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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将军何故不谋反(15)

沈明恒与解缙目送着殷齐翻身上马,马蹄踏叶,人向远方。

解缙跟在沈明恒身后慢慢往回走,像是谈笑般随意提起:“对将军的称呼越来越多了,您不打算管管?”

将军、小将军、公子,如今又多了一个主公,也难为这人听起来不觉得混乱。

沈明恒无所谓:“反正最后只会有一个称呼,现在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解缙翻了个白眼,然而眼中笑意盈盈,不见分毫不满,他轻笑一声:“狂妄。”

还能是什么称呼?自然是“陛下”。

他们俩是骑马来的,两匹马就栓在旁边的树上。

沈明恒抚着马鬃,忽然沉痛地叫了一声:“先生。”

解缙莫名其妙,心中有种不安的预感,“怎么了?”

“其实我有一件事情瞒着你。”沈明恒真诚道歉:“你不要生气,我回来之后再向先生告罪。”

解缙缓缓皱眉,不安的预感越来越浓重,“什么意思?”

他不怎么生气,毕竟作为主君,沈明恒既有本事也有主见,有些事情不愿叫下属知道自然无可厚非,解缙只要确认不是不信任他就好。

他真正疑惑的是这句“回来之后”。

从哪里回来?沈明恒要去哪里?

解缙还没来得及思索出什么,就听沈明恒雀跃地喊了一声,“长真,走!”

解缙下意识抬头,只见长真手脚并用,背着包裹爬上了那匹原本属于他的马,而后沈明恒腰间长剑出鞘,斩断了缠绕在树上的缰绳。

“驾!”

少年声音清亮欢快,提着剑策马与解缙擦肩而过,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远方,原地只留下一片飞扬尘土。

解缙:“?”

解缙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有些呆滞地看向随行护卫的将士:“他们这是做什么?”

将士们比他还茫然,磕磕绊绊道:“不、不知道啊。”

沈明恒什么毛病?临时起了赛马的兴致?

失去了代步坐骑的解缙臭着一张脸回去。

这时候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回去之后下人送上了沈明恒离开前给他留的信,他又不信邪地等到入夜,才终于心惊胆战地意识到,沈明恒这次出门,居然真是一个按月计算的长期行程。

*

岷城派使者去平城的目的很单纯,不是苗所江的谋士所预料的来挑拨关系,事实上,他们只是来做生意而已。

从前这二十万大军有来自朝廷的补给,如今沈明恒反叛,小小一个岷城暂时供不起突然增加的二十万张嘴,只得另寻出路。

起码先将今年的难关度过。

岷城的土地不算贫瘠,明年将士们一起开耕播种,至少自给自足不是问题。

他们暂时不缺钱,但沈明恒花钱大手大脚,这些钱估计也花不了多久,所以这次岷城使者拿出来与平城交易的物品是武器和盔甲。

——感谢赵昌,祸到临头阔气了一把,他们军备还算充足。

岷城使者是带着诚意来的,但是夏侯斌很警惕。

他热情地招待了使者,转头就和自己的部将商量:“沈明恒是不是有病?他是真心要拿武器做交易的吗?”

现在这个时代,武器是比金银还有重要的硬通货。

何况苗所江对岷城蠢蠢欲动,大战一触即发,这种时候沈明恒要卖武器?想要钱也不是这种找死的要法。

部将拍着胸脯:“主公放心,他周围连个倒夜壶的小厮都是我们的人,今晚我就把他灌醉,不出三天,一定把他来这的真正原因打探得一清二楚!”

部将只是大放厥词下的随口说说,结果连三天都没用上。

第二天刚破晓,他就带着一身未散的酒气来找夏侯斌汇报了。

“主公,属下知道啦。”部将像是还没醒酒,带着异样的兴奋,“我问出来了,岷城使者只是顺便来交易粮食的,他真实的目的是来找一个人,如果不能活捉,那就杀掉他。”

夏侯斌不由得好奇:“找谁?”

部将道:“那使者也不清楚,他说是沈明恒暗中吩咐他的,令他寻找一个喜着白衣,竹簪束发,腰佩一枚墨玉,白纱覆面,看上去年不过二十的少年。”

这一听就不是他们这些武将会用的服饰,太不方便动手了。

“文人?少年?沈明恒为何要杀他?”夏侯斌愈发奇怪。

“属下不知。”部将挠了挠头,“听使者说起时,感觉沈明恒很是忌惮他,大抵是有仇吧。”

沈明恒虽然在他们反王之中不被看起,但也不是什么易于相处之辈,等闲人连见他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是得罪他了。

那么这位不知名姓之人究竟是做了什么,居然能让沈明恒不惜派出使者到别人的地盘也要杀他?

而沈明恒对他的装扮如数家珍,显然知晓他不会为了逃难改头换面,如此熟悉、如此了解,说明他们至少见过面,或许相处的时间还不短。

这样都能在沈明恒对他深恶痛绝的情况下全身而退?了不起啊。

夏侯斌摸了摸下巴,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有机会的话,他真想见见这人。

“那主公,我们还要把粮食卖给他们吗?”部将请示。

“他们当真愿意用武器、盔甲来买?”

部将点头,他确认过许多次了,“是真的,他们好像不担心苗所江会去打他们,说不定是达成了某个约定?”

现在还有人这么愚蠢,还会相信约定?

不管了,岷城既然敢卖,他们就敢买,反正武器多些总没坏处……所以岷城真的很富裕啊!

夏侯斌扼腕叹息,可惜苗所江先一步盯上了岷城。

他们的势力比起苗所江要稍弱些,暂时不敢抢对方看上的猎物,以免彻底撕破脸皮。

“那就卖,让人拟个契书,交给岷城使者,让他带回去。”

夏侯斌叹了口气。

苗所江吞并了岷城,他的势力就更惊人了,得想个办法压制才行。

*

沈明恒例行写信。

这信不是给解缙报平安的,反正他要是死了,消息一定能传到解缙耳朵里。

反过来,要是解缙没收到消息,自然能证明他还活得好好的。

这信是给他素未谋面但已“心意相通”“倾盖如故”的知己至交。

沈明恒写完信,没用岷城的渠道送出去,而是找了民间送信的信使。

被截了也没事,反正上面只是一些话家常的内容。

乱世中信使是个高危行业,不过话说回来,在动荡的时节,还活着就足够高危。

为了让这信到达的几率大些,沈明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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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誊写了两封,交由三个不同的信使。

这也是他和“挚友”的默契,他有时也会收到三封一样的信。

长真抱着一把琴回来,“公子,你看这个琴可以吗?”

沈明恒抚过琴弦,其音清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好琴。”

外行人听这段简短的旋律都听得出这是懂琴的。

长真好奇:“公子,你什么时候学的琴?”

“还用学?有手就行。”沈明恒大言不惭。

他起身换了件衣服,身上那股文弱的书卷气息更加浓厚,沈明恒垂眸浅笑:“长真,走吧。”

长真只觉得公子像是变了一个人,虽然还是那个身形样貌,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其差别之悬殊甚至让他生出几分惊悚来。

长真咽了口唾沫,“公子,我们这是去哪?”

“看不出来吗?”沈明恒一本正经:“去坑蒙拐骗。”

长真:“……”

公子果然还是那个公子。

*

夏侯斌和岷城做的这笔生意不小,送走了使者,他心情大好,拉着几位下属部将去秋猎。

刚在猎场上跑了两圈,正畅快淋漓时,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琴声。

他原本也只是大梁朝的武将出身,家世不算显贵,辛苦打下的班底也不如其余反王富庶。

赵琛是梁朝的藩王,与赵昌同根同源,其显赫自是不必多说。苗所江为世族子弟,吴德跃祖上也是勋贵,算下来,属他底蕴出身最次。

穷人乍富,他没舍得给自己圈地弄个只属于他夏侯斌的猎场,因而这地方出现外人也不奇怪。

那琴声从悠扬婉转渐次高亢热烈,后又化作如泣如诉的悲怆怅惘。

夏侯斌连声赞叹,“也不知是哪位大家抚琴。”

夏侯斌并不是不喜文臣才当的武将的,事实上他也没正经学过武,不过是天赋异禀。以及,在自己摸索的情况下,打架总比写文章容易。

经年日积月累,时人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多少少都觉得文要比武高一等,是以反王再骁勇善战,面上对文人都是尊重的。

“主公,不如去看看?”

“好,都下马,把箭矢都收起来,莫要惊到先生。”夏侯斌细致吩咐。

毕竟文人嘛,都是弱不禁风的,稍微有些风吹草动都能吓得大病一场。

所有人依令下马,自觉收敛了动作音量。

习武之人耳力要更好些,他们还没走进,就听到那位先生似乎在与自己的书童交谈。

“平城的山景放眼天下都是一绝,可惜啊,还未赏够,今日便要离开了。”

“公子喜欢,为何不多住一段时间?”

那公子浅浅一叹,带着说不出的悲悯:“战火将至,平城守不住的。”

夏侯斌脚步顿住,与他的部将们面面相觑。

战火要烧哪?哪里守不住?他们平城?

一派胡言!

第102章将军何故不谋反(16)

夏侯斌气势汹汹带着人马上前。

“先生何出此言?”到底是对文人的尊重成自然,面对这一个气质卓绝一看就才华横溢的文人,他用词还算礼貌。

不过到底是被人当面诅咒了,他的脸色算不上好,配上本就粗犷的面容,有种凶神恶煞之感。

那公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没想到自己和书童的谈论被人听到。

他也不慌张,从容不迫地起身一礼,衣袂飘飘,“字面意思罢了。”

“你若说天下皆动荡也就罢了,平城之主骁勇善战,再怎么打也不会乱到平城头上。”

夏侯斌自夸起来没有半点难为情,他粗声粗气:“先生凭什么说平城守不住?”

就算要打仗,也是他带兵出征,只有没用的城主才会让战场出现在自己的领地。

这时其中一个部将抬头多看了两眼,顿时惊诧地张大了嘴巴,他不自觉抓住夏侯斌的衣角,还用力揪了两下。

夏侯斌:“?”

夏侯斌把衣角抢回来,瞪他:“你干什么?”

“主……主要是,”部将压低声音:“主公,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的装扮好熟悉啊?”

熟悉?

夏侯斌又转过头去看。

白衣翩然,竹簪束发,腰间佩玉,白纱覆面。

这装扮很正常很好看很有仙气很文人啊……慢着!

夏侯斌倒退两步与部将并肩,他也压低了声音,附耳问道:“沈明恒要杀的那个?”

部将点点头:“是不是很像?”

每一个描述都完美对上,夏侯斌觉得,这已经不是像了,这就是同一个人!

岷城使者在他们这里待了这么久都只能无功而返,夏侯斌还以为这位神秘的少年早就不在平城。

他一边感叹这人居然能再次在岷城的围剿中全身而退,一边又有些遗憾没能见上一面。

结果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没有离开,并且丝毫不觉得危险,仍敢光明正大地抚琴赏景。

不是傻子就是有底气。

能让沈明恒这样忌惮,显然不会是傻子。

那公子也能看得出他们正在议论他,然而他涵养极好,仍旧自若坦然,清泠如谪仙。

见他们俩聊完,才好脾气地弯了弯眉眼,“看起来,几位认识我?”

“那个……”夏侯斌轻咳一声,态度又好了几分:“先生还没说,为何断言平城守不住?”

公子叹了口气,怜悯道:“焦宁郡欲对平城用兵,苗所江麾下三十万大军,又不乏能将、军师,平城所有兵力不过十八万,自然是守不住的。”

“什么?”夏侯斌的音量猛然提高,“你弄错了吧?苗所江不是一直想对岷城下手吗?”

