陈跃只是举了一个例子,但温南星明白,就像他们弹琴的,腱鞘炎一个道理。
不是什么大病,但是复发起来却要命。
“然后那天吧……”
陈跃说,那天也下着瓢泼大雨,刚好是岑黎轮假的前一晚,老人顶着雨也要去买新鲜打捞上来的鱼。
结果便是突如其来地高烧,压着气,呼吸衰竭。
再之后便没有之后。
而岑黎,别说是一个晚上,连着整整三个晚上,又是外地,消息延误了几天,又没人敢报告,忍了又忍。
还是指挥员没憋住那口气,到底还是告诉他了。
可余震不讲道理地复来,防不住啊,手背就让拉了好长一条口子,汩汩往外冒血,都能看到里边的骨头……
“赶着下葬啊,耽搁了治疗。我们这儿小地方医疗有限,针灸、药酒,土方子都用了百八十遍,没见好。”
“催他去医院吧,这人就觉得自己像是得了什么绝症,治不好了,自虐似的。”
“才开过一次刀而已,指不定是上次两根骨头没磨合好,再开一次不就行了。”
“……”
温南星现在觉得那条丑陋的、像一块狗皮膏药似的粘在岑黎手背的疤痕不是荣誉,而是一种提醒。
提醒他——你能救余震后的所有人,但你却救不了最亲近的人。
甚至得赶多少公里的路,回乡,才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神思回笼。
墓碑上的两对名字被擦得很干净,没有一丝灰尘,温南星默默在心里介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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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见长辈,他说了很多岑黎的好话。
即使他认为岑黎真的没有做什么坏事,可以令他打小报告。
温南星不记仇,因为他有仇当场就报了。
不是大张旗鼓地报,而是悄咪咪地报。
有句话说,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他的性子正是如此。
“温南星?”岑黎喊了他好多声,他才聚焦起瞳孔。
被点大名,温南星仰起脑袋:“嗯?”
岑黎笑:“跑什么神呢。陈跃他问我们要不要去吃烧烤,快到饭点了。”
温南星一般情况下不会拒绝,所以先前伤春悲秋的几人快速转换了心情,麻溜地驱车回热闹小巷里。
再怎么样,饭得吃。
哦对,这回没再让车速仅有三十码的马路杀手开回去,不至于危及生命,但足以令他们车上三人都提心吊胆。
夜市烧烤摊依旧繁华,热闹。
或许是因为这次不是坐着轮椅,没那么显眼,温南星这是第二次来,少了拘谨,多了些从容。
只不过他想错了,本身便惹眼的人不会因为上次是坐姿,这次是站姿,而变成小透明。
到处都是打量注视的目光,岑黎有点后悔答应陈跃来这烧烤摊,没找一家有包间的小饭馆。
好端端的吃什么大排档啊!
岑黎气打不过一处:“再来两份生蚝,两份小龙虾,两份蛏子……”
收银的老叔笑得合不拢嘴。
陈跃:“……你这是打算宰我一顿大的吗?”
陈妙妙端着三份果盘,两份饮料,用行动证明,什么叫真的宰一顿大的,即使是自己亲哥,也毫不留情。
陈跃:“……”莫名只有他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一桌四个人,点的菜两张桌子并拢了都放不下,果真是豪华大餐。
但这回是老叔跑神了,又忘了去葱。
不过老叔从不背锅,就怪“哎呀没见过哪个人不吃葱的”“挑什么不好非得挑这佐料的毛病”……
把锅推回到有挑食坏习惯的岑黎身上。
岑黎看着一堆密密麻麻的葱绿色,一时间无从下手。
然后就见着温南星推过来一小只干净的扇贝。
“这个没有葱了。”温南星稍微想了想又说,“应该是最后才洒上去的,没串味道。”
妈呀。
真受宠若惊了。
心脏短暂地抽动一下,岑黎怔愣着拿起那只扇贝,有点不习惯:“谢、谢谢?”
“不客气。”温南星句句有回应。
岑黎一笑。
既然有烧烤,当然少不了啤酒。
所以一帮年轻的年迈的,拼着两张桌子,不相熟也因这顿餐而结识。
“哥俩好啊,五魁首啊……”
“哎呀我又赢了,你喝!”
耳边尽是闹声,耳膜都要刺破。
“哥——你们吵死了!”
陈妙妙先是朝他哥吼了一声,然后端着盘子跑到另一张桌子,问温南星:“小温哥哥,你吃鱼吗?”
“嗯。”温南星不挑食,什么都吃。
然而等他夹起一筷子尝了口,忽地,一张白净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
扯了张纸巾就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怎么了?辣椒?”岑黎勾着手指开了罐牛奶。
冰凉又丝滑的牛奶顺着喉管下肚,温南星这才舒缓紧蹙的眉头说:“有姜。”
姜是一种迷人又百变的小妖精,和蟹肉放在一块它就成了蟹肉,和红烧鱼在一块又能变成红烧鱼肉。
“去腥味的,”岑黎笑,替他撇了两下鱼肚上的肉,“你吃这块,没刺。”
这下轮到温南星说:“谢谢。”
“不客气,吃好喝好温先生。”岑黎一副为人民服务的优良作风。
两人对视一眼,温南星也开始笑。
不知道笑什么。
“喝……喝啊你不行了……”
陈跃酒量其实还行,但那群老叔个顶个豪迈。
仅剩下的三分理智里,还想着要赢他们。
陈妙妙简直受不了这些酒鬼,一个两个哈着酒气,臭死了!
所以她胳膊一甩,给了他哥一个巴掌,陈跃顺势倒到岑黎的肩膀上,也不挣扎,安安稳稳地靠着。
岑黎伸出手,踢皮球似的又将陈跃“踢”到隔壁老叔身上,接着问温南星:“太吵了。我们要不要走?”
温南星:“嗯?”
轻轻打了个嗝,他问:“去哪?”
“海边捡贝壳,”岑黎指着远处,“或者找找哪里埋了宝藏。”
“哦对,这儿能挖蛤蜊,玩玩?”
说着就去旁边借了铲子和水桶。
温南星不相信,但还是起身:“沙子里怎么会有宝藏?”
他吃太撑了,走路消化一下。
“当然有啊。”岑黎翻出脑子里的记忆,“我小学的时候就埋过一个盒子,大概这么大……”
岑黎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接着说:“当时也不知道是谁跟我说,这片海域里有神仙,你只要虔诚地许愿,祂就能听到,然后埋进去的东西就能——”
突然的停顿,温南星偏头去看他。
岑黎伸出两根食指,一碰:“一变双,双叠双。”
温南星:“……”
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那你……埋了什么?”他问。
岑黎耸肩:“老婆本。”
“什么?”温南星顿住。
然后他蹲下身子,一手提着小水桶,另一手拿着塑料小铲子真的开始挖。
“你扒拉什么呢?”岑黎不明就里地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笑。
“你还记得在哪埋的吗?”温南星吭哧吭哧边挖边说,仿佛眼前一颗颗粗粝的沙子不是沙子,而是金子,“那可是老婆本。”
岑黎楞了一下,重复:“那可是老婆本。”
“但不是钱,是瓶酒。关键我也没有老婆。”
温南星还在闷头一个铁楸一个坑:“什么酒?”
“女儿红。”岑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温南星抬起头,用一种仰视的视角看他:“那不是嫁人用的吗?”
