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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嚣张跋扈的草包太子(31)
这话题跳跃有些快了,柳沅听不懂。
他原本以为沈明恒假死逃生,在外头隐姓埋名过得狼狈潦倒,故而打算豁出一切也要让这人过得顺遂些。
哪怕他也知道沈明恒是个大麻烦,是一旦被发现与这人有牵扯柳家或许就万劫不复的潜在隐患,他也还是开了门。
但结果沈明恒不需要他拯救,这人在长安时高不可攀,去了边境一样能搅弄风云。
……所以沈明恒来柳家干啥?
就听方才的表述,秦将军简直已经对他死心塌地。
沈明恒身上或许没钱,可他一个眼神,多的是有人奉上奇珍异宝,柳家在一众信徒之中平平无奇,沈明恒怎么会来找他?
柳沅试探回答:“公子不介意的话,自是柳家的荣幸。”
沈明恒满意地点点头:“给孤安排一个房间,对了,孤在柳家的消息不要外传,尤其不要让秦离洲他们知道。”
“啊?”柳沅不理解,他尝试思考,接着面色逐渐惊恐:“莫非将军想要挟持您,让您当皇帝,他把控朝权?”
不会吧不会吧,秦将军居然是这种人吗?乱世时他是大周的保护神,乱世过去他就成最大的危险了?
沈明恒赞叹他的推理能力,认同道:“对了一半吧。”
这话落在柳沅耳朵里无异于默认。
一想到太子殿下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好不容易才从万恶的秦离洲手里逃出,柳沅便心疼得不行,“公子放心,草民和这等禽兽不如的小人不熟!他要是想对公子不利,就先从草民的尸体上踏过去!”
秦离洲忽然就少了一个朋友。
沈明恒:“……多谢?”
但事实上,秦离洲、周时誉等人真要查的时候,一个商贾之家是完全不可能隐瞒得了的。
他们是大周最顶尖的人才,手中握着最至高无上的权柄。
所以在周时誉等人走出皇宫的时候,就有个小厮打扮的人从一旁的小道上蹿了出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周时誉微微点了点头,小厮略一欠身,便又消失在周围某个角落。
周围人都因为这个动静看向他,周时誉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公开消息。
周时誉缓缓说道:“殿下如今下榻柳家。”
秦离洲顿时兴奋起来,“真的啊?太好了,殿下没有离开长安!”
宋景年点头:“能猜到,殿下对柳家印象很好——多事之秋,殿下不会放心这么快离开的。”只是再等两天就说不定了,所以他们行事必须要快。
秦离洲面色期待:“我们能去柳家求见殿下吗?”
文黎已经听宋景年和周时誉分别说完了在燕丘和回长安之后发生的事情,他神色淡淡:“殿下说他会往需要他的地方去,只要长安还需要他,他兴许会改变主意。”
秦离洲感兴趣地凑过去:“怎么做?”
沈谦益眉眼微垂:“我可以做到。”
秦离洲挠了挠头:“啊?”
周时誉侧首:“暂时合作?”
秦离洲神情茫然:“不是,你们在说什么啊?”
沈谦益冷笑一声:“是最后一次合作。”
他们默契地停下脚步,目光交接,下一秒嫌弃地移开,而后甩了甩袖子,各自选了一个方向离开。
面前就三条路可以走,沈谦益、周时誉、文黎各自占了一条,宋景年宁愿转身回去绕路都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走。
秦离洲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莫名其妙地分道扬镳,神情纠结。
这是某种他看不懂的仪式吗?那他现在要走哪个方向?前面也没有第五条路可以给他走啊。
高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上前拍了拍秦离洲的肩膀,“走吧,将军若是不介意,可以暂住下官的府上。”
沈绩这天大喜大悲,只振作起精神处理完反贼,都忘了安排这些刚凯旋回京的将士。
幸好还有周时誉。
只是周时誉替每一个将士都安排得妥当,一日三餐,衣食住行,连医士都安排了几个,唯独遗漏了秦将军和宋景年。
还好还好,他原本就住长安,不需要周时誉安排。
……他的宅子是章惟德送的,该不会被查封吧?高政提心吊胆。
*
接下来的长安像是蒙了一层血色。
沈绩此人,多疑而懦弱,间歇性猖狂,持续性缩头缩尾。
世家高估了沈绩,若非他们造反围了皇宫,除了章惟德,其他人未必会死。
因为到那时,沈绩会开始用世家制约周时誉,制约那一批他扶上去的寒门学子,也制约秦离洲。
沈绩好像一直不明白,大周会衰败、混乱至此,不是因为时运不济他身边没有忠臣,全赖于他的昏庸与无能。
所以周时誉必须要在沈绩回过神之前诛杀叛贼。
章惟德、尹则诲被捕之后,大笑着当面嘲讽了沈绩一顿,而后毒发,不治身亡。
他们在决定起事的时候就准备了毒药,在听说秦离洲上门之前便已经服下。
这些年在大周呼风唤雨,威风得意,他们心知无活路,自然不肯给沈绩折辱他们的机会。
章振终究没能寿终正寝,抓捕的将士上门的时候,只看见他自缢而死的尸体。
听闻他死前似乎专门整理过仪容,换上了庄重朝服,只是那朝服样式与如今有些细微差别,似是先帝在时所赐。
章振衣着整齐,却未戴冠,满头白发覆面,留下遗言道无颜见先帝,愿以死赎罪,只求陛下饶恕章家几分血脉。
长安富贵乡中养出来的士人往往有些不合时宜的“仁善”,比如此刻,因章振死前的怪异举动,长安文人间竟也兴起了一种“章振于陛下是佞臣,于先帝却是忠良。非他之罪,实乃时运不济、生不逢时也”的说法,又因他自裁得足够干脆利落,居然也有人为他冠以“勇直”之名。
过去的阴影还未消散,朝廷的疮口还渗着脓血,已经有人想要踩着章、尹二族的尸体确立新的话语权威。
旧世家倒下了,总会有新的世家诞生,利益永远可以挑动人心。
为章振辩解未必是因为与他的情谊多么深厚以至于念念不忘他的身后名,不过是想借此逼周时誉等寒门退让。
只要周时誉现在退了一步,他们就有把握让他以后一退再退,直到再也不能在朝堂之上与他们争锋。
即便周时誉比他们想象中要坚定,此举也能稍稍减损这些人的功劳。
毕竟,消灭一个恶贯满盈的罪人,与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可怜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周时誉还没做出选择,沈谦益反倒先站了出来。
这个素有仁名的皇子,领着皇帝给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禁卫军,几乎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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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了整座皇城。
他还学会了翻旧账,即便没有参与这次莫逆,但有罪在身的也都被他清理了一遍。略微有些规模的世家大族近乎全军覆没,只有几个小贵族逃过一劫,报团取暖瑟瑟发抖,比宠物都听话。
虽然拨弄人心试图操控舆论的世家也倒在了这次清洗之中,可哪怕没有人刻意宣传,沈谦益的名声也已经可以与恶鬼比肩。
谁懂啊,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突然间变得杀人如麻,这比恶人突然发疯还要可怕好吗!
