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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喻淮息嘴边凝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他端着手机支架一点点走远,可能意识到了再?这么纠缠下去,自?己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夜晚九点,柏延接到了柏庭打过来的第一通电话,当时他在浴室洗漱,陆意洲代他到章翼的房间接受战术指导,所以手机铃声空响了半小时也无人接听。
柏延擦着?后颈的水珠走出洗漱间,轻触屏幕,显示出触目惊心的“二十七通未接来电”。
他回拨过去,那边秒速接通了。
“喂,哥……”
“你吓死我了!”
柏庭的声音宛如无?间断发射的冲击炮,重重砸到柏延耳膜上:“你不接我电话的这三十多分钟后,我脑子控制不住地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可能性,我以为你有什么不测,差点要打报警电话了!”
“我洗澡呢,哥,”柏延心平气?和地安抚道,“没事,别担心。”
柏庭:“最近听到了不太好?的传闻,抱歉小延,是哥哥过激了。”
“什么传闻?”柏延随口问道。
柏庭答得含含糊糊,用一句“不是什么大事”揭了过去。
不能说?
难道和他有关吗。
他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有着?惊人的直觉,不过既然柏庭不愿说,他就不多打听了。
“小延。”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夹杂着?细微的电流声,柏庭切入正题道:“尽可能地避免与喻淮息正面接触。”
柏延想,他哥极大可能是为了他在喻淮息镜头里的短暂出镜而来。前后的两?个世界都处在网络发达、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他手机上虽然没下几?个软件,但在赞助赛时期有听其他选手讨论过喻淮息地社交账号。
粉丝很多,各类广告推广接到手软,影响力在新生代运动员中一骑绝尘。
“我给你发了一张截图,你退出通话界面看看吧。”
柏延将界面缩小,点开了柏庭刚刚分享图片的图片。
这是一张众博平台的截图,名为“自?心”的黄V博主在一小时前发布了如下内容:
【全运会,遇到朋友们了。】
艾特符号的后面跟着?两?个没有被点亮的ID,是柏延和陆意洲的名字。才过去一小时,他的评论区的留言数量已逾五千,点赞高达数万。
恐怖如斯。
他和他哥的电话一直保持畅通状态,柏延听见他哥克制地呼了口气?,陆续发来几?张新的图片。
喻淮息的评论区,最亮眼的就是那条点赞数最高的热评:
【什么啊,这年头竟然有人没有众博账号,是老古董吧?而且本人在直播现?场,感觉他们对?息息的态度好?差,不冷不热的,像在刻意躲镜头。】
楼中楼出现?不少附和的声音。
柏庭缓缓解释道:“这条微博发出后,舆论监管部门检测到大量新创建的小号在同一时间发布对?你们不利的通稿。”
“据说,有人甚至想把你们送上文娱区的热搜。”
柏延:“……啊?”
一时间接收了大量信息,柏延大脑有些宕机。
他稍稍整理?头绪,问道:“你说的舆论监管部门,是?”
“噢,我以为你知道来着?。”
柏庭干咳两?声,说:“是华刻专门聘请的,用来检测舆论方?向的专业团队。尹随山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这件事上心得很,我试探地问了几?句,没问出个所以然。”
“刚我经过他书房,碰巧听到他在和谁打电话。”
柏庭压低声线,模仿道:“你们干什么吃的,尹家?人也敢动?什么,谁是尹家?的?那个大名叫陆意洲的就是!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撤热搜,华刻这边承担你们的一切损失,给我把热搜撤了!”
“噗。”
柏延一开始还总觉得陆意洲和尹随山不像一家?人,听了柏庭的描述,他不仅自?动脑补出画面,还自?然而然地把陆意洲生气?时的动作套到了尹随山身上。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人,这个道理?永不过时。
“尹随山已经给全部门下发紧急通知,这段时间都会持续观察关于你们的动向,小延,全运会好?好?发挥。”
柏庭故作遗憾道:“哥哥这几?天有别的任务要完成,不知道能不能赶上落幕的尾巴。”
“没事的,”柏延笑了一声,说,“赶不上就算了。如果?赶得上……我努力为哥拿下过年前最后一笔绩效。”
柏庭温和道:“那我们说定了。”
有尹随山的“监管部门”盯着?,柏延放心许多,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即将开始的体能测试。
全运会官方?规定,资格赛开始之前,全体运动员需进?行?体能测试,乒乓球运动员的测试项目主要分为两?个板块。
一个是基础体能测试,考察运动员30米冲刺、腹肌耐力、背肌耐力是否达标。另一个是专项体能测试,其中的五个小项目分别为侧向滑步、A字移动步法、双摇跳绳、坐姿旋转抛球和立定跳远。
倘若运动员的个人成绩未能达标,将被取消参赛资格。
假如喻淮息想阻止他们参加比赛,在这一步动手脚来得方?便得多。
为使运动员的测试过程便捷顺畅,官方?一共分出了多个时间段。好?巧不巧,柏延和喻淮息在同一时间遇上了。
这实在是一个不甚美妙的“邂逅”。
某些小项目需使用额外的道具,柏延暗中仔细检查了三遍以上,确认没问题了才加入到排队测试的队伍里。
“这么害怕吗?”
一只手搭上柏延的肩膀,他没有回头,冷声道:“喻淮息,你很莫名其妙。”
虽然不清楚他打的什么算盘。
喻淮息左手攥着?一条折叠好?的跳绳,眼睛无?辜地眨了眨:“欸,我明明在问你紧不紧张一会儿的体能测试,你说话怎么这么伤人?”
他小幅度地贴向柏延,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没你想得那么嚣张,这可是全运会,我能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呢?”
