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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第201章
今天正值休沐日,发生了这样的事,御王府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这么大的巨响,再加上事发地在晋南东城街,住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物,不仅兵马司的人赶了过来,连大理寺都惊动了,唯恐皇城重地出了命案。
“韩将军回来了。”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沐挽弓姗姗来迟,一下马就来到韩致跟前:“你搞什么鬼,怎么是你府上?”
韩致也是一头雾水,至今不知发生了什么,他转头看了陆久安一眼:“别说了,先进去。”
老管家坐在大门外的青石阶上,惊魂未定,看到韩致和陆久安,赶紧起身,欲哭无泪道:“韩将军,您可终于回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老管家带着韩致陆久安以及兵马司和大理寺的人风风火火穿过院子,来到了御王府最偏僻的殿宇。
封敬等人灰头土脸躺在地上,浑身破烂不堪,陆久安甫一靠近,封敬从地上一骨碌站起来,连滚带爬来到陆久安面前,双膝扑通一声砸在地上。
“大……大人,将军,我犯了事……”
“闭嘴。”陆久安打断他,“可有伤亡?”
“没有。”封敬赶紧摇头。
陆久安悄悄吐出一口气。
“发生了何事?”韩致沉声问。
谢怀凉碰了碰脸上被木头渣滓划拉出来的血珠子,一指殿内:“封道长又炸炉啦。”
申志嘟哝:“道长那叫炸炉了么,道长都快把将军的房子给炸没了,我好不容易种出来的稻谷,被封敬道长这么一搞,全给毁了。”
老管事唉声叹气,他没有想到,陆大人带回来的这些人,平日里捣鼓的事情竟然这么危险,他的耳朵现在都还嗡嗡轰鸣。
韩致当先走进院子,陆久安和沐挽弓紧随其后,只见大殿前牌匾上刻的“准星阁”三个字已经被黑灰糊得看不清了,现场烟尘滚滚,应当是起了一点火,被及时扑灭了。
靠近殿角的院墙被炸开一个硕大的豁口,像个狰狞的兽头。
“……”陆久安不忍直视,有些心虚地偏过脑袋。
沐挽弓怔愣片刻,抬腿往大殿里走,经过殿门时,左边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板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砸在地上,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昔日金碧辉煌的准星阁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里,大殿里木屑横飞,东南角的墙壁不翼而飞,和外面那个难看的豁口正相对,不难想象,当时封敬正是在那里进行的实验。
“天啊。”大理寺少卿满脸震惊,不可思议道,“什么东西威力这么巨大。”
据他所知,御王府少说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是前朝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所建。前朝覆灭后,由开国功臣贺家所据,后经几度易主,直到当今陛下登基,将其赐给了御王。
这个府邸在修建之时,汇聚了全天下的能工巧匠,一砖一瓦都力求达到坚不可摧的程度,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跟来的沐挽弓同样满肚子疑问。
眼见陆久安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韩致淡淡道:“既然是虚惊一场,你们先回去吧。”
大理寺少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韩致在赶人了。此地没有牵涉奇案重案,也不是什么贼寇狂徒引发的骚乱,确实没有留下的必要。
大理寺少卿又装模作样地表达了一番自己的痛心疾首便离开了。
“咳……”陆久安一脸严肃,郑重其事道,“我会赔付你的。”
韩致眼神古怪,当着众人的面并没有多说什么,兵马司想留下来帮忙清理现场,也被打发走了,现场只余下韩致的亲信。
这些士兵人高马大,无需韩致吩咐,自觉弯腰收拾起了屋子。陆久安看到,其中一个士兵只微微一使力,便轻而易举把一截水桶粗的断木扛到了肩膀上。
士兵们动作迅速,不消片刻,就将现场恢复如初,只除了那个呼呼漏风的断墙。
韩致唤来老管家,道:“若是宫中着人来问,让皇兄无需担心,改日我会进宫亲自告明一切。”
直到此刻,韩致才有时间询问起来龙去脉。
封敬自知闯了祸,本来还有些害怕,用眼角余光偷偷觑了一眼上首,见陆久安就坐在韩致旁边,心里顿时有了底,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前前后后给讲了一遍,说到最后,封敬也有些后怕。
“幸亏我谨记陆大人的告诫,每次开始实验时,都会清空闲杂人等,操作也是借用道具,离实验中心隔着三尺的距离,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陆久安搀扶起这个蓬头垢面的道长,拍掉他身上的尘土。
他也万万没想到,等了那么久的火药,竟是在这种时候,以这种石破天惊的方式出现。
归根结底,这件事也是他的失职,明知化学实验有危险,还放任封敬在御王府中研究。
不过火药被发明出来,到底是大功一件。
“封敬,你做得好,重重有赏。”
老管家直拍大腿,这小陆司业不会晕了头吧,不惩罚封敬,怎么反倒论功行赏了。
不只老管家,封敬本人也傻眼了。
韩致直截了当:“这种东西,莫非还有什么其他用处不成?”
“这是火药,在应平的时候,我跟你提过的吧。”陆久安眼睛发亮:“你想想,封敬只用了一小罐的剂量,就能将你殿宇炸毁一角,若是多出十倍百倍,那岂不是能撼天动地了。”
陆久安另外想的则是,之前他本就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能把研究团队奏到御前。现在火药被发明出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说服力吗?
不过毕竟这么大的事,陆久安也不敢冒进,准备让封敬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多实验几次,确保万无一失。
这可是在找投资拉赞助,若关键时刻掉链子,金主爸爸可就没了。
当天下午宫里果然来了人,是那位福安公公。
老管家按照御王的话原封不动回禀,福安公公得了话,很快回宫复命。
不多时,工部尚书亲自带着营缮青吏司的两名主事和几个工匠前来。
趁着他们勘察绘图,采集用料的功夫,工部尚书神神秘秘打听事情原委。
陆久安轻描淡写应付过去:“哎哟没什么,就是一只耗子打洞,把墙壁给打垮了。”
“……”你可真能胡说八道啊。
工部仅用了五六天,就将破坏的地方恢复如初。
这期间陆久安也没闲着,一有空就扑到书房里砌词预案。
奏折一呈上去,户部尚书肯定会带头反对,他陆久安可不能打没准备的仗。
韩致坐在陆久安对面,问:“你是说,火药可以制成火器,威力堪比重弩投石机?”