“所以现在没办法,只能等着别人来——”
岑黎话音未落,就蓦地听见一声闷响,塑料铲铲碰到硬物的声音。
下一秒就见温南星刨出一个被压得有些变形的小盒子。
岑黎眼底掩饰不住震惊与错愕。
真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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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一声,丝绒小盒被打开。
里边躺着一条缀着宝石的项链。
温南星认真发问:“这是谁的老婆本?”
岑黎:“……”
岑黎摸沉吟:“这应该是谁的遗失物品。”
温南星恍然大悟:“那我们找失主?”
岑黎:“……”
失主……怎么个找法?
他就怕温南星逮着人就问:小伙子,这是你掉的老婆本吗?
……
岑黎也不知道是不是温南星身上带着幸运加成。
总之失主很快找到,好一通感谢后,温南星收获了两大桶蛤蜊,作为报答的酬金。
回到烧烤摊的时候,陈跃已经烂醉如泥,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送到家门口又再架着他上楼,开门,岑黎一扔。
完美的抛物线。
陈跃一沾床就安分了,宛如躺尸。
陈妙妙气喘吁吁地撑着手,少年老成地说:“不好意思小温哥哥,我哥给你添麻烦了。”
看温南星贴心地拉上窗帘,她又补充:“其实你可以当他是死的。”
温南星笑了声:“不麻烦。”
“行了,你也早点睡觉。马上开学了,收收心吧。”岑黎叮嘱,“差不多我们也回去了。”
陈妙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着,但又没听。
朝岑黎摆摆手,作势就要关门。
“妙妙,你等一下……”
温南星从口袋里摸出一部MP3,递给陈妙妙:“这个送给你,生日快乐。”
陈妙妙惊喜地望向他,感觉自己的心也在怦怦乱跳,接过MP3的同时面带羞涩道:“小温哥哥,你再等我几年,等我成年了当你女朋友好吗?”
温南星怔愣:“啊?”
岑黎脸色大变:“喂!”
“怎么了嘛!小温哥哥现在又没有女朋友,我只是先预定一下而已!”陈妙妙说得有理有据,接着又问,“小温哥哥你谈过几个对象呀?她们长得好看吗?”
温南星有点呆滞。
岑黎气笑:“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你愿意人家可不一定愿意。”
“那不管,我——”
“砰。”的一声闷响,外力迫使不太坚硬的木门被关上,也将里屋某人的话音彻底截断。
岑黎面无表情:“哪来的小蜜蜂嗡嗡嗡。走吧,回家。”
温南星:“……好。”
从陈跃的维修店出来,再驱车回家,一路上岑黎难得有些沉默,车速也慢了许多,大概只比路过的电动车快那么一丢丢。
温南星在这儿住了快一个月,对这条街景逐渐熟悉,拐了个小弯看见门口的花坛子,就说明到了。
岑黎开了后座车门拿东西,才发现刚才的“谢礼”还在后座放着呢。
“蛤蜊,带上去?”岑黎问。
温南星眨眨眼,点头:“能省一顿买菜钱。”
岑黎稍滞,牵起唇角:“没看出来,你还挺持家的。”
温南星抿了下唇,拎着明日的伙食,像是反驳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一直都是。”
“那是我要改一下观点。”岑黎挑眉。
温南星兀自在心里说,是的,你应该好好审视一下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楼道,等到了家门口,两人各自掏钥匙,但稍后却只有开门的动静,不见脚步。
很奇怪,这个时候,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说再见,然后各回各家。
但莫名的气氛逐渐在暖光灯的照耀下蔓延着,谁都没先开口,时间仿若在此刻静止。
具体流逝到什么程度,要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叮叮——”
两声提示音。
那是岑黎定的吃药时间。
客厅里的时钟重新开始转动。
摁住不按常理出牌的心跳,岑黎转头:“那就晚安?”
温南星没回应他的晚安,只是盯着那块隐在阴影中的手,然后忽地问:“你想再试一次吗?”
“试什么?”岑黎看向他,笑问,“挖蛤蜊?那得等退潮的时候早点去,不然都被人抢完了,我们最多挖……”
说到一半的话音被人截了去,温南星说:“去做手术吧,再治一次,我陪你去。”
第37章
岑黎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说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就是隔三差五疼那么一两下,疼的时候一身汗?
别吧,显得他故意在博取人家的同情心。
说其实阶段性地治了很多年,但效果微乎其微?
也别吧,一盆子水哗啦啦浇下来,把人家窜天的火苗全熄灭,简直千古罪人。
等会儿。
关键是,温南星怎么知道的?
“陈跃跟你讲的吧。”岑黎觉得他猜得八九不离十。
果然,温南星点点头。
两人没继续在楼道里站着,岑黎提着两桶蛤蜊进屋,给蛤蜊们重新找了个“住所”,顺便倒了些海盐进去,让它吐吐沙。
这会儿温南星握着手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早在听说“手腕创伤后遗症”这一学名时,温南星便查了资料,关节间隙变窄、关节轻度肿胀……总之不是罕见病,而是易复发。
思忖半晌,温南星觉得有些涨热,伸手拧开风扇,等风速大了些才神色诚恳地说:“我可以帮你找医生,国内手外科领域的教授也不少,一定有遇到过相似的案例……”
他细数,从中医讲到西医,在脑子里搜索所有著名的医院以及医学大能。
似乎比对他自己的事都上心。
平常柔和似春风的眸子眼下聚精会神,俨乎其然的样子有点像头上带王的老虎,指挥这那。
但本质上,还是只猫啊。
头顶嗡嗡高速旋转的电扇将温南星的声音打散,吹向四周,但就是没吹进岑黎耳朵里。
于是这段由温南星主导的对话便变成了以下画面——
温南星嘴上说的:我可以帮你联系某某医生……
岑黎听到的:喵喵,喵喵喵……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不,连物种都变了。
脸上似乎也开始长肉了。
如果这时候上手捏一下,他会惊到四肢僵硬吧。
岑黎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伸手,然后修剪干净的指尖一下……戳在温南星的面颊上。
陷进去一点小涡。
温南星果真如察觉危机装死的小仓鼠一般,停滞了。
捏手机的力度紧了一点,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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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
是软的。
心中所想得到验证,岑黎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慢慢吞吞说:“哦,没什么。有点脏,帮你擦一下。”
说着,略带粗粝的指腹往一侧摩擦,像真的有污点一样。
“好了,”岑黎把话茬重新接上,“你刚刚说,找医生?”
温南星愣神许久,恍恍惚惚地上下动了动脑袋。
经过刚才那一下,岑黎胆儿都变大了,抬手在他头顶发旋的位置摸了两下:“没想到你真是温老板,人脉这么广啊。”
“啊我是不是要问一下,您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放你进这个小镇有点危险啊。”
“……”
温南星现在知道岑黎为什么总是转移话题。
“你在害怕吗?”
