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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栾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句话,仿佛不认识晏辞一般瞪着他,继而重复了一遍:“你,你要放我走?”

他有些惊讶:“你难道不怕我将秦子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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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说出去?”

“你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你自身都难保,我劝你从此以后都不要出现在胥州城。”晏辞面上没有丝毫表情,长时间泡水将他脸上褪去了所有血色,他冷冷地看了周栾一眼,“还不快走?”

他的语气过于不善,然而想到这是刚刚救了自己的人,周栾咬了咬牙没有说话,而是重复问道:“可是你为什么救我?”

晏辞沉声道:“我答应了苏合要救你,你别误会我要利用你做什么。”

周栾听到“苏合”两个字面色一变,猛地直起身子,似乎想从地上站起来,然而他下一刻便捂着胸口坐了会去,面无血色地看着晏辞:“不行,我得回去,苏合还在胥州”

晏辞不客气地打断他:“你现在回胥州就是死路一条。”

“那苏合怎么办?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我得带他走!”

“苏合”晏辞沉吟了一下,缓慢道,“他病的很重,你这个时候带他离开就是要了他的命。”

“等他病好了一些,我会找机会将他送走。”

周栾惊讶地看着他,仿佛今天才真正认识这个人,晏辞看了看他:“你当然可以不信我,我也不需要你信,不过你别忘了,是谁救了你。”

周栾不说话了,他盯着晏辞,似乎艰难地在思考该怎么样选择,听起来晏辞说的话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只是眼前这个人可以相信吗?

到最后,眼见日头越来越高,周栾终是下定决心,他攥紧拳头对晏辞高声道:“好,我相信你!”

“不过,你,你一定要保证苏合平安。”

晏辞微微点了点头,指了指一直流向远方的河道:“从这里往下,河的中游处有一个城镇,那里有南下的渡口,你离开以后,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周栾离开后,晏辞方才慢慢地朝附近的城镇走去。

他拖着周栾飘了一个晚上,早已浑身虚脱,四肢发软酸胀无力,撑着身子刚刚走到路旁,就一个趔趄,头朝下晕倒过去。

再次醒来时,周围的景象从荒芜一人的浅滩变成了室内,鼻尖充斥着的中药味提醒他这里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医馆。

“你是被人送过来的,是不是不小心落水了,浑身都脏兮兮的。”医馆的郎中与他说了昏迷后的事情,晏辞与他说了自己的住处,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璇玑许是见他顺着水流漂了下去,到底是跑去家里报了信,顾笙头发散乱地冲进门来,抱住晏辞就是一阵从上到下的检查,急声道:“你怎么回事,好端端地干嘛往河里跳,你到底在做什么?”

晏辞隔着空看了看门口的璇玑,后者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一脸冷漠地给了他一个眼神,很显然他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关于周栾的事。

郎中与顾笙说,晏辞只是体力不支,身上没有伤口,回去好好休息就行了,没有大事,顾笙这才连声感激,让璇玑扶着他回了家。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顾笙回了家把晏辞那些脏兮兮的衣服全部洗了干净,一边洗一边埋怨。

晏辞环顾着四周,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苏合呢?”

璇玑一听,脸色一变,立马转身冲出门,不消片刻回来了,脸色很差:“他人不见了!”

“不见了?”晏辞提高声音,“不是让你看着他吗?”

璇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叛逆心思,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我那不是急着救你吗,何况昨晚那么紧急,谁还顾得上他”

晏辞无语,掀了被子下床:“他还病着呢,他能去哪里?”

何况秦家还在找他,万一找他不是要坏事了,晏辞穿上衣服对璇玑道:“跟我出去找他。”

第227章

【有点虐,酌情看】

苏合从黑暗中悠悠转醒。

周围冷的仿佛是冰窖,他茫然地睁眼看着黑暗,感受到自己是躺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冰凉的触感令他感到很难受,他轻轻眨了眨眼,等到逐渐适应了黑暗,鼻尖处也随即捕捉到了空气中散发的奇怪的味道,他一时分不清那是什么味道。

像是铁锈的味道,却却有些腥。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脚,耳边便传来一阵锁链相撞时发出的声音。听到这声音,苏合心里慌乱起来,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想要起身,然后四肢都被冰凉的铁链锁住,根本动弹不得。

他上半身勉强抬起,还没张口就是一阵咳嗽,舌尖碰上皲裂的嘴唇,蓦然传出一阵血腥味。

是血!