虽然他杀的人确实死有余辜没错,可是一次性杀这么多人,如此冷酷,如此不讲人情,还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皇帝某一天上朝,发现朝堂上空了四分之一。
皇帝表示能理解,章家与尹家树大根深,党羽众多,是会有不少人下狱。
皇帝第二天上朝,朝堂上空了三分之一。
周时誉告诉他,许多大臣暗地里也投靠了世家,打着两边站队的主意,其心可诛。
皇帝表示赞同,这些朝臣当初为了讨好章惟德忤逆他,确实不是什么忠心的人。
皇帝第三天上朝,朝堂上空了二分之一。
这下皇帝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了,没有人帮他做事,他当哪门子皇帝?
“怎么只见诸位?其余卿家为何不上朝?”沈绩明知故问。
下方有的人问心无愧站得笔直,有的人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沈谦益若有所思,他招了招手,对身边的官员道:“看来还是有漏网之鱼,都记下来,等下查一查。”
那些人抖得更厉害了。
有个老臣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膝行出列,叩头哭求道:“陛下,他们来不了了。”
沈绩大怒:“放肆!沈谦益,你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
他人还在这,沈谦益居然就敢威胁他的官员,莫不是前段时间他给了他几分好脸色,这逆子就开始分不清天高地厚了?
沈谦益不慌不忙地跪下,从容道:“父皇将惩讨逆贼、正本清源之责托付儿臣,儿臣依旨而行,如何就放肆了?”
沈绩生平最恨权威被侵犯,沈谦益这幅模样让他回想起了他最厌恶的儿子——沈明恒。
不过思及沈明恒一直没有消息,或许是真的死在了外面某个角落,他心情又好了些。
“罢了,朕不与你计较,把人放出来。”沈绩自觉已大发慈悲。
沈谦益问:“放什么?”
“当然是被你下狱的臣子。”
沈谦益微微摇了摇头:“父皇,放不出来了。”
沈绩皱眉:“你要抗旨?”
跪着正中的老臣颤抖得更加厉害,分明是深秋,额上冷汗还是一滴接一滴落下。
他像是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崩溃大哭道:“陛下,他们死了,他们都死了。”
第32章嚣张跋扈的草包太子(32)
虽然高官权贵们胡作非为草菅人命,但事实上,按照大周的律法,这世上能判人死刑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天子。
即使是地方官,也需要将死刑犯的名字呈到御前,交由皇帝复核,方能在秋后问斩。
今年已经过了秋后问斩的时间,除非皇帝另行下令,否则他们应该好好的待在狱中。
沈谦益认真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撕破脸皮,觉得还是暂时哄着沈绩比较好,于是叩首道:“逆贼欺君罔上、有负圣恩,儿臣为父皇不值,此事是儿臣冲动了,但儿臣不后悔,请父皇责罚。”
因为觉得君父受了委屈,故而激愤之下杀人。这话说得好听,沈绩纵然不完全信,火气也消下去了许多。
他意味不明地看着沈谦益:“谦益,朕还没老。”
他儿子多,夭折的也多,没能出生的更多,但他现在正值盛年,他相信他还能有别的孩子。
“莫要以为朕只能选择你。”沈绩警告似地说。
沈明恒大概率是死了,就算活着他也不会再立这人为太子。
五皇子沈承孝造反被下狱,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被沈谦益冲动杀死的人之一。十一皇子还小,连路都走不稳当。
他长成的儿子如今只剩下三皇子沈谦益一个。
沈绩觉得沈谦益是狂妄了,以为他别无选择,所以开始为所欲为,乃至于公然违抗他了。
“儿臣不敢。”
“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不敢?”沈绩冷笑:“如今人都死绝了,朕无人可用,你说你不敢?”
“陛下息怒。”周时誉出列:“臣愿为陛下分忧。”
比周时誉官位高的全都死了,如今他都能勉强称为“文官之首”。
对心腹爱臣沈绩还是愿意给几分好脸色的,他缓和了语气:“爱卿有何良策?”
“罪人章振、章惟德生前结党营私、残害忠良,被排挤离朝者不知凡几,臣请旨,宣告天下,贼人已伏诛,请诸位先生再度出山,为陛下效力。”周时誉说。
沈绩愣了一下,目光忽然就有些怀念,那些是真正的忠直之臣,敢不惧生死,为了他和世家争论,比如那个陈……什么来着?见他被胁迫,当庭叱骂章振,被罚了庭杖,因伤重落下了残疾。
沈绩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准”
虽然跛足者不能入朝为官,但他可以给个恩典。
不过到底有碍皇家颜面,他也许给不了太高的官位,也不会再重用这人了。
他的陈爱卿应该不会在意,毕竟他们忠心耿耿,只要能为他办事,想必不论做什么都会感激涕零。
只是召请曾经的大臣回朝还不够,朝堂上空缺的官位太多了,即使所有被排挤离开的臣子都愿意回来,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由此可见沈谦益下手有多狠。
周时誉又拜:“臣请陛下为举人及以上功名在身者再行科考,此试只做选官之用,不授进士之称。”
他们这一届学子幸运地遇见了太子殿下,得以夺回本该就应属于他们的公平,但之前的人还没有。
重新再办一次科举不太现实,他们没这个时间,只能先办一场简单的考试,至少先把朝堂上的坑填满。
“准。”
沈绩目光和蔼,他看着周时誉,就好像看到了那位不知名的陈爱卿,和那些曾为他挺身而出的大臣,一时间眼神温柔无比。
他对他所有儿子都没有过这种表情。
在他微微转头看向沈谦益的时候,目光一瞬间转化为嫌恶,“看在你是念及朕才冲动形事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着,罢免一切官职,闭门思过,禁卫军暂交周爱卿统领。”
周时誉神色为难:“陛下,臣是文官,不如交给秦将军……”
“朕信你。”沈绩打断。
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绝妙无比,原本只是表达对爱臣的信重,但是周时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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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提醒,他忽然意识到——让文臣来管武将,天哪,这是什么绝世好主意!
