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没见着李煦的踪影,离出口最近的球桌两端,刘锐和陆意洲正开展激烈的对决,来去之间,乒乓球化作一道残影,让人看不清具体的形状。
柏延观摩一阵,等陆意洲下场,对刘锐说他们?接着打。
“你真上啊?”
擦汗巾搭在刘锐肩上,被他捏住一角擦试着锃光瓦亮的脑门。
陆意洲走?到?他身侧,道:“医生说情况如何?”
“还行。”
其实每次医生除了告诉他“疗程结束”,不会再说别的,但为了让陆意洲安心,柏延总会编几句善意的谎言。
陆意洲眼?底的担忧浓得像化不开的药水,柏延从包里拿出球拍,上场前,刘锐朝陆意洲抬了抬下巴,煞风景地问道:“不是说要去练别的吗。不走??”
“现在还早。”
陆意洲站在一块空地上,单手拎着背包:“你们?打,我?看会儿再走?。”
一站到?球桌前,柏延便习惯性地屏蔽掉周围的一切事物。他右手被绷带紧紧包扎着,所以发球交给刘锐来做。
正常情况下,他切换成左手打球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这回顾及右手的伤,行动多多少少收到?牵制和阻碍。
毕竟许久没用左手,柏延打得不是特别爽快。
被刘锐夺下第一局胜利后,他晃动着手腕,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打到?第三局,刘锐看了眼?比分,准备默默把球拍挪到?左手。
柏延叫停他的动作:“不用换。”
“可是——”
刘锐向陆意洲递了个眼?色,没想到?对方也?冲他摇头,叫他按柏延的来。
“好吧,”他握紧球拍,玩笑道,“到?时候被零封可别哭。”
柏延猜测他指不定没少跟李煦在一块,说话的语气都欠欠的。
“少贫。”
第三局开场,柏延算是找回了一点手感。从前他练过左手,甚至有?段时间练到?左右手基本没差,无论哪边上场都能赢。
他将右手稳住,尽量减少它带来的影响,同时根据记忆挥发球拍,手腕旋扭,从刘锐的“虎口”中一连拿下好几分。
受伤初期,柏延被医生禁掉了所有?训练,老老实实配合治疗,现在稍微好了点,每天能打一两盘,但也?不过是浅尝即止。
照这个训练量,输得不难看就算他天赋异禀了。
一场下来,柏延身上出了汗,酸痛的左手承担了擦汗的职责,行动宛如刚开发出来的机器人。
“我?帮你。”
陆意洲接过毛巾,细致地帮他擦掉鬓角的汗珠。
几米开外独自?擦汗的刘锐盯着他两看了几秒,复杂道:“你俩关系挺好。”
顿了顿,他说:“像我?就不会这样对李煦。”
“你们?不别扭吗?”
面对刘锐的一连串发问,陆意洲忍无可忍:“你要是手受伤了,我?和柏延一左一右帮你擦。”
这画面实在太炸裂,刘锐脑补了一下,差点被激出一身汗毛,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说:“谢谢啊,我?想还是算了。”
“我?们?再来一场?”刘锐道。
“行。”
第二?场开局比上一场轻松不少,柏延对于左手的使?用渐渐娴熟起来,第一局一路紧咬,最后输在刘锐的招牌发球上。
后面三局柏延赢了两局,把局势拉回平手。
“不是零封我?吗?”
柏延右手打着绷带,领口一圈布料颜色加深,晕开一条不规则的边缘线。
刘锐面色一沉,胜负欲暴增:“第五局,来。”
迎面发来的球裹挟着压迫感,柏延发现左手的反应速度快了不少,像肌肉记忆一般、如流水般自?如地挥拍挡了回去。
这一下,刘锐没接住。
柏延单手开盖灌了一大口水,朝靠在围栏边发呆的刘锐走?去:“打蒙了?”
“没。”
刘锐竖起手掌,说:“只是有?点恍惚,让我?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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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自?然地望向柏延受伤的右手:“要不我?也?去练练左手?”
柏延诧异道:“为什?么?”
“因为你给我?一种,用脚都能打好乒乓球的错觉。”
“……”
“过阵子?的选拔,你报名了吗?”刘锐问他。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短了,柏延放心他,也?是真的拿他当朋友,便如是说:“报了。”
“那时用左手打吗?”
“嗯。”
刘锐欲言又止,须臾用力拍了拍柏延后腰:“我?看好你。”
语气郑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播放“一生兄弟大过天”。
没过几天,柏延收到?卢汀警方的讯息,说嫌犯目前尚在卢汀境内,已经?得到?了他的行动轨迹。
也?就是说,离将他抓获不远了。
柏延右手的恢复情况比预计的好很?多,在此前提下,他适当地增加训练量,把左手练到?了上辈子?水平的三分之二?。
还不够。
但他没有?更多时间了。
选拔开始当天,他一进?场,先前在王景面前拐弯抹角让他退役的赵立阳窜出来,狐疑地挡住他的去路。
“小柏,受伤了该好好休息。”
听到?赵立阳嘴里的那句称呼,柏延不自?觉皱了皱眉。
“哦,好。”
他敷衍地应了一声?,继续往里走?。赵立阳阴魂不散地跟着他,扬声?道:“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柏延停下来,看向他:“听见了,赵哥。”
“我?是右手伤了,不是右手废了。”
他笑道:“而且我?左手一样能打。”
赵立阳愣在原地。
队里的人陆续来齐,柏延跟陆意洲站一块,他们?身旁是刘锐和李煦。先前练习的事没和李煦说,柏延以为他要问,但李煦只是看着他笑。
“我?听到?了,你怼得好哦。”
李煦笑眯眯凑到?他耳畔,说:“老早看他不爽了,天天闲得没事就在那指导人,他当自?己教?练啊?一身爹味。”
前方赵立阳在和王景交谈,同时眼?神流转,恰好停在柏延的方向。柏延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看到?王景点点头,嘴唇翻动几下。
须臾,赵立阳朝他走?过来,说道:“小柏,重在参与嘛,我?俩比一场?”