柏延没理?他,直接脱离了队伍。
“你不测了吗?”喻淮息冲着?他的后背喊道。
柏延停下脚步,也不怕其他人听见:“当然不,我只是单纯地想换一下测试的顺序而已。”
他受不了在他耳边盘旋,嗡嗡乱叫的蚊子。
他把测试的项目和喻淮息的完全错开,要么排在队伍前面提早结束,要么等在队伍末尾。
柏延是这批进?行?体能测试的运动员里,进?展较慢的一个了,好?在过程没有出过一丝纰漏,他顺利地拿到了比赛的资格。
这次全运会单打采用的依然是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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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制,每场比赛七局四胜,每局的比分为十一分。
另外,单打比赛第一轮三十二进?十六,剩余的十六名输者会再?进?行?一轮附加赛,胜出的八位运动员获得决赛的比赛资格。
比赛开始的前夜,柏延早早躺下修养精神,他困得眼皮打颤,偏偏隔壁床的某个人翻来覆去,床板细碎的“吱呀”声使他想睡又不能睡。
“陆意洲。”
柏延闭着?眼往另一边挪了挪,屋内的灯没有熄尽,陆意洲是能看到他动作的。
他拍拍身侧的空位,道:“来。”
柔软的床垫往下一沉,他们睡的都是单人床,一个人躺得绰绰有余,但多一个人就略微拥挤了些。
陆意洲侧着?身,手臂横过柏延的小腹。
“睡不着?吗?”
“有点。”
柏延:“我只陪你聊五分钟。五分钟后,就算你不想也要硬逼着?自?己睡。”
没有足够的精气?神,怎么完成明天的第一场比赛?
“你……”
陆意洲在黑暗中说道:“在原来的世界,你输过吗?是什么感觉?”
“你说哪一次?”
陆意洲:“啊?”
柏延笑道:“我输过太多次了,国内的比赛、国外的比赛,大大小小加起来,我自?己记不得有多少。”
“至于感觉嘛,”他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第一次输很难受。”
国队里的人,谁不是从小风风光光到大?在市、省里面独占鳌头,看尽无?限好?风景,轻轻松松拿个第一第二回家?玩玩。
可当这帮天才聚集到了一起,总有人当第一,也总有人当最后一名。积分榜从上往下数,每一个名字背后藏着?的尽是无?限的遗憾和惋惜。
“我教练,”柏延停顿一秒,加了一个形容词,“我原来的教练喜欢讲一些大道理?。他重复最多的一条就是,胜负乃兵家?常事。走我们这条路子的,必须习惯输赢。”
陆意洲:“你永远比我淡定得多。”
“以后你会和我一样的。”
柏延笑道:“既然聊到这,那我自?问自?答一下吧。”
他双手握拳假装话筒:“请问柏延,拿到第一个冠军后,你有什么想发表的感言吗?”
“没有。冠军这种东西,师兄师姐们基本人手好?几?个,我还得多学习多进?步。”
柏延:“赢有无?数次,输也有无?数次,发言完毕。”
话音刚落,他骤然滚进?一个宽阔的怀抱里,陆意洲揉着?他鬓角细软的发丝,无?声地亲吻着?他的眉心。
这一刻无?需多说,柏延已经明了——
他成功安慰到陆意洲了。
第42章
男单的第一轮、第二轮比赛安排在了柏延到?达广通的第五天?,时间从中午持续到?了晚上六点?。
比赛前夕,所有运动员会进行一些相关的训练,因为章翼的不懈鞭策,柏延不仅练到?了让他满意点?头?的程度,还在休息的间隙绕着场子闲逛了几圈,全当赛前调研。
每个省派出的选手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尤其?是鹿阳、广通这种“乒乓球大省”,是一点?儿也小觑不得。
刘锐代表的是一个沿海的省份,柏延经过他的时候,不自觉地停下来观摩了会儿他的打法。
他一直在进步。
发球的角度、握拍方式、步法,好?像回炉重造的高岭土,被刘锐捏成了繁复精美的模样。
这个人的可塑性实在太强。
不过他的套路并非完全不可解,任何?招式,必有破绽。
柏延心里盘算着怎么克敌制胜,一个没?注意,不远处的刘锐放了拍子,和练习对象小声说了几句话?后向他走来。
“你不训练吗?”
刘锐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柏延的手机备忘录还来着,上面?寥寥记了几个关键字。
他摁着锁屏键,道:“刚练完,随便走走。”
“现在是你走的第五圈。”刘锐明显不信这个回答,他单手叉在腰侧,领口津着一圈汗迹。
“你一边打球一边数我走了多少钱,”柏延笑道,“不怕分心吗?”
刘锐指了指靠着球桌边缘擦汗的黑皮青年,柏延顺着方向看过去,收获了一个标准的“黑人牙膏”式微笑。
“他是我队友鹿决明,我和他说过你的事,”刘锐正儿八经地解释,“我们刚下了赌注,赌你最多走多少圈。”
“你还走吗?”
柏延:“不走了。”
这么半天?不回去,章翼要气得跳脚了。
刘锐“唔”了一声,说道:“看来我赢了。”
“五块,”他对鹿决明比出五根手指,“支持线上转账。”
柏延:“……”
讨厌你们这种没?有边界感的人。
再次归队时,他们隔壁那张空出来的乒乓球桌被朱萍占了,张清驰不知?道从哪薅来两个女生和她们练双打,与她们那桌的激烈战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宋一宁悠闲但准确率百分百的接球练习。
“一宁进步挺大。”柏延道。
作为年龄最小的队员,小孩哥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怀,上至朱萍章翼,下至张清驰,谁得空了就来找他练练球。
长期被搓圆揉扁地打,宋一宁的球风都变得稳重踏实起来。
“是呢,”陆意洲看上去心不在焉的,“你刚刚去哪了?”
“随便逛逛。”
“刘锐也是随便逛逛?”