他浑身一紧,猛然知道空气中的浓重味道是什么了,他呼吸急促起来,心脏碰碰直跳,他茫然无措地盯着黑暗,耳朵如同受惊的鹿一般捕捉着空气中异常的声音。

半晌后,一阵衣服摩挲声传来,苏合的眸子猛地盯住黑暗中的一点。

微弱的火光从那里散开,刺痛了他的眼睛。

“唔”苏合下意识眯起眼,但是下一刻他就看到自己身处在一间房子里,一个黑色的人影从火光出现的地方朝他走来。

苏合看清那人的脸,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急促喘息着,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墙角缩去。

黑衣男人在火光中走向这边,然后站在铁床边上,歪着头看着他。

苏合喉咙干涩,嘶哑的嗓音伴着颤抖响起:“薛,薛公子你想做什么?”

男人探身,用一只洁白没有任何瑕疵的手抚摸上他的脸,苏合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他的手比身下冰冷的铁床还要冷上三分。

感受到苏合柔软的皮肤在他掌心打着颤,薛檀的手指从他精巧的下颌拂过,轻轻用指尖抬起他的下巴,那双黑的倒映不出光亮的眼睛细细看着这张惹人怜惜的脸。

苏合急促地喘息着,从此人身上闻到了一股间杂着血腥味的檀香气息。

薛檀歪着头,用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睛打量着这漂亮的哥儿,苏合被他盯得浑身发凉,目光游移着落向他的身后,接着他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他看到不远处的石缸里放着几只血淋淋的东西,他只看了一眼便浑身发寒,因为那些不是别的,正是落在薛檀手里,被他折磨而死的哥儿。而在一旁还有一座石台,上面满是沉淀着的干涸血渍,上面还放着一把刀。

苏合猛然挣扎起来,铁链碰撞的声音伴随着有些尖利的声音响起:“你要做什么?!”

“嘘。”薛檀轻轻用指腹按住他的唇,“安静一点,你太吵了。”

苏合无法抑制地无助哭泣起来,被他握住脖颈浑身紧绷像一只被抓住命脉的兔子,只听薛檀问道:“我让你来找我,为什么不来,嗯?”

苏合紧紧抿着唇,压抑着的哭声到底还是溢了出来,他用尽全力猛烈地挣扎起来,试图挣开他的手,然而四肢被牢牢锁住。

他无助地看着薛檀,拼尽全力挣扎着,眼里透露着惶恐不安,更多的是害怕与畏惧。

薛檀用指腹轻轻按着他脖颈间因为激动而轻轻跳动的血管,盯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就是这个表情,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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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还要好看。”

他陶醉地端详了他片刻,忽然伸手解开苏合身上的镣铐,一只手钳住他的手腕,将他拖到那石缸旁边,然后用一只手将苏合攥紧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将他的手按在石台上。

苏合浑身剧烈颤抖,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从旁边提起那把锋利的刀,他拼命地挣扎,无助地摇头,豆大的泪水自眼眶滑落,然而不管怎么挣扎,薛檀的手都纹丝不动。

听到他的呜咽声,薛檀垂头看向他,然后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很快,不会疼的。”

手起刀落,血花四溅——

晏辞他们急冲冲赶到昨天晚上去的地方。

此时天已经完全放晴,雨后清新的气息蔓延在胥州的大街小巷,地上坑坑洼洼的水坑倒映着被雨水洗刷得澄澈湛蓝的天空。

如今到了白日,晏辞方才看清昨天晚上周栾和苏合躲藏的地方是一处废弃的仓库,此时仓库里早就已经空无一人,见他们几号人围在一处破旧的仓库门口,周围路过的人都投来奇怪的目光。

璇玑脸色也很不好看:“昨天我跟他说了不要乱跑,我急着回去找人救你,一时之间把他忘了”

晏辞走出门朝两侧看了看,根本不知道他是自己离开的还是被人带走的,他站在原地稍微一思索,以苏合昨晚的状况,想要自己离开不太可能,那只能是被人带走的。

所以是谁呢,秦家找到他了,还是芳华楼的人,总不至于被人贩子看到带走了吧,毕竟苏合长得那么漂亮

回了家之后,顾笙听了昨晚的事情经过也很紧张,听说苏合如今不知所踪,小心地问晏辞:“要不要报官?”

晏辞摇了摇头,阻止了他:“他身份特殊,先别报官。”

“那我们要去哪里找他。”顾笙焦虑地看了看窗外,不住为苏合担心,“胥州城这么大,想找到一个人太难了.”