他问得肯定,试图从对方脸上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
岑黎微张的嘴唇蠕动了两下,转而又闭上。
有时候温南星是真的挺不近人情的,随随便便就戳别人的痛处呢。
“好吧,我应该先谢谢你给我出谋划策。”
“但是你查过了吧,怎么说呢,它虽然不是什么要死要活还会扩散的癌细胞,不致命,可它就像……”岑黎突然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像某种无法彻底根治的顽疾。”
“每一次治疗都是一种痛苦,同时又承载着希望,身边的人……包括你自己,都知道这是沉疴宿疾,却还是要对你说——”
岑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再坚持一次,最后一次,说不定它就会好了呢。”
啧。
岑黎其实说完就有点后悔了,他这辈子没说过那么掏心窝子,那么娇气的话。
而温南星确实是想这么说,再试一次,人们总拿“万一呢”这三个字以表示积极面对生活,“万一就成功了呢”“万一幸运之神就降临了呢”……
实际哪有那么多万一。
温南星陷入了沉思。
讲道理,其实他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去管人家的私事。
即使是朋友,也顶多是劝一两声,岑黎要是自己不想去,那谁能强迫得了。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乎即将破土而出。
温南星没抓住,但却让岑黎钻了空子。
岑黎看向他,然后将口袋里的那两片分装药放了回去。
秒针又转了一个圈。
“你陪我去啊……”他喃喃,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那就再试一次。”
那就再信一次。
那就再坚持一次-
岑黎决定预约下周的手外科门诊。
他们要去的是市里一所比较出名的总院,也是温南星精挑细选,综合考量的结果。
听说那里有手指缺失的再造技术,更有断肢再植的荣誉。
于是在一周后的某一天周五,两人像进行一场旅行一般,带着愉快的心情出发。
至少在岑黎看来,这称得上是一场私人旅途。
眼下时间刚过九点。
在门口的小吃铺子里上吃完今日份的早餐,温南星打开车门,把自己的包放在后座,靠近岑黎的ct袋以及报告单。
岑黎正在捣鼓后备箱。
“我能看吗?报告。”温南星扭头问。
“砰”地一声,后备箱被关上,岑黎顿了一下,探出脑袋笑:“看呗,不用打报告。”
温南星滞楞地抬了抬脑袋,才反应过来此报告非彼报告:“……我是说这个报告。”
岑黎扬扬眉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
温南星没打算和岑黎继续探讨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他带着报告一起坐上副驾驶,然后他们正式出发。
岑黎上车的时候,就见温南星抽出ct片子,正一丝不苟地看。
很专注,仿佛能从那张片子上提出一些决定性的建议。
然而五分钟后,温南星忽地问:“这上面……哪一块是有问题的?”
听到这个问题的岑黎稍顿,扭头看他,再了眼路,然后再扭头看他,觉得尤其好笑:“那你盯着这个看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能看出什么呢。”
对此,温南星表示:“我又不是专家。”
他只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报告的内容,然后感叹,医学文字的晦涩难懂。
仅此而已。
“好好好,”岑黎也只是笑笑,旋即腾出一只手点了点影像图,“大概……这里。”
温南星的确看不出哪一块地方有病变,直到岑黎给他指了一下,他才发现,是关节和关节处的距离增近了。
两块骨头几乎贴着,所以摩擦时才会产生强烈的痛感。
“如果是这样,手腕不会转不动吗?”温南星蹙着眉,对照着影像去看他的手背。
岑黎快速换档,同时松脚刹踩油门:“咱们的骨架子又不是平面图,你虽然肉眼看上去觉得这块儿没有一点缝隙,但实际上它是能够……来回绕圈的。”
“有时候拉伸一下,就会好一点。”他说着,甚至真转了两下手腕,给温南星展示。
目前没有贴药膏,但却有些红痕,大概是撕扯药膏时留下的。
即使是亲眼见识过,温南星还是不放心:“你还是别动这只手比较好。”
岑黎把手放回去:“单手打方向还行,但挂挡不行。”
温南星想象了一下,的确有点离谱,所以他说:“我帮你挂。”
岑黎不反驳,但也没接受他的提议,目不暇视盯着前方,再意味不明道:“这车跑了这么多年,今天算是遭老罪了。”
温南星:“……”他也没那么马路杀手吧。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总之温南星把那套ct片子重新扔回了后座,没错,用扔的,毕竟他有仇当场就报。
岑黎虽然持续目视前方,但身侧人的小动作他尽收眼底。
这条道路,岑黎带着温南星已经走过一遍,可温南星似乎还是看不够,或者说,其实当下唯有赏海才不算辜负这一趟。
“你看起来真挺喜欢海的,”岑黎侧目,“你说过以前只见过一次海对吧,留学的时候呢?不在临海城市?”
倒不是,相反,他在国外却能经常见到,驱车三小时即可抵达的果冻海,媲美海洋的多瑙河……
想跑出去看海,如同喝水一般简单,需要付出的,不过是时间和精力。
但在这儿不一样,他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时间,不用后悔自己是否停留过久,会浪费又或是无意义。
温南星温声道:“每一片海不一样。”
虽然没见过其他海域,但岑黎赞同他这个观点。
“你知道为什么海是蓝的吗?”岑黎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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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问他。
温南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思考了一下,答道:“是水分子对太阳光的选择性吸收……以及反射和散射吧?”
再具体的,小艺术家答不上来,那不是他的舒适领域。
岑黎笑着摇摇头。
不对吗?
温南星疑惑地看向他,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岑黎这时候解释:“是因为水里的鱼一直说blueblueblue……”
温南星稍稍反应了一下:“……”
好冷的笑话,但是把笑点特别低的温南星成功哄乐了。
“要不给你开点窗,你感受一下。”岑黎又说。
温南星偏头:“感受什么?”
岑黎没在第一时间回答,摇下半截车窗。
穿过海,迎着微风。
“秋天要来了。”岑黎说。
第38章
人的一生中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在等待中度过,现在也是。
即便是工作日,医院大厅里依旧人满为患,但多数是老人和小孩,两种极端清闲的人。
因为已经有了ct片子,所以不需要重复再走一遍流程,他们很快站在叫号屏幕面前……
坐着啃煎饼果子。
医院从不制造恐慌,它是一处能够令人舒心的地方,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就像一针镇定剂。
而从这栋整整有六层手外科病区的总院就能看出来,这地方的医生们切实术业有专攻,他们来对了。
“我记得我之前去另一家医院看手,也是中午,也啃煎饼果子,”岑黎靠在窗边,微微打开一条小缝让香味稍微散出去一些,“没想到这家医院旁边也有,挺巧。”
温南星“嗯”了声,继续啃煎饼,继续观察路过的人来人往。
来手外科的绝大多数人手臂上要么戴着制动用具,要么绑着石膏,脖子挂绷带,当然也有和他们一样,拿着ct报告等候叫号。
岑黎同样注意到了,将已经空了的煎饼塑料袋扔进垃圾桶,他下意识抬起自己的胳膊,腾空。
“缺了一只胳膊的话,怪不方便的。”晃了两下目前还能高度自由使用的臂膀,他说。
身边无人陪同的,那都是真正的单手战神。
一位自己推着轮椅的老人从温南星身边慢慢悠悠行过,但或许是仅有一个人的原因,被放在腿上的报告袋像一片羽毛,随着动作掀起的微风而轻飘飘落到地面。
温南星替老人捡起报告。
“但你有我,”他稍微想了想,有模有样开口,“我可以当你另一只手。”
岑黎猛地回头。
“帮你拿东西。”温南星再接着说。
“……”岑黎顺了顺食管里的里脊肉,把那点儿气一块压进肚子里,然后听广播里的机械音,“……叫号了吧。”
温南星扭头去看电子屏,看见标红的字,他“嗯”了声。
门口偏小的显示屏上写着主治医师的名字,姓齐。
温南星快速看了眼医生的照片,头发很少,发际线有些后移。
虽然不太礼貌,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大多数人们在看到这样的医生时,下意识会认为他们更加专业。
倒不是刻板印象,而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堆砌了更多的成就。
走到诊室门口,岑黎笑问一路不苟言笑的“患者”:“你要跟我一块儿进去?”