柏延的球拍已然在手,他往前走?几步,点头道:“好。”
赵立阳是右撇子?,正手不错,反手差点意思。柏延见他还有?话要说,于是打断道:“不早了赵哥,等着吃饭呢。”
他右手不方便,发球的机会给了赵立阳。
柏延狂练左手的成果显著,左手打出来的球,旋转角度、方向略有?不同。赵立阳和常用右手的人打多了,乍然遇到?左手持拍者,一时半会儿有?点反应不过来。
像被打懵了。
而柏延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刘锐被叫去比赛了,李煦和陆意洲剩了下来,在场外围观。
柏延先前训练的时候李煦都不在场,他张着嘴巴,说道:“赵立阳怎么敢的。”
“他是不是以为柏延伤了手就不能打了?”
陆意洲:“你待会儿可以问问本尊。”
一局打下来,柏延没让赵立阳拿一分。
赵立阳面上抹不开,一方面觉得尴尬,一方面又不想让自?己太丢脸,强撑着给自?己找场子?:“开局热热身,下一盘哥可就不让你了。”
柏延掀眼?扫他,低低“嗯”了一声?。
打就打,说这么多废话干嘛。
赵立阳总归没忘了身为运动员的基本素养,第二?局把被打得稀碎的脸面拾掇拾掇,勉强捡起几分。
暂时换成左手以后,柏延处理各类球的能力提升不少,在各个方面也?有?了新的理解和感悟。
赵立阳算是他验证自?己那些感悟的实验体,柏延放开了打,哪怕有?些球没有?发挥好,第二?局依旧稳稳得被他拿下。
越往后,赵立阳的脸色越难看,像吃了苦胆汁,眉间皱出深深的“川”字。
场地有?电子?时钟,柏延看好时间,对赵立阳说道:“刚好食堂开饭,哥可以去吃了。”
赵立阳脸色又难看几分。
感情那句“早点吃饭”是冲着他说的啊。
“打得不错,提前祝贺你了。”
赵立阳颊边肌肉微微鼓起,像是咬着后槽牙说这句话似的。
“你怎么也?在?”
喻淮息的比赛开始得早,所以一开始没看到?柏延。他似乎误把赵立阳的强颜欢笑当成了胜利的喜悦,讥讽道:“打输了?这也?难怪,毕竟赵哥是队里的老人,实力摆在……”
“淮息,别说了。”
“你赢他赢得光明正大,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看一些人还是不要自?讨苦——”
赵立阳:“是我?输了。”
喻淮息的“吃”字断在口中,他静默几秒,反问道:“什?么?”
“是他输了。”柏延好心把赵立阳的话重复一遍。
赵立阳自?觉丢脸,拿起拍子?大步离场,柏延看着僵滞的喻淮息,笑道:“下一场,来吗?”
“看看你什?么实力。”
第57章
卢汀到广通,可以说柏延一下飞机,关于他的流言就没停止过。
网上有尹随山的舆论部门?帮忙监管,暂且处在能控制的阶段。柏延闲下来的时候看过一些帖子,说什么的都有,扒他的背景、绯闻、过往,一夜之间?柏延头上凭空冒出五六个爹妈。
更有甚者说他态度不端、心术不正,谎言张口就来,编造得绘声绘色、有头有尾的,仿佛每天睡他床底下。
有天晚上柏庭打了通电话过来,问他有没有看社交平台。
“看过一点。”
怕他哥担心,柏延撒了个?小谎。
柏庭那边有一道熟悉的男声,声音忽远忽近,问柏庭在和谁通话、什么时候打?完。
“我还要和你报备?”
柏庭的音量骤降,显然是?不想让柏延听?到吵架现场,故意把话筒挪远了。
手机屏幕上闪动着的通话时长显示,柏庭花了整整八分钟处理他那位粘人的,关系未知的前?男友尹随山。
“喂,小延。”
柏庭的声音一下子拉近,在亲弟面前?,他又做回了温柔似水的小兔兄长:“抱歉,刚有点事情?处理。”
“你们天天吵架吗?”柏延实?在好奇。
天天吵架,还天天住一块,只能说他哥和尹随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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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敢跟你哥吵,”尹随山磁性的嗓音有些破音,“……嗷!明天有会要开,别打?脸!”
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响了一阵,柏庭彻底夺回手机的使用权,说道:“能听?清吗小延,我在阳台,信号可能不好。”
柏延:“能听?清。尹随山没事吧?”
“这种事他每天都要经历一遍,不用管,”柏庭岔开话题,“这几天关于你的不实?小料满天飞,你竟然还有心情?关心尹随山好不好?”
柏延无?奈自嘲:“清者自清。况且我也?不知道专业去除狗皮膏药大?队肯不肯收一个?伤了右手的人。”
“找到在卢汀袭击你的人了。”
宛如平地?起惊雷,柏延不鸣则已,一鸣鸣了个?大?的。
柏延打?开短信,他和卢汀警方的对话尚且停留在“有线索了”这条上。
不对,为什么抓到了人,卢汀那边却瞒着不告诉他?
“有两拨人在其中周旋,”柏庭及时解惑,“一拨人在积极与警方沟通,力争获取嫌犯口供;另一拨人请了专业律师团,免费为嫌犯辩护。”
柏延:“喻淮息的人?”