不愧是他。
“是。”周时誉只好领旨。
下了朝,沈谦益便光明正大地去寻周时誉交接工作。
众人都猜测他一定是心怀不甘心有不满,纷纷警惕地用余光不住瞥他。
周时誉的好友文黎显然也担心极了,虽然面上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但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周时誉。
在众人或担忧或看好戏的目光中,三人目光交错。
周时誉低声淡笑道:“殿下下手果决,在下佩服。”
“章家人的命,我不收,还能等着皇兄来动手吗?”沈谦益微微抬了抬下巴,这时才有了几分十五岁少年的任性与骄矜,恨声道:“我早就想杀他们了!”
沈明恒身上到底有着一半的章家血缘,这种脏手的事情,还是他来做比较合适。
听闻他的皇兄见人丧命都会心有不忍,君子远庖厨,这样很好,反正,还有他呢。
周时誉默了默,“殿下还是同意了我与文兄的计策。”
——弑父杀兄的罪孽沈谦益来担,沈明恒的双手自始至终干干净净。
“那是为了我皇兄。”沈谦益冷笑了一声:“周时誉,我告诉你,你算计我的事还没完!”
周时誉轻叹了一口气:“我很抱歉,殿下。”
沈谦益又是冷笑一声,想扭头就走,忍了忍,还是憋屈地说:“接下来的事情你就别管了,交给我,我可不想有一天我皇兄挥泪斩你。”
周时誉停下脚步,微微笑了笑:“殿下,我与你不会是敌人。”
在沈谦益表露目的时说这句话,无疑是一种承诺:周时誉此生,绝不会背叛沈明恒。
文黎跟在周时誉身边,同样停下脚步,朝沈谦益的背影欠了欠身。
沈谦益目不斜视,脊背挺直,每一步都走得坚定。
宫门外,他的谋士掀开车帘,见他到来,远远便跳下马车迎接。
“殿下。”
沈谦益按下纷杂的思绪,挤出几分笑意:“外头天凉,先生体弱,在府中等候就是。”
“我放心不下殿下。”谋士觑着他的脸色,叹了口气:“殿下这是决定了?”
沈谦益“嗯”了一声,和谋士同乘一辆马车,“先生,该杀的人我已经杀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差一人。”
谋士沉默片刻,“殿下可知,此举过后,你便再与皇位无缘了。”
谋反失败后的皇子,就算能保住性命,也会被默认踢出政治中心,不会再有人为他效力,因为皇帝随时有可能拿这件事当借口进行清算。
再想雪中送炭拼一把富贵险中求,也不想做这种朝不保夕累及九族的决定。
“我知道。”沈谦益笑了笑,温声道:“这不是很好吗?从前为夺位,我没少经营自己的名望,如今既已无此心,何必再给一些人机会,起些不该有的奢望?”
“我为殿下不值。”谋士低下头,声音沉闷。
“别这么说,先生。”沈谦益也有些遗憾,但还是理智地自我剖析:“其实我自己清楚,并非是我有多高尚,只不过是知道赢不了而已,若是一意孤行,只会让我的退场更加狼狈。”
“更何况,先生,大周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经不起又一场乱象了。”
谋士突然就泪流满面,不顾正在行驶的马车,跪地行了一个大礼,哽咽道:“是属下无能。”
假使他有周时誉、宋景年、文黎之智,怎会让他的主君郁郁寡欢放弃理想志向?
“这是做什么?先生快请起。”沈谦益慌乱了一瞬,赶紧将人搀扶起来,“是我不如皇兄,先生何必妄自菲薄?在我看来,先生远胜周时誉多矣。”
他语气蓦然低沉,声音宛如叹息:“我耽误了先生,若是……先生去找皇兄吧。”
“先生常夸我善识人,皇兄之明在我之上,我爱先生之才,皇兄定也不会例外。”
谋士猛然抬眼,拱手坚定道:“双鬓多年作雪,寸心至死如丹!”
多年来两边的鬓角已经斑白如雪,但我的一颗心直到死都会像丹砂一样红。
“先生!”沈谦益有些严厉地打断他,很快又缓和了语气,“我知先生忠心,可这些话,以后切莫再说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从今往后,只有对沈明恒的效忠,才能称为一片丹心。
谋士寸步不让:“殿下既然知我懂我,便不该轻我贱我,难道我在殿下心中就是这等卖主求荣毫无礼义廉耻之心的小人吗?”
这话说得极重,见谋士真的生气了,沈谦益习惯性退让,他软下语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谋士瞬间便生了不忍。
他从很多年前就投效在沈谦益门下,小少年走出的每一步都有他的精心谋划,为了在章家、尹家的争斗中保全,如石中竹一般夹缝中生存,他煞费苦心。
沈谦益的名声与威望是他经营维护,野心与志向也是他一手培养。
可是他现在很后悔,他不该没有本事送少年登临九霄,还要鼓励少年踏上这条路。沈明恒越是天下公认的出色,他就越是愧对他的主君。
谋士再度俯身下拜,颤声道:“粉身碎骨,永不相负。”
这是他当初宣誓效忠时许的诺言。
许裴一生只会效忠这一个主君,他将赌上所有的政治理想,用余生践行这句话。
纵然青史不留名。
第33章嚣张跋扈的草包太子(33)
沈谦益谋反的消息精准地传到了沈明恒的耳朵里。
柳沅正幸灾乐祸手舞足蹈地对他演讲:“当今陛下膝下仅存三子,短短时日,接连两位皇子谋逆,世人都说,他不仅为君无道,为父也不慈。就算放眼史册,这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
真是活该,公子这么好的孩子不要,活该被造反。
沈明恒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晒太阳,正数着时间,打算等沈谦益顺利登基,大周走上正轨就死遁,闻言漫不经心道:“可孤听外面似乎没什么动静?”