公子摇了摇头,“那是障眼法,声东击西之策,若是信了……”

余下的话不言而喻。

平城本就与焦宁郡在实力上有差距,若是还不加防备,那或许撑不了多久就得改换主人。

夏侯斌不由自主地想起拿着重要军备来做交易的岷城,曾经让他疑惑的举动如今也有了解释。

——如果苗所江的目的真的是他们,也难怪沈明恒毫不着急。

夏侯斌神色一凝:“先生可有证据?”

“没有证据,只是在下的推测。”

还不等夏侯斌松一口气,只听公子温温和和地继续说道:“其实要确认也不难,只需多关注焦平接壤处的动静,自然能知道。”

夏侯斌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其实看这人说得这样信誓旦旦胸有成竹,他心里已经信了这个所谓推测。谋士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世上就是存在一些天才,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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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与敏锐。

“还未请教先生名讳?”夏侯斌躬身一礼,态度谦卑。

公子的态度始终未变,他礼貌回礼,淡淡道:“萍水相逢,何必过问名姓?在下不日将启程离开平城,若是能有缘再见,再谈也不迟。”

“告辞。”他微微颔首,示意长真将琴抱起,绕过他们就要离开。

“先生且慢!”

夏侯斌急忙走到他前面,再度俯身长揖:“不敢欺瞒先生,在下夏侯斌,忝为平城之主。”

若是放在话本里,上位者微服出巡公布身份该是一场精彩而激动人心的戏份。

此刻的夏侯斌没敢有这种“亮瞎你狗眼”的想法,但看到始终从容淡然的公子眼中漫上几分惊讶,不免有几分得意。

“原来是夏侯将军,失敬。”

大抵是出于礼尚往来,公子犹豫了片刻,还是拱手道:“在下姓沈,单名一个默字。”

忘记取个名字再出门了,没关系,现编一个。

“墨?”

果然很书生气,一听就是个很厉害的谋士。

公子道:“无言之默。”

夏侯斌对他的名字纠结是哪两个字不在乎,他又是一礼:“沈先生。”

他直起腰,神色真诚:“恳请先生留步,夏侯斌有事请教。”

公子沉吟片刻,“在下确有解救平城之法,但我为何要帮你?”

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他的目光再度恢复平静,无悲无喜,并不因眼前人的身份而对他高看一眼。

夏侯斌大喜,他原本只想请教一下这位公子的消息来源,但没想到这人直接说他有解决方法。

此刻他简直就像走大街上突然被东西砸中,还没来得及生气,低头一看砸他的是块金子。

只能说沈明恒的气质太能唬人,让夏侯斌下意识地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夏侯斌敛容,正色道:“愿拜先生为军师,今后先生在平城的一应待遇,与在下相当。先生若还有其他要求,斌一定尽力满足,还望先生给个机会。”

“你很诚恳。”公子犹豫片刻,叹息一声:“罢了,我助你这回。至于旁的条件……”

公子顿了顿,向来柔和的语调忽然添了几分凌厉杀意,“我要你有朝一日,杀了沈明恒。”

长真悄悄瞥了自家公子一眼,又飞快低下头。

公子说过,不知道情况的时候,他就闭嘴低头就可以了。

化名为“沈默”的沈明恒神情自若,他目光直直看向夏侯斌,微微笑了笑,“夏侯将军,你同意吗?”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什么情况,但沈明恒都要沈默的命了,沈默记仇也很正常。

夏侯斌连连点头,保证道:“乐意为先生效劳,若有机会,在下定生擒此獠,交由先生处置!”

反正同为八路反王之一,如果他们都能活到最后,他与沈明恒迟早会有一战。

他觉得他可以,但沈明恒提前死了也说不定。

沈明恒微微一笑:“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还请夏侯将军安排,寻个清静之处详谈。”

落在夏侯斌眼里,这显然表明公子对他的表态极为满意,他在心底暗暗将这件事的重要性又提高了几分。

夏侯斌的兴奋溢于言表,他侧首做出引路姿态,“先生,请!”

“沈默”不会骑马,他们在附近找了个酒楼,安排了一个包厢。

夏侯斌将上首的位置都让了出来,礼贤下士的态度做得十分到位。

沈明恒也不客气,他不紧不慢地坐下,“夏侯将军,平城与焦宁差距悬殊,苗所江也是当世少有的将才,靠平城之力,是胜不过苗所江的。”

夏侯斌眼巴巴地看着他:“先生可有办法?”

“有。”沈明恒没有卖关子,干脆地说:“联吴抗苗。”

“吴?越城吴德跃?”

“正是。”

沈明恒道:“平城实力有限,为今之计,只得寻找外援,这外援既不能太弱,否则怕是对方心不甘情不愿,恐成拖累。也不能强出平城太多,那便不是合作而是附庸了。”

“越城兵力二十万,又与平城接壤,距焦宁郡仅一县之隔,是最适合的合作对象。平城与越城联合,可有七成胜率,若是在下亲自指挥……”

沈明恒顿了顿,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胜率九成九。”

白纱让他的神色看不分明,但语气中那股自信与傲然却难以掩饰。

夏侯斌注意力被转移,他好奇地问:“剩下那一点失败的概率是因为?”

“因为在下谦虚。”沈明恒不假思索。

夏侯斌:“……”

部将们:“……”

长真挺了挺胸膛,一脸深信不疑与与有荣焉的骄傲。

夏侯斌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他对这个回答有些失望:“可这事儿与吴德跃无关,他会同意参与进来吗?”

总不能还要他花钱割地去请吧?这可是资敌。

沈明恒从容道:“在下去与他谈判,他会同意的。”

夏侯斌惊讶地确认:“先生的意思是,愿意替我出使越城?”

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虽然明面上“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是约定俗成的规则,但对方要是真想要你的命,足足可以找出一百零八种方法。

“将军可信我?”

“这是自然。”夏侯斌仍有些迟疑:“先生,我需要为你准备什么吗?”

他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沈明恒摇了摇头,“只要最后覆灭焦宁时,将军愿意将战果与越城五五分就好。”

“应该的。”夏侯斌连连点头。

两军联手抗苗,五五分已经很公道了,毕竟是他们有求于人。

夏侯斌都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结果居然还能平分战果,他简直满意到不行,哪里还会有意见。

……扯远了,差点以为他们已经赢了。

都怪这人说起时太过轻描淡写,把他都带到了沟里。

好高骛远不可取,夏侯斌在心里警告自己。

第103章将军何故不谋反(17)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随行的下人已经很有眼色,回去驾了一辆豪华马车来。

沈明恒从岷城的郡守府,搬进了平城的郡守府。

这天夏侯斌的下属都知道自己的主公请了一位军师回来,且对那位军师极为客气,下属们也不由得对他高看一眼。

在夏侯斌派出的人带回焦平相交处确实有动静的消息,在沈明恒献了几个计策、抓出了几个卧底之后,他在部将中的声望一时间仅次于夏侯斌。

天知道这人是怎么从几句话中就听出不对劲,才见上两面就断言某人有问题。

夏侯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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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查,果然找到了那些人被收买的证据。

且沈明恒还很会练兵,他随口说几个小技巧,就能在短时间内提高军中将士的配合度。更别说平日里的庶务民生,那更是他极为擅长的领域。

他才来短短三天,在夏侯斌的支持下,平城里除武将之外的官几乎被他从上到下换了一遍。

沈明恒的眼睛仿佛有神力,能一眼分辨忠奸,也能从庸人中找出良才,甚至可以看出一个人真正擅长的事情。

他把职位变动得这么彻底,大多数人对此居然是心服口服的。

夏侯斌终于体会到有一个厉害的军师能起多大用处,这哪里是一介书生啊,这简直是他的祖宗,他恨不得将沈明恒供起来。

但苗所江欲对平城用兵一事证据确凿,向越城求援也就刻不容缓了起来。

夏侯斌恋恋不舍地抓着沈明恒的衣袖:“先生,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斌不能没有你。”

沈明恒只觉一阵恶寒,他不动声色地把袖子撤回来,温和道:“将军放心,在下定会平安凯旋。”

“我信先生的本事。”夏侯斌连连点头,眼睛仍舍不得离开,一寸不移地看向沈明恒。

“先生要是回来,还会再走吗?”

他没忘记把沈明恒从猎场请回来的时候,这人说的是助他“这回”,该不会平城之危一解,先生就离开了吧?

先生眉头蹙起,显得纠结极了。

半晌,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无奈道:“罢了,暂时不走了。”

夏侯斌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喜意。

虽然还加了“暂时”两个字,不过在夏侯斌看来,凡事有一就有二,先生都为他破例两次了,还愁以后没办法把他永远留下来吗?

大不了他把沈明恒抓起来关着,时不时折磨一番逗先生开心,先生说不定就不想着走了。

夏侯斌一路送沈明恒出了城门,他第三次对将要随行的部将吩咐:“保护好先生,一切以先生的安危为重。”

部将郑重点头:“将军放心,我死了都不会让先生出事。”

夏侯斌瞪他:“呸!不吉利!”

他说这种话,不就代表会有危险吗?

*

当今皇帝赵昌宠信宦官,大太监韦海甚至可以替他批阅奏折,可以以他名义颁发圣旨。

宠信道士,拜莫道君为国师,修建问道宫,数不尽的金银玉石如瓦砾般毫不珍惜地往他的炼丹阁中送去。

宠信贵妃张氏,重用外戚,张家在外头横行无忌,连些皇族宗室都得给他们面子。

张家的小儿子张合新前些日子强掳了长公主的侍女入府,长公主一纸御状告到赵昌面前,最终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张国舅教子不严被罚禁足三日,二十四岁的张合新因“年幼”,陛下特赦无罪。

而那侍女的尸体,三日后被草席一裹,出现在了乱葬场,连收尸的人也无。

这件事一出,张家的威势更甚,一时间风头无两。

虽然没出大事,张合新还是被他的父亲斥责了一顿,责怪他任性妄为,连长公主的面子都不给。

“长公主毕竟是陛下的亲姑姑,这次多亏了你姐姐从中斡旋,不然就是为父也得脱层皮。你最近就别出门了,在家好好反省,免得又给我闯下滔天大祸!”

张合新在家里被关了半个月,整日听几个老头子念些“之乎者也”,听得他烦躁极了。

一个侍女而已,也配让他受这么大罪?

张合新心中不忿,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立即带上人马往城外郊游去了。

欺负平民已经不能让他觉得有趣,他现在更喜欢折辱高官子弟,让他们舞剑就得舞剑,让他们跳舞就得跳舞。

不愿意?扔湖里清醒清醒,他们就该知道,谁是这大梁朝的天。

张合新正思忖着今日要找谁出来玩,忽然见远方烟尘缭绕,隐隐有喊打喊杀声。

护卫们连忙挡在张合新身前,“少爷,此处危险,还请随属下们离开。”

张合新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他们的项上人头都得移个位置。

“前面是什么情况?”张合新不肯走。

他被捧惯了,所有人对他都是毕恭毕敬,一时半会儿也不觉得危险,毕竟这天底下,有谁敢动他一根手指?

他蛮横无理,随手指了一个人:“你去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算了,本少爷要亲自去看看。”

“少爷,危险……”

“闭嘴,再说一句本少爷割了你们的舌头!”他满脸不耐烦的狠戾,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待走进几步,便看到前方似乎是个追杀囚犯的现场。

一人形容狼狈地连滚带爬,白色的囚服被染上深一道浅一道的灰黑污痕,发丝散乱,裸露出来的手腕可见不少擦伤与淤青。

身后追着七八个壮汉,拿着砍刀,满脸杀机。

那囚犯不慎被绊了一下,倒在地上滚了两圈。

他半支起身子,声音沙哑地喊道:“都别过来!”

追杀的人见状也止了攻势,一点点逼近他,“殷公子,越狱可是罪上加罪,还不快束手就擒,随我等回去受罚?”

“这是你们逼我的。”囚犯咬了咬牙,自腰间扯下一个荷包来,从里面拿出两张黄纸。

张合新远远看见上面似乎带着几点红色,他问护卫:“那是什么?”