“制成火器还早着呢。”火药发明之初也只是当作烟花使用,陆久安没空应他:“再说了,你不是跟着封敬去了桃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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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力如何,你应当亲眼目睹了啊。”
韩致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一样的波动。
封敬按照火药配方反复进行实验,这几天,晋南郊外总是会听到震耳欲聋的动静。
京中人士闲着无聊,准备偷偷摸摸去探个究竟,被严防死守的御王亲信给轰了出来。
能近距离观察实验的人为数不多,韩致就是其中之一。
韩致亲眼看到封敬把不同种类的物什混合转入竹筒里,点燃引线,随着一声巨响,现场飞沙走石一片狼藉,平整的地方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韩致甚至从周围被飞石折断的树木联想到,若是火药里佐以金属木片之类的坚硬物体,那该是怎么样的神兵利器。
“火药非同凡响。”陆久安抽空提醒他,“若是旁人问起,韩朝日,你可千万守口如瓶啊,要是配方落入歹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机密要害这种核心技术,必须得牢牢掌握在自己人手中。
韩致深知其中利害,这些天确实也有很多人旁敲侧击地向他打听,御王府私底下在进行不为人知的事已经不是秘密。
眼见封敬配置火药愈加熟练,陆久安兴冲冲把方案一卷,他官秩正六品,无召是没有资格直接上殿觐见君王奏事议政的,便烦请顶头上司代为上奏,把此事先呈报御前。
而他本人则等候在午门外。
不一会儿,一名佩刀侍卫从掖门而出,看见陆久安一个人站在外头,正百无聊赖以脚画圈:“陆司业,陛下召见,跟我来吧。”
陆久安立刻精神抖擞,怀揣着方案跟着侍卫上朝去了。
金銮殿内,众人看着陆久安踌躇满志的模样,不知怎么的,两眼一黑,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都给事中董惠林三番五次在这个年轻司业手里吃亏,心里更是存着三分忌惮,三分怨恨,低垂着眼,看他今日究竟又搞什么鬼。
然而不等其他人发难,御阶之上的永曦帝狠狠把奏章摔到地下,不悦道:“你好大的胆子。”
董惠林愣住了,陛下发的哪门子火。
他偏袒陆久安是众所周知的事,今日怎么一反常态了,那奏折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随即董惠林便幸灾乐祸起来,陆久安,你也有栽跟斗的一天。
陆久安也懵了,不应该啊。
再看永曦帝,只见他虽然嘴上训斥,但是脸上不见冷色,显然不是真的动怒。
陆久安也闹不准永曦帝什么意思,便壮着胆子俯下身,不慌不忙将滚到脚边的奏章捡起来:“陛下息怒,不知臣哪里惹陛下生气了。”
永曦帝不咸不淡道:“你不知道,那便让别的爱卿告诉你。”
董惠林就在陆久安旁边,闻言一把夺过奏折,一目十行看过去,顿时勃然大怒。
“好哇陆久安,你年初奏请女子科考参政一事,陛下不喜墨守成规,便勉强采纳了你的提议。”
“结果现在你得寸进尺,竟妄想用奇技淫巧取代四书五经!”
第202章第202章
“狗屁!”陆久安差点破口大骂,这个不要脸的董都给事中,怎么搁这儿跟他偷换概念呢。
他明明在奏折里写的是推行数理化教学,开展科技学院和研究所,为了更有说服力,后面还详细列举了数条缘由。
不过看董惠林这个反应,估计还没翻到后面,就迫不及待跳出来攻讦他。
想到这是在金銮殿上,陆久安便咽下怒气,扯出一个虚假的笑容来:“董大人是不是老眼昏花看不清字呀?”
董惠林冷哼:“不劳陆司业关心,本官慧眼如炬,察六部纠百司。”
“哎呀,那董大人怎么会指鹿为马曲解了在下奏折里的意思。啊,我知道了。”陆久安双指一并,指着董惠林道,“你是颠倒黑白故意为之!”
两人在大殿内互不相让,永曦帝坐在上首饶有兴致地看着。
听了半天,众人总算从陆久安口中得知了奏折里的内容。
东阁大学士严终以道:“陆司业,就算按照你条陈所述,那也是不务正业啊。士子们都去做这些事了,那谁来替陛下治理天下啊?”
见自己不是一个人,董惠林乘胜追击:“你陆久安就是科举出身,科举传承完善了数百年,启容你在这儿挑衅。”被后面的同僚拉了一把,犹自不解气。
“圣人哲理,我并不否认。”陆久安缓缓道:“可是诸位,昔日百家争鸣时,主攻机关术的墨家尚能占得一席之地,说明这些所谓的旁门左道并非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荒唐。”董惠林一甩袖袍,已经听不下去了,要将数理化加入科举以供朝廷选拔人才,简直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整日和木头打交道,那就是不务正业。”
董惠林这句话完全未经大脑思考,刚说完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这一下子捅了马蜂窝,工部尚书气急败坏道:“董惠林,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不务正业。你住的府邸不是营缮司建的?你家里一桌一椅不是工匠们做的?”
“别胡搅蛮缠。”董惠林恼怒,“你知道本官说得不是你。”
“怎么不是我了,营造屯田水利之事皆为我所司。”
工部尚书脾气暴躁,他自打到工部当职以来,受了一肚子的气,现在董惠林撞到他枪口上,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
“我认为陆司业说得很有道。你以为自己读几本就自认高人一等了?我问你,五年前你屋顶塌了,巴巴求到工部来,是不是我派人去你府上给捡的瓦?没有工匠给你修屋子,到了晚上,你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你屁都不是!”
“御前休得失仪。”监察御史也加入战场。
众人各执一词,朝会被搅成一锅粥。
陆久安朝工部尚书拱手致谢,继续道:“学识不论贵贱,行行出状元。要想社会进步,当文武工道齐驱并进。”他转身看向严终以,“敢问严大人,在数千年前,人们茹毛饮血,他们打猎用的武器是什么?”
严终以不知其意,但还是回道:“树枝石头。”
“那现在呢?”