晏辞更是不知道,他叹了口气:“我还是去秦家看看吧。”

万一苏合真的被大舅派人抓走了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想把他带出来就有些难了

晏辞没敢直接去秦子诚那里,于是他先是去拜访了秦老夫人。

秦家那座圈山而建,令胥州百姓皆艳羡的园林般的府邸,此刻正值花开正茂之时,天气热了,各色从冰窖里现取出来的冰皮点心琳琅满目摆了一桌。

秦家那些对外的事务皆是秦子诚和秦子观在打理,因此这些女眷哥儿对外面的种种并不了解,秦老夫人见到他和顾笙的到来很是开心,埋怨晏辞这些日子都没有来看她。

叶臻距离产期已经不足三个月,秦府上下都为他和他肚子里的孩子紧张,府医从以前每天一次,到现在早晚各一次来问脉,并说这个时候一定要谨慎些,尤其叶臻体质一般,整个孕期都很艰难,最后几个月若是情绪波动太大,或是受到什么刺激,很容易早产。

“你们没事呀,就不要去打扰他了。”秦老夫人道,“让他安心养胎,再过两个月我就能抱上孙子喽。”

晏辞点头称是,既然秦子诚和秦子观都没在府里,他待在这也无济于事,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带着璇玑去了船坞。

他去了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时分,大部分船已经在岸边泊好,梢工们也陆续离去,秦子观一个人在正堂,琳琅敛眉顺眼地站在他身后。

晏辞进门之后默不作声打量了秦子观一番,暗自惊奇,短短几日不见,他脸色看起来愈发不好了。

秦子观听到响声,抬头看了晏辞一眼,随后便低下头:“你们出去。”

晏辞一愣,刚开始还以为他叫自己出去,接着就看见琳琅朝他福了福身,然后和璇玑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晏辞找了把椅子坐下。

“北上运漕粮的那艘船出事了。”

晏辞扶着椅子把手的手一紧,脑子里回忆起昨天晚上听到的那些话:“是跟周栾有关吗?”

秦子观说,那艘船因为船体过于庞大,在转弯的时候动力不足,只能沿岸搁浅,导致船上的漕粮无法按照规定的时间准时到达。

晏辞并不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但是见秦子观脸上一脸严峻,听他道:“那艘船搁浅以后,有随船的船匠开舱检查的时候,发现船下的水密隔舱板结构上不够严密。”

“若是这艘船不小心触礁,水会从破损处灌进底下的船舱,遇到隔舱板时没有起作用,那么整艘船的船舱都会被瞬间淹没。”

秦子观深吸一口气:“那这艘漕粮就全部完了,到时候朝廷第一个问责的就是秦家。”

“本来漕粮运输途中总会有些损耗,赔点银子也就解决了。但错就错在时机不对,最近燕都就因为贪污赈灾粮的事人心惶惶,听说圣人最近在彻查贪污的官员,已经有很多官员因此被贬,往下与他们有交涉的商贾一被查出来,直接被抄家了。”

晏辞听完他的话一阵哑然:“所以现在你们怎么处理的?”

秦子观咬了咬牙:“还能怎么样,找借口将船换掉。”

“这样岂不是耽误了船到岸的时间?”

“那也总比整艘船都沉没了好吧?”秦子观拿起桌上的案卷,“这种事要事传出去,我秦家会立刻”

往下的话他没有说。

晏辞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再打扰他,半晌后,秦子观头也没抬,问道:“你是来问我那个哥儿的事情的?”

哥儿

晏辞的确是来打听哥儿的事情的,但是秦子观应该还不知道苏合的事,所以他说的是另外一个哥儿。

“红袖?”晏辞心中一紧,“他怎么样了?你去救他了吗?”

秦子观从案前直起身子,看了他一眼:“我承诺过的事,什么时候没完成过。”

晏辞微微松了一口气,秦子观道:“你放心,那哥儿没事。”

“不过。”

秦子观似乎哼了一声:“晏辞,你最近没大事别来找我,我最近没工夫管你,那漕粮的事已经够棘手了。”

晏辞点了点头,随便问了几句,看他的样子不像是知道苏合在哪。

他正要起身告辞,忽然外面急冲冲跑进来一个人。

守在门口的琳琅拦住他,那人对琳琅说了几句,琳琅稍一迟疑,便走进门来。

“二公子。”他走上前,将一个木质匣子放在秦子观面前的桌上,“刚才门口的守卫说,有人送了这个东西进来,说是给您的。”

晏辞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只见这个匣子通体漆黑,外表美轮美奂,不知是什么材质,眼见价值不菲。

秦子观显然也没料到会有人给他送东西,随意问了一句谁送的。

“不知道,那人说是别人托自己带来的,已经守卫扣住了。”

秦子观放下笔,拿起那小匣子摆弄了一番,又用指节在上面敲了敲,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接着便扣住锁扣,“嗒”地一声匣子开了。