护卫不是很确定,“好像是……符咒?”

当今陛下偏信道法,他却不认为世上真有什么仙人仙术。

然而下一秒,众目睽睽之下,黄纸无火自燃。

在场所有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追杀囚犯的人更是忍不住齐齐倒退了几步,可那火烛还是莫名攀上了他们握着刀的手掌。

“啊呀!”他们齐齐松开手,武器落到地上,声音淹没在了他们的尖叫之中。

那几人失了武器,手上的火任凭他们怎么拍打都灭不了,似乎是怕极,你拥我攘地叫着跑远了,活像身后有鬼在追。

黄纸慢慢烧完,化成灰烬飘落到地上。

囚犯艰难爬起来——他手上有被划伤的浅浅伤痕,偏偏没有烧伤的痕迹——他的手离火苗曾那样近。

张合新目瞪口呆,他随手拔出护卫腰间的刀,往护卫手臂上砍了一刀。

护卫猝不及防惊叫了一声,捂住伤口,刚怒不敢言。

张合新问:“痛?”

护卫挤出苍白的笑容,小心翼翼:“一点?”

他该说痛还是不痛啊?

“看来不是做梦啊。”张合新自语似地说完,他将刀扔下,兴冲冲地跑向囚犯。

护卫们连忙跟在他身后,不敢让他落单。

最后一个人路过那位被砍伤的护卫,不由得放慢脚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悲哀地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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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忍吧。”

张合新上前,理所当然地质问:“你刚刚使的是什么手段?”

囚犯没想到又出来一拨人,神情警惕:“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位护卫出列,“好叫你知道,我们少爷是张贵妃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国舅爷的嫡子,当今圣上的……”

张合新踹了他一脚,烦躁道:“让你说话了?滚下去。”

他又看向囚犯,神情傲然:“只要本少爷一句话,就算你犯下杀头大罪也能一笔勾销,快说,你刚刚用的究竟是什么法子?”

“原来您是张少爷?”囚犯眼神“腾”地一下亮起,眼中满是亮闪闪的崇拜。

张合新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他有些招架不住,心中不自觉对这囚犯有了好感。

他仍是一幅高傲的模样,然而语气好了不少,“你是谁?听过本少爷?”

囚犯二话不说就跪下,仰着头,用那满是崇敬的眼神望着他:“草民殷齐,岷城郡守殷仁济之子。”

“沈明恒背叛大梁,将我一家人下狱,我父宁死不肯屈从,不堪受辱,自尽于牢中。我母亲为了保护我那年仅三岁的幼妹,被毒打至死。”

他声音带颤,字字泣血:“殷齐本应随父母而去,然而幼妹还活着,故而草民不得不苟且偷生。可惜草民无能,幼妹也……”

他语气中带上了深切的恨意,咬着牙道:“我殷家沦落至此,都是被沈明恒所害,草民立誓,就算是死,也要让沈明恒付出代价。然而殷齐不过是牢中小小一囚,有心而无力。”

“忽然有天夜里,牢中出现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他言草民父亲对他有一饭之恩,故而特来救草民一命。他用仙法将草民送出地牢,又给了草民一匹马,四张符咒。”

他全盘托出,言无不尽,“只需要将两张符咒放在一起,便能控火。”

张合新迫不及待地问:“那位道长呢?”

当今皇帝极崇信道法,他要是引荐一个有真本事的道长,岂不是立了大功?

“草民不知。道长说,修仙之人不可与尘世牵扯太深,他给的符咒足够草民顺利抵达盛京,完成所愿,故而救草民出牢后,道长便离开了。”殷齐道。

“走了?”张合新不自觉提高音量。

泼天富贵离他而去?

张合新跺了跺脚,“不管,那你随我进宫见陛下。”

这富贵他一定要拿到手!

第104章将军何故不谋反(18)

黄纸自燃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术法,但是敷衍一个修仙脑的赵昌够用了。

为此事,解缙还与沈明恒发生过短暂争吵。

解缙认为保险起见,黄纸自燃看不出来,但追杀的人手上烧的火一定得是真火。

否则,万一张合新带的护卫里面有观察比较细致的,发现追杀之人手上着火归着火,却没有受伤,很容易被人发现端倪。

沈明恒不肯,他说发现有被发现了的话术和应对方式,所有的手段不该建立在让自己人送命的基础上。

解缙简直要被他气死,最多也就烧伤,哪里就到了死这么严重?

他大骂沈明恒优柔寡断,夺位之中有些牺牲是必要的,如此不知变通,迟早自尝恶果。

彼时正值一月之期,沈明恒并未生气,他只是等解缙骂完之后,很强硬地告诉他,这就是他的行事方式,解缙可以不理解,但必须按此执行。

解缙拿他没办法,又翻来覆去地骂了他一遍,说他不虚心纳谏,以后一定是个暴君。

但骂归骂,这事之后,他对沈明恒反倒更加亲近敬爱了。

解缙嘴上不说,但他心里知道,在那一刻,他甚至有种为沈明恒而死的义无反顾。假使真有那么一天,那一定是他的荣幸。

殷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沈明恒与解缙,他难以避免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意,幸而很快反应过来。

他低着头,跟在张合新的身后,踏入了皇宫。

这是他的战场。

殷齐此前没见过皇帝,他目光顺着明黄色的衣角悄悄向上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做出恭敬状态。

赵昌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又吃了许多奇怪的丹药,殷齐一眼看过去只觉得丑。

他想,就是论相貌,沈明恒都该更适合坐上这个位子。

受张贵妃连番的好话影响,赵昌对张合新也有几分疼爱,看到他带着一个脏兮兮的囚犯进来也没见怪。

等到张合新把殷齐说过的话复述一遍,他立刻便坐直身子,显露出兴趣来。

殷齐身上还剩下两张符咒,在张合新的示意下,他给赵昌表演了一遍无火自燃。

赵昌最初时的倨傲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满脸都是极致的狂热。

他也不嫌弃殷齐手上沾了污泥,从椅子上弹起来,摇摇晃晃跑向殷齐将他扶起,握着他的手:“道长当真一点都没提到他会去哪吗?”

殷齐摇头,“草民听闻,修道须得断尘缘,道长仙术炉火纯青,想来已经避世清修许久了。”

赵昌最佩服就是道士这股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不在乎金银权势的出尘气质,故而他对殷齐的话深信不疑。

赵昌遗憾道:“可惜无缘与之一见。”

赵昌让人带殷齐下去沐浴更衣,而后又是叹息一声:“或许是朕欠缺了几分仙缘吧。”

这话他能这么说,其他人却不敢接。

大太监韦海自然要为他分忧:“陛下,依老奴愚见,这正是陛下有仙缘的象征啊!”

“哦?”

“陛下您想,道长能掐会算,自然知道一对符咒就可保殷公子来到盛京,为何要给两对符咒?自然是暗示他用给陛下看的啊!”

韦海肯定地道:“定然是道长知道陛下有求仙问道之心,才专程将殷公子送到皇宫。”

赵昌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道长是在考验朕?”

“哪里能用的上‘考验’这两个字,您可是人皇。”韦海道:“老奴猜测,道长与殷公子有缘,他不欲插手世俗,故而才请陛下照拂一二。”

韦海挤眉弄眼:“陛下,道长这是把您当成道友,找您托付后辈来了。”

赵昌浑身一震:“原来如此!”

殷齐有仙缘这事他是信的,要不然殷家一家都死光了也不会只有他一个人被救,所以……

有殷齐在手,他说不定有可能见到那位仙术不凡的道长?

*

沈明恒刚到越城就开始给“挚友”写信,这次没什么重要内容,就是提一下自己又换了一个地方游玩,如果要给他回信,记得寄来越城。

照例写了三封,吩咐长真找三个不同的信使分别寄出。

沈明恒伸了个懒腰,走出马车时又恢复了那副淡然自持,冷静矜贵的“沈默”人设。

他是代表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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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来,平城与越城实力相差不大,又同在强大的焦宁郡隔壁,报团取暖,故而关系还算不错。

吴德跃亲自接见了他。

沈明恒第一面就很不客气,“还请将军摈退左右。”

吴德跃:“?”

要不是这人一副弱不禁风模样,他还以为对方想要找机会刺杀他。

“使者有话直说,在场之人都是本将军的心腹,本将军无话不可对他们言。”吴德跃道。

且不论他这话是真是假,听到的人俱都感动万分。

沈明恒冷酷无情:“事关越城生死存亡,将军确定在下要在这里说?”

吴德跃:“……”

吴德跃咬了咬牙,压低声音小声对他警告:“你最好不要骗本将军,否则就算夏侯斌都护不住你。”

他扬声吩咐:“都先下去。”

沈明恒面无异色,似乎并不将这份警告放在心上。他也偏过头,对随行的部将与长真低声吩咐:“你们也先下去。”

部将有几分顾虑,“军师……”

沈明恒与吴德跃体型也差得太多,看上去吴德跃一拳能把他打死。

“不妨事,下去吧。”沈明恒道。

部将拗不过他,只得低声应“是”,随着长真退出房间。

吴德跃这下是真有些诧异了,不是每一个文人都有资格被称为“军师”,且看那部将对这人的态度,就知这沈默在平城军中声望不低。

夏侯斌手底下什么时候有了个这样的人物?

大厅内只剩下两人,沈明恒直入正题:“眼下有个让越城飞黄腾达的机会,将军要不要?”

吴德跃挑了挑眉:“请说。”

“当今天下八路反王,沈明恒挥手可灭,不足为惧。翟士友与彭坤必有一争,且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在此之前,他们定会先灭了吕幕。赵琛实力强劲,但赵琛的属地远在北境,鞭长莫及。故而这五路,将军暂时都无需考虑。”

“将军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雄踞此番的苗所江。苗所江野心极大,待他灭了沈明恒,兵力、士气大涨,定会转头攻向将军。越城富庶,素有‘天下粮仓’之称,将军觉得,介时你挡得住吗?”

吴德跃神色顿时郑重了许多。

身在局中,却能将天下大势看得这样清楚,绝非常人。

吴德跃亲手为他倒了一杯茶,“请先生细说。”

之前还是“使者”,现在就是“先生”了,态度好了不止一点。

沈明恒宠辱不惊,并不因他的态度而自得,仍是平静地问:“时间隔得越久,苗所江的实力越强,将军的胜算就越小。将军,你的决心有多少?”

吴德跃沉吟片刻,无奈地说:“不瞒先生,我等自然无惧一战,然而……越城怕是没有几分胜算。”

沈明恒微微一笑:“这正是在下来此的缘由。”

他悠悠地问:“单凭越城兵微将寡,若是再加上平城呢?”

吴德跃不解:“夏侯斌……将军会愿意?”

他忽然想起这人是夏侯斌的将军,当着他的面,还是得给夏侯狗贼几分尊重。

沈明恒平静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得意:“不愿意,但,这不是还有在下吗?”

他是有资格骄傲的,虽然白纱掩面,但依然可以看出他年纪不大。

年少有为是件多美好的事,在如此不可限量的年纪,他已经走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只凭他的才华,无论他走到哪,所有人都会将其奉为座上宾。

年轻的军师不紧不慢地将他的安排娓娓道来,“若是没有几分把握,在下怎敢来叨扰将军?事实上,在下会来,就代表事情已经在掌握之中。”

“平城将配合越城对抗焦宁,平城甚至可以诱敌深入,与苗所江正面对抗。越城不必对抗焦宁主力,只需在后方乘虚而入,以最小的消亡接收最大的战果。”

这个美梦太诱人,平时吴德跃做梦都不敢这么大胆,他追问道:“平城就没有什么条件?”

“并无,不过最后夺下焦宁时,所获战利品,需得五五分成。”沈明恒说。

吴德跃连连点头:“应该的。”

毕竟平城的伤亡会比他们大许多,对半分的情况下,扣除损耗,他们绝对赚得比平城多。

沈明恒微微颔首:“将军既然同意,那么后续就请诸位大人进来,商讨一下该如何配合。”

“那个,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吴德跃神情纠结,他试探性地问:“先生不是夏侯将军的军师吗?”