“猎刀弓箭。”
陆久安面向众人:“因为有了这些铁器,猎户狩猎时不仅容易了许多,还减少了伤亡。随着时代的发展,百姓可供使用的工具也在进行不断更替。现在我们照明所用的是蜡烛,焉知到了将来,不会变成天上的闪电。”
“闪电?怎么可能呢,无稽之谈。”
陆久安微微一笑,没理会董惠林:“想必诸位对近半个月以来听到的巨响很好奇。”
来了!众人皆是精神一震。
陆久安也不卖关子,告诉他们引发巨响的东西叫火药,今日也可以为大家展示,只不过此物异常危险,需要移步开阔的空地。
众人不疑有他,毕竟御王府里那两个硕大的洞口还历历在目。
于是在永曦帝的准许下,文武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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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随陆久安浩浩荡荡来到林苑。
早有侍卫得令等候在此,只见空地中央摆着七八个陶土做的兵俑。
“陆久安,你这又是做什么?”
“陛下观后便知。”
两名宫人来到百官在前面,竖起几张两仗高的织网,把众人身前护得牢不可破。陆久安示意在场的所有人都捂住耳朵。
侍卫已经手持火石来到场地中央,一点燃引线,他立马转身就跑。下一刻,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震动,硝烟霎时弥漫开来。
面对这样可怖的场景,一些胆小的官员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连连。
烟尘散去,再看空地里,哪还有几个兵俑的影子,早炸裂成土块碎得遍地都是。
董惠林不争气地吞了吞口水,目露恐惧。
永曦帝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你放几个兵佣在场上,可是要向朕证明,火药威力巨大,非人力可敌?”
“陛下英明。”
兵部尚书神机一动:“那如果用在战场上,岂不是所向披靡?”
兵部尚书神助攻啊,陆久安赞道:“所言极是!”
兵部尚书哈哈大笑:“陆大人真是个妙人,你从何处寻来的?那挞蛮见了,还不吓得屁滚尿流,哪还有心思跟我们打仗。陛下,天佑我大周啊。”
陆久安真想为他鼓掌喝彩了,这兵部尚书简直就是我的捧哏:“非也,这不是偶然寻得的,是我手下一位匠人所研制,正是因为有了火药,才让我萌生出开办研究所的想法。”
永曦帝好笑:“藏了那么久,怪不得选择今日今时献上火药,原来是为了你那奏折。”
语气分明已经有所妥协。
事关兵家军事,兵部尚书也就不再作壁上观:“陛下,刚才不知研究所有这么大的用处。微臣觉得,陆大人所奏之事,百利而无一害,值得一试。”
陆久安趁热打铁,把火药的潜力吹得天花乱坠,事实上,火药确实是一个划时代的产物,生活中可以做烟花炸药,军事上可以做火器信号弹。
除此之外,陆久安又提到斗牛车水泥挂钟等物:“包括应平的水稻,也是经过研究人员反反复复的实验,才得以将产量提高的。”
陆久安讲得口干舌燥,才终于见永曦帝颔首:“那么依你之见,研究所该建在何处?”
陆久安大喜:“离晋南城池越远越好,最好在那些荒郊野外人烟稀少之地。”
“另外,研究所事关重大,关乎民生国防,研究所周围,当派重兵把守。”
“对对对,陆司业想得周到。”兵部尚书大声附和。
两人一唱一和,竟似三言两语就要将事情定下来,户部尚书坐不住了:“你们俩可别剃头挑子一头热,假如真如陆司业所言,研究需要不间断往里面砸钱,长此以往,陛下,国库根本无力承担啊。”
陆久安道:“诶户部尚书此言差矣,钱不是省来的,这叫好钢用在刀刃上。”
“你想想,百姓有了上手的工具,效率是不是就提高了。效率提高了,是不是就有空余的时间做其他的事了。这样一来,生活也得到改善,百姓有了多余的钱,平时舍不得买的东西也愿意掏钱了。一来二去,整个经济市场就被盘活了,这钱不就源源不断进国库了吗?尚书大人,是不是这个道理?”
户部尚书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是这样没错,可到底杯水车薪。”
“尚书大人要是觉得不满意,我还有一计,你且等等。”陆久安说完便转身离开,不到片刻,手里抱着一个一尺来高的黑色罐子返回。
众人见陆久安一茬没完另一茬又接踵而至,没完没了的,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就是不知他接下来又要做什么,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探。
陆久安把黑色罐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撒在木板上,户部尚书瞧着此物白花花的,在灰木的映衬下,晶莹剔透,和雪一样。
但这个季节,哪来的雪?
陆久安不急着解惑,而是等众人猜得差不多了,方才笑眯眯道:“这个呢,名雪盐,采用特殊的工艺制成,与普通的食盐比起来,卖相好,口味佳。有了这个东西,尚书大人总不用发愁了吧。”
户部尚书心头一动。
大周国库里的钱来源于各种赋税,其中铁税和盐税尤其重要。现在陆久安提供的这个雪盐,相当于变相提高了盐税,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
户部尚书沉默不语,看着陆久安的眼神复杂难辨。
众人皆大欢喜,没人再提出反对,事情就这么初步定下来。
先成立研究所,形成理论知识后,再酌情推行数理化教学。
朝会过后,工部各位尚书主事和陆久安一同前往御书房,商讨研究所的各种细节。讨论了半天,一时半会也得不出确切的方案,永曦帝道:“这样吧,你们各自回去写个章程,今日朕倦了,改日再议。”
临走之时,陆久安实在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陛下一开始明明没有生气,缘何对臣那般态度。”
韩致也想知道,静静看向永曦帝。
“也没什么。”永曦帝道,“陆司业伶牙俐齿,我就是想看看你如何舌战群儒的。”
陆久安有些无语,永曦帝真是恶趣味啊,他和韩致明明是同胞兄弟,性格却截然相反。
接下来,陆久安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同工部确定了研究所的选址,建筑面积及结构等规划方案,做好了充分准备后,研究所便开始正式动工。
因为陆久安贡献了雪盐,这一次,户部拨款也十分爽快。
工部尚书叹了口气,对着陆久安大吐苦水:“这下真是沾了陆司业你的光了。你是不知道,平时土木兴建去要钱的时候,那老头脸拉的老长。这些事情也不是本官能够决策的,任由官道水渠堵塞破败,陛下怪罪下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又是何必呢。”
陆久安在做策划总监的时候,没少和财务打交道,知道他们不好做,闻言只好安慰他:“户部尚书要平衡收支,防止国库亏空,各有各的难处。咱们都是陛下的臣子,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互相体谅一下吧。”
第203章第203章
因为研究所研制出来的东西,最终多多少少也会用于工部,工部尚书格外上心。调足了人力物力,隔三差五地到现场催促工期,仅用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将研究院修建完成。
研究所在离晋南城二十公里外的一处出谷中,密林环绕,方圆数十里人迹罕至,被设为大周禁地。
研究所周围派重兵把守,需得有当今天子的御令方可进入。
建成当日,三个研究团队便收拾包袱,车马粼粼,离开了御王府。
陆久安注视着封敬等人消失的方向良久,才慢慢回到府上。
此时此刻,他尚且不知道,因为他的这个决定,将开创了一个璀璨夺目的盛世,把大周王朝推向至一个空前繁荣的时代。
天气渐渐转凉,草枯叶黄,人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陆久安恨不得把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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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给缩被窝里不出门。
华彩坊也接二连三往府里送了许多厚实的衣裳,一问,说是韩将军吩咐的。
陆起身量和他相仿,陆久安从里面挑了几件颜色素净的给他,陆起却推辞不受,嘻嘻笑道:“这是将军特意为公子做的,我不敢要。”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陆久安佯装发怒。
陆起灵活躲开,得意说:“公子忘了么,我现在每月都能领俸禄,我自个儿置办就行。”
就在两人争执不休的时候,院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嬉笑声,最后停在陆府院门外。
“陆司业可在府中,快出来与我一聚。”一个阳刚的青年提升高喊。
陆久安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何人了,打开门,果然是苏铭带着好友侯在外边。
苏铭后边站着的那几位并不是陆久安之前相熟的同僚,有些眼生。陆久安猜测对方身份应当不简单,估计就算不同在宫中当职,族中应当也有位高权重的叔伯父兄。
其中一位是东阁大学士严终以的孙子严卢,生得虎头虎脑的,一点也不肖其父。
那几人平时应当也没少耳闻陆久安名声,此刻都在隐秘地打量着他。
“我就说陆司业在家的吧。”苏铭挤眉弄眼,“卧月楼新出了两道菜品,一起去吃个小酒怎么样?”