“陆意洲。”
假如柏延叫他的大名,就意味着他现在很?生气,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陆意洲瞳孔缩了一下,唇角下沉,摆出不太纯粹的妥协姿态。
这不是柏延想要的。他太了解陆意洲了,缺爱导致的口不应心让他鲜少直接表达情绪,他需要的不是那种像小作文一样的表白,而是一句简单的肯定或者承诺。
他就像一只名贵的,却又被丢弃了的小狗。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柏延勾了勾手指,等?陆意洲的耳朵靠过来了,他小声道,“比完了回家做。”
陆意洲闹了个大红脸:“光天?化日?你——”
柏延:“做你爱吃的三菜一汤。”
熄火就发生在一瞬间。
在柏延“老家”,也就是原来的那个世界,有种说法叫开门红。第一场赢了,后面?的几局才会顺顺利利的。
他想起之前他的某一个师兄因第一场没?发挥好?,拿着“开门红”的说法找借口,被他们教练骂了个狗血淋头?。
教练一口气骂了几十句不带重样的,怒斥道:“事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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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惦记这种稀奇古怪的说法!要是自己水平差,天?王老子观世音菩萨来了也救不了你!”
柏延眯眼打了个哈欠,他揉完眼睛,在投放的资格赛组队名单中立马找到?了他的名字,同?样,他也找到?了陆意洲的名字。
他们在一个组里。
第一轮比赛,他们是对手。
柏延的瞌睡立马醒了。
其?他运动员的声音好?似被弱化到?了极致,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他手背被陆意洲轻轻碰了一下。
他听见陆意洲轻声说:“柏延,我不想和你比。”
“这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事情,”柏延低头?把外套的拉链拉到?顶,眼尾淡淡一挑,“既然?我们分到?了一组,就好?好?把这场比赛打完。”
他不会手下留情,希望陆意洲也一样。
男单第一轮和女双第一轮同?时进行,柏延上场的时候,陆意洲还在做最后的拉伸。
陆意洲对中远台的把握相比之前增进了许多,包括他的接发球,提升得非常明显。
一个乒乓球运动员的运动生涯就像一块不断被水浪冲刷得石头?,起初它是平平整整的,经过了时间和流水的雕琢,浅浅形成了鲜明的棱角。
陆意洲显然?雕琢出了属于他的“形状”。
裁判用英文提示“时间已到?”,柏延将乒乓球在手心掂了几下,反手把球上抛,打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开场。
“跑起来,柏延,跑起来!”
陆意洲常在他们训练的时候说这句话?。
柏延喜欢以亲身尝试的方式去了解一个人的打法,而他尝试最多次的,就是陆意洲的中远台攻球。
但他今天?不打算使用和陆意洲相同?的打法。
前面?几局里,柏延和陆意洲的输赢很?平均,第五局结束,他们的局分来到?了三比二的节点?。
在先前的无?数次练习中,柏延其?实悄悄制定了一套针对陆意洲打法的方案,只不过他那会儿没?有拿出来用的机会罢了。
现在刚好?可以一试。
柏延换了反手攻球的打法,一局之内多次变化节奏,牵制住陆意洲的步伐,让他无?法大幅度跑动。
他们的比分慢慢拉开差距,到?九比七的时候,柏延小腿一歪,脚踝处传来一丝痛感。
这份痛意来得不算强烈,在他的接受范围内,柏延面?部扭曲一瞬,然?后定下心来重新回到?赛场上。
方才的小失误令他接连错失两分,此时他们的比分已经持平。
如果陆意洲率先打满十一分,那么他将获得一次逆风翻盘的机会。
紧接着,他和陆意洲各拿到?了一分。下一局对阵开始,柏延将球狠狠抽回去,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陆意洲的腕部动作上。
他的脑海中演化出他能想到?的所有路线以及对抗方式,正当柏延做好?回击的准备时,他打出的那枚白色乒乓球弹过球桌,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快的响音。
意料之外的,陆意洲没?接住他的球。
四比二,柏延获胜了,但他脸上没?一点?高兴的表情。
章翼守在场外,拦住下场的柏延:“怎么回事?”
柏延撩开汗湿的额发,扭伤的地方隐隐作痛,他面?无?表情地收拾着背包,说道:“您问他去吧,我不知?道。”
“慢着!”
章翼不愧是练就了满级火眼金睛的老教练,他察觉到?柏延腿部的异样,立马变了脸色:“你受伤了?胡闹,你们两个简直是胡闹!”
他指着不远处的陆意洲,手指上下挥了挥,道:“你今天?给?我好?好?反思一下!”
语毕,章翼转了回来,动作轻柔地扶住柏延的胳膊叫他不要乱动。他拨了一串号码,语气中夹杂着强行压制下来的怒意:“请问是李医生吗?对,这里有一个运动员受伤了,伤在……”
“脚踝。”柏延接道。
章翼瞪了他一眼,说:“伤在脚踝。您大概多久到??哦……十分钟左右,好?的,那我们在比赛场地等?您。”
“教练,我……”
“你回房间反思!”
“你回去吧。”
章翼和柏延同?时出声,把陆意洲的后半截话?堵了回去。
伤痛对于运动员来说是“兵家常事”,一般来讲,伤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腿部、拿拍的那只手以及腰部了。
柏延伤在脚踝,最好?的处理方法是原地等?候医生赶到?。
“他把晋级的名额让给?你了。”
陆意洲走后,章翼稍稍平静了一点?,说道:“你受伤以后,他赢的概率非常大。”
“我知?道,”柏延扶着他的手臂,脸上没?什么表情,“章教,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们是朋友,感情很?好?。但关系再好?,上了赛场也不能感情用事,”章翼被陆意洲的行为气得不轻,道,“万一将来打进了世界前列,你们难道要用这么幼稚的方式决定冠军和亚军吗?”
柏延沉默不语。
章翼这番话?没?说错,他站在教练的角度,不会偏向任何?一个运动员,他平等?地希望所有人能够发挥出自己的最佳水平,拿到?一个好?名次。
“李医生,这里!”