晏辞站的角度看不到匣子里的内容,但他看到了秦子观的表情。

只见他的表情从好奇转为错愕,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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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思议地盯着那匣子里的东西看了一瞬,接着他猛然起身,身前堆满案卷的桌子轰然倒塌,上面的案卷稀里哗啦全部摔在地面上。

晏辞和琳琅都被巨大的响声和他这副样子吓到了。

晏辞错愕地看着秦子观死死盯着那匣子,几乎是一瞬间他一双眸子完全被血色占满。

于是他目露疑惑地走上前,朝匣子里看了一眼。

只看一眼,心脏便是狠狠一缩。

只见匣子里面柔软的猩红色丝绸上,放着一截被清洗干净,毫无血迹,玉白色的修长指头。

第228章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

雨水顺着鼻腔滑进,慢慢朝着气管滑落,地上的人身体一阵抽搐,接着艰难地侧着身子,用手撑着地面将自己勉强抬起来。

掌心触摸到冰冷的地面,细碎的小石子伴随着污浊的雨水刺入他的掌心。

晏辞在地上坐了片刻,用手捂着自己突突乱跳的太阳穴,感受到右眼眼眶一阵阵接一阵的酸胀感不停袭来。

他茫然着环顾四周,豆大的雨水从天而降,他一边从地上站起一边慢慢回忆起被打晕之前发生的事

“你冷静一点!”

他几乎是扯着秦子观的领子将他摁住,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因为秦子观下一刻便挣开了他。

一旁的琳琅和璇玑被这场面震到了,琳琅反应过来才去拉秦子观,结果直接被他拎着领子扔了出去,撞到墙上半天没起来。

此时船坞已经没什么人了,晏辞从门里追出去的时候,就看见秦子观正在马厩里解乌云踏雪的缰绳,晏辞扑过去按住他的手,上气不接下气道:

“你听我说,薛檀把这个,把这个给你,就是引你过去送死,他不一定在那里给你准备什么了,你冷静一下听我说——”

“滚开!”

晏辞咬着牙将冲上去,跌跌撞撞地扯住他,尽量让声音听着清楚:“你自己一个人过去做什么?你去送死吗?!”

“我们再等等,等璇玑回去叫来人——”

秦子观一把扯住晏辞的领子,将他狠狠掼到一旁的柱子上:“我等不了了,我见过他怎么对待那些哥儿的,他会杀了苏合。”

他经常拉弓射箭臂力惊人,此时死死摁着晏辞,晏辞竟是丝毫挣不开,眼见面前的人双目赤红,整张脸以为过于激动而变形:“苏合在他手上多待一刻,我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晏辞呼吸急促地看着他,生怕他下一刻就把自己揍翻在地,只能尽量放缓语气:“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冷静一下”

然而秦子观并没有松手的意思,他盯着他忽然问道:“晏辞,你知道我第一次见苏合是什么时候吗?”

晏辞一怔,不知道他这个时候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只听秦子观哑着嗓子道:“我记得那年我三岁,我娘带着我去参加一个游园宴,然后在花园里指着凉亭中一个乖乖坐着的,雪团子一样的小哥儿告诉我,他是我未来的夫郎。”

“他们跟我说我和他是娃娃亲,我们一同长大,到现在我还记得他第一天学琴,断断续续弹给我听的样子。”

“我从小就顽劣,无论是谁都没法让我老老实实待一个时辰,只有苏合给我弹琴的时候我才会安安静静坐着,每次我看着他弹琴,我都在期待和他成亲的那天。”

“后来苏泽死了,苏家男丁全部流放,女眷哥儿充为妓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苏合,直到我听到他的琴声”

他没有再往下说:“我知道我混蛋,我对不起叶臻,他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可我几乎没怎么在他旁边,我根本不配为人夫,可是我没办法”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晏辞:“我没法看着苏合死在我面前。”

“你别跟我说这些!”

晏辞简直要气疯了,他朝着他咆哮,也不管他到底听没听进去:“我不管你是什么情种,我现在明确告诉你,薛檀他就是故意引你过去,你去你就是死!我们现在只能等人来,你——”

秦子观摇了摇头,他态度很坚决:“如果我没回来,你就替我向叶臻说声对不起,我在秦家的那份家产都留给他,至于我欠他的”

他顿了顿:“我下辈子还。”

晏辞盯着他粗重地呼吸着,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了,为了阻止他,那只有一个办法,于是晏辞盯着他转身去牵马的背影,握紧拳头直接朝他脑后抡了过去。