温南星已经准备压下门把手,作为随行人员,他今天已经做当助手的准备。
闻言他回头,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他:“为什么不?”
因为没准备好的,是我。
岑黎摁着他的肩膀让人坐下,以一种俯视的角度看他,然后忽地将手掌落在他头顶蹂躏两下。
他没回答温南星的为什么,只说:“在这儿坐会儿吧,把煎饼吃完。”
“然后你可以先想一想,我们一会儿去做什么,”岑黎说,“至少今天不会手术,我还能拥有一天自由使用手臂的权利。”
温南星滞楞,短促地舒了口气后,缓而慢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发顶-
温南星不知道医生和岑黎到底说了什么,时针从十二点半悄悄溜至一点,岑黎才从诊室出来。
等候的时间像过去了半个世纪那么长,所以吃饱喝足的温南星开始犯困。
以至于他连岑黎到底是什么时候出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坐在他旁边的也没记忆。
也没发现自己歪斜着脑袋靠在岑黎肩上。
让他从美梦中惊醒的是整点的播报。
温南星:!
他睡得好香……
然后侧目就看见了似笑非笑的岑黎。
“嗯……你出来了,医生说了什么?”温南星努力睁眼,试图恢复眼中迷糊。
岑黎看他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忍俊不禁地替他撩了下眼前的碎发:“嗯,说了一些保守治疗和手术的注意事项。还来得及,手术也不难。”
温南星点头。
“本来还说想下午去附近溜达一圈的,但现在可能没办法悠闲地逛街了。”
温南星再接着点头,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坐正后又突地站起来,他有些语无伦次:“我们、你……是不是今天就要准备手术了?”
“不是,你别急。”岑黎拉住他衣角,“是要手术,但不是今天,只是要提前住院。做一些术前的检测,血液、心电图、胸片之类的。”
岑黎又安抚他一遍:“别急。”
他又说:“先送你回去吧。”
温南星迟疑一瞬,再拧眉:“为什么?我说了陪你的。”
岑黎解释说:“因为要三四天,可能还不止,有恢复期——”
温南星打断他的话,坚持道:“我陪你。”
岑黎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问,你为什么想陪我,是不是……
接着就听温南星说:“下一个项目是什么,我们先去取号。”
趁着工作日的医院人不多,他们奔波一下午,辗转多处,先把简单的一些检查事项做了,最终在住院部六楼停下。
这世界上本没有百分百成功概率的手术,而是一种加成,百分之三十的医生专业程度,百分之三十的幸运,剩下百分之四十,是勇气。
而勇气可嘉的岑黎……他眼下正看着自己今晚要睡的硬板床发愁。
虽说在队里也是硬板床,但总归不是自己的地盘。
相对陌生的环境,并且……岑黎看了眼隔壁的两个大爷,一个背着身,断指,还在坚强地给谁发消息,屏幕上全是玫瑰花的表情。
而另一个正翘着二郎腿,躺平听悬疑小说,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
“不回去的话,今天就要跟两个大爷一块睡了。”岑黎讲出这个残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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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
“……”
温南星仿佛看见了俩大爷射向他们的眼神,充斥着:怎么?和我睡你不满意?
温南星纠正他:“是一块住。”
“在一间病房里,合宿。”他补充。
“差不多。”岑黎挑眉,“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出去吃饭。”
温南星看了眼时间,再转回去看他:“出去吃?”
岑黎环胸颔首:“虽然不能逛街,但是出去吃个晚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将近五点,路上车流量比中午多了将近一倍。
两人没驱车,而是选择步行,在医院附近的小街上找了一家面馆,倒也不是因为他们的饮食习惯以面食为主。
只是因为这家店的人是附近最少的。
店主是个中年大娘,擦着和东北花袄一般艳丽的口红,对每位客人都是笑脸相迎,一会儿倒茶水一会儿攀谈闲聊。
精神气足呢。
老式收音机正时髦地播放着电台情感类栏目,但实际上是一种新型八卦方式。
男女主持人读网络投稿人的经历,基本符合霸总小说情节,白天鹅回国发现爱的是丑小鸭,还有现实版追妻,天天缠着对方嘘寒问暖……
岑黎听到最后,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那么喜欢,当初还不珍惜,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岑黎拿筷子搅了搅牛肉面,微微有些不快。
温南星惊讶他也在听,埋首吸溜面的同时“唔”了一声:“也许是当时是没意识到,后来才想明白吧。”
岑黎心道,那火葬场都烧到自己脚边了,还意识不到,活该追妻。
“你谈过恋爱吗?”温南星忽地问。
岑黎一口面差点喷出去,紧急下咽:“怎么这么问?”
他眼观鼻鼻观心:“没谈过。”
然后温南星没声了。
就,连“嗯”都没说。
搞得岑黎心慌啊,他快速偏了下头,发现温南星又开始慢条斯理地嗦面,仿佛方才真是随口一问。
岑黎表面上听着电台,实则背地里心绪已经飘到了外太空,脑子里似乎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边说他要是不在意你管你死活呢,一边又说你见他对谁不是这样温和?
各执一词。
抛出问题的人永远是胜利者,更何况关于感情上的事,是一道千古难题。
所以在岑黎陷入思维反刍,将恋爱这个感性的问题反复咀嚼,也解不出来的时候,他决定直截了当地把问题丢回去。
“那你呢。”他问。
温南星茫然抬眼:“嗯?”
“呲。”
岑黎开了罐汽水,重复:“恋爱。”
“没有谈过。”温南星摇摇头。
靠,还是暗恋。
该不会是青春疼痛文学吧?
岑黎轻咳两声,佯装不经意地追问:“怎么不谈一个?没有喜欢的?”
温南星想了想:“家里不同意。”
靠,还有阻碍。
难不成是个穷小子?
听到这个回答,岑黎滞楞,他万万没想到是因为家庭的原因。
一个浪头尚未平复,另一个浪头又掀起,于是他越想越乱,越乱越想纠结。
“哎呀,现在的小年轻,喜欢就大胆说啊,都闷在心里那叫谁知道。”
突然出现一道声音,岑黎猛地抬起脑袋,心脏剧烈跳动,看见大姨是对着那台收音机愤愤不平,才又松了一口气。
但有一点大姨说对了,喜欢就大胆说,反正他现在没有谈恋爱,自由身。
所以万一呢?