章翼冲着那名白大褂被跑得飞扬的中年医生挥挥手,侧身把柏延旁边的空位让了出来。
柏延脱掉受伤那只脚上的鞋子,跟随医生的动作缓慢挪动脚踝。伤处过了一段时间已经没?那么痛了,医生戴着口罩,时不时询问他的感受。
“医生,我明天?能上场吗?”柏延问道。
章翼:“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这个!伤重了你现在就得退……”
李医生:“问题不大,可以上场。”
柏延得意挑眉,一副“看吧,医生说没?问题”的模样。
章翼:“……”
第43章
柏延伤得不重,经过医生的简单处理,他基本感受不到痛感了。
第二轮比赛在一个小时后?,章翼看完名单回来,告诉他说他的对手来自鹿阳。
他之前听刘锐提过一嘴,鹿阳派出参赛的运动员里,有一个人实力非常强劲。
刘锐说这话时意犹未尽的神情历历在目,柏延问他那人叫什么名字,他摸了摸头上的青发茬,道:“忘了,我就找他打过一场。”
“我只记得他的外貌特征,”刘锐不以为然,宛如万花丛中过的渣男,“跟你差不多?高,娃娃脸,大眼睛。”
柏延上场的时候特意比对了一下?,他的对手?除了“跟他差不多?高”这条勉强对上,其他都八竿子打?不着。
从乒乓球袭来的速度与角度,柏延不难看出他的对手?是?个心急的人。或许是?因为他撞见了医师为柏延料理伤口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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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负伤的柏延一定会输。
球桌另一面的选手?跑动起来,妄图打?乱柏延的节奏,使他在脚踝受伤的情况下?发生失误。
但他想?错了。
越急于赢球,越能暴露这个人的错漏。
柏延扬拍,当机立断地将球抽了过去,在场外摄影机器的捕捉下?,球体仿佛快成了一道闪电,直直地越过球网向对手?的斜下?方飞去。
球体安然落地,柏延再度拿下?一局。
这场好似跑完一段冲刺后?的匀速慢走,柏延掌握着他的节奏,从始至终占领着主导的地位。他拿下?第四局胜利,走到场外,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章翼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掏出手?机就要?给李医生打?电话。柏延抬手?挡住他的拨号界面,说道:“我没事?。”
“真没事??”章翼絮絮叨叨道,“我可和你说好了,小延,我们运动员是?万万不能逞强的,这关乎到你的职业生涯。”
说白了他还是?不信柏延说的话。
柏延哭笑不得,道:“没骗您。”
“行,”章翼把他扶到比赛场地外,说道,“你歇着去吧,晚上要?吃什么让意洲帮你带,腿虽然没多?大事?但能不动还是?尽量不动。”
章翼待会儿得找朱萍汇合,总结今日的比赛情况,柏延应了声“好”,一个人慢吞吞地往全?运村的方向走。
明天上午有陆意洲的附加赛,柏延走之前留意了第一轮淘汰下?来的选手?名字,他一边掏卡刷门,一边分析陆意洲可能面临的局势。
房门的感应器未响,门却开?了。
门扇开?合时掀起的微风拂过他的脸颊,柏延嗅到一股名为“陆意洲”的气味,下?一秒,他跌进一个充满克制的拥抱里。
陆意洲不敢下?大力气抱他,但交叉的双手?仿佛在他身后?打?了个死结。
“有没有事??”
柏延的颈侧被陆意洲温热的气息“攻击”着,他单手?抚摸陆意洲宽厚的背肌,轻声道:“为什么不发消息问我?”
“我……”
陆意洲:“我怕影响你。”
柏延脖子有点僵,他挣了挣,陆意洲却误以为是?自己把他抱疼了,立刻松了手?后?退一步。
热源一下?子退去,柏延瞥了眼在一旁乖乖站好的陆意洲,绕过他把包搁在桌上。他整个下?午出了许多?汗,尽管穿的衣服透气吸汗,但身上那种黏腻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决定先洗个澡,洗完了出来再和陆意洲“好好”谈一谈。
浴室。
细小的水柱倾泻而出,裹挟着滚烫的热意浇在柏延身上。
他柱了根陆意洲塞过来的手?杖,木质的,通体深棕,把手?处做了防滑设计,一看便知造价不菲。
柏延把沐浴露打?出泡,搓洗膝盖那块的时候,他不免放慢了动作。
哪个运动员没点伤病?
比起那些?高难度、受伤概率大的项目,他们这些?打?乒乓的安全?太多?,可话又说回来,乒乓球运动员就完全?没有受伤的可能吗?那倒也不是?。
柏延在原来的世界见多?了大大小小的遗憾。
有好不容易凭积分拿到远征奥运资格,结果训练时因手?腕受伤不得不放弃,甚至离开?国?队的;有比赛中途扭了脚踝,伤势严重无法继续比赛,只能当场退赛得;也有打?完封闭就上场的。
太多?了,数都数不完。
连他自己也做好了准备,一旦发生意外,他有足够的勇气接受一切可能。
柏延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墙壁,水珠流经额角,顺着他的发丝断断续续地滴下?来。
光他有准备没用?。
体育竞技永远不缺新鲜血液,你走了,后?头还会有无数个人接替你的位置,代?替你继续往前走。
陆意洲必须明白“冠军只有一个,要?时时刻刻做好越过前辈站上顶峰”的道理。
柏延扭紧花洒开?关,深吸一口气。
他将手?杖擦干,穿上换洗用?的家居服。房间提供一次性拖鞋,他脚底那双吸了水,走起路来嘎吱嘎吱地响,他一出来就看见陆意洲双腿叉开?地坐在床沿。
“在想?什么?”
柏延揉开?那团缠在一起的湿发,他在陆意洲面前站定,指尖逗弄地刮了刮他的下?巴尖。
“我在想?你是?不是?还生我气。”陆意洲道。
柏延:“那你说说我为什么生气?”