但是秦子观比他反应更快,晏辞还没落下手,他就转过身。

晏辞只看到眼前一道残影闪过,接着鼻梁一酸眼前一黑。

于是他失去意识前,唯一的画面便是秦子观骑着乌云踏雪飞奔离去的影子——

晏辞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

马厩里的马因为外面的雷声而受惊,不断在马厩里踱步长嘶,晏辞摸索着站起身,走到其中一匹跟前,松开它的缰绳,将其牵出马厩。

闪电划过夜空,外面咆哮的雷声由远及近,幸亏先前学过一些骑术,晏辞艰难地爬上马背,驱使着马朝着一个方向前行。他紧紧攥着缰绳,一路上心脏都像在打鼓般狂跳。

他不敢想最糟糕的后果,也不敢想万一到了以后看到某些血淋淋的场景会怎么样,他只能用双腿夹紧马腹,压低身体,用最快的速度在路上狂奔,趁着夜色将至城门紧闭的前一刻窜出了城。

薛檀那变态在匣子里放了一张写着地址的条子,摆明了这是一个陷阱,晏辞只能凭着记忆里的地址驾着马一路在山林里狂奔。

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

他一刻不停地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也不知驱马跑了多远,只知道越走越偏僻,到最后路边零星的农舍都看不到了,只剩下高低起伏的丘陵和茂密的树木。

一直到他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一座山头,其上有一座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房子。

晏辞整颗心都在胸膛中提了起来。

因为还没有到山脚,他的鼻子已经敏锐地从厚重潮湿泥土气息中捕捉到了什么异样的味道。晏辞呼吸急促起来,攥着缰绳的指节发白,驱使马匹在泥泞的小路上箭一般朝着屋顶的方子冲了过去。

未等他离近,便看到离山顶不远处的山坡上,乌云踏雪正在树影间来回徘徊,他被拴在路边一棵树上,此时正焦急地在地上打转,不停朝着山顶的方向嘶鸣。

灵驹通人性,乌云踏雪在见到晏辞的刹那,乌黑的大眼睛里的焦灼才算少了几分,然而他依旧将头朝向山顶的方向,前蹄在泥地里不安地刨着土,对着晏辞嘶鸣。

晏辞知道他在表达什么,他翻身下马,将两匹马栓在一起,接着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定了定心神朝山顶那座孤零零的房子走去。

他还没有走到房子门口,整个人便已经剧烈颤抖起来。

地面上被雨水和血液的混合物彻底染成一种可怖的暗红色,那颜色浑浊的发黑,正顺着山坡缓缓往下流,汇成一道暗红色的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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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辞就这样沿着这条溪水往上走,他口齿干涸,口腔中几乎分泌不出任何津液,喉结滚动着,眼皮不住乱跳。

于是一直到他走到山顶,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房子门口,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尸体,每个人身上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大量的血液就从那些伤口处汇成溪水,一路朝山下流去。

晏辞恍惚地迈过那些尸体,看见他们的衣着都是薛家的家丁,他又走了两步,脚步顿住了。

只见房子门口,一个人正靠着门框立着,他浑身都是血,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刀,凝集的血液从刀身上一点点往下流淌,在地面上汇成一小滩血洼。

晏辞急促喘息着朝门口走去,等他又离近了些终于看清那人的样子,他飞快地朝门口奔去,吼道:

“秦子观!”

而就在他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那人浑身一软,直直朝地面上砸去,晏辞箭步上前,焦急地将那浑身是血的人架起,让他把浑身的重量都倚在自己身上,而直到看到他的正面,晏辞心里猛地一抽。

秦子观一只手紧紧捂着腹部,上面赫然是一道几乎割断他腰部的巨大伤口,乌黑的血正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朝外溢出,从他的腰间滴落在地面上。

完了。

晏辞近乎绝望地想。

全都已经完了。

这乌黑的血只可能是从肠子里面流出来的,这也标志着他的肠子断了,他活不成了。

秦子观每一口呼吸都从鼻腔和嘴角中溢出血来,他靠在晏辞怀里,瞳孔已经隐隐开始溃散。

然而他艰难的开口,从喉咙里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他他在在里面你,你去看看去看看他”

晏辞双眼赤红,低吼道:“我让你等一等,你为什么不听?!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秦子观咳嗽起来,他每咳一下,便有大量的血从腹中涌出。然而他仿佛听不懂晏辞的话,只是固执地仰头看着晏辞:“你去去看看他”

晏辞眼前完全被赤色充斥,他咬着牙起身将他平放在里屋门口一处稍显干净的空地上,接着脱下上衣紧紧地系在他的腰间,妄图使血流出的速度慢一些。

接着他迈过地上那些血朝屋里走去,就在方才秦子观站着的位置面前不远处一面墙的旁边,薛檀带着颈部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头垂在胸口瘫坐在墙边,脸上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一身黑衣被鲜血染成更浓重的黑色。

晏辞的脚停顿了一瞬,接着从尸体身边掠过,继续朝里面走去。

已经无所谓了,谁死谁活都无所谓了,最坏的事都已经发生了,都无所谓了

他眼前一片赤红,只知道抬脚往前走,一直到在屋内最里面一张铁床下,看到一个缩着一团的白色的身影。

“苏合苏合!”