“是啊是啊。”柳沅献宝似地说,“三皇子还是比五皇子厉害些,悄无声息间就控制了皇宫,百姓一无所知。若非草民曾结过几分善缘,那秦离洲军中有将士专程来提醒草民近些日子不要外出,草民也不能知道。”
沈明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懒散地问:“赢了吗?沈谦益可不是沈承孝那个废物,他既然敢谋反,应该是有把握的。”
柳沅摇了摇头:“这草民就不清楚了,听说是昨日早朝,陛下要撤除三皇子的职位。当时三皇子的表现还算恭顺,大抵是回去后越想越舍不得,于是趁着禁卫军还在手中突然发难,直接闯入宫中。”
他思及沈明恒话语里对沈歉益的看好,神情有些犹疑,“草民听那将士说起,似乎……三皇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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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不算乐观?”
“嗯?怎会?”沈明恒坐直,语气也带上了几分认真:“你将你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
柳沅不解沈明恒为何这么重视,他怕误了这人的事,赶忙事无巨细地回禀:“草民也是听说的,似乎是周大人上门寻三皇子交接禁卫军,未果,险些被强行扣下,幸好周大人机敏逃了出来,即刻便入宫向陛下禀报三皇子心生歹意。陛下信任周大人,当场便下了谕旨要秦将军入宫勤王,只是仍旧晚了一步。”
柳沅说:“现在陛下在三皇子手中,秦将军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但不管最后秦离洲能不能救下沈绩,沈歉益估计都难逃一死。
“……这样啊。”沈明恒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
柳沅也学着他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多事之秋,委屈公子这几日待在院子里,草民人微位卑不妨事,公子身份敏感,若是被发现了,恐……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说到后面声音突然扭曲高昂。
沈明恒将剑拿起佩于腰间,吩咐道:“备马,孤要入宫。”
他仍当自己是太子,发号施令时态度坦然又不容推拒。
柳沅条件反射应了句“是”,末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诶,公子,殿下!”
阻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沈明恒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子里。柳沅懊恼地跺了跺脚,一咬牙,让下人快速牵了一匹马到府门处。
他年岁大了,等到他小跑着到了门口,只能看见沈明恒策马远去的翩然背影。
“他果真要去皇宫,他是要帮三皇子,还是陛下?”柳沅喘着粗气,喃喃自语。
身边的心腹没有听清,疑惑问道:“家主?”
柳沅回过神,目光挣扎了片刻,自腰间扯下代表身份的玉佩交给心腹:“跟上去,若殿下有危,便拿着它去寻秦将军,请他看在我为他散金无数的份上……算了,你什么都不必说,将军会懂的。”
他是个商人,商人这个身份固然卑贱,与皇权政治都无缘,但好在他还算有自知之明。
自秦将军为沈明恒请功,废太子未死的消息便已传遍长安,柳沅无需多想就知道会有多少人在找他。
陛下想杀他,三皇子会忌惮他。
沈明恒哪里是他一个商户能够藏得下的呢?
可柳家偏偏就是能在这乱象中独得一份清静。
柳沅不知这其中有多少人的多少算计,亦不知目的为何,但他希望沈明恒能如愿。
*
隔着大明宫高高的台阶,两方人马正在对峙。
沈谦益身边只剩下零星几个人,但他手中剑正横在沈绩脖子上,身后周时誉也被押解着。
一个是名义上的天下之主,一个是如今的文官之首,百官们隔着远远的距离咒骂,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毕竟,谁都担不起害死皇帝的责任,哪怕只是间接也不行。
“谦益,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朕以大周帝王的名义发誓,不会追究你这次的过失。”沈绩努力仰着头避开剑刃,色厉内荏地说道。
沈谦益嗤笑一声:“父皇,你当儿臣还是无知稚儿吗?”
“朕金口玉言。”
“可儿臣不要无罪,儿臣想当天子。”沈谦益笑容温文,似乎不觉得如今形势有多危急,“父皇禅位可好?”
“你做梦!”这话一出,沈绩都忘了自身处境,他瞪大了眼睛,连反驳时的每一个字眼都充斥着排斥。
听到这句话的官员们也按捺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批判起来:
“三皇子,你残害忠良,悖逆妄为,不尊君父,若再不悔改,必遭天谴。”
“你若为帝,大周将亡,大周将亡!”
“太祖皇帝啊,您在天有灵,救救大周吧,臣等无能,就要让这江山落入奸人之手了啊。”
沈谦益对世家下手时太过狠绝,着实吓到不少人,苟活下来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支持他。
剩下问心无愧的几乎都是新官员,受周时誉恩惠,惟他马首是瞻。沈谦益疯到连周时誉都绑了,他们更不可能对他有好感。
要不怎么说言辞能诛心呢?如此千夫所指的画面,心理承受力差一些也许真会成为夜夜难寐的梦魇。
可沈谦益忽而轻笑出声,长叹道:“各位先前,也是这样说皇兄的吗?”
原来他的皇兄,十六年来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沈明恒状似不在意,红衣灼灼,潇洒又肆意,但是真的有人会不在意吗?
善良的人,本就比常人敏感,本就更难快乐。
他突然提起沈明恒,沈绩目光亮了亮,故作冷静地说:“谦益,就算你杀了朕,大周还有明恒,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这皇位轮不到你坐。”
“明恒生性纯善,聪敏好学,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更是不惜此身远赴边疆,收复国土,功勋赫赫,是当之无愧的大周太子。”
沈绩又压低声音:“你放了朕,朕会废了沈明恒,立你为储君,待朕百年之后,你就是下一任天子。”
沈谦益忍不住发笑,“父皇真是打的好主意。”
“你不信?”沈绩压抑住愤怒,苦口婆心:“你也看到现在的情况了,百官誓死不从,朕禅位也没用。你一意孤行杀朕,岂非给沈明恒做了嫁衣?”