人们果然都爱幻想万一。
“要不要买点洗漱用品?”温南星这时候问。
岑黎回过神来:“啊?好……好可以。”
两人跑了一趟便利超市,索性又在附近来回走动了一会儿,再回到医院已经将近八点。
岑黎还没换上那身病号服,但只要在这空间里,大多数人都会默认:这是病人。
也幸好他们早有预料,带了些简单的衣物。
旁边两位大爷都没有陪床,也不知道是家人已经来过又走了还是其他,总之晚间的洗浴间是属于他们两位后来者的。
三人一屋的病房里有且仅有一间卫生间,但有护工的打理所以很干净,两位大爷早早已经洗过澡,躺在被窝里。
老年人的作息比较有规律,且睡觉时间尤其早,所以等到岑黎进去后再出来,隔壁两床早已拉上了帘子,呼吸声趋近平稳。
“我好了,你去?”岑黎擦了擦头发,问他。
温南星:“好。”
进去的时候,浴室里还弥散着残留的氤氲水雾,清新的沐浴液气味满斥鼻腔,是今天新买的,只有一瓶。
温南星挤出一小坨稠状液体搓了搓,又嗅了两下,没想到是这样浓郁的味道。
等冲散身上的泡沫,在洗浴间里吹干头发,雾气已经散了不少,可临出去前,他又抬手闻了两下。
方才岑黎身上有这么香吗?
温南星记不清了,也或许是他用太多,以至于周遭都是这股幽莲的芬芳气味。
岑黎自然也能闻到。
“你……”胸口剧烈起伏,岑黎有点儿分不清这是香还是蛊。
除去早已陷入梦乡的两位大爷,这一方小天地里似乎仅剩下他们两个人,甜腻的空气几乎让岑黎大脑缺氧。
温南星停住朝他走过去的脚步,鼻子小幅度地皱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味道太大了吗?”
那还是他自己挑的沐浴液。
果然香氛还是过冲了吧,不适合在公共场合用,温南星想。
“没,不是,挺好看的……呃我是说好闻。”脑子里一团浆糊,岑黎压根管不住自己的嘴。
他在乱吐什么呢,要命。
温南星抿了抿唇,显然不太相信岑黎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一会儿再冲一下吧,他边想着边将陪床支开,折叠床自带软垫,不算硬,但是岑黎还是临时买了被子,铺在上边。
然后自己躺下。
温南星站在他边上,,迟钝地反应过来问:“你怎么睡这里了,我是陪护……”
“哦,我习惯低一点儿的床,”
低一点儿……?
温南星看向他那张能望见病床床底的小矮床铺,有点儿为难大长腿。
“可是这样你不会觉得——”
“呀都快九点了,赶紧躺下吧,跑一天累死了。”
温南星:“……”
但霸占了他床位的人不挪位置,温南星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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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法,只能慢慢吞吞换了双鞋,然后掀开被子钻进去。
躺平。
然后灯就被灭了,病房很安静,隔音也很好,至少他们听不见在外巡视查房的护士们。
或许是一天下来真的疲累了,温南星认命般地闭上眼睛后很快便进入混沌。
时钟始终滴答行走,看不见明确的时间点,时间流逝便尤为缓慢。
窗外月色朦胧。
无边夜色中,有人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起身。
其实陪床的高度虽然低了些,但是一眼就望见病床上的人影。
温南星躺在干净洁白的软枕上,头发四散铺展而开,显得异常蓬松,像是一团绵软的云。
“这么快就睡着了,还真是一点都不认床啊。”岑黎小声地自言自语,适应黑夜的视网膜将面前人的脸笼罩,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锁在其中。
陷入睡梦中的青年并没有发现自己目前正被人端详着,尤其是对方看宝贝似的眼神。
他只是觉得周围有些热,于是自发性地将手伸到被褥外边。
岑黎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停顿一下,但却没自作自主地将对方准备透气的手臂放回被子底下。
而是偷偷比划着。
手真小,大概就只有他的一半?
他继续把手探过去,忽地,掌心被猛地压住。
手心贴着手心,很惊人,温南星的力气竟然能这么大,这么……凶。
岑黎心口发麻,瞬时如触电一般想要撤回自己的手,但已经迟了,睡得安稳的青年在触到软肉的时候便下意识伸手攥住了。
于是他也像无所顾忌一般。
靠近……再靠近……快要贴上了……
明明是毫米的距离,可就在即将接触到某处时,他转移了。
轻轻柔柔的一个吻,蜻蜓点水一般落在额前碎发。
呼。
胸腔仍在剧烈起伏,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岑黎准备退回自己的位置,保持一个礼貌的安全距离。
可……黑暗里,似乎不止他一个人睁着眼。
“你……”
温南星嗓音里带着没睡醒的恍惚。
四目相对。
心跳声宛如暴风骤雨,狂涛骇浪,不讲道理在他胸腔里来回翻涌。
岑黎听到自己脑子里的那一根弦“啪”地,没有丝毫预兆般……断裂,裂得彻底。
稍滞,温南星问:“为什么亲我?”
第39章
“你是不是没睡好?”
温南星看着他的两个大黑眼圈问:“很紧张吗?”
才刚过八点。
岑黎端着一碗米汤,眼神幽怨地望向温南星那袋子飘着香味的肉包。
从昨天晚上十二点后护士就提醒他们禁食,直到今天手术前,之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得靠输液度过。
温南星又咬了一大口包子,就着一份巴掌大的鸡蛋羹。
美得很。
“有点吧。”岑黎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又喝了两口汤,然后将塑料盒丢进垃圾桶。
昨夜的风有点大,所以到现在窗户还是紧闭的状态。
陪护床被收起,岑黎稍稍开了个小缝透气。
然后转头看了眼已经将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温南星。
“那你今天还是别和我换床睡了,那张折叠床太小了,肯定睡不好。”温南星和他说。
岑黎:“嗯。”
温南星又想起什么似的,接着说:“啊衣服,手术服在这里,一会儿要换上。”
岑黎又:“嗯。”
接连两次情绪低落的气音,温南星稍稍滞了下,铺床的手一顿,问:“你心情不好吗?”
何止。
他整个人都乱糟糟的,岑黎在心里兀自冷笑一声。
他觉得温南星的睡眠质量一定很好,至少在那种……被人偷亲的情况下,他竟然能接上原先的梦境,继续安安稳稳地睡。
是的,昨天夜里的温南星似乎只是梦游,睁两下眼睛,都不带翻身的那种。
他语气很是疑惑,但却很肯定,自己就是被亲了。
甚至问了两遍,但第二遍温南星加上了一道称呼,他问:大黑,你为什么亲我?
是想跟他玩吧,在梦与现实的交界线,温南星潜意识这样认为,所以攥着岑黎的手又紧了紧。
他还是头一回觉得梦里的大黑那么真实,那么好摸。
不清楚他内心想法,但发现他的举动,岑黎简直两眼一黑。
窗户纸就那么薄薄一层,他做好心理准备,打算全然托出自己的心意,说自己就是喜欢你,克制不了,说对不起,没经过你同意亲你了……
结果呢,发现对方又重新闭上眼睛,即将破茧成蝶的蛾子,又钻了回去。
没醒,做梦呢。
岑黎又盯了好一会儿,甚至戳了“躺尸”的青年两下,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
仿佛昨天夜里突袭而来的只是一颗哑弹,只冒烟没声响。
吓唬他呢,又或者说是一种提醒?
大家都是成年人,那点心思摆面上了,因为不喜欢,也不能让朋友尴尬,所以干脆……装聋作哑?
但要不……先把他的手放开呢?
嗯,还拉着小手呢,无知无觉似的。
一分钟叹气八百回,岑黎干脆盘腿坐在那张一翻身就会掉下去的折叠床上,左手被桎梏着,他只能靠着旁边的白墙。
没睡好?