陆久安哂笑:“新婚燕尔,好不容易等到休沐日,不在家多陪陪令正?你家夫人知道了恐怕要埋怨我们的吧?”
苏铭一个月前刚完婚,娶的是礼部左侍郎的嫡长女,两家也算门当户对。
苏铭道:“可别说我了,你看看咱们这群人里,就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晋南城内没出阁的姑娘可都盯着你的,你打算何时成婚啊?”
陆久安半真半假道:“不娶妻,省得叫人管束。”
“那不是暴殄天物了。”苏铭当然不信,开了一会儿玩笑,就拉着他出门。
这么冷的天,陆久安本来不想出去吹风受罪,可惜几番推辞,苏铭连拖带抱的,强行揽住他肩膀带上马车。
“走吧走吧,喝了酒身子就暖和了。”
此时已接近黄昏,华灯初上,重檐高瓦被落日烛火染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大周百姓就食较早,吃过晚饭,挨家挨户走到街头。叫卖的,耍杂戏的,玩虫鸟的,沸沸扬扬,络绎不绝。
马车咕噜噜压过青石板,到卧月楼时,最后一丝日光已经彻底被夜色覆盖。
卧月楼灯火通明,隐隐有大笑声传出来,诱人的饭菜香和酒香飘散在空气中,令饥肠辘辘的行人食指大动。
苏铭一边走一边介绍:“你平时很少出门,醉月楼在晋南城名声不显,不过六月初,醉月楼不知道打哪儿招来一个炤夫,厨艺一绝。”
苏铭显然早就定好了席位,跑趟的小二看到他们,撇下还在招呼的客人,殷勤地跑过来,鞍前马后的,带着几人径直去了二楼的厢房。
结果在楼梯转角处,碰到几个熟人,苏铭干脆做东,叫上众人凑成一桌,按他的话来讲:“人多热闹。”
众人七嘴八舌地聊着,陆久安慢慢被挤到了最后面。陆久安也不恼,笑眯眯地听着他们的谈话,时不时打量一下卧月楼的布置。
这时候,陆久安突然在不远处注意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久安,你怎么跑后边去了。”苏铭终于发现陆久安不见了,“你看什么呢?”
陆久安回过头来:“没什么,看到一个背影,有点像瑾安侯。”
苏铭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人怀里抱着一个奶娃娃,咿咿呀呀乱叫着,旁边站着两名僧人,恭恭敬敬地对他说着话。正巧这时候那人转过头来,眉眼在烛火映照下,一刹那变得清晰明亮,周围的人和物都被他衬得黯然失色。
苏铭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情不自禁赞叹道:“确实是瑾安侯,神仙之姿也不过如此了。”
也有人道:“瑾安侯真宠小世子,走到哪里都抱着,也不嫌累得慌。”
陆久安却看着那两名僧人吃惊问:“那是和尚吧,怎么来茶楼酒舍了?”
“谁规定不能来了,只要守好清规戒律,不饮酒吃肉就行了。”
那边厢瑾安侯已经和两名僧人推开一扇门进了屋内,织金暗纹的袍角一闪而过。
“听闻瑾安侯信佛,平素和僧人就走得近。”苏铭讲着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前段时间小世子受了惊,半夜啼哭不止,还是找了庙里的主持请佛祖才给治好,今天应该是专门设宴感谢他们的。”
陆久安略感稀奇:“这瑾安侯怪有意思的,感谢和尚请人来卧月楼,给庙里添点香火钱不是更好?”
“这你就说错了。”苏铭摇摇头,“去年佛诞节,瑾安侯给静兰寺捐了一尊佛像,金的!”