“准确来说,是?他背后的人。”
黑夜另一端,柏庭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烟嘴里夹着的爆珠被他提前?捏开,散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阳台的小桌上摆着一个?玻璃烟灰缸,烟灰缸底下压着一份用牛皮文件袋装着的资料,寄件人一栏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陆润霖。
烟剩了大?半没抽完,柏庭面无?表情?地?将它摁灭。
抽多?了手指臭,而且他最近在和尹随山比赛,谁抽烟多?谁负责洗碗。
柏延当然看不见他哥掐烟的这一幕,他望着透黑的长空,问道:“结果会是?我们想要的吗?”
他也?在变相地?问自己。
真的可以挺过所有阻碍,到达他理想的彼岸吗?
一秒后,柏庭坚定地?告诉了他答案。
“会。”
柏庭掷地?有声的回答在他耳边回荡,柏延走到喻淮息对面,脑子里蹦出许许多?多?不一样的声音。
打?败一个?喻淮息或许简单,但打?败一个?“完整的”喻淮息很难。
柏延手伤到了痊愈的中后期,他借机与刘锐、陆意洲磨出了一些新的打?法。
平息谣言的途径除了“亲自澄清”这一条外,还有一个?“亲自证明”。
早在赞助赛的时候他就摸清了喻淮息的球路,全?运会虽然没碰上,但他围观过两场喻淮息的比赛。柏延一直以来倍感疑惑,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有人总在原地?踏步。
顶尖的教练,顶尖的训练环境,是?个?猪都进步了。
柏延没用上那些新招式,他像拿着逗猫用的激光笔,红点在地?板四处游移,猫永远慢一步,红点永远快一些。
他们对阵的同?时,场上其他几桌也?在进行激烈的比拼,被淘汰的,或者在等场地?的选手,几乎不约而同?地?凑到了他们这桌附近,保持一定距离地?围观着。
“不是?说柏延手伤了吗?我没看出他左手伤在哪啊。”
“对啊,骗人的吧!”
有人解答了两位不知情?者的问题:“他伤在右手。”
“就说呢,有次我和柏延打?过一局,人实?力摆在那呢,到底谁在传他德不配位?”
“队里谁干得出来,你不知道啊?”
笑声在人群中扩散,指向不言而喻。
柏延斩获两局,左手像顺风飞行的鸟,承接着来势汹汹的白球。
喻淮息这一场的打?法很凶,吃定了要以刚克柔,可惜他面对的不是?一团棉花,而是?一根弹簧。
原本柏延是?不打?算在喻淮息身?上试验他的新打?法的,但他临时起意,中途改变决定,这几天总结出来的路数轮番上阵,导致喻淮息输得千奇百怪。
没在赵立阳身?上实?现的零封,在喻淮息这里实?现了。
被错过的那颗乒乓球扑腾落地?,像高楼大?厦中的一根钢筋,一经抽离,整座高楼便轰然倒塌。
迄今为止,柏延看过太多?不公,有他亲眼见证的,也?有他侧面知晓的。在他原来的世界,许多?人一致地?认为光明与黑暗相伴而生,没有纯粹的公正,也?没有完全?的不公,这句话放到这个?世界同?样适用。
他有种直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存在着一批人,哪怕飞蛾扑火,也?要重新点燃那盏奄奄一息的烛台。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柏延朝场外走去,他听?见一些人的窃窃私语,明白那些关于他的传闻——很大?一部分,不攻自破。
后续他又打?了几场,如愿拿到了这场外赛的参赛资格。比赛地?点在利赛维亚,含金量极高,届时有众多?世界级别的顶尖选手参与比赛。
一天之内,柏延收到了第二个?好消息。
那名嫌犯指认他的雇主了。
离最终结果过于接近,柏延不出意外地?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浅浅纠结三十秒,然后抱着被子敲开隔壁陆意洲的房门?。
今夜无?眠的不止他一个?,柏延刚敲完,陆意洲的隔壁,以及隔壁的隔壁统统亮起灯来,两扇门?同?时打?开,探出两颗浑圆的脑袋。
刘锐:“没想到我们一块失眠了。”
李煦:“来我房间?吧,我的床比较大?。”
柏延没有多?停留一秒,他半边身?子探进陆意洲的房间?,对李煦道:“谢谢,但婉拒了。”
三扇门?同?时关闭,陆意洲的床只能容纳一个?半人,他只好侧过身?子,微微依在陆意洲怀里,才打?消掉到床下的风险。
这场选拔不同?于卢汀,他和陆意洲都拿到了参赛资格,他们即将一同?踏上新的旅途。
利赛维亚的那场比赛有一个?别称——奥运会的敲门?砖,对他和陆意洲而言,他们再清楚不过这意味着什么。
“感觉越来越近了。”柏延闭眼道。
他没觉得时间?过得有多?快,直到今天,他才像误入桃花源的渔夫,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
陆意洲的右手手臂尽职地?充当着枕头的角色,而手掌则贴着柏延的后背,隔着布料传递他的温度。
“你害不害怕?”
柏延:“不怕,一点儿?也?不。”
他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
据说人在濒死?的时候将看到属于自己的走马灯,很不巧,在并不短暂的二十几年里,柏延见过两次。
一次是?他出车祸,车窗的玻璃裂开蛛丝一般的纹路,紧接着彻底爆开,碎裂的玻璃宛如利刃,将他的皮肤划得鲜血淋漓。
一次是?在卢汀被袭击,他孤身?一人在荒无?人烟的车道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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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好久,虽然双脚感受不到酸痛,但他的灵魂是?疲倦的。
很多?人、很多?事,在他的一生中都像一片浮云,他用力地?在虚空中抓握,试图把它们拢在手心,但一次次的落空,他一次次的一无?所有。
陆意洲的手臂是?温热的,带着实?感。他不知不觉在上面留下五道浅淡的指痕,柏延反应过来时,低声说了句“抱歉”。
“没事。”
幼稚惯了的陆意洲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完全?不痛,挠痒痒似的。”
“对了,向你坦白一件事。”
柏延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说:“什么?”