是压根没睡。
思绪到这里回笼,因为大爷在狂敲他的门。
大爷尿急,没办法。
所以岑黎只能光着膀子,把唯一的卫生间让给大爷,正所谓尊老爱幼。
不过外面有温南星啊。
心里藏着事,岑黎刚拎着衣服出门,就撞上关上柜门转身的温南星。
身高的差距让温南星一下就能望见腹部那几块凹凸,水平注视局部,再切换至全部。
挺色气的。
“你怎么没穿好上衣?”温南星微微怔愣一下,很快恢复表情。
有一种人,他遇腼腆即正经,他遇正经便害羞。
岑黎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正色解释:“哦,大爷要用卫生间,我就出来了。”
接着故意背过身去放衣服。
抬起臂膀的动作牵动肌肉,具备力量感,给人在视觉上带来一丝强烈的冲击力。
但岑黎想错了,温南星虽然平时看上去文静内敛,但他是常年在国外的艺术家,叮叮博物馆他都见过,这些都是小场面。
所以温南星朝他眨眨眼:“那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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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好吧,一会儿要打麻药了。”
岑黎侧身,看他,眼神里充斥着不解。
见他还在看自己,温南星思忖两下,认真评价:“你练得挺好的。”
岑黎:“……”
为什么?
他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吗?
在坦荡这一方面,岑黎永远也做不到像温南星这样。
至少如果换做是温南星赤身……也用不着全.裸,光是露出一截腰,他的鼻子当下可能就会淌血-
这场荒谬的自省,最终在若干医生和护士到来后终止。
原定的手术时间并非今天,因为术前的方案还未确定,所以经过医生们好一番的手诊后,他们暂且只能等待明天。
最后的几项检查做完,取到报告时接近下午三点。
隔壁床断指大爷下午的时候接连被子女接走出院,病房里没再增加新人,只剩下那位喜爱听书的老爷爷。
窗外悠闲的白云一点一点挪动,病房里的慢节奏像叶片上行走的蜗牛,不急不躁,不紧不慢。
适合放空。
但放空就容易出事,比如开始思考那天晚上,温南星到底醒没醒,还是半梦半醒。
所以岑黎提议看一场电影,以此度过即将到来的黑夜。
“你想看什么类型的,最近上映的很多都是悬疑科幻类型的。”岑黎滑动着手机,“或者你来选?我很少看这些。”
温南星实际也很少看电影,陪床靠着白墙摆放,他和岑黎并排坐在软垫上。
“就……这个吧,评分很高。”温南星随意选了一部打分九点七的影片。
岑黎手指比出一个OK的手势。
大爷又早早地睡下了,且有些耳背,所以两人无后顾之忧地关了灯,一格音量在静谧的环境里也显得尤为明晰。
电影直接了当地开始,连前奏音乐都没有,而是快速切入剧情。
开篇也是一个雨夜,一处荒郊野外,一个带着铁锹独自驱车的人,印证这是一部悬疑推理剧。
破案为主,可拍摄手法却尤为大胆,直接将埋尸人的脸摆在观众眼前,像是料定,即使如此,大家也猜不到凶手是谁。
然而事实也的确如此,电影进行到中间,温南星仍然在几个嫌疑人之间游离不定。
音效愈发诡异,一切都变得虚幻,主角开始产生幻觉。
不,或者说是主角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咚。”
忽地,很小一声撞击音,却将温南星惊了一跳。
像是脑壳磕到了坚实的墙壁。
转头,岑黎已经将自己歪斜的脑袋掰正回来。
温南星压着声音:“……你是不是困了?”
“没,我不困,在看呢,这凶手挺难抓的对吧?”岑黎刷地坐直,瞪大眼睛目视支在病床上的手机。
好像真的全神贯注在看电影一样,还和他讨论起凶手了。
温南星盯着他的脸。
岑黎沉默片刻,干巴巴道:“那个,凶手是还没出来吧?”
温南星不说话,也不告诉他现在播放到哪儿了,让他自己猜。
岑黎尴尬地挠挠手,这就是他为什么不看电影的原因,以前在队里的时候也有执勤无聊,大家伙围在一块看电影的时候。
只是五次下来,他就光记得一部名字叫疯狂动物城的片子,毕竟那是唯一一部不是人演出来的。
动画片反而印象更深。
所以别人都是一听语文课本内容就呼呼大睡,而岑黎,只需要一部五分钟的影片就够了。
“你想吃点东西吗?就这么盯着电影看是不是有点儿太干巴了?”岑黎轻咳一声,开始没事找事。
温南星心想,你说的话比电影干巴多了。
不过嘴上他还是问:“爆米花?”
“那倒没有,”岑黎起身,抄起旁边的塑料袋,“番茄,吃吗?我去洗一下。”
温南星对于番茄的概念停留在炒鸡蛋的那个番茄,直到岑黎端着一小盆洗净的小番茄放在他面前。
“小番茄,老板确实没骗我们,还挺甜的,”岑黎说,“哦你也可以叫它圣女果,还有一些品种是串番茄,还有千禧什么的……”
岑黎笑:“所以为什么不能统一称为小番茄呢。”
小颗红果子没有涩味,一口下去甜丝丝的汁水充斥整个口腔,不酸,是成熟又好吃的小番茄。
温南星腮帮子鼓鼓,慢慢吞吞说:“我是秦始皇,转我两百,我来统一它们的名称。”
岑黎稍楞了一下,准备伸手去拿手机。
电影就这样从眼皮底下溜走,温南星茫然掀起眼皮看他,嘴里的果肉还没咽下,凸起的脸颊像俩胖胖的包子。
岑黎:“不是秦始皇吗?给你打四百,麻烦把桃子也统一了。”
温南星沉吟,然后得出结论:“……你真好骗。”
岑黎:“……”
“我心甘情愿打钱,用不用再附一条:自愿赠与?”
“嗯,谢谢你。”
嘿。
还真答应上了。
岑黎无声勾起唇角笑笑:“我才要谢谢你吧。”
“谢我……什么?”温南星偏头,疑惑。
岑黎也咬开一颗小番茄:“谢你这么大老远地还要陪我这个老弱病残。”
“那我也要谢谢你。”
“嗯?你谢什么?”
温南星支吾一下:“嗯……很多事情。”
比如坠楼时的救援,比如做饭,带他闲逛……
岑黎特别想打破沙锅问到底:“例如?”
温南星正好想到那盆支吾:“送我含羞——”
然后话音未落,他突地停住,下意识抓住岑黎的小臂:“草,没人给它浇水了!”
岑黎也是一顿,草?什么草?