怎么感觉一直在为他考虑?

难道他被骗了?这其中有陷阱?不可能吧,听起来很正常啊。

智谋无双的军师低眉浅笑:“因为天下英雄,在下最属意你,将军。”

吴德跃呆住。

“在下不成为夏侯将军的军师,怎能带来一支平城军助力呢?一切都是为了今日啊。”

宛如恶魔的低语,年轻的军师声音轻微,然而每一个字都落地可闻,“这是在下的投诚礼,将军,满意否?”

第105章将军何故不谋反(19)

如果吴德跃是局外人,他一定能愤愤不平地骂声“无耻”。

可他身在局中,作为被偏爱的那一方,是既得利益的享有者,他很难以公正的目光去评判。

具体表现在,吴德跃咽了两口唾沫,舔了三下嘴唇,喝完了一整杯放凉的茶水仍觉得喉咙干涩,胸腔中像燃着一簇火,使他躁动不安。

这种行为是背叛吗?吴德跃第一个不同意。

叛徒是因利诱使,背弃了曾经的誓言、忠诚、信仰,但他拿好处诱惑军师了吗?

完全没有啊!

夏侯斌对军师以礼相待,平城也一如往昔不曾衰弱,在这种情况下,先生还是义无反顾选择了他,这怎么能叫背叛夏侯斌呢?

这叫良禽择木而栖,贤才择主而事。

——沈默沈军师,那就是上天赐给他吴德跃的经国济世之大才!

未来他要是当了皇帝,沈先生就是他的丞相,他们这对君臣定然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吴德跃放下茶杯,郑重起身一礼,正色道:“谢先生厚爱,某必不负所望。”

军师也整了整衣袖,起身回礼:“在下亦必竭尽全力,以遂将军之志。”

他生得一幅好皮囊,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有天人之姿,世无其二。

吴德跃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得意。

*

沈明恒表示,为了给吴德跃最大的帮助,明面上他还会继续当夏侯斌的军师。

因他坚持,吴德跃没有勉强他搬进城主府,但他所暂时居住的院子被重新布置了一遍,与最初时判若两房。

部将啧啧称奇:“军师和他说了什么?他怎么突然对我们这么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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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恒轻描淡写:“想收买我罢了,徒劳无功,无用之举。”

部将也很得意,“军师之才举世无双,算他吴德跃有眼光,但也没用,军师是平城的军师,才不会这么容易被收买。”

回去他就给主公打小报告,让他对军师再好点,吴德跃这家伙坏得很,可不能真让他把军师拐走了。

沈明恒不置可否。

他回到房间,长真呈上了一封来自盛京的信件。

他刚寄出的信还在路上,这封还是寄到平城的,沈明恒专程让人守着,要是收到信第一时间给他送过来。

虽然有把握不会有人敢私拆他的信,沈明恒还是例行检查了一番,而后才慢悠悠地翻开。

他们在信中都不曾透露过多自己的私人信息,但这本就是沈明恒一手策划,他当然知道对面那个自称是“大户人家教书夫子”的人是谁。

信上说他任职的这户人家近来在争夺家产,混乱得很。已过世的老太爷对他有恩,他不能撒手不干,然而新家主实在荒唐,家财已散去十之七八。

他不愿坐视家族再这样衰弱下去,恰巧有一旁系子弟联系上了他。

他最近很是苦恼,既不想背叛当今家主,也不知是否能将所有希望系于此旁系子弟。特此去信,问问友人的看法。

沈明恒沉思片刻,拿起笔开始写回信。

“吾友宁远亲启。”

苏兰致,字宁远。

“君子不责人所不及,不强人所不能,不苦人所不好。其于君之所请僭之甚也,此小人耳,望君拒之,去其远,勿与之交。”

——君子不会勉强别人做不喜欢的事,不会逼迫别人使其为难。你说的这个旁系子弟对你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一看就是个小人,希望你可以拒绝他,离他远点,不要和他结交!

客观上来说,沈明恒和赵琛没有私仇,但他就是不喜欢赵琛。

天下共主这个位置,无能就是最大的过错。

他既然决定要争夺皇位逐鹿天下,当然不介意在有机会的情况下,给赵琛找点麻烦。

沈明恒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很直白地表明“我不喜欢这个人,你要跟我站在同一阵线,一起讨厌他”,极其理所当然。

*

沈明恒在越城住了一段时间,他和吴德跃越走越近,倘若随行的部将有注意,就会发现他们的关系早就变得有些不一般。

那不是简单的敌军首领意图收买我军军师,没有人会在收买阶段就将军机大事据实已告。

而沈明恒也没让吴德跃失望,往往不过三言两语就能解开吴德跃许多疑惑,如拨开云雾,得见后方的朗朗青天。

吴德跃从未如此直观地意识到军中有一个厉害的军师能给他们带来多大帮助,在沈明恒手下,仿佛一切都井井有条。

各地巡防该怎么布置、军粮补给如何最大程度避免损耗、将领该如何发号施令才能最快速最完整地传达给士兵……

甚至连怎么训练战马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他仿佛是全能的,找不出一处不好。

沈明恒提出告别的时候,吴德跃的下属专程结队来寻他。

文人武将全都来的齐全,向吴德跃请命:“主公,以沈默之才,若不能为我所用,定然会成为我军心腹大患。”

“请主公下令,属下愿领一千将士于城外埋伏,纵然身死,也定将沈默斩于马下!”

吴德跃支支吾吾:“这……何至于此……”

他也知道他们是出于忠诚,可又不敢透露太多事情,毕竟沈明恒接下来还要回平城,万一被夏侯斌发现端倪,想把沈明恒斩于马下的就是夏侯斌了。

他可不想给他亲爱的谋士收尸。

“主公!”

下属们急得团团转,“主公万万不可仁慈,沈默必须死。”

“我等也知主公爱惜沈默之才,可是主公,沈默是夏侯斌的军师啊!”

“沈默这些日子确实帮助我军良多,可是他也知道太多东西了,他绝不能活着,属下愿做这个恶人。”

吴德跃恼羞成怒:“你们是在逼迫本将军吗?说了不许!”

他神色郑重了许多,愤怒中仍然可以看出其不可辩驳的认真,一字一句道:“谁都不许对先生不利,若先生有危险,你们也得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先生。”

如同凭空炸响的惊雷,此话落下,满室寂静。

在场的人没想到自己的主公会为了一个外人对他们说出这样的话,谈不上有多少失望,但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了茫然和委屈。

他们也知道沈默厉害,但你至于这样上赶着吗?

为了一个沈默,连他们这群陪你一起征战一起打天下的人都不在乎了是吗?

吴德跃踟蹰片刻,还是不想伤了心腹们的心,他无奈地低声道:“个中事情许多我不方便解释,不过,你们完全可以将沈先生当成自己人。”

心腹们:“?”

这句话出来确实不用解释了,这句话就是最好的解释。

下属小心翼翼地确认:“主公是说,沈先生是你安插进平城的卧底?”

他们的态度有了个翻天似的改变,但焦急一如既往。

“主公你糊涂啊,沈先生这样的谋士,怎么能去当卧底?”

卧底死亡率多高不知道吗?

“并非你们想的那样。”吴德跃有些头疼,深觉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他含糊道:“沈先生是自愿的,别问了,你们照我说的做就好。”

正常来说,吴德跃已是赫赫有名的八路反王之一,他麾下的文人将领绝不缺少该有的警惕性。

他们的班底已经建立起来,任何人要加入都得经过一番例行的试探与考察。

但沈默都为了他们越城自愿冒着生命危险去平城卧底了,这还有什么可试探的?忠诚!绝对的自己人!

他们不知道事实上吴德跃与沈明恒认识也才七天,理所当然地认为早在沈明恒加入平城前就已经是吴德跃的一步暗棋。

原来本就是同一阵营的,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

下属们心有余悸地回去反省了。

吴德跃嘴上对下属们说不介意先生回平城,然而出发当天他与沈明恒同乘一辆马车,坚持送他到城外。

吴德跃恋恋不舍:“先生,一定要走吗?就算暂时不能与平城撕破脸皮,我也可以让人假扮土匪,助先生假死脱身的。”

沈明恒冷酷无情,“自然不行,我若不回去,谁替将军指挥平城军?”

吴德跃被拒绝了还是很感动:“某何德何能,能得先生为我筹谋。”

“将军愿意将此次对战苗所江的指挥全权交由在下,这份信任,在下亦是感激不尽。”沈明恒微微一笑。

他发誓,这次笑是真心实意的,一点儿没做戏。

到了城外,吴德跃不得不止步了。

他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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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招手,队中一个下属随即出列,朝他们抱了抱拳。

吴德跃道:“先生此次回平城,路途迢迢,以免遇到危险,某自当遣人护送,以尽……地主之谊。”

这位下属那日也在场,他是知道“真相”的,当即抱拳一礼,铿锵有力道:“主公放心,属下定然保护好先生。”

平城派来随行的部将一脸警惕:“多谢吴将军,但我等自不会让军师遇到危险。”

他在“军师”两个字上重音强调,希冀打破对方想要抢人的不切实际地奢望。

那下属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沈明恒微微一笑,“将军思虑周全,那便多谢这位将军了。”

下属挺了挺胸膛,咧开嘴笑:“应该的,先生别把我当外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就是。”

话毕得意地看了平城部将一眼。

就说先生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吧?

“你!”部将不忿,正要争论时,沈明恒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明恒眼神示意他退后,压低声音道:“别人的地盘,他们人多,不要冲动。”

部将张了张口,又徒然闭上,而后狠狠瞪了那越城下属一眼。

都怪他没用,让先生受委屈了。

第106章将军何故不谋反(20)

沈明恒回到平城的时候,他在越城时写的第二封信也送到了盛京。

第一封信是交代自己换了地方,第二封就是骂赵琛的那封。

苏兰致刚从宫里回来,身心俱疲。

继莫道君之后,皇帝又有了一个狂热追捧的道长。

这次更夸张,不知名姓,不知长相,不知年龄,甚至不曾亲眼见过,连究竟是否存在都有待商榷,偏他信誓旦旦,引为真仙下凡。

苏兰致这次被叫进宫,就是去为那位神秘的道长撰写文章去的。

陛下偏爱华丽辞藻,令殷齐上前口述,又嘱咐苏兰致着笔记下。

对苏兰致而言,这事儿不难,无外乎辞藻堆砌罢了,写些百无一用的浮文巧语比微言精义要容易得多。

但他依然觉得疲惫,是从骨髓处蔓延出来的无力。

他寒窗苦读,不是为了昧着良心给某个人歌功颂德的,好的文章也应该是长在地里,而非夸夸其谈,于苍生世道皆无益。

“公子,沈公子寄信来了。”守门的小厮替他推开门,低声回禀。

苏兰致好似又有了几分精神,他陡然提起兴致,“拿过来吧。”

他身边的小厮都知道,沈公子的信和赵公子的信是不一样的,虽然自家公子都会很重视,但唯独收到沈公子的信时,他是开心的。

苏兰致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

或许是因为这份信是写给他的吧,不是给大梁的苏状元苏翰林,只是写给苏兰致苏宁远的。

那是好友间的无话不说,无关利益风月。

苏兰致坐到书房里,认认真真看完了好友写给他的信。

与沈兄的书信往来一开始是个意外。

某天他下朝回家,随手拆开了小厮送上来的信,然后才发现这不是写给他的。

那信是一个人写给自己阔别已久的友人的,两人显然关系极好,遣词造句不按韵律,然而字字都泛着亲昵熟悉。

苏兰致没有一个这样的朋友。

他也发现了问题出在哪儿——信封也许是被雨水打湿过,有一处墨点晕开,“乌汀巷”三个字看不太分明。

他所住的地方为“乌淮巷”,大抵正是因为仅一字之差,信使才送错了地方。

哪怕并非是他的错,但他私拆了别人的信件是事实。

苏兰致觉得愧疚,专程去了一趟乌汀巷,打算亲自将信件送回并说明缘由,可惜去到之后才从附近邻里那打听到,收件人早在三月前就已经搬走了。

不得已,苏兰致只好写了回信,顺着寄出的地址,向写信的人表示歉意。

他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唯一得知的信息只有落款处的一个“沈”字,便以“沈兄”相称。

不曾想,他居然还收到了回信。

信上说这并非是他的过错,让他无需道歉,请他不必介怀。

又说:“不过与友闲谈,无大要,既为兄台所见,也算在下高攀了。”

——信是写给友人,既然被你看到了,或许是上苍让你我做一日好友,能与你结交相识,算我高攀啦。

虽是礼貌之言,但也能看出对方的体贴,苏兰致没忍住,再度回了一封信。

一来二去,两人倒真成了互寄书信的朋友,即使他只知道那人姓沈,那人也只知道他字“宁远”。

他们不窥探彼此的过往,但谁说素未谋面素不相识,就不能成为朋友?