“爷爷知道我俩的……情?况了。”
天杀的。
柏延第一反应:“你和陆老说的?”
“我像是?藏不住秘密的人吗?”陆意洲反驳道,“他自己发现的。”
陆润霖的原话是?:“虽然我们中间?隔了一代,但我好歹抚养你长大?成人,能不知道你肚子里打?着什么算盘?整天恨不得眼珠子挂人家小柏身?上,看不出来我才是?真的老眼昏花。”
陆意洲把这段话说给柏延听?,柏延静默几秒,半空中竖起大?拇指:“陆老字字珠玑。”
“他留了东西给你,”陆意洲道,“我家传了好几代呢。”
柏延:“该不会是?什么只传儿?媳的翡翠镯子,或者两根手指那么粗的大?吊坠吧?”
“你豪门?影视剧看多?了吧。”陆意洲锐评道。
“是?一枚平安符。”
陆意洲:“有一点你没说错,这东西确实?只传儿?媳的……孙媳也?传。”
第58章
在?前往利赛维亚的飞机上,一张写满密密麻麻英文?单词的照片静静躺在柏延的邮箱。
航行中的飞机遇到气流,机身不稳地颠簸。由于惯性?,柏延猛地往前一倾,压在?衣服里的项链蹦了出来?,落在外套的拉链上方。
那晚陆意洲所说的“平安符”,本尊其实是一枚圆环小?扣,整体滢白剔透,放在?手心里,能依稀看见掌心的纹路。
是上等的翡翠料子。
陆意洲说,当时他爷爷把盒子打开,他轻轻“切”了一声,嫌这?项链做得不大,彰显不出他的心意。
“臭小?子,这?是平安扣,不是牛铃铛!”
“山猪吃不了细糠,”陆润霖气得胡子乱飞,将盒子一推,“拿去!”
灯光下光泽流转的项链,就这?样到了柏延的脖颈上。
飞机平稳后?,柏延从邮箱里调出那张照片,用手机里的翻译软件将每个?单词转化为中文?,正读着?,陆意洲凑过来?道:“有进展了?”
“嗯。”
柏延把翻译完的文?本给他看,说:“嫌犯指认了,这?是结果。”
交易的存证,以及线上谈判的全过程,都在?更全面、细致的文?件里,而这?些柏延暂时还看不到。
不过这?个?对他而言没那么重要?,他更在?意的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他手中的文?件里。
“我一开始想不通。”
柏延掂着?那枚质地冰凉的翡翠圆环,把它重新塞回胸口:“想不通喻淮息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他或许喜欢你,但这?不是他做出这?些举动的主要?原因。他讨厌我,也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
“利益。”
陆意洲看完文?本,手机回到柏延这?里。
头等?舱内,座位和座位之间隔得很?开,离他们至少有两排之隔的王景已经睡了,发出轻微的鼾声,陆意洲压低声音,在?柏延掌心划出一道竖线。
“我们和他是对立的,”陆意洲道,“就像水和火,要?么水浇灭烈火,要?么火烧干水源。喻淮息的出发点不是嫉妒,他跟一群人绑在?了一条船上,他必须这?么做。”
柏延盯着?照片里的名字,皱眉道:“他会不会被抛弃?”
雇凶伤人,这?已然被划到了犯罪的范畴里。
“船”超重了,喻淮息很?有可能被推下去。
“一定会。”
陆意洲说:“爷爷从不向我透露任何信息,很?多时候,我对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毫不知情,但我大概能猜到他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集体——很?庞大,他们有一套自己制定的规则。”
“爷爷可能不甘心只当一个?退休的小?老头吧,”陆意洲望向舷窗,说,“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理想主义者的面前是一座被积木垒成的高楼大厦,平成的陈志佳是第一根被撬动的“积木”,调查王枫旧案时,那些资料可能悄无声息地流到了陆润霖那里,作为日后?撬动一整栋建筑的底气。
柏庭不可能告诉他全部,陆润霖更不可能。
但柏延知道,他们走?的路是截然不同?的。
利赛维亚的深夜,飞机降落在?机场跑道上,王景在?前方带队,陆意洲到处接收信号,因此越走?越慢,一下子落后?到队尾的位置。
柏延后?退回来?找他,陆意洲拉着?他的手:“嘘。”
“看这?个?。”
这?是一条新闻推送,内容大概是“新晋小?将外赛期间疑似非法雇凶伤害同?队队友”,新闻开头贴了一张照片,糊着?一层马赛克,看不清脸,但分辨得出此人的身高、发型和肤色。
乒乓球运动员、新晋小?将、非法雇凶、外赛,一结合新闻给出的信息,很?容易判断出该事件的主角。
发布消息的公众号非官方所有,且在?短时间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喻淮息的账号底下出现了大量的质疑声,夹杂着?少数态度不友好的抨击。
“官方还没消息,就有人提前放出风声了。”陆意洲道。
利赛维亚的首都陷入沉睡,氛围宁静平和。他们掉队太多,不远处的刘锐回过头,招手让他们赶紧跟上。
“喻淮息被放弃了。”
柏延点头回应刘锐的催促,说:“我们快点走?吧。”
这?次比赛是他们接触到的所有比赛中难度最?高的一个?,利赛维亚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参赛选手,那些活跃在?柏延的分析视频里的运动员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他周围,与他擦肩而过。
赛程不断推进的过程中,第一位和他对上的,是来?自邻国东瀛的选手松本野。
“教练,我的打法没问题!”
一张长桌,王景坐中间,左右手分别是柏延和李煦。李煦揉着?眉心,右手敲击着?桌面:“松本野过于求稳,我这?次输给他纯属——”
“不是意外。”
柏延臂肘放在?桌上,两手交叠:“他对战经验比你丰富,虽然习惯稳中求胜,但你也不能轻敌。”
和松本野对战的时候,柏延经历了数次惊险救球,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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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下来?,他赢得不轻松。
他和李煦一胜一败,对战细节被王景整合到了一起,先挨个?挨批,而后?一块分析战术。
王景观点严谨,分析起来?头头是道,愣是把李煦说得呆若木鸡。李煦接受程度好,知道自己错了也不执拗,头一低,服软说:“下次不会了。”
“下次?”