想起来了,含羞草。
“我还以为你在骂人呢,草啊草的。”
温南星一下着急,想解释。
“没事,今天不是下雨呢嘛,空气里潮湿。等明天让胡奶奶帮你洒点水。”岑黎安慰道。
小臂上的力道松了。
温南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手指在他手上留下了印记,他忙不迭道歉:“啊……对不起。”
“你现在才应该说‘谢谢’。”岑黎调侃他。
钟塔整点的叮当声沉闷响起,电影已经进入末尾,凶手被缉拿归案,女主角终于忍不住落下眼泪。
但这时候,男主角赶来为她披上衣服,渡过劫难的两人在警笛声中拥抱。
即使从后半段开始,两人的心思便没在电影上,可结尾看完,也算是一种圆满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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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一种一起看电影的成就。
气氛渲染到这,温南星觉得他们这会儿也应该抱一下,没有特殊含义,就是单纯地表示——
他很高兴自己能认识岑黎。
或许是受电影浸染,温南星抿了下唇,缓慢朝岑黎的方向靠近,再接着,岑黎也察觉到自己怀里多了点东西。
捏着小番茄的手都差点不稳,让食物平白沾上灰尘。
“谢谢你。”温南星轻声道。
相较于对人说话,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的呢喃。
一个没有暧昧成分的拥抱,也让岑黎心猿意马。
他无意识放缓呼吸,僵持着手臂,完全不敢动。
“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温南星没有丝毫留恋似的,松开了这个仅仅持续十几秒的拥抱。
岑黎心里的火苗还在欢快地跳跃:“嗯?”
对上温南星明亮的眼睛,岑黎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能看见对方慢速蠕动的嘴唇。
他说:“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亲我?”
轰隆一声,那是雷电。
接着窗外传来细细密密的雨点子。
“亲……什、什么?!”岑黎下颌猛地紧绷。
温南星指指自己额前,思索片刻说:“这里。”
“……”
世界在这一刹那变得尤为安静,耳畔所一切噪音全部消失。
他好像,只能听见自己汹涌的呼吸声……
温南星好似也并不着急,或许也只是单纯地回忆起:啊,昨天的事情,应该让人给自己一个交代。
所以他问出口,宛如闲暇时新启的一个聊天话题。
……
又是一声轰隆。
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大爷估计庆幸自己耳背,可以自动屏蔽一些不必要的白噪音。
阴晴不定的天气这会儿像是要给某些做坏事的人一些教训。
等雨珠啪嗒一下跳上岑黎肩膀,岑黎才反应过来,声音沙哑:“我关一下窗……”
湿冷的空气随着窗户的密闭而不再流通,室内恢复往常的平静。
可心率却更加紊乱。
温南星紧盯着他的眼睛,像是一种催促,又像是一种求知若渴。
而摆在岑黎面前的,是一张薄薄的,一触即破的纸,和两道选项。
选项太简单了。
戳破它,或者……
岑黎努力压抑住自己声线里的颤抖:“因为想亲,所以就亲了。”
大脑有时候并不能控制所有,比方说他的嘴。
话音如同摇摇晃晃飘荡的羽毛,轻轻地缓缓地与大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温南星一愣,岑黎同样一愣。
嘶……
空气中似乎有一瞬静默。
岑黎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无声咬紧牙关,攥着拳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啊……”
相反,温南星很从容,很淡定地发出一个气音。
啊?
就啊……没了?
岑黎短暂地蹙了一下眉,看他低垂着脑袋,似乎在进行思考。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变态吧?!
五雷轰顶。
其实温南星是怔住了,恍惚呢。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他耳朵里打转,不是助眠的白噪音,反而成了一种扰乱人心绪的……杂音。
都怪这场突如其来的雨。
以至于温南星也克制不住一般,去靠近,去触碰。
喉结滚动,他主动覆上。
是一个很轻的吻。
在唇角轻点。
撞进岑黎骇异的眸底,温南星眼神有些闪躲:“我也……想亲。”
第40章
温南星无比庆幸他们的床位是最里边那张,靠着窗。
而大爷耳背又熟睡。
至少能让岑黎无所畏惧地伸手抚上温南星的面颊。
温热而微颤的指尖掠过耳垂,穿进柔软的发隙,再往下压上后脖颈,迫使温南星抬起下颌。
“可以吗?”岑黎哑声问。
灼热的视线像是要将人脸皮烧着,温南星羽睫煽动:“不……”
岑黎心下一沉,心脏猛地颤抖。
下一瞬却察觉到温南星的脸颊,在蹭他掌心。
“不要问呀……”
一种无声的信号,传递给岑黎,平白令他瞳孔紧缩。
咕咚。
好大一声吞咽口水。
天上掉馅饼的感觉,中五百万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你唔——”
阴影毫无预兆般落下,亲吻的方式势如破竹。
跌宕纷杂的思潮锐进他的脑神经,温南星再想开口说点什么,话音都被吞咽进对方肚子里。
心率也在不自觉中缓步激增,咚、咚、咚……
温南星想,如果不是窗外一刻不停滴滴答答的雨珠盖着心跳,他俩胸腔的跃动就要被人发现啦。
岑黎的吻技并不娴熟,甚至一开始只是唇瓣贴着唇瓣,反复点压,甚至停滞了一瞬。
但某些东西,是天性使然,就像野兽的狩猎也是本能一样。
无师自通。
铺天盖地的吻一次比一次更凶,不同于方才的浅尝即止,这次就连呼吸都被掠夺,感官全然被笼罩,麻痹。
呼吸声此起彼伏。
直到温南星实在有些呼吸困难。
这对于第一次恋爱的人来说,实在太超过了,他无意识地抠着面前食髓知味,好似永远尝不够的人。
没办法,岑黎更是刚开窍,头一回呢。
听见近似呜咽的两声,岑黎这才松开他,耐心地给人顺气。
温南星面泛绯色,眼角还氤氲着朦胧水雾气,像是个茫然无措的小孩,抓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东西,以此来获得安全感。
两道视线相撞。
岑黎攥拳轻咳一声,拇指摩挲过温南星唇角,替他擦拭干净,然后说:“咳……抱歉,第一次还不熟练。”
温南星垂着眼帘抿唇,感觉嘴巴里有点酥酥麻麻的。
原来这就是接吻,他想着,心跳仍未平复,含糊地“嗯”了一声。
就听岑黎平静给出解决方案:“多练练就好了。”
“啊?”温南星应声抬眸,缓而慢地瞪大眼睛,嘴唇微微翕张着,干巴巴地说,“下、下次吧……”
一来就上强度,被吓惨了。
“好,你说下次就下次。”岑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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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底含笑,完全不隐藏自己喜恶。
而温南星的迁就容忍,造就了他的愈发大胆的小动作,所以他心情极好地扣着温南星的手,把玩着捏捏摸摸。
温南星没话找话:“……电影,放完了。”
岑黎当然知道,电影早就放完了,现在都是一些花絮。
“快十点了,还看吗?”
温南星倒是不困,但是照顾到这儿还有病人,他摇摇头:“还是早点休息吧。”
不过这种时候,岑黎是睡不着的。
试问谁还有心情睡觉?
“行,那就睡觉。”
岑黎嘴上边说边站起身,但自始至终牵的手仍旧黏着一层胶水似的。
温南星默默动了动手腕,没能抽离。
温南星:?
睡觉,那你放开我啊?