晏辞箭步冲过去,那床下的身影缩成一团,赤着双脚,白衣上点点猩红,正无助地抱着自己的手,浑身发抖。

听到晏辞的喊声后,猛然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的双脚踢蹬着不住将身子往墙脚缩。

“是我,苏合,是我!”

晏辞飞快地拿起一边散落的帷幔将他紧紧裹住将他拉出来,哥儿发凉颤抖的躯体在他怀中瑟瑟发抖,苏合紧紧抱着自己被裹成一团的右手,鲜红色不断从白色纱布下往外溢出。

他漂亮的双眼此刻一片空洞,一直到晏辞连唤几遍他的名字,他才讷讷地抬起头,呢喃道:“晏公子,我的手我的手”

他本来完美无瑕的手上赫然出现一个残忍的断缺,他求助般看着晏辞,毫无血色的唇颤抖着:“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弹琴了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弹琴了”

他发出一声抽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顺着脸庞滑落。

晏辞将他抱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安慰着他:“没事,没事,我先带你们离开,我们出去以后就去找郎中,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他浑身酸痛,然而强忍着内心的悲怆,丝毫不敢在屋内停留,只想立马将他们两个带出去。

屋外秦子观还躺在地上,此时他的眸间已然涣散,彻底失去意识,只有鼻子里微弱的,只进不出的呼吸告诉晏辞,他还活着,不过也活不了多久了。

苏合见状呜咽着想扑过去看他,却被晏辞拦住,他真的没有力气再多说一句话,或是做出任何耗费力气的事情:“你别动,你先别动,你在这等着我好吗?”

他强忍着痛楚将门外的两匹马牵过来,先是用厚实的帷幔将苏合严严实实盖住放到一批马上,然后又看向地上的秦子观。

没有办法

晏辞绝望地想,他没有办法带他离开,只要稍微挪动,他的伤口会立刻裂开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他绕着屋子转了一圈,什么车都没有,最后只能将屋里的铁床拉了出来,用缰绳拴在马后,将他放在上面。

恍惚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临走前他忽然想到,是不是应该将身后的屋子彻底烧掉,否则被人发现满屋子尸体,秦子观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却又想到,秦子观他可能根本走不到山脚就活不成了。

一股哀恸从他心底升起,他不敢再往下想,只是用力扯着缰绳,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地里,试图将马拉下山去。

“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低声喃喃着,不知是在安慰自己继续拉着他们往下走,还是在试图在绝望中给自己一丝希望

当他走到山下时,一双鞋都已经被鲜血浸透。

他浑身已经被雨水和汗水浸湿,然而好不容易下了山,他望着周围却是愣住了。

他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偏僻的胥州郊区,一个人骑马到胥州城都要半个时辰,而且周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连农庄都没有,上哪去找郎中?

一股从心底窜起的绝望几乎直接击溃他。

晏辞艰难地弯腰大口喘息着,心里一个念头却越发清晰起来:他谁都救不了,过了今晚,一切都完了。

晏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绝望过,他从来没有这般看着自己朋友的生命一点点消散,而自己无能为力的经历。

怎么办?谁能告诉他怎么办?

他抹去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东西,咬着牙继续拉着马匹朝来时的方向走去,然而前面一片漆黑,没有烛火,他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连路在哪里都看不见。

晏辞茫然地盯着漆黑的旷野,只知道自己多浪费一刻,秦子观就离死亡更近一分。

他此刻只能继续往前走,去找,去找光

光?

晏辞睁大眼睛,不知是不是自己绝望中产生了幻觉。

眼前那片漆黑的旷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点光亮,刚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那团光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惊喜在晏辞心底蔓延开来:

前面有人!

他不顾一切朝着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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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方向大声疾呼,不管是谁都可以,快来救救他们,快来救救他们!