王景将纸张一卷,用顶端轻轻敲了敲桌角:“把每一场比赛,都当做你的最?后?一场看待!”
会议过后?,他们陆续往门?口走?,柏延被挤到了最?后?一个?。
“小?柏留一留。”
王景的玻璃杯子里泡着?茶叶,经过热水浸泡,舒展的叶面在?水中波动起伏。
柏延忽然想道:王景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喻淮息已经被队里开除了。”
王景:“后?续的事情,有警方持续跟进,你不用担心。”
柏延不知如何回答,说:“好的,谢谢王教。”
“嗯。这?是最?后?一次了。”
“什么?”
柏延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王景摆摆手,道:“没什么,去吧。”
被卷了几道的纸张渐渐松弛,王景将卷边抚平,拿起水性?笔继续在?上面圈圈写写。
柏延离开前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会议室的窗帘半开着?,日光洒进来?,照亮了这?位被媒体冠以“平庸而无能”等?形容词的国队教练发间斑驳的银白色。
在?利赛维亚的这?段日子,王景的教练生涯迎来?了最?高峰,他带着?男双、男单冠亚军的奖杯荣耀归国,风尘仆仆地参加了一场发布会,然后?在?结束时宣布他即将告别国队。
这?个?决定惊呆了许多人,包括柏延身边眼皮子打架了大半天的陆意洲。
“王教刚刚说了什么?”
李煦摇着?刘锐的手臂,惊恐道:“我好像出现幻觉了。”
“王教说他要?退了。”刘锐道。
他一把撕下李煦的手,说:“掐你自己去,我手都给你弄疼了。”
王景匆匆下台后?,一位连柏延都意想不到的人站到了话筒前,顷刻间,台下仿佛小?型烟花秀,相机快门?和闪光灯“交相辉映”。
“章教怎么在?这??”
柏延问道:“他不是在?平成吗?”
章翼接过话筒交代完了一切,紧接着?,他停顿了十来?秒,说道:“……我将代替王景,成为现任国队教练。”
台下一片哗然。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不认识章翼,就像走?在?大街小?巷没有人不认识陆润霖一样。他们是一个?时代的开创者,同?样也是一场混乱中的牺牲者。
作为失败的代价,陆润霖直接退出了竞技的舞台,章翼调离广通,与他们相关的人士散落在?天涯海角,多年来?无法再靠近漩涡的中心。
王景身为章翼的师弟,为什么能独善其身?
只有一个?可能,柏延心想。
——恐怕他人眼中的“平庸而无能”,并非他的本色吧。
在?混乱开始的初期,王景平静、温和地接受了这?些改变,他没有支持他的师兄,也没有参与到争端中,他是少有的站在?“对立面”的人。
往后?数年里,他目睹队里优秀的选手失意退役,接纳着?那些远不如他们的选手进队,他从不反驳,成为了国队黯淡近十年最?大的挡箭牌。
如果被推到台前的人不是王景,情况会不会更糟糕?
会的。
章翼的发言澎湃激昂,他带来?的是一场巨大的变动,关于选拨体系,关于赛制的恢复。
记者举起话筒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高声道:“章教练,您对国乒未来?的发展前进有何看法?”
那名记者被挤得左右摇摆,话筒也跟着?晃来?晃去,章翼握住话筒底座,字字铿锵:“我们将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
柏延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陆润霖、章翼的九年,明白了王景的九年,明白了陆意洲的九年。
种种变化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喻淮息的那条推文?只是冰山一角,当所有人沉浸在?惊讶的余韵里,他们悄悄吹响了胜利的号角。
训练中心似乎少了一些人,柏延看着?有些空荡的场地,不免感到唏嘘。
“小?延。”
回头,是章翼在?叫他。
“准备好了吗?”
第59章
章翼背光站在训练场馆门口,午后的日光刺眼,柏延不适地眯起双眼。
“您说的是?”
“下一届奥运。”章翼道。
柏延差点忘了,他们前不久才过完春节。上次听陆老教练提起奥运,还是在去年年尾的时候,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今天是休息日,场馆没什么人,柏延引着章翼走到边角的休息区,发现这块空地上放了个款式非常眼熟的小板凳。
柏延哭笑?不得?:“您把?这个也带来了?”
“没办法,习惯改不了。”
“您几号过来的?”
章翼笑?道:“昨天。行李我早收拾好了,一直等通知呢,结果昨天一来消息,我空着手就被送到机场,这几天还得?抽空回去拿。”
“不用您亲自回去。”
柏延心里打着算盘。
前些日子他们和王飒出去吃饭,听?说张清驰的生日就在这几天了,正好这段时间没别的比赛,抽一天回去给她庆生,足够了。
据朱萍描述,张清驰和宋一宁每天都训练疯了,像有使不完的牛劲。
“朱教说,有视频为证,真不是她夸张。”王飒一边说着,一边摁下播放键。
视频录了段他们的日常练习,后半截是队里的师弟师妹们声泪俱下的控诉,希望这两大魔王早日入选国队,让他们早日脱离苦海。
柏延与陆意洲齐齐沉默,半晌,柏延不忍直视地关掉了视频,说:“尽快动身吧,放武侠世界里,这状态相当于走火入魔了。”
别到时候国队没进,先把?自己练魔怔了。
“我和陆意洲想调一天休,后天回趟平成,刚好帮您把?行李带过来。”柏延道。
“行,”章翼没犹豫,口头批了,“后面记得?写个纸质申请。“
先前柏延不知道王景要卸任,还花了点时间琢磨怎么跟他开这个口,现在对象换成章翼,虽说难度大大降低,可?他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也降得?太厉害了吧。
柏延追根溯源地问道:“您不问我为什么?”