“我不应该放水。”
柏延笑了声:“你这算放海了吧。”
“可如果你输了,你会进入附加赛。”
陆意洲双手?合十?,宛如鸟笼一般拢住柏延的那只手?。宽阔的掌心磨搓着柏延的指骨,柏延不理解他的意图,却还是?放任他这么做了。
柏延直视他的眼睛,道:“所以……你不相信我能赢,对吗?”
“我——”
人的眼神?是?有魔力的,至少他的眼神?在陆意洲这里非常奏效。
赛场无队友,这句话适用?于所有单打?比赛。
章翼说得没错,对手?在场上受伤,对另一方运动员来讲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遇,尽管这看着有些?缺德。
陆意洲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他眸光低垂,闷闷不乐道:“我是?怕你输。”
怕他附加赛也没挺过去,无缘今年的国?队选拔。
柏延:“我不怕。”
“陆意洲,”他道,“人不可能一辈子一帆风顺,在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学?会接受。
这是?他当年加入国?队后?,学?到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要?么光明正大地输,要?么堂堂正正地赢,”柏延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意洲,道,“你放水让我获胜,究竟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到这里,他们的对话戛然而止。
陆意洲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说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柏延闷头倒在床上,点开?和王飒的对话框,编辑了一条消息:
【某个人需要?被开?导。】
小孩姐,交给你了!
柏延委以重任。
训练馆。
张清驰瘫坐在原地,连着耍了好几分钟的赖皮。
“起来接着打?。”
王飒走去拉她,此时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她一边拽住张清驰“柔若无骨”的手?臂,一边查看消息。当看到消息的内容时,王飒轻轻皱了皱眉。
诚如柏延所说的那样,没过多?久,她们的场地上多?了一个心事?重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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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飒记着时间,她和张清驰打?了快一个半小时,已经到休息的时间了。
她收好拍子,朝那个撒娇求饶的小鬼头点点头,张清驰“耶”了一声,一溜烟跑地没影,估摸着是?去骚扰宋一宁了。
“陆哥。”
王飒走到陆意洲身旁,装作对此一无所知:“来练习?”
“不,我是?想?散散心。”
场馆里摆了一排折叠椅,陆意洲选了最边上那个,全?身好似一滩烂泥,将椅子糊得明明白白。
王飒搓搓手?臂,怎么忽然感觉周围有点冷?
“什么心事??陆哥方便说吗。”
陆意洲:“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迂回地把他和柏延的情景套在了王飒头上:“假如某场比赛中,你和张清驰是?对手?,但他不小心受了伤,这个时候你是?选择趁机打?赢她,还是?放水把赢的机会给她?”
“唔。”
王飒:“我想?想?。”
她放空的时候,视线一直追逐着那抹移动的身影。张清驰的存在,仿佛死气沉沉的画布上多?了一笔鲜亮的色彩,仅仅一笔,整个画面都活跃了起来。
“我选前者,继续打?下?去。”
陆意洲:“为什么?”
“清驰和我不光是?对手?,我们还是?队友、朋友。关系越亲近,越要?使出浑身解数打?败对方,这是?尊重。”
“而且我们之间,无论是?谁走到终点,另一个人都会由衷地为她高兴。”王飒语调平静。
她看向陆意洲,嘴角翘起一抹小弧:“柏延哥也是?如此吧。”
“陆哥你获胜,或者他获胜,在他看来是?一样的。”
“我希望我们一起站在领奖台。”
陆意洲:“当初是?他驱使我重拾乒乓球,省队选拔、赞助赛、全?运会,我们共同度过了那么多?时光,我不想?最后?是?我独自走到终点。”
“陆哥,你太依赖柏延哥了。”
王飒冷静道:“体育竞技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与旁人无关。如果我是?柏延哥,我不想?看到你变成这样。”
“我……依赖他吗?”陆意洲喃喃道。
“能意识到问题,说明还有救。”
第44章
王飒逐字逐句地念着柏延发来的信息。
她手机左上方的绿色电话标识常亮着,将他们?的对话收录给了不在场的第三人——柏延。
陆意洲从躺椅上坐起,沉声道:“你在听吗?”
王飒起初以为陆意洲这句话是在问她,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他问的是另一端的柏延。
“嗯。”
可能是场地的信号比较差,柏延的声音有些失真:“我一直在听。”
“你……”王飒抿了抿唇,组织着措辞,“你们?为什么不当面说呢?”
她跟张清驰呆久了,不自?觉地生出?一点淡淡的冷幽默:“不怕中间商赚差价吗?”
手机里传来几声卡顿的单音节,听起来像是柏延在笑,他说道:“因?为你陆哥害羞,如?果当面说,他很容易开不了口?。”
王飒偷偷瞥了眼陆意洲,他头上仿佛悬着一个蒸汽炉,吭哧吭哧地冒着白烟,并且即将由于?温度过高报废。
柏延的下一句来了:“没办法,只好请我们?的飒飒当一下沟通的媒介了。”
他语调轻扬,却一点儿也不轻佻。
王飒揉了把?脸颊,她快和陆意洲一样运转过载了。
“你现在回来吗?”柏延对陆意洲说。
这会儿张清驰得逞归来,手中拿了两个球拍,一个是她自?己的,另一个是被她骚扰得没法的倒霉蛋宋一宁的。
张清驰朝休息区的王飒和陆意洲挥舞手臂,球拍相对转动,活像一个正?在工作的大风车。
“飒飒,看我双拍合璧!”
陆意洲默默收回目光,回答道:“我在当张清驰的陪练,晚些回来。”
王飒一个人?压不住这个混世?大魔王,既然章翼朱萍不在,那就由他代劳了。
柏延在房间里叫了外卖服务,他挂断电话,盯着王飒拍下的那张照片发?了会儿呆。
照片中的陆意洲糊成一坨虚影,他对着张清驰摆好百米冲刺的姿势,而张清驰双手高举,宛如?海绵宝宝般没心没肺地大笑着。
他迟疑地按住胸口?……
这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之后,陆意洲成功从附加赛晋级,在前方等待他们?的,是男子单打1/4决赛。
柏延第一个看到?的是宋一宁的对手:
刘锐,老熟人?了。
目前对此没有丝毫概念的宋一宁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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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柏延哥,这个刘锐你认识吗?”