陆久安咂舌。
韩昭看着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居然是个这么忠实的信徒。
苏铭把陆久安重新拉到自己身边:“走吧走吧,再看菜都凉了。我跟你们说,陆司业为人风趣幽默,手里又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跟他待一起,你们会有不少乐趣。”
卧月楼的饭菜以甜辣为主,与晋南城当地的风味不同,却别有一番味道。陆久安免不了喝了一点薄酒,酒过三巡,便有些头晕目眩,席间说了不少话,直到出了酒楼吹了点冷风,才微微有所清醒。
苏铭打了个酒嗝,脸上红云密布,扒着他的肩膀嘲笑道:“久安,你这酒量不行啊,还得多练练。”
陆久安难受地按揉太阳穴,没有回答他。
这时候,有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走了过来,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酸臭的气味,端着个破破烂烂的陶碗,怯生生请他们施舍点吃食。
严卢被熏得掩住鼻子后退几步:“最近晋南城内怎么多了这么多无家可归的乞儿。”
“是吗?”陆久安若有所思。
苏铭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子,信手一丢,银子在陶碗里滴溜溜滚了一圈,最后落在碗底:“拿去吧,爷赏你了。”
小乞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弓着身子不停地说着感恩戴德的话。
“等一下。”陆久安叫住转身欲走的小乞丐。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陆久安返回酒楼,问店小二买了两个馒头和一碗热粥,端到小乞丐面前:“吃。”
小乞丐不知所措,右手在身上擦了擦,慢吞吞接过馒头。
陆久安又叫住他:“回来,就在这儿吃,吃完再走。”
小乞丐在陆久安面前狼吞虎咽的吃起来,眼泪簌簌往下掉。陆久安耐心等他吃完,从他陶碗里把银子拾起来,放进他贴身的兜里:“机灵点,别被抢了。”
回去的路上,陆久安一直挑着车帘看外面,街边灰扑扑的角落里,果然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人,其中又以孩子居多。
黑暗中,一声叹息被掩盖在车水马龙下,转瞬即逝。
十一月,晋南城下起了鹅毛大雪,天地间银装素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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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望去,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陆久安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雪,可惜他冻得瑟瑟发抖,无心欣赏:“这鬼天气,怎么会这么冷。”
韩致给他拿了一双羊毛手套,伺候着给他戴上:“别长冻疮了。”
屋顶的雪铺了厚厚一层,马车已经没办法在大街上正常行驶,陆久安要去国子监,也只能骑马前行。
陆久安现在无论去到哪里,手里都会捧着一个汤婆子,他到了国子监,脱下身上的大氅,把冷冰冰的雪抖落。
屋内燃烧着炭火,与外面恍如两个世界,几个助教和学正正在窃窃私语,陆久安整理桌上的文书,听了一耳朵。
“我刚才路过督察院,看到里面的人行色匆匆的,好像是哪里出了事。”
“可不是,我有一个叔父在大理寺当职,最近很晚才着家。我昨天看到他,见他脸上疲惫得很,估计和你说的事脱不了关系。”
在大周,若有案件,会按照由下至上的诉讼制度进行受理。而大理寺专断冤假错案,是审理的最后一道门槛。若是地方上的事传到晋南,甚至惊动了大理寺,那一定非常严重了。
学正抬头看到陆久安,给他行了声礼,又埋头继续嘀咕。
“好像是东南那一带,因为一个地方官,出了动乱,死了好些人。”
“漳州吧,有个权贵在那场动乱中身死,把事情给闹大了,这才捅到都城。”
学正唏嘘不已,瞧见祭酒走进来,立刻止住了话头。
当天晚上,陆久安回到府上,在吃晚饭的时候,把白天听来的消息跟韩致随口一提,没想到韩致点点头:“确实是有这回事,皇兄很是震怒,当天就点了一名御史为巡按,和大理寺一同前去查办。”
陆起遗憾道:“漳州,有些远了,要不然我就带记者去现场收集素材了。”
第204章第204章
因为不属自己司职,陆久安便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只过了短短几天,这件事就传到了晋南,闹得沸沸扬扬,连普通百姓也有所耳闻,闲暇之余议论纷纷。
事情起因是漳州当地学子不知什么缘故,大约十来个人,把知府县衙给堵了,后来队伍越发壮大,不知不觉发展到几百来号人,成天什么都不做,坐在门口对着官府口诛笔伐。
那知府也是荒唐,竟派兵对这么多书生学子进行暴力驱赶,谁曾想那些读书人铁了心不走,双方竟起了冲突。结果不知怎么的,中途竟误害了一个皇亲国戚,这才闹到一发不可收拾。
众说纷纭,什么内容都有,也不知哪一个真哪一个假。
……
天寒地冻,陆久安终日神情恹恹的,吃什么都没胃口,索性吩咐灶夫将晚餐改做火锅。
陆久安又叫上苏铭等人,由于沐挽弓一直挂念着这事,陆久安便一同将这位女将军请了来,大家围坐成一圈。
韩致沐挽弓倒是神色正常,大声聊起了军中的事务。反观苏铭那边,几人寡言少语,正襟危坐,多少显得有些拘谨无措。
好在这个时候,小厮们把柴炉抬至堂屋,一口热腾腾的大锅很快被架了起来,这才化解了苏铭等人的尴尬。
接着,婢女端着切片装盘的菜点鱼贯而出,一排排摆在旁边的置物架上,荤素皆有,种类繁多。
在坐的除了吃过的,其他人均是看得应接不暇。
“好香!”苏铭情不自禁吸了吸鼻子。
沐挽弓看着沸腾的大锅一脸懵,问韩致:“这个如何吃?”
韩致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没回话。
“来,我来教你们。”陆久安把那盘洗净的鸭肠端上桌,夹了一根放苏铭骨碟里。“吃这个呢是有讲究的。”
“火锅吃鲜吃烫,现捞现吃。不过其中有几道菜比较特别,就如这道鸭肠,讲究七上八下。用筷子夹住放锅里,心里默数大概二十个数,这个时候就可以捞出来,烫久了就老了。”
几位同僚迫不及待按照他的说法尝了一根,果真又脆又鲜,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
屋内的炭火烧得很旺,不一会儿,众人便吃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苏铭也顾不得什么名仕风雅,脱掉了外面那层厚厚的衣衫。
几人闲聊的话题,不知不觉就扯到了最近漳州那个事上。
“你说这群书生怎么想的?”苏铭从锅里捞出一片羊肉,费解道,“都说民不与官斗。虽然他们有功名在身,但也不能肆意妄为啊,据说知府县衙大门都给砸出个窟窿,如此逞凶斗殴,实非君子所为。”
礼部侍郎之子霍尤摇摇头:“咱们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不要妄下结论的好。”
苏铭想想也是这个理:“那知府到底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要叫书生们抛却礼节冲撞至此。”
要知道,学子考取了功名,是享有一定特权的,见官不用下跪。
不仅如此,因为饱读诗书,他们平日里最爱做的就是奋笔疾书。
若是万一遇到什么不满意人和事,书生们三五成群凑作一团,不肖片刻写一篇讨伐檄文,最好昭告天下,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的好。
因此连县令有时候也会礼让三分,轻易不敢与之对上。
陆久安知道得更为清楚一些,冷声问:“你们怎么不想想,学子们闹事这么久,为何当地的学政都不管。”
对呀,学政纠察本省师儒优劣,规束学子行为举止。
照理讲,这群书生做的事情实在出格。要是写文章声讨一下也就罢了,光天化日之下围坐在县衙府外,学政早该气得剥了他们功名以儆效尤了,缘何这里面半点也没有学政的身影。
“为何?”苏铭问。
陆久安:“因为学政早已身故,被人发现时,自缢在家中。”
苏铭大骇,浑身上下竟冒了一层冷汗。
陆久安冷嗤:“那知府何止是暴力驱逐,已经对着学子举刀相向。此人刚愎自用,心肠又歹毒,若非有那权贵挡灾,只怕几百个学子都将尽数丧命于刀下。”
陆久安还是从韩致那处听来的,因为案件尚未水落石出,便只是寥寥数语,没有对他们细说。
吃饱喝足后,苏铭几位同僚跟陆久安辞别,陆久安将他送出府,亲眼看着几人醉意朦胧地互相搀扶着上了马车,这才回身进院。
今夜韩致也喝了不少酒,浑身上下都是浓浓的酒味,但是看着陆久安的眸子没有一丝醉意。
“早些回去歇息吧,两位将军。”陆久安假装没读懂他眼中的深意。
“走吧。”沐挽弓伸了个懒腰,伸手往韩致肩膀上锤了一拳,“吃了陆司业一顿饱餐,可就别赖着了。”
韩致盯了陆久安一会儿,沉默不语站起身来,两人一前一后也离开了。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小厮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陆起端来一盆热水给陆久安净脸。
“公子,还有一个多月就该过年了,老爷和大公子托人从阆东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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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茶叶吃食,已经放在库房了。我们何时去街上采些年货备着呢?”