那团光亮仿佛听到他的求救,在原地停留了一下,然而竟然真的朝这个方向来了。

晏辞跌跌撞撞地冲上前,等到那团火光离近了,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一个体型硕大的青牛在风雨笼罩的山间小路上慢悠悠地走着,牛的脖子上系着一个半个拳头大小的青铜铃铛。

青牛每走一步,铃铛便发出一声脆响,空灵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雨夜和悠远的群山间悠悠回荡。

而直到等其走近了,晏辞方才看清那团光亮的来源,正是来自悬挂在幽蓝牛角之上的一个小小的琉璃灯笼之中。

晏辞错愕地抬起头,就着琉璃灯笼中微弱的光亮,他看见牛背上正盘腿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青色道袍,头戴一顶青色斗笠,稳稳坐在牛背上,细密的雨丝沿着青竹斗笠滑下,在他周围形成一片青色的光晕。

那些雨雾似乎都无法沾湿他的青衣。

牛背上的人伸手轻轻按了按斗笠檐,接着斗笠微微上扬,露出下面一双修长的凤目。

晏辞一身狼狈地站在泥泞中,紧紧盯着这人的脸,他没有去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在看到这人的一瞬,原本几近绝望的动荡心境忽然便平静下来。

“救救他们”

他喉咙沙哑的压根听不出本来的声音,他只是执拗地盯着林朝鹤不断重复着。

像是一个恳求大人帮忙的孩子,一遍一遍说着,似乎只有听到答复才肯停下:

“救救他们”

“求你救救他们!”

第229章

山林间,一处不知是什么动物遗弃的洞穴,隐藏在重重藤蔓之下。

晏辞浑身虚脱地靠在石壁上,双履早已被雨水和血液浸透。

外面不断透过枝叶缝隙潲进来的雨打湿了他的侧脸。那只小小的琉璃灯笼的灯芯将一堆干树枝点燃,此时熊熊的火堆被安放在洞穴中央,发出的温暖的光照亮了小小的山洞。

苏合被裹在厚重的帷帐里靠在他身边,此时整个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而一旁的秦子观则仰面躺在火堆旁,他旁边一个一身青衣,看着很年轻的道士盘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探上他的手腕。

晏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直到片刻后道士将手指移开。

他声音沙哑,焦急地开口:“道兄,他还有救吗?”

林朝鹤没有答话,他一手执起宽大的青色袖口,指节分明的手在秦子观腹部巨大狰狞的的伤口附近探了探,接着拿起放在地上一直没有离身的葫芦。

只见他拿起来晃了晃,接着从里面倒出一颗朱红色的晶莹剔透的丹药。那丹药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炼成,刚一从葫芦口滚出来,便散发出异样的清香。

林朝鹤用指尖夹着那丹药,抬起眼看向晏辞:“把这个,给他服下。”

他那双修长的凤目里倒映着晏辞此时狼狈不堪的样子,晏辞怔然看着他,下一刻便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敢迟疑,忙起身伸手接过丹药,将其小心地塞入秦子观嘴里。

那丹药入口即化,甫一入秦子观的口,便像自行滚入他腹中般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晏辞屏住呼吸盯着秦子观已然毫无生色的脸,他不知道这丹药是什么成分,但是此刻这是他唯一能救他的办法。

晏辞虽是心里忐忑,然而只见那丹药入口后不消片刻,秦子观本来已经僵硬了的胸膛竟是开始微微起伏,就连血色尽消的脸上竟是隐隐上升了一丝淡色。

而他腹部那个巨大可怖的一直流血不停的创口,此时也不再流血,甚至伤口边缘开始结成薄薄的血痂。

晏辞睁大眼睛看着他,接着抬头看向林朝鹤,眼里不加掩饰的不敢置信:“你,你到底是”

林朝鹤只是朝他微微颔首,晏辞心里反复折磨他的绝望,在此时终于稍稍散去,他一时因为过于激动而急促喘息着,然而又想起来苏合,忙将哥儿抱过来:“道兄,还有,还有他的手,他的手你看能治吗?”

林朝鹤闻言用指尖隔着袖口抬起苏合残缺的右手,他仔细朝断口处看了看,随即摇了摇头:“他的手指离体太久,血液已然凝固,我恐怕无能为力。”

晏辞心里又是往下一坠,他紧紧抿着唇看向昏迷不醒的苏合:苏合的手变成这个样子,若是他往后都没法弹琴了,他该多痛苦?

“就没有别的办法”

他不想就这样放弃,刚刚问出口,忽听林朝鹤道:“虽然我不行,但是若是小友执意救他,我倒是知道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你。”

晏辞睁大眼睛:“谁?”