“认识。”
“他厉害吗?”
柏延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这不是厉害不厉害的问题,这场比赛,刘锐很有可能成为宋一宁冲刺国队的路上,最难跨越的障碍。
他不否认宋一宁的天赋,但把?宋一宁和同样有天赋的刘锐放到?一块,比得就是他们?的经验和阅历了。
“好好发?挥。”柏延只能这么说。
对运动员来讲,这四?个字已经是至高的祝福。
这次他们?算和刘锐所在的省队杠上了,陆意洲1/4决赛的对手就是刘锐那位肤黑牙白的队友鹿决明。
柏延不清楚他的实力?,可一想到?这人?貌似是刘锐的长期“陪练”,他也不禁为陆意洲捏了把?汗。
“光看别人?的,你自?己的看了吗?”陆意洲道。
柏延的下巴缩进?衣领,道:“李……”
一人?闯进?他的视野,像只扑棱蛾子似的晃来晃去,柏延总是看不清那个“李”字后面是什么。
那人?貌似察觉到?自?己挡了视线,往旁边一躲的同时,柏延不光看到?了被遮住的名字,还清清楚楚地瞧见那人?的正?脸。
鹿阳,李煦。
和他差不多的身高,娃娃脸,眼睛圆润,眼尾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像没长开的小狐狸。
“他的战术很狡猾,你要是遇上了,务必小心。”
这是刘锐当时给他的忠告。
开赛前,柏延收拾着背包里的物品,他有轻微的强迫症,做清理?工作相当于?一种舒缓压力?的方式。
“你好哦,柏延。”
有人?骤然弯腰,露出?一张笑容可掬的娃娃脸。
柏延的淡定是经历了千锤百炼后自?然形成的,他不疾不徐地拉上背包拉链,说道:“你好,李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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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经常听人?提起你。”
李煦笑道:“我的队友很关注你,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没人?不知?道喻淮息。”柏延中肯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喻淮息的名气已经盖过了他的实力?,这并非好事。
“他不喜欢你,”李煦倒是一丁点儿都?不含糊,“我师弟这人?吧,喜怒浮于?表面。”
他摆摆手:“不管喜欢还是讨厌,能被他这么高强度地关注,你是头一个。”
李煦的话像一碗有着等量晃动幅度的水,左晃一下,右晃一下,柏延无法判断他的立场。
“那,谢谢夸奖?”
比赛开始,他们?还在场外。负责他们?这场比赛的裁判高举黄牌,示意他们?尽快上场,李煦不慌不忙地拧开瓶盖喝了口?水,眨眨眼:“不,应该是我和你说谢谢。”
柏延想在刘锐的评价后加几个字。
战术狡猾,人?也奇怪。
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枪声”无声打响,一站到?球桌前,李煦懒散的目光瞬间凝聚起来。
第一次发?球机会属于?他。
李煦挥拍的动作干净利落,乒乓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而恐怖的弧线,转出?一个刁钻的角度。
柏延差点将两分拱手送人?。
他调动全身的肌肉与注意力?,将这颗必杀球救了回来,但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李煦的步法和战略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一刻,柏延终于?切身体会到?刘锐那句劝告的真实性。
果真是……非常狡猾的战术。
同一片场地,宋一宁和刘锐的比分拉开了一截不小的差距。刘锐赢下了开盘第一局,很快,第二局也将刻上他的姓名。
宋一宁没有服输,他心中有股气支撑着他,尽管说不上来这股气是什么,但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这股气来源于?柏延。
他已经追逐了很久。
在被挖进?市队的第一天,有人?就告诉他,他像极了那名荣耀满身的国乒之光。他为此暗自?得意了许久,甚至看了不下百遍陆润霖的比赛视频。
他模仿着前辈的打法,模仿着前辈的战略,直到?后来他无意间听到?一个女生不屑地评价他为“没有风格的模仿怪”。
怎么可能!
宋一宁像个被掐了声带的尖叫鸡,闷声不吭地生着气。然后,他和那名女生,以及女生的好朋友一块报名了省队选拔。
在那个无限接近他梦想的地方,宋一宁栽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跟头,他输给了一个半路复出?的选手,他的师兄败给了一个看似“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业余爱好者。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他对那位业余爱好者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挪一步、再?挪一步,他不知?不觉挪到?了柏延身侧。
“明年再?来嘛,小朋友!”
那人?微笑着拍他的肩膀。
宋一宁高兴得在心里炸烟花。
因?为这些新认识的人?,他学会了回头反思自?我。张清驰说得很对,他的确是个顽劣的模仿者,在这条赛道上,模仿者永远闯不出?自?己的天地。
宋一宁呼吸略微不稳,他调整着步伐,反手将球击挡过去。
他和刘锐的局分是一比三。
令人?窒息的数据。
宋一宁眯了眯眼睛,他会拼尽全力?的,哪怕……
哪怕他将止步男子1/4单打决赛。
柏延这边战况胶着,他和李煦的局分保持着持平的水准,走到?了三比三这个尴尬的赛点。
突破口?在哪呢?
他像闯入精密大阵的孤军,试图突围数次,最终一一无功而返。
刘锐输给李煦过吗?