“这么快。”陆久安愣住,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希望今年的年货能多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当天夜里,大雪凛凛,寒风瑟瑟,两骑快马顶着风雪急驰入京,在东大街巷口时分道扬镳,一骑直接飞入宫门,另一骑转道去了御王府。
韩致正身披大氅在书房内挑灯夜读兵书,听到手下传话,眉心微蹙:“来自漳州的急报?怎么不直接送去宫中。”
手下恭敬道:“卑职不知,来人声称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禀告将军。”
韩致凝眉片刻:“传!”
手下得了令,迅速退下。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玄色紧衣的男人进了书房,韩致一眼认出此人是永曦帝的心腹近卫,此番暗中跟着巡按和大理寺的人前去漳州查案。
韩致放下书卷,双目如炬,沉声问:“何事?”
来人简单行了个礼,不作累述,直接将怀里揣了一路的文书递给韩致:“将军请看。”接着便不敢直视他似地低下了头。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来人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方砚台被扫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传信的近卫吓了一个哆嗦,小心翼翼地抬头觑了一眼,只见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镇远将军此刻双眼猩红,死死盯着手中的文书,周围弥漫着恐怖的气息。
“这是真的?”韩致牢牢盯着玄衣近卫,一字一句问。声音被压在胸腔内,沾着潮湿的铁锈味。
近卫便被他身上那几欲噬人的浓烈煞气逼得一时不敢吱声。
“本王在问你话!”韩致怒吼一声,再也没忍住,随手捞起桌上的一物,看也不看,向着眼前之人砸去。
滚烫的茶水泼了近卫一身。
值守的侍卫手听到动静推门而入,见到地上一片狼藉,不动声色摸上腰间利器。
韩致凶神恶煞的脸逼近他,近卫心惊胆战,再也不敢迟疑,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是……是漳州查到的最新消息,千真万确。”
韩致重重喘了一口出气,太阳穴突突直跳,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
近卫屏息凝神,被韩致滔天的怒火吓得不敢动弹。
韩致掐着文书的左手上暴起一根根青筋,最后把文书揉成一团,狠狠闭了闭双眼。
“备马。”
……
陆府最后一盏蜡烛被吹灭,两个小童靠在门房后面,寻了个安逸的姿势,打了个哈欠浅浅入眠。
万籁俱寂,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敲门声响起,把其中一个小童惊得摔在地上。
“大半夜的,发什么疯,都不睡觉的吗。”小童嘀嘀咕咕抱怨着,从地上爬起来。
门板被拍得震天响,听到动静的五谷猛地从狗棚一跃而出,对着院门外狂吠不止。
被扰了清净的小童忍着怒气,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隔着门板叫,“来了来了,是谁啊。”
“开门!”回应他的又是一阵重重的砸门声。
小童从大门缝隙看过去,吓了一个机灵,赶紧把院门打开:“将军夜半前来,所谓何事?陆大人已经早早就寝了……”
韩致沉默不语,推开挡路的小童,大步流星走到陆久安卧房前。伸手欲推开房门,却又站定了,一动不动。
五谷已经认出韩致来,乖顺地舔他垂在身侧的手掌心。
响声惊动了睡梦中的陆久安。
陆久安迷迷糊糊睁开眼,第一反应是家里进贼了。
“院里值守的小童莫不是睡死了过去。”陆久安从被窝里钻出来,一边穿衣服一边想,“五城兵马司的人也该敲一敲了,天子脚下还有人胆敢行盗窃之事,真是不作为。”
陆久安点了蜡烛,大着胆子打开门,就着隐隐的烛光,陆久安觑见韩致伶伶立在门外,披头散发的,身上落满了雪,仿若茫茫野地里一只形影相吊的孤鸿。
“怎么大半夜的过来。”窗户也不翻了。
陆久安松了一口气,伸手去牵他袖子下的手。这时候,韩致抬起头看过来,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陆久安这才察觉出异样,心里咯噔一声,直觉韩致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此时的韩致异常的脆弱,身体里力气仿佛被抽干了,麻木地任由他牵着,好像片刻就要碎掉。
“韩朝日。”陆久安小心翼翼问,“你怎么了?”
“久安。”韩致的声音低不可闻,气若游丝道,“沐蔺死了。”
“什么?”陆久安仿佛没听清楚。
韩致伸手抱住他,高大的身躯沉甸甸压在陆久安身上,带着哭腔:“沐蔺死了,死在了漳州。那个被害的权贵,是沐蔺!”
第205章第205章
陆久安一瞬间有些怔愣,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包围过来,陆久安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了。
沐蔺死了,怎么可能呢?