苏兰致看完了这封最新的信,唇边笑意始终不减,反倒更盛了些。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语道:“还像个小孩子。”

他已经能察觉“沈兄”年纪不大,大约是个性子热烈张扬的少年郎,有着如草木般蓬勃的生命力。

最早的时候在岷城,没多久就去了平城,现在又去了越城。

一路纵情山水,活得无拘无束,自由灿烂。

苏兰致羡慕极了,他恨不得立刻与沈兄见面,他们结伴一起遍览天下美景。

算了,还是等天下太平时再说吧。

苏兰致看着那人用了半篇的笔墨言辞犀利地批判那位“旁系子弟”,说对方不是什么好东西,近乎蛮横地要求他不许同意。

看着看着嘴角便不自觉上扬,他非但不觉得冒犯,反而有种被保护的熨帖。

只是啊……

沈兄劝他别再管这个家族的破事,可哪里就能这么不管呢?这毕竟不是某人的家族,是一整个皇朝。

这是一整个皇朝百姓的生死悲鸣,他没办法置之不理。

苏兰致呆坐了许久,最终还是缓慢地掏出信纸,给赵琛写信。

他与赵琛信件往来要更早于与沈兄,他仍不确信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就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至少比赵昌好。

事实上,他曾经对赵琛还有些微小的好感,但沈兄说得对,赵琛不过是是为了利用他,实在小人行径。

可就算是小人,也是他如今的唯一选择。

不知怎的,苏兰致这次写回信有种心虚的感觉。

他笔尖沾墨,欲写又止。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拿起一张纸盖在了沈明恒寄来的信上,正好挡住了那段“拒之,去其远,勿与之交。”

苏兰致轻咳一声,沈兄啊,我自然是与你站在同一阵线的,和赵琛只是逢场作戏,你不要见怪。

*

苏兰致与赵琛暗中来往愈发密切,欲图谋夺皇位,而赵昌正忙着与文武百官据理力争,打算给那无名道长修一座求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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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

翟士友终于决定扩张,他若是想将势力范围蔓延向盛京,必须先灭了挡在前面的吕幕与彭坤。

吕幕实力弱,又夹在两大势力中间,心知再抵抗下去也只是垂死挣扎,除了造成无谓牺牲外别无用处,于是不出三天就开门投降。

八路反王只剩七路,其中赵琛在等待机会,沈明恒没什么存在感,因而全天下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南一北的两场大战上。

翟士友与彭坤胜负难分,大概还得僵持一段时间,但南边似乎已经能隐隐分出结果。

——苗所江要输了。

一月前,各地秋收已经结束,正是兵肥马壮、军粮充足时。

在解缙持之以恒的骚扰与恐吓下,在沈明恒巧舌如簧的怂恿下,焦平之战轰轰烈烈地打了起来,导火线是陆行堂在焦平相交处放了一把火。

焦宁郡以为自己的部署被发现,平城以为对方终于忍不住动手。

总而言之,两军甚至连战前的喊话都没有,莫名其妙就战作一团。

苗所江正欲安排大军主力压境时,越城已经悄无声息越过平城所属的小县,对战场的侧后方发起攻击。

焦宁三十万兵力不得不兵分两路。

苗所江原本不怎么担心,他们对平越联合的情况已经有了猜测,也做了不少准备。

再加上焦宁郡本身地势易守难攻,料想只需要用少量兵力牵制,待全力将平城攻下,自然可以回防。

但不曾想越城这次攻城有如天助般顺利,越城的主帅仿佛永远能知道他们哪一处防守力量薄弱,哪怕他们及时换防,对方也永远能及时作出调整。

苗所江近乎惊恐地意识到,对面的指挥定然是这世间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生帅才,而他远远不是那人的对手。

不得已,苗所江只能将大军撤回,全力回防。

然而他可以不再进攻平城,平城却不打算这么结束。

焦宁郡且战且退,平城步步紧逼,很快两军汇合,平城也加入了越城攻城的队伍。

这大大便利了沈明恒。

同时指挥两场战役对他而言不是问题,但漫长缓慢的通讯无疑限制了他的发挥,真正出色的将领所用的兵法永远不会一成不变,而是会根据局势及时调整。

沈明恒很难第一时间知道场上的变化,大多数的情况下,都得是他先一步预测到其后的变化,再根据预测制定战术。

到底不是亲眼所见,没有绝对的把握,因而战术的制定就有些保守。

这下好了,两军合二为一,从两个战场变成一个战场,他不再分身乏术,终于可以从中后方转移到前线。

——一开始为了方便同时指挥两方作战,他是在约莫中间位置、给两军传信都方便的地方坐镇来着。

对此夏侯斌和吴德跃一开始都是持反对意见的,毕竟先生看上去文文弱弱,在他面前杀人都得担心吓到他。

但沈明恒坚持的情况下,他们的反对通常只能不了了之。

毕竟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正室”对方是“舔狗”,沈明恒一句“夏侯/吴将军已经同意了”,他们就得咬牙切齿地保持着正室涵养缴械投降。

不然,难道在讨好先生这件事上,他们还能落后舔狗备胎吗?

苗所江收缩战线全力回防之后,原本还以为能够稍微喘口气,结果发现对方的攻势反而更加猛烈了。

苗所江:“?”

所以你们先前还没用出真正的实力?在故意让着他们?

礼貌吗!打仗呢,还以为过家家吗!

谋士愈发步履匆匆,到后来,几乎是住在苗所江府邸里了。

眼看局势越来越糟糕,他们终于苦涩地朝苗所江弯腰请命:“主公,求援吧。”

苗所江猛然抬头,目光满是怒火。

他在反王中也属势力强大的一方,在江南这片地域更是唯我独尊,求援?他的字典里,几时有过这两个字!

然而他对上谋士疲惫而绝望的眼神,最终也只是无声地张了张嘴。

苗所江仿佛一瞬间苍老,往日的豪情壮志仿佛只是如梦一场,他脊背都弯曲下来,无力地问:“找谁?”

谋士低声道:“沈明恒……解缙。”

第107章将军何故不谋反(21)

解缙最近的状态颇有些疯癫,但这不能怪他,连唯一知道内情的项邺都对他表示了同情。

虽然只有三秒。

而后便恨不得避着解缙走,唯恐解缙疯起来也不让他好过。

沈明恒离开的消息被解缙全数隐瞒了下来,当初随着他们一起去给殷齐送信的将士也以为将军只是和军师开个玩笑,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实际上并没有,军营中所有以沈明恒的名义、口吻发布的军令,全都出自解缙。

为了让这场戏更真实,郡守府里还时不时传出将军与军师秉烛长谈、将军与军师因某件事争论不休等等小道消息,连两人分别说了什么话都有鼻子有眼。

其实全是解缙的自导自演。

项邺有幸目睹过一次宛如精分的现场,吓得说什么都不肯再踏入郡守府的大门。

沈明恒不在岷城这件事,仅凭解缙一个人是瞒不住的,最起码他瞒不住项邺。

项邺一开始很着急,甚至有几分生气解缙没能拦下小将军,但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解缙在他面前发了一时辰的疯,像山上的野猴子一般边嚎叫边走动。

项邺:“……”

项邺讷讷半晌,终于挤出一句话来:“军师,你别这样。”

解缙对着他冷笑了三声,笑得项邺头皮发麻。

在那一刻,虽然很不应该,但项邺还是真诚地祈祷小将军短时间内别回来。

解军师变得好可怕啊救命!

但鉴于项邺是唯一的知情人,哪怕他躲着解缙,解缙每次想要抱怨时也只能找他。

沈明恒走得潇洒,一句话也不传回来,岷城所有公务压在解缙头上,还得分出人暗中寻找沈明恒的消息。

解缙手上拿着笔飞快批改着公文,嘴上骂骂咧咧,一心二用。

“我为什么要帮沈明恒做这种事?这是他的岷城,他自己都不在乎,我操心什么?啊,好烦,这是谁写的公文?该死,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往上面写,很闲吗?”

他用力一砸,笔杆折成两截,而后他见怪不怪地又拿了一支笔:“气死我了,我就该将这二十万大军打包回去送给赵昌,沈明恒不管,那我也不管了!”

项邺耷眉丧眼地坐在一旁,把自己当成一塑雕像,左耳进右耳出。

他知道解缙这些只是气话,当不得真。一开始他还会觉得过了,也曾开口劝军师注意言辞,但是在听了上百次之后……

项邺觉得,他已经麻木了。

项邺在心里默默数着,不出意外,下一句军师就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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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算前账了。

果不其然,解缙愤怒地又拿起一本公文:“我当年就不该去找沈绪自荐,他已经够麻烦了,我早就跟他说过别回朝廷别回朝廷,早该揭竿而起反了大梁,偏不听,活该他死得这么早。”

“死就死了,还给我留下一个这么麻烦的儿子,我欠了他们父子俩吗?不行,我不干了,我明天就走,我不干了!”

第三百三十四。

这是军师第三百三十四次说自己不干了。

已经听腻了的项邺正觉得无聊,心想不知道军师今天要念到什么时候,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启禀军师,陆校尉求见将军。”

解缙骂骂咧咧的声音停下,他皱着眉,顿时进入工作状态。

军中将士一般不会直接求见沈明恒,不是沈明恒威望不够,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沈明恒在军中的声望已然不低,他们才会默认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直接面见将军。

更何况沈明恒居住在郡守府,军中有事,找项邺会更方便,而如果这事儿足够重要,项邺自然会向上回禀。

解缙给项邺使了一个神色,项邺会意,起身走了出去。

陆行堂看到来的是项邺时只有些微微的诧异,他不是很自在地上前,行了一个军礼:“项将军,你也来寻将军吗?”

怎么说都是自己亲手用鞭子打伤过的人,哪怕沈明恒和项邺都不当回事,他目光还是有些闪躲。

项邺平淡地“嗯”了一声,“将军正与军师商议,你来此是有何事?我转告就是。”

陆行堂不曾起疑,他一五一十地说:“属下在城外巡防,遇见一队军人护持着两位身着华服的老者,他们自称是焦宁郡而来的使者,特来与我们做个交易。属下不知应该如何招待,故而求见将军。”

“焦宁郡的使者?”项邺思忖片刻,“你先将他们安置在客栈,我去禀报将军。”

陆行堂点点头:“是,属下接着去巡防了。”

他对外交、使者什么的才不感兴趣,他只关心什么时候打上焦宁郡。

陆行堂走后,项邺神情凝重地回了房间,“军师,苗所江派使者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从前苗所江对岷城意图不轨,他们现在正在打仗,来岷城做什么?