柏延更偏向于?“没有”,刘锐不像耻于?公开输赢的人?,在他那里,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李煦与刘锐都?是身经百战的运动员,但他们?比穿来之前的柏延大不了几岁。
他们?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
柏延想起他和刘锐的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比赛,在刘锐的战略里,他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那些很多年前在国际赛场上一战成名的前辈们?化成了无数道淡淡的影子,浮动在他的一举一动间。
他试着去拆分李煦的打法。
体力?得到?大幅度提升的柏延总算有勇气跑动起来,他感觉他的大脑在快速运转,与此同时,他挥舞的每一拍都?经过了精确的思考。
“狐狸”在隐隐后退。
柏延不打算放过李煦,他目光盯死在李煦身上,他的身后拉开了一道无形的弓箭,弓弦逐渐被拉成了满月状。
他们?的比分在不停地跳动着,柏延始终处于?领先地位,现在他要做的,是彻底将李煦的反杀机会扼杀在摇篮里。
他需要一次连胜。
弓弦拉满,乒乓球在拍子上回弹的瞬间,一支笔直的箭羽在长啸中划破了紧张的空气,柏延的比分往前跳动一分。
十一。
四?比三,他结束了比赛。
在此之前,他长久地处在紧绷状态里,以至于?松懈下来的那一秒,他耳边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
柏延下了场,和李煦简单地握了一下手,走到?宋一宁那边的时候,他发?现葫芦包也结束了比赛。
柏延问他结果如?何,宋一宁沉默几秒说,他输了。
第45章
他能淡化“输”这个字带来的负面影响,但宋一宁却?不一定。
没有人不想一步跨到底,尽管打?进全运会决赛不是终点,只是他们漫长旅途的节点之一。
柏延揽过宋一宁的肩膀,无声地抱了抱他。
陆意?洲那边尚未分出胜负,柏延带着宋一宁坐到休息区的座椅上,刚一坐下,他身旁传来宋一宁闷闷不乐的声音:
“柏延哥,我是不是不够好,没那么适合打?乒乓?”
宋一宁失落地垂着脑袋,顶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发旋。以前柏延觉得他像棵仙人掌,不用精心地浇水施肥就能?长得很好,但现在的宋一宁向他传递着一个强烈的信号。
该浇浇水、施施肥了。
宋一宁的头发剪短了,揉着有点扎手,柏延抓小鸡似的薅了两把,玩笑道:“你不打?算继续了?”
“怎么可能?,”宋一宁急忙反驳,他双手捧着脸颊,嘴唇被挤得微微嘟起?,“我只是,我……没有不想打?的意?思。”
“我知道。”
跑动的球鞋与pvc塑胶地板摩擦产生的声响回荡在场地上方,柏延寻找陆意?洲方位的时?候,不巧与准备离场的刘锐对?上目光。
他朝刘锐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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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招呼,继续道:“我赢过他一次,但我不保证我之后?不会输。”
“一宁,在往后?的每一场比赛里,”柏延看着宋一宁的眼睛,语气认真,“你会遇到和刘锐一样,或者比他更强的对?手,如果你失败一次就要怀疑自己一次,那你会将?自己贬得无处遁形。”
自我质疑是他们躲不掉的命题。
他看宋一宁,仿佛在看很多年前的自己。柏延右手搭在他脖子上,笑着勾了一下:“相信我,你适合,特别适合。”
宋一宁抬头时?,柏延莫名生出一种“他的眼睛加了流泪荷包蛋特效”的错觉,葫芦包咬着下唇,嘴唇颤抖着,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这时?,一只大掌罩在宋一宁头顶,与柏延的抓小鸡手法如出一辙。
陆意?洲下场没多久,嘴里喘着粗气:“打?得怎么样?”
“输了。”
宋一宁复述了一遍,陆意?洲正要安慰,他释然摆手,小脸带着一股严肃劲儿:“我没事,下次再来?。”
与柏延短暂对?视的几秒钟,陆意?洲弄清了由来?。
【你把他安慰好了?】
陆意?洲疑惑地挑了挑眉。
【嗯。】
柏延轻轻颔首。
【难怪他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心态不错。】
陆意?洲肩上压着一条擦汗巾,他双手抱臂,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你怎么样?”柏延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陆意?洲渴得厉害,他仰头喝了几大口,喉结伴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他垂眼看着柏延,眼底亮亮的。
“你猜呢?”
哪来?的开?屏雄孔雀。
柏延不买他的账,指着宋一宁说:“我猜你待会儿要被小葫芦包拉去做陪练了。”
陆意?洲抖了抖嘴角,下一秒,宋一宁向他发起?“憧憬星星眼”攻击。
“……”
晚上的全运村灯火通明。
张清驰和王飒的女双同样打?进了半决赛,女单的进度迟一些,目前才?到第六轮。
吃饭的时?候,柏延被张清驰问起?宋一宁的情况,由于他沉默的时?间过长,张清驰已经猜到了他结果并?不乐观。
“他人呢?”
柏延:“这会儿还在训练场。”
张清驰“哦”了一声,埋头吃饭。王飒察觉到她兴致不高,侧头逗了她几句,顺着话题问道:“陆哥也不来?吃饭啊?”
“他给一宁当陪练去了。”
宋一宁的地步点在模仿陆润霖的打?法上,虽然后?期改变了风格,他的招式里仍然残存着一丝前辈的余韵。陆意?洲在帮他纠正,或者说,帮他做进一步的提炼。
“欸,算算时?间也快过年了。”
跟张清驰在一起?久了,王飒被她同化许多,说话前下意?识地弯弯眼睛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之一,活脱脱第二个张清驰了。
柏延挺乐意?看到她这一面的。
他吃完餐盘剩下的几颗蔬菜,说道:“到时?候队里放假,你们有打?算吗?”
“从前都是回乡的。”
王飒腼腆地笑了笑,说:“和家人一起?,买一大袋子的烟花,在除夕那天?找个地方炸了,再然后?大吃一顿、守岁、领红包。”
一说到与玩乐沾点边的,张清驰的精气神速速回归,她抽走王飒手中的筷子放置一旁,握着她的双手,表情虔诚:“我——”
“我可以申请加入你的回乡队伍吗?”
王飒无奈道:“住宿环境很差哦……”
“我不介意?,”张清驰激动道,“只要你让我炸两大袋烟花,我愿意?为你睡大街!”