温南星看岑黎快速歪了下脑袋,觉得他的应该是让自己站起来。
岑黎稍稍施了力,把温南星拉起来后,让他坐到病床边:“好了,躺下吧小少爷。”
温南星没动也没对这个莫名出现的称呼感到在意,他若有所思:“你早上答应跟我换床的。”
“答应了啊。”岑黎强行将人塞进被窝,盖好被子,然后走向另一侧床沿,同样径直躺下。
他撑着胳膊侧躺:“我睡着呢。”
岑黎甚至贴心地又抱了另一床被子上来。
真正意义上的盖着被子,纯聊天。
两床被子。
温南星:“……”
他偏头看着岑黎,岑黎也眨眨眼盯他。
温南星:“……”
他周围貌似有很多粉红泡泡……
啪嗒——
泡泡被温南星毫不留情戳破。
顺势伸出两根手指,扒拉一下岑黎的眼皮。
“把眼皮关上。”他喃喃。
被迫眯眼,岑黎:“……”
好,睡觉。
那是不可能的。
“你说你还有个哥哥,那你家里人一般喊你什么?”岑黎问,又自言自语,“星星?小星星?和歌名一样——”
话音嘎然而止。
因为温南星捏住他的两瓣唇。
“把嘴巴也关上,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都不可以说话了。”
“……”
岑黎合理怀疑他是不是对浪漫过敏。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或许是密闭的空间有些沉闷,温南星睡得迷迷糊糊,一脚将盖在身上的薄被褥蹬开。
也一脚将偷摸隔着被子拥住他的人踹开。
正在尝试入睡的岑黎被突如其来的重击一下袭击,拧着眉闷哼一声,迷蒙地撑起身望向隔壁熟睡的脸。
再在黑暗中搜寻那张被嫌弃的被子,刚给人盖上却又被蹬开,实在不耐烦就转过身去贴着床沿扶手。
岑黎沉默。
用完就丢,这和浓情似水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感情淡了就叫牛夫人有什么区别?
岑黎啃着手指翻身,又翻回去平躺,再抱着被子面向温南星。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但好像……
岑黎猛地睁眼。
对啊,怎么没确认关系啊!
嘶……他现在能把人晃醒吗?-
大爷睡得早,醒得也早。
于是,早上六点,和他同住的两人也被迫和大爷一块起来……听悬疑小说。
“滴答,滴答,滴答……镜子前的男人头发湿漉,蓄满水的水池不断溢出,积水在地面汇集。忽然,男人猛地转头,可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吱呀的开门声……”
诡异的氛围在这样一间小小的三人房里弥漫。
“我用完了,你——”温南星刚从洗手间出来,话还没说完,就见岑黎一脸寂寥地蹲在门口。
双手环抱着胳膊,整个人陷入了一片阴影中,很像走失儿童。
看着凄凄惨惨。
温南星复杂地看着他:“你……很害怕听这些吗?”
换做是温南星,其实他还挺喜欢的,比如昨天晚上的那部追凶影片,也运用了一些诡秘的手法,按键扑朔迷离,引人入胜。
虽然有些片段确实很恐怖。
闻声,岑黎幽幽抬眸,眼里的汪汪泉水快要溢出眼眶,汇集在……呃,悬疑小说的音效到此为止,护士掐了大爷外放的声音。
“我没有,不是因为这个。”岑黎说。
温南星当即思忖了一下:“那你是……”
“术前恐惧症?”
岑黎精神恍惚:?
什么症?
“我没有这种……不安的症状。”岑黎话音拐了个弯,“你从早上到现在就跟我说了两句话,分别是‘早’和‘我的拖鞋呢’。”
“没有其他话跟我说吗?”比如我们现在应该是在交往吧?这是在一起的第一天吧?
岑黎揪着旁边绿莹莹的盆栽叶子,小心翼翼地说着提醒他的话。
温南星:“。”
他好像从岑黎的眼睛里读出了‘委屈’这两个字。
沉默良久。
“啊……”温南星忽然恍然大悟的神情。
岑黎面上一喜,想到了吧一定是想到了吧!他端正身体坐直,两耳矗立得比他自个儿还直。
“医生刚才说可以全麻,半麻的话中途可能会失效,”温南星说,“你想直接上全麻吗?”
岑黎心哽,又奄奄一息地躺倒,还没打麻醉呢,他已经人麻了。
“……行,全麻吧。”他说。
没有听到温南星说喜欢他,也没有早安吻,岑黎觉得他像一个被人拿捏的小玩具。
“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他又抱着希望,问最后一遍。
护士已经进来准备扎麻醉。
温南星茫然思忖一下:“手术……加油?”
“……”
岑黎快要抑郁了。
但是护士没让他陷入抑郁的情绪,等他们等候在手术室外时,护士推了一针液体,把人放倒。
岑黎恍恍惚惚,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似乎不太知道,一路嘀咕:“我的名分,我的名分它在哪……”
全麻就是这样,让人失去意识,然后说一些社死的胡言乱语。
要是温南星有心录视频,说不定能看见岑黎脆皮的一面。
手术室外,正准备叫午餐的温南星一怔……他听见了。
不只是他,旁边一圈人都听见了,大家的眼神逐渐变得离谱。
耳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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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
温南星想捂住岑黎的嘴,让他不要再说话了。
又发现明明被推了一针麻醉的人,面上气若游丝,实际劲大得居然愣是攥着自己的手不肯撒。
“……”
深吸一口气,温南星才安抚似的拍拍岑黎胳膊,蚊子叫一般小小声:“嗯……男朋友,我在外面等你。”
后脖颈泛红。
也不知道失去意识的病人有没有听见,反正是松开他了。
两个护士小姐姐对视:哦~
护士小姐姐:“放心吧,手术会很成功的,我们肯定把你男朋友安全推出来。”
温南星感觉自己面皮在火上被炙烤。
好在他们已经进去了。
那盏红色的灯亮起。
坐着呼气吐气,缓了好半晌,温南星还是觉得心潮澎湃,捂住脸自欺欺人一般将脸蛋藏起来。
第一次谈恋爱,流程都不熟悉呢。
所以在这半小时里,温南星打开手机,抱着绝对严谨的学习态度观看了半部青春文学电影,笨拙地抠男女主的相处方式……
更加面红耳赤了。
所谓见世面广,那都是理论知识,真要提枪上阵,其实腿都哆嗦。
胡乱消磨了半小时时间,望着还未熄灭的红色灯,温南星迟疑地问了护士手术大概还需要多久。
在得到可能还需要半小时的答复后,他决定去外面买些吃的,毕竟术后很长一段时间,岑黎也只能吃些清淡的流食。
这么一边思考一边找能提供少油少盐少调料的小吃店,不仅是为难温南星本人,同样也在为难店主。
“哎呀,那不就是清面条嘛!”大娘抹了把围裙,擦干手。“那这样,给你放点葱香蒜吧,起码有点味道。”
温南星:“不要葱,其他可以。”
清面煮起来压根不费什么功夫,大娘边等面条熟边偷偷探头去望坐得规规矩矩的温南星。
心想,这小伙长得和对面广告牌上的人怎么有点像呢?
但念头刚冒出来,大娘就自我否定,那不能啊,都慈善家了哪会光顾她们这种小店。
长得是真俊。
“来,两份面,一份不要葱,还有水饺拿好啊小心烫。”
“谢谢。”
走得离医院有点儿远了,等从店里出去,温南星就有些迷神,单手提刚买的两袋水果和午饭,空出的另一只手打开导航。
又到了离不开地图的时候。
距离他从医院出来不过二十分钟,手术应该还没结束吧?
他边走边想,禁不住加快了步伐,有些急躁。
“星星?”
耳畔而无预兆地传来声音。
路边的车窗被摇了下来,温南星在黑色车窗里首先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接着相似度极高的两张脸在窗户彻底摇下后,融合在一起。
但不同的是,车内坐着的人显得更加温润,沉稳。
温南星突然后悔他出医院的这个决定。
喉头有些干涩,他喊了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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