他几个月前才写信过来,说自己在旅游之地游山玩水,好不快哉。
那旅游之地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漳州……
“你是不是弄错了韩朝日。”陆久安喃喃道,“这都过去多久了,按照以往的经验,沐蔺早就离开去了别的地方了。”
韩致一声不吭。
陆久安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悲伤,双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这件事太突然了,让他完全无法接受,那身死的权贵,怎么……怎么就变成了沐蔺呢。
陆久安眼前蓦地闪过几年来与沐蔺相处的一幅幅画面。
有他狼狈不堪出现在县令府外,有他嚣张跋扈着被自己忽悠吃虫子,也有他潇洒不羁说要踏遍大周山河,豪言壮语要写一部沐蔺游记……
记忆如同走马观花,到了最后,沐蔺摇着折扇附庸风雅的身影慢慢淡去,像一面斑驳的镜子,在脑海里龟裂成了碎片。
他与沐蔺不过七年的交情,尚且如此难受,那韩致呢,他们是从小到大的挚友,他心里该如何悲痛?
蜡烛燃尽最后一丝余晖,噗嗤一声熄灭了,只有惨白的月光照在雪地上,陆久安回抱住韩致,静静站在房门口,寒风吹得两人衣袂呜呜作响,如同悲鸣。
当天晚上,所有人都还在沉睡中,沐家长女沐挽弓扯了一匹快马飞奔出城。
永义侯之子沐蔺的死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晋南,震惊朝野。
沐蔺在京城世家里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整日游手好闲,伙同一群狐朋狗友出入青楼狎妓问柳。
京中有名望的士族门阀对他最是头痛,恨不得这个不学无术的小混球离得远远的,莫要祸害了其他贵族子弟。
直到沐蔺在晋南玩腻了,去了应平,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沐蔺名声差了点,但他到底是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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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子,身份显赫,其祖上甚至是开国勋臣。现在一遭客死异乡,大部分人都感到唏嘘。
除了惋惜的,陆久安偶尔也会听到一些幸灾乐祸的声音。
沐蔺自来我行我素,因此在京中树敌众多,对他的议论褒贬不一。
“大好的年华啊,怎么说没就没了。”祭酒捻着长须感叹,“老夫有幸受过永义侯恩惠,曾上门教导过沐小侯爷一段时间。沐小侯爷年少时确实有些顽劣,但好在天资聪慧,有一颗侠义心肠,本性不坏。”
蔡公双也感叹:“漳州知府我听说过其人,品性高洁,经常会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孩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难道其中有什么误会不成。”
祭酒道:“他杀了这么一位达官贵人,即便是误会,也难逃刑罚。”
陆久安掀起帘子进门,蔡公双看到他双目无神,大吃一惊:“哎哟陆司业,你脸色怎么这么憔悴,是不是公务太繁忙了,偶尔也要注意休息啊。”
陆久安沉默地摇摇头。
“昨晚没休息好吗?”蔡公双忧心忡忡地问。
“嗯。”陆久安声音嘶哑,顺势道,“吹了点风,受凉了。”
“保重身体啊。”蔡公双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大通,陆久安依旧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蔡公双见状便不再扰他清净,转身和祭酒继续讨论沐蔺的事。
下午散了值,陆久安没回自家小院,命车夫直接赶马去了御王府。
老管家迎面走来,一脸焦急:“陆司业,你可算来了,你快劝劝御王殿下吧。”
陆久安心中升起一丝怒火:“他打算饿死自己不成?”
“那倒没有。”老管家道,“御王这些天一直在院子里练枪,从早上练到晚上,谁来了都不见,他心里难受啊。”
老管家头发白了不少,他算是看着沐蔺长大的,沐蔺的死,对他打击也相当大。
陆久安垂下眼帘:“我知道了。”
御王府诺大的后院,只有红缨枪划破空气的声响,韩致脱了外面的袄子,身上只着一层薄薄的衣衫,浑身大汗淋漓,也不知道练了多久。
陆久安就这么在旁边静静看着,好不容易韩致停了下来,把红缨枪往地上一插:“你来了。”
陆久安把地上的袄子捡起来给他穿上,离得近了,才注意到他嘴唇已经起了一层层干裂的皮。
“昨天詹尾珠说,沐统领匆匆而别,临走之时只做了一些简单的交待。现如今朱雀营堆积了很多军务。”
韩致低下头看他,眼里有许多来不及掩盖的东西。过了良久,韩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平静地说:“明日我会去朱雀营,在沐挽弓回来之前,暂时接管她手中的事务。”
看着这样的韩致,陆久安心里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第二天,独自一人去宫中面圣,请求永曦帝能允他去漳州查案。
座上的永曦帝垂首,从上往下看去,陆久安跪伏在地,他的肩背清瘦单薄,梅枝竹节一般的背脊微微弯曲着,被笼罩在宽大的官袍下。
半响,永曦帝缓缓道:“你和沐蔺相交甚笃,所以你想为沐蔺平案?”
陆久安心中难以遏制地一酸:“是,已臣对沐小侯爷的了解,他断然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以至于招来这种杀身之祸。”
“朕能够理解,也很痛心。”永曦皱眉,“事实上,你应该也清楚,御史和大理司左寺丞已经先后前往漳州探查事情真相。”
“可你只是一介司业。你让朕以什么名义许你去漳州?”
陆久安背脊蓦然僵住。
他想起岭山围猎时,永曦帝对他说过的话:没有权利,只能处处掣肘。
这一次,回应永曦帝的,是陆久安长久的沉默。
元月中旬,家家户户开始到街上采集年货,挂灯笼,贴对联,为新年的到来做准备,到处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欢笑声。
这样热闹的氛围里,二十多辆囚车在士兵的押解下缓缓入京,漳州知府风光不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跪坐在囚车内痛哭流涕。
与囚车一起回京的,还有沐蔺的棺椁。
陆久安站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队伍前面的沐挽弓,她的脸上不喜不悲,仿佛红色棺木里躺着的是与她素不相识的人。
棺木后面,跟着一条长长的队伍,皆是身着儒衫头戴方巾,一眼望不到头。
随着棺木进了城门,后面的队伍默契地停了下来,齐齐弯腰对着棺木行了一礼,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
看到这一幕的苏铭震惊道:“那些人是在做什么?”
大理寺左寺丞之子恰巧就在旁边,闻言垂泪道:“他们都是近郊的书生,从漳州一路行来,每过一个地方,当地的书生就会自发接替前一波人护送沐蔺遗体回京。刚才离开的那一群人,徒步相送了两天两夜。”
苏铭更加困惑了:“为什么?”
大理寺左寺丞泪流满面:“因为沐小侯爷高风亮节!”