章翼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从裤袋里摸出一个粉色小?礼盒:“替我祝张清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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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快乐。”
原来如此。
“可?惜喽,接下来处理?的东西太多,不然跟着你?们一块回平成了,”章翼把?礼物?交出去,背着手乐呵道,“我不懂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喜欢什么,所?以这礼物?啊,是我孙女帮忙参谋的。”
柏延道:“重在心意,只要是您送的,不管是什么小?驰都会很开心。”
“章教。”
有件事,柏延犹豫了很久。
近一年了,陆润霖行踪不定?,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几个月前。陆意洲向来没办法插手他爷爷的事,所?以问他没用,柏延身边唯一有可?能知道陆润霖在哪的,除了章翼也没别人了。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陆老教练回平成了吗?”
“我以为多大事!”
章翼说道:“他已经回去大半月了,隔两三天给我发几张他新种的花,悠闲得?很。”
话里话外,满满的艳羡。
因为陆润霖的路走完了。
前半生驰骋赛场,为国家拿了无数枚奖牌,创下一个时代的不败神?话,而后退至幕后,又因为风波远走。历经九年取证,陆润霖宛如一根线,将那些被驱逐的光点一一连接,甚至意外地找到了一个新的起点。
就像章翼说的,属于他们的时代真正落幕了,一个崭新的、年轻的时代即将来临。
他们都将成为新一代开拓者。
加入国队后,柏延的假期少得?可?怜,一天的调休显得?尤其珍贵。
商议之下,王飒拍板决定?订前一天晚上的机票,在机上睡两小?时,第二天,也就是张清驰生日这天凌晨到达平成。
人在深度睡眠状态下,很难被闹钟叫醒。
天知道柏延抗争了多久才?把?自己从毯子里挖出来,再?喊醒陆意洲这个十级起床气。
飞机一落地,气温骤降,冷得?半梦半醒的陆意洲连打三个喷嚏,柏延将毛毯递给他披着,打开软件叫车。
王飒的家和翠湖天地方?向不同,所?以柏延把?终点定?在翠湖,送完王飒他们再?回家。
不在平成的几个月里,重要的摆件被收进储物?间,容易沾灰的沙发、床,皆盖上了防尘罩,房间有人定?期过来打扫,保持一尘不染。
一开门,仿佛他们才?离开一天不到一般。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柏延和王飒约在上午十点出发,折腾了大半夜,他们几乎没睡多久。
省队附近还是老样子,工作?日,一整条路堵得?水泄不通,十点出发十一点到,期间王飒看了无数次表,柏延催了司机无数次,陆意洲摇下车窗控诉了无数次加塞的无良车主。
三人满脸疲惫地站在省队门口,谁都没料到保安室换了一批人,说什么都不肯放他们进去。
“我有证件呢!”
陆意洲一张张往桌上拍,身份证、驾驶证、运动员证。保安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认死理?,坚决不买帐。
柏延站在保安室窗边,眼角余光猝不及防瞥到一个挺拔的身影。
“一宁,过来帮帮忙。”
他朝宋一宁招手,确认他听?到了才?把?手放下。
宋一宁走过来打断保安和陆意洲的争执,说:“他们都是我的前辈师兄师姐,原先也在省队呆过的。”
有宋一宁做担保,保安大叔退了一步,把?自动门开了。
“师姐怎么不早点发消息?”
短短几个月不见,宋一宁快比王飒高了,小?萝卜头稚气的眉眼逐渐张开,清清秀秀的,像影视剧里的隔壁班温润班草。
王飒掀开保安室门口的帘子,回答道:“我以为陆哥能吵赢。”
陆意洲:“……”
“小?驰呢?”柏延问道。
宋一宁:“在练习。”
盛夏来临前,平成的气温高低起伏不定?,一秒入冬是常事。比如今天,最低温度个位数。
柏延注意到宋一宁正戴着的毛线手套,针脚细密平整,手背位置有几道弯曲的可?爱花纹,一看就知道是张清驰的手笔。
下一秒,宋一宁两手统统插进外套口袋,只露了个毛线边在外头,似是不好意思了。
“外面冷,我们进去说吧。”宋一宁道。
章翼走后,新一任教练没这么快顶上,朱萍一人干两人的活,很少有高兴的时候。
他们一进场馆就听?见朱萍在训忍,柏延旁听?一会儿,训练开小?差,还顶嘴,是该好好说一说。要换他们章教来,骂都算轻的了。
“王飒?”
朱萍一眼就看见她的“亲传弟子”,拎着那名被训得?垂头丧气的小?孩大步走来,说道:“看看,这就是你?崇拜的王飒师姐。”
“人家训练的时候不仅没开过小?差,还恨不得?一分钟掰两半用。”
听?到王飒的名字,女孩瞬间抬头挺胸,激动又小?心翼翼地双手合十:“师姐……我可?以和你?握个手吗?”
王飒“嗯”了一声,伸手:“握完不许再?开小?差了。”
“一定?一定?!”
女孩双手合拢,将王飒的右手放在手心搓了又搓,喃喃道:“天呐……握到王飒师姐的手了,四舍五入,我也是国家队成员了呜呜……”
话音未落,场馆的某个方?向响起一声尖锐爆鸣,女孩痴痴地望着平日里稳重勤奋的队友尖叫着冲了过来,猛扎进前一秒还在和她握手的王飒师姐怀里。
“柏延哥,陆哥!”
张清驰不敢像搂王飒一样搂他们,她眼泪汪汪地指着柏延脖子上的花围巾,声线颤抖:“哥,你?是我亲哥……这么丑的围巾,你?都愿意戴在脖子上,我好感动!”