沈谦益只是笑盈盈地听着。
他的态度奇怪极了,既没穷途末路的疯狂,又无大业将成的喜悦,从容得像是在参加一场宴会。
沈谦益还想再说些什么,忽闻殿外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嘈杂声,他抬眼,见对面秦离洲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文黎正低声说着些什么。
像是觉察到了他的目光,文黎转过头,微微笑了笑。
沈谦益于是也笑了起来,“父皇。”
他叹了口气,怜悯道:“原还想与你多说几句的,看来是没机会了。”
他手下用力,剑刃划破肌肤,渗出一片殷红血迹。
“啊!”
“来人啊,弑君啦!”
“快、快把他拿下!”
混乱中,有一道掺杂着担忧与关心的声音尤为突出:“沈谦益,住手。”
沈谦益只做听不见,他将失去生息的沈绩推倒在一旁,随手甩了甩剑上的血迹,从容淡笑:“皇长兄,你来晚了。”
人群被推搡开,东倒西歪散作一团,中间被迫让开一条道路。
沈明恒红衣猎猎,腰间冷剑半出鞘,正凝重地看着沈谦益衣襟上如红梅般的血迹。
“殿下!”
原本站在最前方神情防备不耐的秦离洲突然雀跃地欢呼一声。
很难想象一个年过不惑、战场上被视作恶魔的将军会有这么不沉稳的姿态。
百官们默了默,暂时从皇帝已死的消息中扯回几分神智,难以言喻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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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秦离洲干脆利落地卸下身上武器,单膝跪地:“见过太子殿下。”
身后他从燕丘带回来的大军也随之跪倒,语气中的狂热半分不输于秦离洲,他们呐喊道:“见过太子殿下!”
可算是出现了。
他们分明看着太子殿下和他们一起入京,一错眼的功夫,这人就失去了踪影。在长安的这些时日,他们有所耳闻太子曾经不算好的处境,很担心这人会失望之下再也不回来。
将士对主帅的依赖其实很严重,何况他们其实并不熟悉京都。
是沈明恒来了之后,他们才开始吃饱饭,才开始打胜仗。所以就算秦离洲在,他们也还是会有隐隐的不安。
幸好沈明恒回来了。
曾经庇佑他们的人并未离去,而他们只想用尽全部的虔诚,恳请他继续留下。
百官们知道沈明恒极得军心,可亲眼看见万人高呼这一幕,仍觉得无比震撼。
这让他们一时失神,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干些什么。
周时誉挣开禁卫军的束缚。
他是个柔弱的文官,但只是微微动了动,禁卫军居然就顺从地松开了手,还往后退了退。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文黎走到周时誉身边,二人躬身下拜。
大殿中兵荒马乱、横尸在侧,却莫名因为他们的动作染上了几分肃穆。
“拜见新帝。”
大礼庄重。
沈明恒不闪不避,神情平静,不辨喜怒。
本就将周时誉视为引路人的官员们恍然大悟,也随之跪下行礼。他们原就对沈明恒心怀感激与崇敬,这一礼也算心甘情愿。
残存的小贵族比他们还要积极,巴不得早点把沈明恒的身份定下,断了沈谦益的念想。
沈明恒多少算半个世家人,就算和章家有仇,那也是章家人心不足蛇吞象,妄图钳制他以操控皇权,和别的世家有什么关系?
沈明恒也体会过有世家撑腰的好处,一定会跟他们站在同一阵线的。
禁卫军们左右看了看,接收到周时誉的眼神暗示,又见沈谦益没有别的吩咐,于是也迟疑地下跪。
这下站着的仅余沈明恒、沈谦益二人了。
众人纷纷怒视沈谦益,有些人已经做好了护驾的准备,以防沈谦益狗急跳墙。
于这静谧之中,于所有人警惕和快意的目光下,沈谦益松开手。
——铁剑落地,其音清脆铮鸣。
沈谦益整了整衣袖,徐徐下拜,以额触地,“罪臣,叩见陛下。”
他竟毫无反抗!
他竟甘愿束手就擒,引颈就戮!
小贵族们顿时支棱起来,那曾经在沈绩面前控诉过沈谦益的老臣顿时膝行上前两步,哭诉道:“陛下,这可是您亲眼所见哪,三皇子杀害先帝,罪在不赦!”
旁边立即便有人附和:“陛下,三皇子业已认罪,臣恳请陛下下令惩处,以正朝纲,告慰先帝之灵!”
沈明恒负手而立,坦然接受万人朝拜,一朝身份装变,他却不见半点无所适从,习以为常的模样仿佛从一开始就是至高无上的帝王。
系统:[哦豁,恭喜宿主。]
沈明恒:[……]
你看我像高兴的样子吗?
“诸位说的在理,是该罚。”
沈明恒看着跪伏着的沈谦益,语气平淡:“那就罚你今日不许吃饭,可有异议?”
“啊?”沈谦益抬起头,茫然地眨了眨眼。
“陛下?!”尖利高昂的声音扭曲,昭示其主人有多么难以置信。
老臣老泪纵横,颤声哭求道:“弑君弑父的大罪啊,陛下。”
沈明恒冷冷地看着他:“怎么?还要诛九族不成?是不是连同孤也要一起处死啊?”
“陛下。”周时誉满脸不赞同:“您该改口了。”
龙袍都披上了,称什么“孤”,叫“朕”!
饶是知道沈明恒不会要他的命,但真正听到这句话时,沈谦益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跪直身子,显出几分少年人的顽皮笑意来:“不能吃饭的话,那点心可以吃吗?”
沈明恒瞪了他一眼。
半晌,沈明恒收回目光,别扭又冷淡地说了一句:“可以。”
第34章嚣张跋扈的草包太子(34)
对沈明恒而言,皇位是个很神圣的东西,比权力更让人瞩目的,是那份重逾千金的责任。
皇位不是玩具,不是一时兴起、一时沮丧就可以拱手相让的东西,皇权的每一次更替都应该报以十二分的认真与郑重。
所以,不当也就罢了,既然他还是成了帝王,就该做一个很好的、无愧于天下人的皇帝。
况且那么多人都在期待他,他若是还推拒不肯,多少有些让人厌烦的矫情。
当务之急,是要处理这一团乱麻的朝政。
沈明恒看着底下只剩一半的官员,深深叹了口气,认命地思索起来。
“大周绵延至今,各部官位趋于冗杂,正好,便趁此机会重整吧。”沈明恒吩咐道:“周时誉,令你计合今之局官,各如其职。公务所需,必传以文书,定期核验,凡因私废公、渎职者,严惩不贷。”
周时誉振奋精神,踌躇满志地领命:“是!”