“他是为了这群书生死的,漳州知府为官不仁坏事做尽,他死有余辜!”
不明所以的百姓跟着一起呐喊,捡起地上的石头和烂菜叶子朝着囚车里的人砸去。
每一个人都在大声唾骂,追着囚车的方向慢慢离开了。
陆久安突然卸了力气,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慢慢地,他喉咙里发出沉闷地笑声:“沐蔺居然是为了书生而死的,多可笑啊。”
“他明明最讨厌的就是书生了。”
沐蔺的死牵扯出了漳州知府埋藏已久的秘密,他做的事罪大恶极,被押入刑部,由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大法司共同会审。
韩致要赴案前听审,无人胆敢阻拦,毕恭毕敬给他搬来一个太师椅,放置在衙门左边的位置。
韩致不仅本人来了,还带了陆久安在幕后旁听。
大理寺主簿期期艾艾地劝阻:“御王殿下,这不合规矩啊……”
韩致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大理寺主簿吓得腿肚子直抖,求助般看向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摇了摇头,让他退下。
隔着一道屏风,陆久安把堂前的审案过程听得一清二楚。
“巡按大人已经查明真相,你且将罪行一一招来,自有录笔官记录,确认无误后,你便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我等呈报陛下。”
昔日的漳州知府,今日的阶下囚孙默木然跪在堂下,对大理寺卿的话充耳不闻。
大理寺卿大怒:“事到如今,你难道还妄想有谁能救你一命不成,提刑按察使因为反抗,已经被巡按大人当场格杀,你若有一字欺瞒,治你一个株连九族之罪。”
孙默这才有了反应,匍匐膝行几步,求饶道:“全是我一个人做的,和我妻儿老母并无关联。是我鬼迷心窍,我一开始真的是看那群孩子们可怜,才收养他们的。”
“那你后来怎么会做出那等人神共愤的事。”
孙默恍惚道:“这些孩子,这些孩子被我养得太好了,一个个水灵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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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禽兽不如的东西。”刑部侍郎咬牙切齿地大骂一声,“学政大人为何会自缢在家中。”
孙默道:“那个老东西,他撞见了我们的事,非说我们倒行逆施,要上书朝廷。这么多人都参与了,怎么能让他活着离开。”
韩致面无表情地问:“那沐蔺呢,他一个侯爷之子,你说杀就杀。你当真以为天高皇帝远,就无法无天了?”
孙默痛哭流涕地叫冤:“我没有,我不知道他是沐小侯爷,我若是知道他的身份,怎么会杀他。”
“都是那群书生。”孙默露出一个憎恶的表情,发了疯一般咆哮,“那群书生赶都赶不走,一个个假仁假义的,竟然大言不惭说要替师报仇,说要为民请命。本官是知府,要说为民请命,也何该由本官来做。”
“沐小侯爷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他要是早一点拿出令牌不就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来不及了啊。待命的士兵已经把箭射出去了,本官阻止不了,他站在那群学子前头,箭都往他身上射了,流了那么多血,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了。”
到了最后,孙默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疯疯癫癫的全无形象可言。
……
三法司会审直到深夜才结束,孙默供认不讳,他圈养孩童联合其他官员淫`秽`在先,杀死朝廷命官在后,按早律法数罪并罚,当凌迟处死。
孙默被押入大牢,由永曦帝裁决后即可行刑。
“漳州上下的官员沆瀣一气,竟瞒天过海这么久,好在今日终叫这群畜生伏法。”大理寺卿疲惫不堪,整理好案卷,起身告辞。
走出刑堂,韩致突然住了脚,眼眸里泛着冷冰冰的杀气:“你等我片刻。”说完朝着关押孙默的大牢走去。
陆久安什么都没问,背靠着大树,一颗颗细数满天繁星。
地牢里的风阴冷渗人,吹过来时带着一丝血腥味,模模糊糊中还有凄厉的哀嚎。
过了不知道多久,韩致从大牢里走出来,漫不经心擦掉满手的血污:“走吧,去看看沐蔺。”
第206章第206章
街道上张灯结彩的,门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年画。沐府大门外却挂起了白幡。
沐挽弓直挺挺跪在灵堂前,旁边铁盆里燃着纸钱,烟火缭绕。
堂内有两个中年人,头上肩膀上落满了纸灰,哭得快要晕过去,脸色蜡白,被侍女小心搀扶着。
这会儿的功夫,已经有几波素不相识的儒生从门外进来凭吊,他们的手臂上个个都缠着一方白巾,白巾上绣了一个“义”字,神色哀痛地上了一炷香,行了个礼后又自行离去。
沐蔺是身中数箭而亡的,身上本来满是血窟窿,不过现在已经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寿衣。
他的遗·体从漳州一路而来,因为寒冬腊月的,加之用冰硝镇存,尸身并未腐坏,只是面部看着僵硬惨白,仿佛睡过去了。
韩临深也来了,站在韩致身边,哭得双眼红肿。
陆久安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点了一注香,沉默地跪在沐挽弓旁边,默默往铁盆里烧纸钱。
这时候,又有几人从门外结伴进来,却不是什么儒生士大夫。作着武将打扮,应当与沐家不对付,他们刚一露面,刚才还哭着的中年夫妇立即情绪激动道:“滚出去,不需要你们在这儿假仁假义的。”
“怪不得沐家小子会死啊。”那几人讥讽一笑,站在堂前,肆无忌惮地大声讨论,话里话外都是冷嘲热讽。
跪着的沐挽弓“噌”地从地上站起来,抄起门柱旁的木棍,二话不说朝着几人下盘攻去,那几人忙出手回防,边躲边退,骂骂咧咧退到门外。
“我管你们是哪个统领的部下,你们要是敢跨进来一步,我就打断你们的腿。”沐挽弓毫不客气地威胁。
随即她收了木棍,脸色冷峻对着众人道:“沐蔺为了大周的国之栋梁而死,他没有辱没沐家门楣,谁都不准说三道四。”
冲突没有影响陆久安分毫,他烧了铜钱纸,又从带来的木匣里拿出事先准备的好的纸扎,一并丢进去。
火焰瞬间大起,一圈烟灰盘旋至空中,仿佛沐蔺真在世界的另一头,将物品给接住了。
“那是什么?”沐挽弓侧头问。
陆久安道:“我想着沐蔺喜欢游山玩水,在来之前,专门找了丧葬艺人做了几双鞋和一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