柏延戴这条围巾,纯粹奔着想让张清驰开心的念头去的,没想到这丫头颇有自知之明。
他将小?粉盒子转交张清驰,说:“章教送的,他说祝你?生日快乐,早日加入国队。”
“章教……我以为他把?我忘了呢。”
张清驰吸着鼻子,拆开盒子上的系带,自言自语道:“走得?那么突然,我连送行的机会都没有,气死了……哇,小?狐狸限定?挂坠!”
她眼睛一亮,道:“章教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看来他选对了,”柏延笑?眯眯道,“到时候回广通,我会转告他你?很喜欢这个礼物?。“
“你?们聊完了吗?”
陆意洲刚打完一通电话,揽着宋一宁的肩膀说:“餐厅订好了,要不换个地儿再?聊?”
餐厅在华刻旗下,包厢是最好的包厢,厨师也是专门选好的。
蛋糕由王飒负责,小?小?的一个,每人分到一口,毕竟他们这桌全?是运动员,吃不了高糖高油。
“还好吗?”柏延问张清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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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着呢!”
一小?口蛋糕,张清驰吃了一个世纪,她腾出手拍拍隔壁宋一宁的肩膀:“柏延哥,不信你?问宋一宁,我俩在省队好得?不行!”
宋一宁矜持地点点头,须臾把?他的那份推到张清驰面前:“我的也给你?。”
“撤回撤回!”
张清驰不满地“啧”了一声,说:“一天最多摄入这么多,再?吃我就是千古罪人。”
“千古罪人,”柏延把?两封红包放上旋转盘,手动摇到张清驰面前,调侃道,“祝你?比赛顺利,平安喜乐。”
王飒的礼物?是一款新上市的游戏机,她眼神?温柔:“之前不是说喜欢吗?我买来了。”
张清驰扔掉叉子,好不容易忍住的泪又飙出来:“你?们好得?就像我的义夫义母……”
宋一宁:“我也是吗?”
“你?滚。”张清驰一秒收泪。
第60章
吃完饭,柏延和?陆意洲没有?多留,王飒的回程车票比他们晚几个小时,说多陪张清驰一会儿再?走。
奥运会在即,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接下来的时间变回了三点一线,训练馆、食堂、宿舍,中途又参加了几次外赛,生活好像被按下了加速器,一眨眼又是新的一天。
一晃眼,热夏来临。
里希是下届奥运的承办国,论对这个国家的了解,应该没有?人比柏庭更充分。
飞往里希的前夜,柏延一边整理行囊一边和?柏庭视频通话,他哥披了件浅灰色的睡袍,手里捧着一杯咖啡。
“里希阴雨天多,记得带几件保暖的外套,还有?雨伞。”
一份报纸平铺在柏庭腿间,没来得及翻页就被一抹跃动?的白影叼走,原本?宁静的画面被打?破,柏延见他哥放下咖啡杯,头发凌乱地拿着手机在卧室捉狗。
“尹随山养的狗儿子,”柏庭单手扛起这只嘴里含着半块报纸碎片的萨摩耶,说,“会自己?开门,一不留神就拆家。”
他打?开门高?喊一声,连报纸带狗扔到?门口的尹随山怀里,顺便把门反锁。
这个小插曲被他哥暴力暂停,柏延问道:“尹随山好端端的,养什么狗?”
“他怕我无聊,就从朋友那抱来了一只几个月大的小狗崽。现在我俩轮流换班,谁在家谁喂狗。”
柏延将一叠衣服收进行李箱,说:“你现在还无聊吗?”
柏庭坐回原位,手指摁着太阳穴:“托尹随山的福,现在回家了也忙。”
“小延,你真的不打?算开一个社交账号?”
各大平台上的消息日新月异,随着重大赛事?的临近,柏延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媒体报道中,但他本?人对此毫不知?情?。
集中训练了半年多,他也实?在没有?心力关注这些。
“不开。”
行李箱的两端拉链在某一处聚合,柏延把它推到?门口,明天一早直接拎着出门。
“以后有?需要再?说吧,”柏延说道,“眼下比赛要紧。”
“随你心意来。”
柏庭笑道:“哥给你准备了惊喜。”
“什么惊喜?”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次日大清早,柏延坐上了去机场的专车,一些记者提前到?达机场,在他们下车的时候蜂拥围上,采访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陆意洲下训晚,理行李理到?了半夜,这会儿躲在柏延身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柏延偏头和?他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后退一大步。
李煦:?
一名个头娇小的女记者灵活地挤到?前排,将话筒送到?李煦嘴边:“对于首次参加奥运,你的心情?如何?”
“心情?……”李煦短暂地看了看身后三人,说,“激动?与兴奋并存吧,很荣幸得到?这么宝贵的机会,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国家争得荣誉。”
候机室。
李煦面红耳赤地对着柏延指指点点,怒道:“你们几个商量好了的是吧?把我推出来,知?道我刚回答了多少?个问题吗?”
“我们这叫不谋而合的默契。”
柏延往他半握拳的右手里塞了瓶矿泉水,悠悠道:“这不说得很好嘛,小煦弟弟。”
李煦是他们队里年纪最小的,当年能做成喻淮息的师兄,不是靠年龄,纯粹因为入队时间比较早而已。
女队队员姗姗来迟,王飒和?柏延、陆意洲打?了个招呼,刚一坐下,柏延过去逗她:“你们队谁负责接受采访?”
“我。”王飒说。
李煦朝她竖大拇指,佩服道:“哇,好厉害!”
王飒表情?有?些困惑:“哪里厉害?这不是很轻松吗?”