解缙挑了挑眉,不怎么意外:“焦宁快输了,估计是来求援的,不必管,先晾他们一段时间。”

“啊?这么快吗?”项邺有些诧异。

以苗所江的实力,哪怕夏侯斌与吴德跃联合,胜负也不该这么快分出才是。居然都逼得苗所江向他们求援了,如今局势是糟糕到什么地步?

解缙放下笔:“夏侯斌麾下多了一位军师,那人本事不低,须得多加防备。”

项邺也有所耳闻:“似乎吴德跃对他也很是敬重,军师,这是怎么做到的?”

解缙翻了个白眼,“你问我?你看我像知道的样子吗?我连沈明恒去了哪儿都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项邺委屈:“在找了在找了。”

一点儿没偷懒啊他们。

解缙出了心中一口恶气,他思忖着说道:“安排人多查一下这个沈默,如果有机会的话,别让他活着……不是,姓沈的都这么有本事?”

解缙眉眼带着冷冽,他对沈默知之甚少,但同为世间数一数二的谋士,隐约能察觉到对方带来的巨大威胁。

这样的人向来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故而他没尝试收买,立场不同,注定了他们之间必然你死我活。

项邺点点头:“知道的。夏侯斌与吴德跃将他护得紧,不好靠近,但他非要亲上前线。前线混乱,我已动用我们埋在两军中的棋子,此事并非不可为。”

解缙揉了揉眉心:“希望他当真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

话又说回来,沈默胆子还挺大的,但凡他安分待在夏侯斌的军营里都不会导致周围这样鱼龙混杂。

姓沈的不仅本事不小,且这固执的倔劲也是如出一辙。

*

四处都在打仗,盛京的膏粱文绣一如既往,花团锦簇,纸醉金迷。

殷齐一跃而上成了赵昌身边新的大红人,赵昌连美人都不见了,一天下来大多时间都跟他在一起。

殷齐虽然只是为道长所救,但他说话好听,又与赵昌意外得投缘——指他们两人都相信求仙问道这事儿的存在,且极感兴趣。

他们谈得热切的时候,身边往往还会有一个苏兰致。

他文采确实好,诗画双绝,文章用词绮丽又富有仙气,每一个字都写进赵昌心底里。

赵昌拿着新鲜出炉的诗词,读了一遍,啧啧称奇:“苏卿不愧是朕钦点的状元,这诗写的,好!唯有我大梁才能有这样的诗词大家!”

“陛下谬赞。”苏兰致微微垂了头,“听闻八路反王近来都在内乱,陛下,如此天赐良机,我们不做些什么吗?”

赵昌的笑容迅速收敛,他冷淡道:“苏兰致,这不是你一个小小翰林该操心的事情,做好你的分内事就好。”

苏兰致跪地认错:“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得到这个答复他并没有意外,大概已经有所预料,甚至谈不上多少失望。他早知赵昌昏庸、愚昧,是个烂到骨子里的皇帝,因而并不对其抱有期待。

他早就下定决心配合赵琛起事,他知道他可以做到改朝换代。

临近年关,正值各地入京献年礼的时间。

大梁如今乱得像个筛子,假造一纸公文,假造几个身份证明,赵琛可以不引人注意带着一队兵马进京。

他也可以轻易接近皇帝,轻易要了赵昌的命,事后伪造一封禅位诏书。

这个过程他在脑海中模拟过数十遍,他知道他可以成功。

只是仍旧忍不住,一次次给赵昌机会。

也许不是对这份君臣情谊还有留恋,只不过是觉得,假使赵昌有一分考虑过百姓,哪怕只是一瞬间,生在大梁的子民或许都能少几分悲哀。

然而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殷齐忙打圆场:“陛下,苏大人只是关心过度,大梁有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也是一件幸事。”

赵昌冷哼一声,“殷爱卿不必为他说话,若非知道他忠心,朕早就砍了他的脑袋!”

才不是呢。

苏兰致心里想,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忠心。

赵昌脸色仍有些不好,“殷卿也觉得朕只顾享乐,毫无远见吗?”

“当然不。”殷齐不假思索:“反王内部生乱,正是陛下坐山观虎斗之时。陛下乃天子,得天垂怜,定能目睹那群贼子自取灭亡。”

这话简直讲到赵昌心里,他喜笑颜开:“殷爱卿知朕!”

殷齐趁热打铁:“依臣看,反王间会打起来说不定就是道长出手襄助了,苏大人没有冒犯陛下的意思,他只是不清楚仙人伟力。”

赵昌心情好,也不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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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殷爱卿为你说情,苏兰致,你起来吧。”

苏兰致叩首:“谢陛下开恩,谢殷大人。”

第108章将军何故不谋反(22)

相携走出富丽堂皇、霞蔚云蒸的大殿,苏兰致再度对殷齐道了声谢。

他微微躬身:“多谢殷公子为我执言。”

殷齐拱手回礼:“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举手之劳,苏大人客气了。”

沈明恒曾对他说,倘若遇到危险可以去求助苏兰致。

解缙关心原因,他却注意到那人在提起“苏兰致”这个名字时毫不掩饰流露出的几分欣赏。

殷齐记在了心底。

沈明恒在意的人,就当是看在沈明恒的面子上,他也不能袖手旁观。

殷齐话头转得快,苏兰致还是听到了。

他本该若无其事地掀过,对方不想提,他就不该故意使人为难,然而不知怎的,苏兰致忽然很想刨根究底:“谁?”

“什么?”

“殷公子方才说,在下应该谢谁?”

殷齐笑了笑:“没什么,苏大人要谢就谢自己吧,你是个好官。”

“是吗?”苏兰致没这么容易糊弄,“在下是好官,那殷公子呢?会是恶人吗?”

毕竟他们刚刚立场不同,既然殷齐认可他说的话,为何又要支持赵昌继续醉生梦死、骄奢淫逸?

这话有些尖利,含着质问与指责。

殷齐面色不变,他淡淡地看向苏兰致:“苏大人,我父我母与我三岁幼妹都死于非命,为了大梁,我殷家丢的命已经够多了。”

他眸光晦暗,轻声问:“我想活着,不可以吗?”

他何尝不觉得悲哀?

哪怕他知道他家人还活着,可在天下人眼里,他一家除了他全都为大梁而死。可赵昌如今对他的优待,有几分是因为他父亲的宁死不降?

他父亲、岷城、天下间所有为大梁而死的人,在赵昌眼里全都不值一提,比不过一个不辨真假的道长。

难道他就觉得庆幸吗?

难道他会因如今的地位就自鸣得意吗?

不,在盛京高床软枕的每一个夜晚,他都在期待沈明恒能踏着破晓的曦光,掀翻这片令人作呕的朝廷。

殷齐的情绪不是能演出来的,苏兰致一时沉默。

半晌,他低声道了句歉。

告别了殷齐,苏兰致孤身一人出了皇宫。

他的情绪有些萎靡,直到回到家,听说收到了沈兄寄来的信才有几分笑容。

苏兰致将信纸展开,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沈兄说他在越城呆腻了,打算到雕梁画栋、处处富贵的盛京看看。

苏兰致大惊失色。

盛京如今可不兴来啊!

他急忙写回信,打算告诉沈明恒盛京即将生乱,劝他打消这个念头,然而临下笔的时候,不免有几分迟疑。

沈兄是什么样的人他是知道的,骄傲长在骨子里,一身消不去折不断的热忱与无畏。

他纵情山水,也路见不平,交友只看投缘与否,不在乎家世过往,满身遮掩不住的才气只献给锦绣河山,与功名利禄无关。

像个背负长剑落拓不羁的侠客。

他只在乎自己想去哪儿,绝不会在乎彼方是动荡还是安宁。

可苏兰致不能放任他的好友被卷入盛京的漩涡,为此他甚至连隐藏身份都顾不太上。

“驻守北境的藩王赵琛早有反心,恐怕会趁着周遭动乱、临近年关的时候起事,皇权交接变动,介时盛京定然会迎来一场大清洗。”

盛京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繁华但也阴森,他知道沈兄不会因此心生畏惧,要不然也不会在乱世中还四处周游。

他只希望沈兄的行程能稍微延迟些,至少避过不远的未来由他主导的那场血流成河。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倘若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敢,去经历一些本就可以避过的灾难,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

他真的很担心拦不下沈明恒,因而话说得有些重。

苏兰致斥重金找了镖局,要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将信送到收件人手上,最好能再把对方的回信带回来。

他这钱给的干脆,不过七天,他就收到了镖局快马加鞭送回来的回信。

苏兰致一手捏着信封,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们是亲手把信送到对方手上吗?他长什么样子?”

他不是想故意打探沈明恒的身份,只是到底有些好奇。

镖局的人摇了摇头:“没见到人,他不在家,是他府里的小厮转递的信。”

“好吧。”苏兰致有些微微的失望,但倒不算很意外。

沈兄这样讨喜的性格,本就该被很多人护着宠着,小心谨慎地对待着。

他谢过镖局,这次的送信速度他很满意,为此他又付了一笔钱,算作这次的小费与下次合作的定金。

由奢入俭难,尝试过这次七天来回的速度,他就不想再十天半月等一封信了。

作为一个清贫的翰林,苏兰致默默地算了算他全部身家能够支撑得起几次这样的挥金如土……不然找赵琛要点报酬?

苏兰致内心惭惭,他不是为了金银才帮助赵琛的,这么一来,好似他的目的就变得不再纯粹了,难免有些说不出口。

镖局很有原则,他们只拿了自己该拿的部分,甚至还给苏兰致返了一笔钱。

“那位公子已经双倍付过了,这些钱还给您,下次要是还有这种活儿,您直接给我们传个信就好。”

苏兰致愣了一下。

也不知怎的,虽然还是没有见面,他们对彼此的来历所知仍是寥寥,但沈明恒在他眼中的形象忽然更加具象了起来。

他回了书房,拆信的时候他想,沈兄会向镖局问起他的长相身份吗?

应该不会的,沈兄向来不在乎这些,且这人素来体贴,哪怕他不知情,也不会教人为难。

信的开头沈明恒大力赞叹他找的这个镖局,并且提议以后都这么传信,字里行间很有些想要将其买下来的兴致勃勃。

半点没有受到他上一封信里紧张氛围的影响,少年的热烈几乎要刺透信纸。

“我已收拾行囊,准备年后就出发啦。宁远兄你多虑了,赵琛不会这么蠢的,他此刻回盛京,相当于将西边大片土地让给翟士友与彭坤。”

“介时众矢之的,东边的夏侯斌、吴德跃、沈明恒也不会放过他。他虽入主皇城,然而实力还不如先前,这种亏本生意是个人都不会做。”

“假使他真这么蠢,那我更得去皇城了。给他找点麻烦,要不然大梁接连两代皇帝都是废物,百姓也太惨了吧。”

“如果赵琛明知会造成这种情况还是说什么都要争这个名分,不惜天下动荡血流成河,那他不仅蠢,而且坏,就像之前找宁远兄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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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个旁系子弟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最讨厌这种人了!”

苏兰致越看越心虚。

作为“宁远兄”本远,他最清楚知道那不是“像”,所谓的旁系子弟与赵琛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而且关键是,沈兄说的有道理啊!

大梁沉疴难起,早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换个皇帝就能解决的问题。

赵琛不顾后果只求夺位的行为分明极端自私且不负责任,远没有他所说的那样大公无私。他只是想当皇帝罢了,哪在乎洪水滔天。

——赵琛在利用他。

苏兰致目光晦暗,枉费他自诩聪明人,到头来还是成了一颗棋子。

苏兰致沉默片刻,拿出赵琛给他送来的特制信纸,不紧不慢地写了一封拒绝协助行动的信。

他将沈兄说的话以一种劝诫的口吻重新措辞了一遍,诚恳地建议赵琛以大局为重,“赵昌不足为惧,何不待四方平定再入主皇城?”

苏兰致写着写着嘴角便露出一道自嘲笑意。

赵昌是个昏聩君主,但赵琛当了皇帝又会好到哪里去呢?