他的主君果然从不会让他失望,刚手握权柄便有着改革吏治的魄力。
贵族们呆了一瞬。
这话的意思是,他们虽然逃过一劫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是很有可能保不住坐着的位子——毕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平时干多少活心里还是有数的。
有官员嗫嚅道:“陛下,祖宗之法,不可妄变……”
“祖宗没教你们剥削民脂民膏。”沈明恒每次遇到肉食者滥权,都有些意兴阑珊的疲惫。
他平静地说:“尔等既尊朕为帝,有些东西就该变一变了,今日之后,大周,朕说了算。”
官员也好,制度也好,以后,都得按他的习惯来。
许是觉得他表现不算强硬,贵族们还想继续挣扎,“可是……”
“皇兄,臣弟可以为皇兄效力。”沈谦益笑嘻嘻地说:“皇兄不在京都的这些时日,诸位大人帮臣弟良多,凡臣弟要做的事情诸位大人都极力配合。皇兄且放心把这件事交给臣弟,臣弟有经验。”
什么经验,抄家灭族的经验吗?
可不是都很配合吗?不配合的估计黄泉路都走一半了!
贵族们噤若寒蝉,看着沈明恒温和的眉眼,顿时悲从中来。
好消息,选出来的皇帝对世家好像确实没有太大的恶感。
坏消息,他的弟弟有。
更坏的消息,他似乎是个弟控,为了维护弟弟连刚死不久的父亲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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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能怎么办?
什么都别说了,能苟活一天是一天吧。
*
宋景年本以为,对他们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沈明恒多少会有些芥蒂。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想沈明恒虽然会生气,但以这人的善良,最后也一定会原谅他们。
但却出乎他的意料,沈明恒接受得很快,也并未表露出不满,他依然对他们信任有加,在朝堂上委以重任。
而沈明恒显然也没辜负任何人的期待,在他的治理下,大周蒸蒸日上,不过五年已有了盛世气象。
他手腕一如最初般强硬,改革时大刀阔斧,但奇怪的是,即使触碰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朝中的反对声音也不算强烈。
沈明恒是一个很离奇的帝王,他的权柄没有经过宫闱倾轧明争暗斗,也并非来自前人的铺路,仿佛莫名其妙就登上了皇位,偏偏没有一个人不拥护他。
他想要做的事,再荒唐朝臣们都会照办。
可能是因为朝堂上随时都有景王沈谦益兴致勃勃地四下张望,如同物色下一具尸体一般的期待目光吧。
这对兄弟也是奇怪得很。
沈谦益作为一个有造反前科的皇子,沈明恒居然也毫不介意地重用。
更别说他的封号——一个“景”字不算什么,可沈明恒赐封时亲口说的“景泰时绥”一词就很了不得了。
假使沈谦益还是当朝皇子,仅凭这个封号,他们几乎都能默认他会成为储君。
而沈明恒给了沈谦益那么大的权力,他身为最有可能动摇皇位的人,居然也老老实实辅佐沈明恒,比朝中任何一个臣子都要忠心。
沈明恒要改革,他不顾名声亲自带人执行,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有人反对,不等沈明恒吩咐,他第一个举起屠刀。
他是许多人的眼中钉,无奈沈明恒护着他,于是在大周朝,沈谦益始终春风得意。
不过他和丞相周时誉倒是人尽皆知的关系不好,像是朝堂上互参这种事,每个月至少都要上演一回。
总的来说,大周的朝堂还是非常欣欣向荣的。
看着大周从啼饥号寒到仓满廪实,宋景年逐渐放下了警惕的时候,沈明恒居然磨刀霍霍对北狄宣战了。
这下他遭到了为帝生涯中最激烈的反对。
——他要御驾亲征,还要上前线。
别说宋景年周时誉文黎,连最支持他的沈谦益都不同意。
不是不相信沈明恒的能力,只是事总有万一,而他们连千万分之一的险都不敢冒。
再被连着念叨三天都无果之后,沈明恒再现了他当太子时的操作。
他乘着夜色溜出了皇宫,孤身一人跑去边境找秦离洲汇合。这次连伪造虎符都不用,因为他可以当场下旨。
京中发现陛下不见后只在传国玉玺旁发现了压着的一张纸,写着让沈谦益代理朝政。
朝中大臣:!
陛下这么叛逆的吗!