“问心情?,说还行,问感想,说没想好,剩下的跟着几位师姐走,她们答完我说一个‘对’就好了。”
偏偏她又用一副平淡的神情?说这些话,饶是刘锐这种平素不苟言笑的,都忍不住扬起嘴角。
国家队队服并非一成不变,这次比赛的统一着装以蓝黑为主,一眼望去,飞机机舱全是一模一样?的打?扮。
柏延要了一条毛毯搭在腿上,他侧过身放好背包,回头时只见陆意洲盯着他看,目光炯炯,宛如柏庭家里养的那只萨摩耶。
“困了吗?”
他们出发得早,现在还不到?十?点。
柏延:“有?点。”
“来,”陆意洲拍拍自己?的肩膀,语气仿佛推销大师,“肩膀给你,靠着我睡。”
柏延脑袋歪向身侧,在那片宽阔的肩膀里寻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后续的航程很平稳,柏延一觉睡到?饭点,醒来时王飒和?刘锐调换了位置,他两是混双搭档,正坐一块复盘之前的打?法。
王飒注意到?前方的动?静,说道:“柏延哥,是我们声音太大吵醒你了吗?”
“我自然?醒的。”
柏延把座位角度往回调,身旁的那个位置空了,在他思考要不要起身找陆意洲的几秒里,李煦从善如流地接道:“他在洗手间。”
他“啧”了一声,挪揄道:“估计是活动?肩膀去了吧,换我被谁当枕头使几个小时,我也累得够呛。”
柏延:“……”
几小时后,飞机在里希机场降落。这一次的记者采访较为正式,他们挨个进入采访室,再?不能像之前那般蒙混过去。
按照顺序柏延是第一个,推门进去时,里头的记者背对着他整理纸笔,后脑的发尾修剪得整洁利落。
这人一转身过来,柏延便明白了柏庭当时说的“惊喜”指的是什么。
他哥今日的着装比较正式,一套深色西装将人衬得挺拔大方,如果他没记错,柏庭是不近视的,他戴的那副金边眼镜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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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了整体效果做的搭配。
“很荣幸见到?你,柏延。”
柏庭指尖推了推镜架,纸张翻动?间,柏延瞥到?他哥为他准备的采访问题足足占了一张纸的三分之二。
柏延:“我也……很荣幸。”
整个采访过程中,柏庭大多数问题都很温和?,只有?一小部分问得有?些犀利,但也没到?让人一个字也答不出来的程度。
下一个接受采访的是刘锐,走出采访室,柏延拍拍他的肩膀,真诚鼓励道:“加油。”
里希的奥运村建在海边,运动?员的房间窗户正对着大海,站在这个位置,恰好能看见翻涌的海浪。
奥运五环的经典标志夹在公寓和?海岸之间,柏延将行李箱放在床边,静静欣赏了一会儿里希的天空。
“怪不得你之前说想在这里小住。”
房门“啪”地一声被陆意洲合上,他也走到?窗边,与柏延并肩而立。
今天是里希难得的晴天,日光洒下来,照得人全身暖烘烘的。
陆意洲道:“为什么不是定居呢?”
“定居不好。”
柏延侧过身,后腰靠着凸出的窗台,右手在玻璃上轻轻滑动?:“这个纬度的国家长年多云,呆久了会抑郁。”
陆意洲:“原来是这样?。”
“在你原来的世界,也有?一个和?里希一模一样?的国家吗?”
柏延有?些恍惚。
再?次提及原先的世界,他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本?就属于这里,那些过去的记忆都来自于之前做的一场梦。
“当然?有?。”
柏延说:“它和?我们现在的世界就像隔着一面镜子,这里的很多东西都能在镜子另一端找到?对应的虚像。”
“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陆意洲两手撑在柏延腰侧,眼眸低垂,“在你原来的世界也有?一个‘我’,但你和?他并不认识。”
“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柏延觉得奇怪,抬手揉了揉他的耳垂,须臾手腕落下来,搭在陆意洲肩上。
“没什么。”
陆意洲道:“我只是很想去你曾经生活的地方看一看。”
就像曾经柏延也遗憾没有?真真切切地走过他们共同?的校园时光一样?。
他们沉静地抱了会儿,柏延想起什么,拍了拍陆意洲的后背,道:“我哥跟我说了个事?。”
“陆章暂停了他手头的所有?工作,现在已经在来里希的路上了。”
毕竟这个人曾经影响了陆意洲很长一段时间,再?过几天正式比赛,说不担心都是假的。
柏延看着他,说:“你……会吗?”
“不会。”
自陆章断他生活费那天起,陆意洲已经有?一年多没联系过他,也没向他要过一分钱,大有?和?陆章断决关系的意思。
反正如今事?业蒸蒸日上、前途大好,陆章再?怎么一手遮天,也遮不到?体育竞技这块来。
陆意洲嗤之以鼻:“就算他在第一排从头看到?尾,我也不会有?任何反应。随他去吧。”
“当初爷爷要拿平安扣,他还和?爷爷大吵了一架。”
柏延:“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没告诉你吗,”陆意洲装得像模像样?,“陆章非要把平安扣拦下来,叫我年前回家和?什么集团的千金相亲,爷爷把他臭骂一顿,说我喜欢谁是我的事?,叫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总之,我现在也放下了。”
陆意洲道:“大不了重新打?拼嘛,靠打?比赛养家。”
说到?这里,陆意洲的手机铃声响得不是时候。他看了眼来电人,语气不耐烦道:“有?事?吗?”
“我今晚到?里希。”
陆意洲:“来就来,关我屁事?。”
柏延跟他做口型:谁啊?
陆意洲把手机侧过来给他看,屏幕上方端端正正标着“尹随山”三个大字。
“对待准姐夫,你就是这个态度?”
“……准姐夫?”
电话那端,尹随山语调矜持:“原来是我没通知?到?你啊,是这样?,我和?柏庭要结婚了。”
陆意洲捂住手机扬声器,面无表情?道:“我懂了,他是特地飞过来炫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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