为了赶走一只狼,又引来一头虎,真的是个好决定吗?

将给赵琛的信件放到一边,苏兰致开始给沈明恒写信,语气不自觉就带上几分委屈。

“赵琛不是明主,可就如今的皇家人来看,已经是矮子里的高个了。难道真是上苍不眷,厌弃了大梁子民吗?”

但话都说到这地步,他犹豫了许久,还是没再阻止沈明恒来盛京。

“沈兄知道我的住处,你若是来了盛京,请一定要让我招待你。”

这话落笔时多有迟疑,写完之后便只剩下满满的期待。分明连信都没寄出,但他已经开始畅想与沈兄的相见。

说起来,虽然都是姓沈,但沈兄比起那沈明恒不知好了多少倍。

他摇头失笑,沈明恒怎么配跟沈兄做比较,他真是魔怔了。

*

沈明恒用兵一向大胆,放在别的指挥身上指定被批判一句“冒失”,然而他一次都没出过错。

夏侯斌与吴德跃也曾问过他为何要这么着急,毕竟虽然每次都是虚惊一场,但老被惊吓心脏也接受不了。

沈明恒也想稳妥一些,可是如果不能在冬天结束战事,必定会误了春耕。

平城、越城仍有几分底蕴,或许不至于让将士们挨饿,可百姓们来年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更重要的是,他离开岷城太久了。

大多数事情交给解缙他都很放心,籍由平越的消息渠道,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知道解缙确实做得很好。然而一军主帅太长时间没有出现,到底容易影响军心。

说起来,是时候找个机会脱身了。

那么,把“沈默”的死,嫁祸给哪一方比较好呢?

但这个世界的发展总不会次次如他所愿,一直都很顺利的沈明恒终于经受了一次猝不及防的意外。

“沈默”没能死成。

第109章将军何故不谋反(23)

现在是守城与攻城之战,战线被推进、局限在很窄一段,相对而言战场不会太过混乱,因而沈明恒待的位置离前线极近。

沈明恒并非没有自保的能力,相反他身手放眼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可惜“沈默”的人设演得太过成功,夏侯斌与吴德跃都对他万分担忧。

陆行堂对此表示庆幸。

站在解缙的立场,他是绝对不希望这场战斗这么快结束的,他巴不得这三方可以再缠斗得久一点,两败俱伤,他这渔翁才能当的更顺利。

一个厉害的指挥可以对战局产生的影响极大,于是这沈默沈军师就成了碍事的眼中钉。

但解缙还不打算将岷城牵扯进现在的混战里,给陆行堂下的命令也只是最大程度收集关于沈默的消息。

毕竟这人出现得莫名其妙,在他投靠夏侯斌之前,谁也不曾听闻过他的来历。

不过解缙嘴上不说,倒是也不曾隐藏对沈默的忌惮,陆行堂看在眼里。

既然有机会能要沈默的命,他自然也不惜此身。

混入军营比他想象中容易,实在是沈默在的地方正好是平越两城交接的中心,身份核验起来多少有些麻烦。

哪怕不慎被发现形迹可疑,也能假借另一支军队来此执行任务的名义。

至于是什么任务?

别问,问就是意图打探我军机密。

陆行堂素来行事果断,他花了几天时间往两军军营里塞进了几个探子,掌握了足够的换防信息后就直接乔装打扮混了进去。

说他谨慎吧,他胆子还挺大。

说他莽撞吧,他还知道事先做计划。

也许真是运气好,陆行堂还算顺利地到达了沈明恒的帐篷外。

“禀军师,前线战报。”陆行堂按了按腰间佩挂的长剑,他微垂着头,粗着嗓子,镇定自若地在帐外等候。

那军师不过一介文人,只要他们两人的距离足够近,他突然发难,保证沈默连反应过来的时间都不会有。

沈明恒依然保持着不喜人在旁边伺候的习惯,因着身边只带了一个长真,长真替他出去跑腿时,帐篷里除了他就再无旁人了。

“进。”沈明恒皱了皱眉,放下笔,隐约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待进门禀报的小兵越走越近,及至超过了正常的汇报距离,沈明恒拍案而起,案上砚台反手便扔了出去。

陆行堂在这瞬间意识到沈默绝非不会武,然而事已至此,已无退路。

他侧身闪避躲过砚台,腰间长剑随之出鞘,一点寒光笔直地刺向沈明恒的眉心。

与此同时,砚台落地,发出沉闷声响。

门外的守卫行动快过大脑,动作迅疾地拂开帐幕,“军师,出什么事了?”

沈明恒倒退两步,避开陆行堂的攻击。

他脑海中有数十个解决眼前困境的方法,身体的本能反应让他几乎要下意识出手夺过敌人的武器。

然而此处动静不小,已经越来越多人靠近帐篷,甚至有两个人已经进来。

众目睽睽下,他如果反抗,就必须要解释“沈默”为何要隐藏自己的身手。

陆行堂一招不成,调转方向朝着沈明恒,又是一道夹杂着浓浓杀机的剑光。

动作间微微抬头,沈明恒瞥见了他的脸。

沈明恒:“?”

他装作运气好,脚步踉跄朝前一扑,正好从陆行堂身旁穿过。

沈明恒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陆行堂,你好样的!”

陆行堂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但门外的守卫已经义无反顾地护在沈明恒身前,如今的局势没法给他太多时间去反应,他只能将疑惑压到心底。

陆行堂大笑三声:“孙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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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你爷爷做什么?”

他心中不安。

本来,他不过是岷城沈家军中一个小小校尉,认得他的人不多。假使事不成,他死在此处,夏侯斌与吴德跃去查也只能查到苗所江身上。

他可以死,但他不能将岷城扯进来。

没想到只是这样匆匆一面,这位神神叨叨的军师居然就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既然身份都暴露了,沈默必须死,否则他来这一趟也太亏了。

而且沈默刚刚喊他名字的时候声音不大,没什么人听到,要是下手快一些,说不定还有机会回到正轨。

将士们将沈明恒护在身后,隔着人群,沈明恒望向陆行堂,面无表情。

军师的帐篷一向是夏侯斌与吴德跃的关注重点,他们住的也不远,听到消息即刻便赶了过来,厉声呵道:“大胆宵小,你现在束手就擒,本将军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

陆行堂恍若未闻,他欺身向前,视朝他砍来的数把刀剑如无物,拼着重伤的代价也要杀了沈明恒。

沈明恒眉心一跳。

他装作躲避,而后不轻不重扯了陆行堂一下,将其带离危险中心。

与此同时,陆行堂剑尖向上一挑,正好扯落覆面白纱。

“将……”陆行堂瞪大了眼睛,他艰难将剩下的字吞下,满脸不可置信。

沈明恒平静抬眼,半晌,才缓慢地露出笑容,冲他微微一笑。

如同深渊里的恶魔。

周围的将士一拥而上,将失魂落魄的陆行堂双手缚在身后,压倒在地。

陆行堂绝望地闭上眼。

吾命休矣!

*

前线战局愈发紧张,连带着好不容易出了包围线到达岷城求助的使者都愈发心焦。

连番催促下,解缙终于同意了与他们的见面。

使者被带到会客厅内,他们环顾四周,却见上首只坐着一个解缙,不由得眉眼生怒。

“解军师,我等只是无名小卒不足挂齿,然有幸蒙主公信任,以使者之名出使岷城,军师如此慢待我等,未免不合礼数。”

只要进了岷城,听过沿街百姓的交谈,就不会对沈明恒的主帅地位有分毫质疑。

既是两军外交,他们以苗所江的名义而来,沈明恒自己不出现只派了一个小军师,多少有点看不起他们。

解缙“啊啊嗯嗯”地敷衍,满脸散漫:“求援就要有求援的态度,想见我家将军,先说说你们打算出什么条件。”

“你!”使者敢怒不敢言。

他们沉默半晌,终还是泄气地软了声调:“解军师,平越联合,待我焦宁被吞并后,岷城首当其冲,这该是你我守望相助之时啊。”

解缙轻声一笑:“那我何不坐山观虎斗?平越要吞下焦宁这块肥肉也需要时间,我大可等到他们兵力疲弱。依二位这些日子所见所闻,难道还觉得我岷城无一战之力吗?”

使者叹息着对视了一眼,放弃了原来的计划。

解缙解军师果然如传闻中那样不好糊弄,他们有求于人,似乎只能摆出自己的底线,连试探都担忧多此一举。

使者低声道:“六十万两白银,加上东边的沅水城,不知军师意下如何。”

“不够。”解缙说。

使者忍气吞声:“焦宁如今只能拿出这么多了,军师若还有别的要求,不妨直说。”

只要能度过此次危机,就算要打欠条也值得。

解缙冷酷而残忍:“你们出不起价钱的,焦宁守不住了。”

这就像家中有人重病在床,大夫还在诊治,一家子忧心忡忡,偏有人当面说病人活不过今晚一样。

使者勃然大怒:“我等敬你是军师,岷城就是这样待客的?”

“我不过说了一句实话,你们这么激动做什么。”解缙好似察觉不到他们的愤怒,仍旧漫不经心,“不过,你们还有一个选择。”

他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举城归降,我保你们不死。”

想了想,又补充道:“罪孽深重者除外。”

话音落下,房间内顿时陷入久久地沉寂。

出乎意料的,两名使者第一时间居然没有表露出生气愤恨,他们神色渐渐萎靡,仿佛虚空中有着某种看不见的存在,正一点一滴抽走他们全部的气势、希望、情绪,连同生机。

片刻后,他们长长叹了一口气,声音干涩,“容我等回去……请示主公。”

“请便。”解缙嘴角含笑,文人温和尔雅的笑容如今却无端显得残忍,“十日后,无论你们作何决定,岷城都会发兵,还请尽快商议。”

事关一城兴衰,这时间已经不算充裕。

使者拱了拱手:“我等斗胆,可否请军师遣人护送一段?”

“应有之义。”解缙微微颔首。

他们下去收拾行囊,项邺从被掩着的屏风后出来。

他一头雾水:“军师怎么改变主意了?”

不是说不掺和吗?

“因为我这两天突然有了一个猜测。”解缙并不隐瞒。

“什么?”

“沈明恒和沈默都姓沈,而且年龄相近。沈默来历神秘,出现的时间又恰巧能对上沈明恒失踪的时间。”

解缙毫不恭敬地直呼沈明恒的名字,显然气还没消,“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同时出现两个这么出众的人,概率也忒小了。”

项邺逐渐张大了嘴巴,“啊?”

他支吾道:“军师,也不能这么猜吧?这是不是太大胆了一点?”

军师平时很谨慎啊,怎么现在连一点证据都没有就敢纯粹乱猜,难道是将军失踪太久精神不正常了?

解缙漫不经心,“试一下呗,反正没有损失。”

“如果猜对了,那焦宁本来就是他给我们留着的,就当是主动接应。”

沈明恒总不至于做出资敌的事情来。

项邺小心翼翼:“万一猜错了?”

解缙冷笑一声:“那就让他滚回来收拾残局。”

走了这么长时间了,沈明恒也该回来了。

第110章将军何故不谋反(24)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沈默”的脸毫无遮挡地露了出来,夏侯斌、吴德跃俱都愣了一瞬。

好看只是其中一个因素,最关键的是,这张脸怎么看都有种熟悉感。

那位从岷城来的使臣嘴里打听出来“沈默”存在的夏侯斌的得力下属灵光一闪,叫嚷道:“主公,军师长得与岷城之主沈明恒有八分相似诶。”

他声音不低,吴德跃也听见了,顿时审视地看向他备受信任的军师。

趴倒在地上的陆行堂屏住了呼吸,拳头紧攥,无尽的担忧与自责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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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斌“啊”了一声。

再轻视沈明恒,其他的城主们也不会自大到一点消息都不去查。何况岷城前段时间的改革大刀阔斧,那焕然一新的军纪、街上密布的照夜,早就引起了他们的忌惮。

只不过到底没有亲眼见过,经由画师传回来的画像只能说是相似。

所以夏侯斌不知道,“有八分相似”的只是沈默与画像,剩下两分的不相似,恰恰与沈明恒一模一样。

沈明恒不紧不慢地抚着衣袖,做好了强闯出去的准备。

这里已经靠近前线,只要混进战场,便可算天高任鸟飞。唯一有点麻烦的是陆行堂,估计得受点伤。

夏侯斌满脸都写着睿智,他神色凝重:“沈明恒姓沈,你也姓沈。他年不过及冠,你看起来也约莫十之五六。你们还长得有八分相似,莫非……”

陆行堂浑身肌肉绷紧,准备强行挣脱。

夏侯斌语气慢慢染上同情,“莫非……军师你是沈家私生子?”