沈明恒带兵,自然是百战百胜。
征战北狄花费的时间不多,但在这之后,沈明恒从未停止过南征北战。大周的国力一有富余,他就要偷跑一次,周边的异族都被他拜访了个遍。
也就是他文治水平也不俗,才能在这么频繁的对外征战下,仍旧让百姓的生活一年比一年富庶。
在他死的那年,大周的疆域已经扩大了三倍。
*
沈明恒当了二十年皇帝,因病逝世。
这个在位时间不算短,放眼史书,只在位几年、甚至几天的帝王比比皆是。
但沈明恒登基时也才十六岁。
三十六岁的年纪,对于一个有为君主来说,太年轻,也太可惜了。
自古太平将军定,不许将军定太平,沈明恒一个帝王,似乎也步了史书中名将的宿命。
于是有很多人猜测,终是那未曾停歇的沙场征伐伤了他的身体,才让他逝于盛年。
可也没办法后悔了。
即便再重来一次,他们也拦不住沈明恒。
沈明恒一生未娶妻封后,他二十七岁的时候抱养了沈谦益的儿子,一切待遇皆如太子。
这举动当然很多人反对,他若是年迈无子,抱养也就罢了;若是其子皆不堪造就,或许还能算上一段佳话。可他分明年富力强,却就是不肯开选秀充盈后宫,实在奇哉怪哉。
只是朝臣们对沈明恒的反对从来都算不上强硬,见沈明恒坚持,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在沈明恒三十五岁的时候,随着沈晏平的长大,他的聪慧渐渐显现出来,朝臣们也就慢慢接受了陛下也许无后的事实。
但奇怪的是,沈明恒却一直没有立其为皇太子。
他亲自教养沈晏平,教他读书骑射,许他上朝旁听,带他处理朝政,摆明了是将他作储君培养,却不曾松口册封。
直到他死后,一纸遗诏,令沈谦益登基。
如周时誉这批很早前就跟着沈明恒的“老臣”这才恍然,原来这么长的时间过去,沈明恒依然耿耿于怀。
——他知道沈谦益会是明君,也希望成全他皇弟的志向。
时光会抹去许多痕迹,当初在众人看来十恶不赦的罪过,如今提及也不过付之一笑。
沈明恒登位后就没受过苦,做什么都有人鞍前马后,不会有任何阻碍,那份少年气非但没在日复一日的繁琐朝政中被抹消,反而日趋热烈。
他年少时就敢众目睽睽之下大骂沈绩无能,当了皇帝就更不会收敛,而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格和本事。
沈明恒说沈绩死得大快人心,是他对大周最大的贡献,朝臣们连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出来。
而一旦将其定义为昏君,他的生死存亡就不再为人在意了,君不见,历朝开国君主几乎都手刃了前朝末代皇帝。
在沈明恒持之以恒的洗脑之下,沈谦益弑君弑父的行为居然也成了“有太祖之风”。
好的,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明恒虽死,余辉犹存,周时誉等人秉其遗志,全力支持沈谦益继承皇位。
他们不对付了二十年,可正如周时誉当年所言,他们一直不算是敌人。
沈明恒的丧仪结束后,周时誉向沈谦益提出了辞官。
沈谦益不同意,“你是因为朕先前的气话吗?你若是担心朕报复,朕可以给你免死金牌。”
周时誉摇了摇头:“臣知道陛下不是那种人,是臣自己不想为官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些年朝中新秀有许多才智不弱于臣,有他们辅佐陛下,臣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沈谦益沉默片刻,“假使朕还是想要挽留你呢?”
他真诚说道:“朕初登大宝,朝中离不开你。”
周时誉笑了笑,声音温和:“陛下太妄自菲薄了。”
他躬身行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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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陛下有自己的良臣,而臣,也要去寻臣的陛下了。”
日暮西斜,红霞满天的时候,沈谦益在高高的城墙上,目送周时誉的背影在官道上逐渐缩小。
宋景年、文黎与他并肩而行,最后凝成三个黑点,消失在长天一线。
沈谦益原本想要相送的,然而他最终没有下去。
他忽然想起了他的谋士。
他的谋士早就敌不过光阴睡在了历史长河里,徒留他孤家寡人,坐看一国繁华。
但他终究也曾经有过。
这样的谋士,他也有过的。
远处的周时誉似有所觉般回头,他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长安。
长安城繁华依旧,晚霞遍布天际,像是要落进城中,仿佛彩云也眷恋这片如梦红尘。
周时誉恍然间想起许多年前,沈明恒策马过长安街道,少年炽热如烈火,像是要燃尽人世间一切不平事。
只这火终有尽时。
火光熄灭的时候,或许只有从史册里,才能找到一缕未散的青烟。
第35章全校都讨厌的大学生(1)
“陆哥,沈明恒也有异能,要不还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呸!有异能是他自己说的,咱们有谁看到过了?沈明恒你们还不知道吗?满嘴谎言、鬼话连篇,他要是真有异能,老子当场跪下给他磕头谢罪!”
沈明恒刚恢复意识就听到一场关于他的争执,还没接收记忆先本能开杠:“什么头这么珍贵啊?磕一下是值黄金万两还是金玉满堂?”
边说边环顾四周。
他现在在的地方像是一个教室,桌椅被推开堆到角落,两侧墙上挂着名人画像和名言,写着“青春无悔”的横幅落了一半,看上去有些不合常理的凌乱。
他对面是约莫二十个年纪相仿的青年,大概是这所学校的学生,看向他的目光俱带着几分厌恶。
从站位中很明显看出其中一人的领导地位,大概就是沈明恒最初听到的那位“陆哥”。
方才破口大骂的青年被哽了一下,而后怒气冲冲地吼道:“沈明恒,你不要太过分!”
旁边有人扯着他的手臂,“耿宇,算了算了,他说话就这样。”
虽然局面有些许混乱,但沈明恒觉得一时半会打不起来,于是他放心地接收起记忆。
云麓大学虽然不是大众耳熟能详的那几所顶尖学府,但作为重点大学,能够闯过高考独木桥考上的学子也都是人中龙凤。
偏偏出现了原主这一朵靓丽的奇葩。
如果在云麓大学发起“校花”、“校草”的选举,同学们或许还兴趣缺缺,响应者寥寥。但如果选举的是“校嫌”、“校厌”,沈明恒的票数一定是一骑绝尘。
原主今年大二,大一结束的时候,他所在的班级换了位新的辅导员。
新辅导员是个四十多岁的油腻中年男,总是用色眯眯的眼光看班上的女同学,但因为他和院长有些关系,外加只是眼神、言语暗示,找不到证据,故而举报总是不见成效。
大学生正是热血沸腾、意气风发的年纪,一身无处施展的磅礴正气,理所当然地开始抵制起这位辅导员。
沈明恒是唯一的逆行者。
他对辅导员的态度极尽讨好,几乎可以用谄媚来形容,以此包揽了班级年度所有的评优评先、奖学金,连贫困生的补助都没有放过。
事实上他家里的条件并不差,只不过他家教严,父母只给了他正常水平的生活费。
可惜他父母并不知道,他们眼中虽然不如其兄长出色但还算乖巧懂事的沈明恒,为了满足自己大手大脚的消费支出,用如此可耻的手段占用宝贵的贫困生名额。