尽管张清驰不下百次地做出出乎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柏延每次见了,都会忍俊不禁。
说起?来?,他在原来?那个世界是不过春节的,就他一个人,没多大意?义。
不过今年应该有所不同了。
柏延打?包了一份晚餐,走到训练场馆门口的时?候,陆意?洲刚好从里面走出来?。
“一宁还在练吗?”
“你说小祖宗啊,”陆意?洲被宋一宁折磨得不轻,连带着昵称也换了,“他嫌练度不够,又加了半小时?。”
路上时?不时?会碰见几名同行的运动员或者媒体人,柏延没跟陆意?洲挨太近。走到没人的地方了,陆意?洲一下子贴了过来?,压着声音问:“怎么不问问我呢?”
他拎着晚餐手提袋的那只手背到身后?,另一只手拨动着柏延背包上垂下来?的短带:“好吧,我没有很累,也没有很辛苦,你别问我了。”
陆意?洲太喜欢说反话,柏延心想。
这哪里是不许他问的意?思呢?明明是在暗示他,告诉他不仅要问,还要连接不断地问,问到人满意?才?好。
柏延笑着摇摇头,幼稚。
无可奈何之下,他最后?说了很多句陆意?洲爱听的话。
夜间柏延站在洗漱间里刷牙,他看着陆意?洲进进出出好几次,似乎有话要讲,于是他漱净嘴巴里的牙膏沫,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没什么,我在想春节的事情。”
陆意?洲从背后?抱着他,下巴搁在柏延肩窝:“原本得回本家过年,今年不想去了。”
柏延口腔里充盈着清凉的薄荷味,他转头挨着陆意?洲的唇角吻了吻,道:“为什么不去?”
“因为很无聊。”
陆意?洲:“每天?见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有时?候碰见没礼貌的小辈受气了只能?自己憋着。”
“这么隐忍啊?”
柏延试着联想了一下,最后?发现他完全无法想象陆意?洲受气的样子。他想起?尹随山之前的朋友圈,说道:“隐忍是你们尹家人的祖训吗?”
陆意?洲:“听谁说的?我们祖训才?不是这个。”
柏延微微惊讶:“尹家真有这玩意?啊?”
“当然,”陆意?洲坦然道,“但我们祖训不多,就四个字。”
“精忠报国?遵纪守法?”
柏延想得天?花乱坠。
陆意?洲摇摇头,揭晓谜底:“尹家祖训是——”
“做个好人。”
柏延:“……”
这就是豪门世家,平成顶流吗?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男单半决赛和决赛将?在明日举行,睡前,柏延的单人床上多了一个手脚比他长出一截的“大型抱枕”。
1/4决赛,他淘汰掉了鹿阳的种子选手李煦,陆意?洲赢了刘锐的队友鹿决明,而?他有段时?间没关注的喻淮息也挺进了八强名单。
柏延分析明日的对?战策略,须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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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耳畔吹来?一股温热的风。屋里没开?窗,帘子全拉上了,柏延眼皮下的瞳仁动了动。
“柏延。”
“嗯?”
陆意?洲:“过年的时?候我们去看看青姨吧,要是有空,再叫上章教、朱教,还有黄一楠他们,去燕大新开?的一家餐馆吃个年夜饭?”
“你全计划好了吗?”柏延说道。
“没呢,”陆意?洲搂着他的腰身,往柏延脸上蹭了蹭,“怕你不高兴,没和全部人说这事。”
他轻轻地问:“所以你……反感吗?”
“我为什么要反感呢?”柏延不理解,“我从来?没有参与过这样的活动,一大桌子节假日在一块吃饭、团建、私人影院,这些是我没体验过的东西。”
柏延疲惫地叹了口气,上半身缩在陆意?洲胸口,额头抵着他练得软韧的胸肌:“说起?来?我也很好奇,和一群人聚在一块吃饭到底是什么感觉?”
“热闹,”陆意?洲道,“除了这个,图不了其他东西了。”
陆意?洲的心跳声每一下都很用力?,像远古的钟声,厚重?而?悠长,柏延静静听了一会儿,以为陆意?洲早就睡了,不料他翻身的时?候,腰侧被陆意?洲压了一下,又回到原位。
“平成下雪吗?”
柏延喜欢雪,在他穿来?之前,他每逢假期就要到一个正下雪的地方小住几天?,也不出门,仅仅是坐在大庭院里看落雪罢了。
“薄薄一层,”陆意?洲比划两下,说,“下不了多久雪就会停。”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下很大的雪。”
柏延:“哪里?”
陆意?洲报了一个地名。
第46章
柏延曾在某个专放纪录片的频道听过他说?的地方,地域辽阔,昼夜温差极大?,景色美不胜收。
却也因?为?跟不上时代的发展,鲜少被人提及,网络上但凡有人提及,必定会在标题里加上“冷门”二字。
他很好奇陆意洲为什么知道这个地方。
“我妈就在那儿。”
陆意洲的声音很轻,像片羽毛在他心上刮了一道。
尹家有一座墓园,处在平成的边界,挨着山林和一个小湖。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多少有点?迷信,依赖风水之说?,死后?也要求一个安稳的地方寄托肉身?。
但尹凝却是唯一的叛逆者。
陆意洲说?,他妈是一个很草率的人,无所谓什么风水不风水,她的安身?之所甚至是临死前抓阄抓的。
“她写了封遗书放在青姨那里?,过了几年,青姨才?肯拿出来。”
柏延静静地听着,陆意洲的三言两语好似一支画笔,轻而易举地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潇洒恣意的形象。
陆意洲几乎没怎么跟他谈过尹凝,今天却收不住地说?了很多。
“或许是病得没力气了吧,那封遗书没多少字,”陆意洲敛着眼眸,“第一个是交代青姨,不能让尹家以及陆章带走她的骨灰;第二个是让青姨好好活着,少抽烟、少喝酒。”
柏延:“青姨抽烟太凶。”
“她戒不掉,”陆意洲复杂地笑了一声,既在说?烟,也在说?人,“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