沈绪常年在外征战,与人春风一度留下一个孩子也很正常。

那沈明恒自小在盛京金尊玉贵地长大,作为沈家这一代最小的孩子受尽宠爱。即使沈家灭亡,项邺等人也照样称呼他一声“小将军”。

可怜他的军师,多年来孤苦伶仃、缺衣少食,好不容易在乱世中艰难长成如此卓越的翩翩少年,结果还被那该死的沈明恒追杀。

夏侯斌总算是知道沈明恒为何容不下军师了,号称洁身自好的沈绪居然在外面有了私生子,为了“上将军”的名声着想,沈默这个污点都不能存在。

夏侯斌回想起初见时军师的自我介绍。

“在下姓沈,单名一个默字。”

“无言之默。”

沈明恒尝尽人间百种富贵,然而同为沈绪的孩子,沈默却只能颠沛流离,甚至缄默不能言。

天知道军师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军师清瘦体弱,可不像他们这种大老粗,夏侯斌心疼极了:“先生,你放心,以后谁敢拿你身世开玩笑,我一定给他一耳光,再拔了他的舌头!”

私生子向来容易被人看不起,夏侯斌拍着胸脯:“先生要是不嫌弃,今日起你我就结为异姓兄弟。我夏侯斌的弟弟,也不比沈家人的身份差。”

他从来没往沈默和沈明恒是同一人的可能上去思考,毕竟沈明恒贵为岷城之主,没有道理想不开来他这里做个谋士。

且不说这地位落差,万一身份暴露,岂非必死无疑?

一军主帅,断不可能这样冒险。

吴德跃对沈明恒所有的了解全都来自夏侯斌,听完这段话,又见对方的神色如此信誓旦旦,他也逐渐转过弯来。

沈明恒就看着他的神色从怀疑变为茫然,最后又成了与夏侯斌如出一辙的心疼。

沈明恒:“……”

他将挽起的袖子重新放下,轻咳一声:“多谢兄长。”

不知其中有几分是出于心虚。

陆行堂内心忽然感到一股极致的荒唐与无语交织的情绪,他逐渐放松,头却垂得更低了,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命运来。

夏侯斌得了这声“兄长”,仿佛一下子被承认了身份,他抬了抬下巴,不屑地看了吴德跃一眼,开始为弟弟打抱不平。

“你这贼人,好大的胆子!说说吧,叫什么名字?”他半蹲下来,捏着陆行堂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陆行堂冷笑一声:“乖孙,不认得爷爷了?”

他刚刚还对着将军自称爷爷,现在将军与夏侯斌成了兄弟,他叫夏侯斌“乖孙”似乎也符合辈分伦常?

好一个地狱笑话。

陆行堂赶紧把这念头甩掉,凝神专注眼前,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沈明恒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而后转过头,温和解释:“在下有幸听闻过他——陆行堂,岷城沈明恒麾下,极受看重的一员心腹爱将。”

虽然与沈明恒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听到他用这种轻柔的、不带一丝棱角的语气说话,陆行堂还是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感觉到强烈的违和。

他别过脸,极力抑制扬起的嘴角,干巴巴地反驳:“你、你不要胡说。”

将军亲口说他是心腹爱将诶!真想让项邺将军也听到。

吴德跃自然不肯让夏侯斌专美于前,他不甘落后地表态:“既然知道是谁主使,这个人就没用了,先生,把他交给我,我一定让他后悔活在这个世界上。至于沈明恒,这仇我越城也记下了!”

沈明恒礼貌道:“多谢,不过不用劳烦二位将军,这人我亲自处置。”

“啊?你自己来?”

“不可以吗?”

夏侯斌挠了挠头,“可以可以。”

不过军师真的会用刑吗?他打人的话恐怕是自己的手更痛吧?

夏侯斌被这个想法逗笑,心想回去后一定要记得给军师送个善刑讯的下属过来。

“至于岷城……”沈明恒顿了顿。

吴德跃见他欲言又止,会意地问道:“先生,怎么了?是要对岷城宣战吗?你放心,我们一定生擒沈明恒,交由您处置!”

夏侯斌瞥了吴德跃一眼,不情不愿地点头。

虽然相看两相厌,但为了先生,再合作一次也无妨。

沈明恒摇了摇头,“不,恰恰相反。”

他笑容温和:“二位将军可信在下?”

夏侯斌坚定不移:“这是自然!”

吴德跃不假思索:“不信谁都不可能不信先生!”

陆行堂用力低下头,脖子都扭了一下,发出“嘎哒”声响。他痛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心中感叹,将军不愧是将军,把人都忽悠傻了都。

少年军师低眉浅笑,用最平淡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退军吧,将军。”

“啊?啊?”这几个字实在出乎意料,吴德跃连声“啊”个不停,“先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没有。”军师语调依然温和,他解释道:“陆行堂并非是冲在下来的,依在下分析,恐怕他也是无意中发现在下在此,故而临时起意刺杀。”

夏侯斌不明觉厉,试探追问:“这代表?”

军师叹了一口气:“代表……沈明恒有意参战。二位将军,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在下更了解沈明恒,在下敢担保,沈明恒如今是在等待机会。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待到苗所江最大程度消耗我军兵力,他便能趁虚而入。”

夏侯斌不是很愿意相信,他仍抱有期待:“当真?”

“将军若有疑虑,可以问问陆行堂。”军师平静地瞥了陆行堂一眼。

陆行堂眼神慌了一瞬,磕磕绊绊地接上沈明恒递过来的戏份,色厉内荏道:“你、你休要胡说!我就是打听到了你的踪迹,专程来杀你的。”

这假话十分拙劣,一看就知道是反着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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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师接着道:“岷城是被所有人都低估的一个势力,沈明恒之才不弱于我,假使我军在兵力疲弱之时对上他们,胜算不会高。”

“沈默”的本事这段时间他们有目共睹,一时间既觉得军师太过谦虚,但心中仍不可避免地对沈明恒升起强烈忌惮。

——军师既然会这样说,即使沈明恒比他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吴德跃不太情愿:“那我们岂不是白打了?”

“在下当然不会允许二位将军花费大代价做无用功。”军师一贯温和的神情中显出几分盛气凌人的自信来,他不疾不徐地说:“就如同夏侯将军与吴将军为对抗苗所江联手一样,沈明恒也不是我们现今阶段的敌人。”

——“我们真正的对手,最强大的、唯有三军联合才能有胜算的敌人,在西边。”

西边的势力数得上名的拢共也就三个,夏侯斌与吴德跃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惊诧道:“藩王赵琛?”

夏侯斌顿时大怒:“他驻守北境,若是擅动,岂非把国门置于异族铁蹄之下任由践踏?”

军师声音温和:“你不能用这个理由让他放弃皇位,将军。”

夏侯斌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这对赵琛不公平,但如果换成他,他一定不会在边境未安时离开。

尤其赵琛的兵力来得比他们都要容易,他是朝廷明文下旨授予的军队,他们只能真刀真枪九死一生。

夏侯斌用他稍许浅薄的文化做了衡量,一个人享受怎样的好处,就该担负起相应的责任,就好像他肩上担的是那些活不下去的人对他重辟一片天地的恳切希冀一样。

他们都有自己的责任。

军师仿佛能看穿他心中所想,目光更加轻柔,“所以啊,面对赵琛,我们必须更加谨慎,我们得用摧古拉朽的强势,以最迅疾、最无法反抗的力量打服他,而后让我们的人接管边境。”

吴德跃犹豫:“可是……”

军师鸦羽似的眼睫垂下,“虽然退兵,但在下还是会尽力争取我们的战果。沈明恒那边,在下愿意出使。”

“你?!”夏侯斌惊呼。

可是你正在被沈明恒追杀啊,这一去还能活着回来吗?

“将军放心,在下很惜命的,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少年军师浅浅一笑,带着十足的自信。

第111章将军何故不谋反(25)

势如破竹的平越联军突然鸣金收兵。

在焦宁守军惊疑不定的目光下,一个年轻而清瘦的文人孤身一人从大军的保护圈中走了出来。未着盔甲,一身白衣翩然,极为礼貌地敲响了城门。

城门紧闭。

许久之后,大门才缓缓打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细缝。

那缝的大小……这么说吧,但凡沈明恒多穿一件衣服他都过不去。

文弱的军师轻轻扬了扬手,止住了后方瞬间躁动不安的人群。他放下手,整了整衣袖,从容不迫地踏进了城门。

日薄西山的时候,大门再次敞开。

三辆巨大的马车载着无数金银从里向外驶出,在地面上嵌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印记,可想而知这是多大一笔财物。

车队的最后,完好无损的少年军师微微俯身,对焦宁郡之主苗所江行了一个礼。那礼仪不算隆重,礼貌居多,更像是平辈论交下随意的道别。

但就是这样一个平淡的礼节,苗所江居然也郑重回礼。

一点儿也不在乎此刻两军对垒、众目睽睽。

谁也不知道这个下午他们谈了什么,只能从那三车重礼上推测大概是做了一笔交易,毕竟在这之后不久,平越联军便退出了焦宁范围。

许多人都在猜测苗所江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否则,平越联军对焦宁唾手可得,有什么理由为了几颗芝麻丢掉西瓜?

还是说平越真正想用的是温水煮青蛙之策,退兵只是迷惑焦宁郡的假象?

周边的各小势力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小心翼翼观察着平越的举动,战争暂时结束,但这两股势力似乎没有结束合作的打算。两军依然驻扎在一起,夏侯斌与吴德跃这两位主帅也焦不离孟。

还没等他们研究出什么来,岷城发兵了。

岷城一路高歌猛进,几乎没有遭受阻挡。

平越联军久攻不下的城门,却在岷城军还没到达的时候就已经大开迎接,一幅放弃抵抗举城投降的模样。

各小势力:“?”

这么简单吗?早知道我就上了!

沈明恒二十万的兵力对他们来说是个庞然大物,然而沈绪的离世像是带走了沈家往昔所有的荣光,只留下一个光辉但不堪一击的脆弱空壳。

小势力们蠢蠢欲动,打算效仿平越联军来个合作,一起吞下岷城与焦宁这块合二为一的大肥肉。

然而仿若故事重演,白衣翩翩的少年军师再一次敲了敲焦宁的城门。

各势力:“……”

行呗,不敢惹夏侯斌与吴德跃两个人共同的心尖尖。

可这次城门没打开。

城墙上有士兵喊话:“使者请回吧,军师有令,不招待你。”

声音不小,起码平越大军听到的人不少。

夏侯斌气得拍案而起,出了帐篷骑马来寻沈明恒,“先生,我们回去,不受这个气。大不了就打一场,谁怕谁啊!”

军师眉眼平和,语调缓慢:“没关系的,将军,我相信解军师只是没有感受到我们的诚意。”

连巩固人设的“在下”自称都忘了用,也不知这话是用来说服夏侯斌还是安慰自己。

军师冷静地展示自己的“诚意”:“来人,去把陆行堂押上来。”

很快有人抱拳领命而去,甚至不曾征询地看夏侯斌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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