后来他尝到了有靠山的好处,诸如让其他人做事而后他顶替功劳、小组作业强行把自己的名字放进得分最高的小组之类的离谱事情,只有大家想不到,没有沈明恒做不出来的。
这些事虽然没有杀人放火那么大的伤害,但实在是有够恶心人。
沈明恒的名声很快就从班级火到全院,又从学院向全校蔓延。
互联网时代没有秘密,再完美的人都禁不起这样扒拉,何况沈明恒随便抖抖全是泥。
这下大家可算是长见识了,宿舍不参与值日、室友睡觉我蹦迪、室友学习我休息并且要求他们一点儿声音都不能发出等等,完美切中了“大学中你最讨厌什么样的人”的所有特质。
本来,他没违法,虽然遭人嫌弃,但是其他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可是一个月前,末世突然来了。
通讯失灵,植物疯狂生长,产生了强大攻击性,从前只让人觉得可爱的小猫小狗也突然变成了猛兽,好似整个星球突如其来一场进化,却唯独漏下了人类。
不仅如此,仿佛上天为了断绝人类最后的希望,连团结抗灾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们。
所有信号全部紊乱,人类被分裂成孤立无援的小团体。
大学的绿化向来都做得不错,植被野蛮生长,一夜之间,学校就堪比原始森林。
异变发生的时候,正巧沈明恒所在学院各班班委在教室开会,他们亲眼目睹窗外大树拔节生长,藤蔓攀上围栏,缠绕住大门。
一群人于是被困在了一起。
经过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和兵荒马乱,他们中有人发现自己觉醒了异能,在这个忽然间变得奇奇怪怪的世界里,勉强有了自保的能力。
不是所有人都有异能,但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大学生还远不到接触人性冷暖的时候,他们受过高等教育,中二年纪时也曾把“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当做一生的志向。
别说不会放弃其他没有觉醒异能的同学,他们连平时很讨厌的沈明恒都纳入了保护圈。
出于虚荣,在统计的时候沈明恒也大言不惭地宣布自己也有异能,但被问起具体是哪方面能力时却总是不肯直说。
这也就罢了,但关键是其他没有异能的成员也在积极为集体做贡献,身手好的就和异能小队一起出去清理道路,胆子小的就负责后勤。
他们在楼上找到了一个自动售货机,又有植物长出的果子和偶尔运气好捕猎到的动物,还算安好地度过了这一个月。
人是群居动物,他们也有家人有朋友,当然不可能愿意在这里久留。可是这一个月的开荒,也只是让他们的脚步从楼上迈到楼下。
进度虽然缓慢,希望却还是有的。
这天他们再度组织了小队出去,把沈明恒也带上了,考虑到他大概率没有异能,他们给了他一个特别简单的工作——看到诱饵小队带着猎物过来时发出信号——只需要用棍子在他们制作的简易大鼓上重重敲一下,后方小队就会开启用异能事先布置好的陷阱。
可是临到关头,原主害怕,他逃跑了。
这次出去的十个人,如果不是陆寄淮及时出现,险些全军覆没。
生死关头走一遭,即便运气好捡回了一条命,强烈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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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感也让他们涌起了莫大的愤怒。
他们再也不能容忍罪魁祸首好端端地在团队里白吃白喝了,于是就有了沈明恒来之前这一遭。
陆哥陆寄淮是隔壁班级的班长,雷火双系异能,末日来临前是他们的专业第一,刚上任校学生会主席,为人热心,领导力强,很受信任。
方才劝说再给沈明恒一次机会的是他班上的副班长,林慎。
正常来说只有班长来这里开会,但谁让沈明恒是个走后门且不干事的呢?
副班长平时没少被沈明恒压迫,现在居然还愿意为他说话,善良到这份上,难怪能被原主选成副班长。
沈明恒感叹一声,嘴上不饶人地说:“我需要你们给我机会?怎么,说点实话就过分了?这么容易破防,不如回家喝奶去啊,上什么大学。”
耿宇冷笑一声:“林慎,你听到了?你为他考虑,他可不稀罕。照我说,我们也养了他一个月了,对他仁至义尽了吧?”
林慎也被沈明恒这句话气得不轻,他脸上神色几经变化,最终还是下不了狠心。
他迟疑地说道:“可外面都是变异植物,要是把沈明恒赶出去他会死的。”
“末世都来了,死的人还少吗?多他一个也不多!”
“好了。”陆寄淮语气淡淡地打断这场争执,他思量片刻,“沈明恒。”
他说:“因为你的失误,导致耿宇他们差点丧命,你先给他们道歉。”
耿宇臭着一张脸,没有反驳陆寄淮的话,只是神色间仍有几分不满,他嘟囔似的说道:“这也太便宜他了。”
林慎松了一口气,期待地看向沈明恒,目光催促。
沈明恒不以为意:“道歉?那我走?”
“明恒!”林慎言语间忽然就带上了几分严厉:“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你很奇怪。”沈明恒上下打量他,疑惑道:“你是不是想和我一起走?”
这人善良过头了吧?犯得着为他惹众怒吗?
“明恒,你听我说,外面很危险……”林慎语速急促。
他还没说完,沈明恒就翻了个白眼,拉开教室的门走了出去。
“沈明恒!”林慎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咬咬牙也追了出去。
所有人顿时目瞪口呆。
“不是,他干什么啊?”耿宇张口结舌,他是看不顺眼沈明恒,但对林慎却没什么恶感。
陆寄淮想去追,他往外走了几步,转身对他们解释:“林慎的家人很多年前出车祸去世,他是沈明恒父母资助上的大学。”
这件事情原主不知道,原主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资助的孩子和儿子同个班级,只有林慎猜到了。
从这就能看出陆寄淮的人缘了,林慎猜出来后,只告诉了陆寄淮。
所以一直以来林慎对沈明恒多有容忍,甚至在这种危难时刻也愿意不顾性命地护着他。
林慎想,如果他不能劝沈明恒回来,那他就只能跟着沈明恒一起走了。
总不能看着恩人的儿子去送死。
耿宇顿时涨红了脸,其实他没做错什么,但是莫名就有一种羞愧感。
陆寄淮瞥了他一眼,笑骂道:“愣着做什么?快去追啊。”
“啊?哦哦。”耿宇胡乱地点了点头,快步走到教室门口,拉开门。
他愣在了原地。
教学楼外的大榕树成了精,虽然没有主动伤害学生,但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正好挡住了他们进出的路。
一个月来,他们都没能成功踏出一步。
但是现在,放眼望去,目之所及都没能看见沈明恒的身影。
第36章全校都讨厌的大学生(2)
“搞什么?这时候还玩捉迷藏,有病吧?”
“是不是到楼上去了?还是躲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