林朝鹤用手支在膝盖处,他托着下颌,侧着头看着跃动的火光:“御医署新任的太医丞是药王孙氏一族的后人,年纪轻轻却精通医理,曾将一个被误埋三日之人救活,令一个被碾断双腿之人重新行走,想来你朋友的伤势在他看来也不在话下。”

“除了他,这世间我想不到第二个可以帮你之人。”

晏辞惊喜道:“这是真的?那道兄可否为我”

林朝鹤却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小友,并非我不想帮你引见此人,而是因为我与此人关系并不好,你若真的想见他,怕是只有亲自去才行。”

晏辞愕然。

林朝鹤轻轻挑了挑眉:“小友能为朋友做到这般地步,已是让贫道很是惊讶。”

晏辞摇了摇头:“我没法看他变成这个样子只要有任何可能救他的办法,我都会去尝试。”

林朝鹤垂眸看着晏辞有些失落的样子,悦耳的嗓音再次响起:“如果小友真的想要帮他,不如就去燕都找寻方法。”

燕都吗

晏辞盯着面前跃动的火光,若是去燕都,那就得放下这里的一切,可是这些安稳的日子

“只是这位公子如今手上沾了人命,就算我能治好他的伤,可是他的罪,却不是我来判的。”

晏辞豁然抬头。

是啊,他一时沉浸在秦子观脱离生命危险的喜悦里,他忘了他刚才杀了薛檀,就算林朝鹤救活了他,他被人抓回去还是得死。

晏辞闭了闭眼,艰难地咽下口水:“那薛檀平日里虐杀过的哥儿数不胜数,也没有人制裁他,为何”

林朝鹤用鼻子轻轻“嗯”了一声,轻声道:“话虽如此,可按照大燕的律法,以械斗杀他人者,其罪与故意杀人者同罪论处,以命抵命,斩首示众。”

再听到最后八个字时,晏辞浑身血液一凉。

林朝鹤没有看他有些发白的脸色,而是继续道:“何况贫道近来得到消息,秦家的漕船在敛芳江一带搁浅,船上所运送的漕粮滞后才到,这件事三天前传到圣人的耳朵里,圣人已是勃然大怒。”

“如今这位秦小公子又做出这事,薛知州闻之怕是不会放过他,这两件事对秦家皆是没有丝毫好处,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不但这位公子性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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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全族恐怕都难逃此劫。”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什么吃饭睡觉的小事,可听在晏辞耳朵里字字如冰寒透心扉。

如果秦家因为这些事全家问斩或是流放,就像苏家那样

他不敢再往下想。

林朝鹤仿佛没看到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又开口道:“而且最近胥州城中有传言称十年前那场因为贩售私盐而发生的惨案和秦家现任家主有关,不知小友可曾听说这点?”

“别说了”晏辞用手捂住额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额上已是冷汗一片。

他的心跳从始至终就没稳过,此时更是又乱了起来,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转念想到,林朝鹤这般云淡风轻地跟自己说这个,肯定不是为了打击自己的

他再次睁开眼,侧头看向那个一直盯着火堆的年轻道士:“道兄可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些事?”

林朝鹤闻声微微动了动唇角:“小友,我只是一个道士,如何能手眼通天?”

晏辞动了动身子,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字一字道:“请道兄教我。”

山洞中陷入寂静,伴随着在空中飘起的火花,燃烧着的木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许久,林朝鹤问:“小友真想救他?”

晏辞盯着他,重重点头:“我要救他,让他给薛檀赔命,我无法接受。”

而且还有秦家,还有秦老夫人他们,叶臻和他肚子里的孩子,他没法看着他们一个个去死经过这些时日,他早已经他们视作自己的家人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林朝鹤终于侧过头,火光在他清隽的侧脸勾勒出明暗交错的光影,“但是我说的这些都取决于小友的决心。”

晏辞垂下眸子,看着自己沾满点点暗红色血迹的指尖:“我的决心?”

林朝鹤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这位朋友还有他的家人注定难逃一死,因此也只有一个办法能救他们。”

晏辞睁大眼睛,似乎猜到了什么:“你,你是说”

林朝鹤颔首:“无论是秦家私自贩盐,还是漕粮延期,罪证都已然确凿若是我猜的不错,宫里的圣旨这些天就会到胥州,再加上这位秦小公子犯了这般命案,除非是陛下亲赦,否则难以回天。”

晏辞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除非——”

林朝鹤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晏辞怔愣在原地,林朝鹤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所以我说,这取决于小友救他们的决心到底有多大,你想救他们,那么你愿意付出多少?”

晏辞猝然合眼:“可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道兄说的这法子,可是与我有丝毫关系?”

林朝鹤却是坦然道:“当然有。”

晏辞惊讶地看着他,只听他慢慢道:“我从来不信人言云云,只信亲眼所见,而只要我想知道的事,头顶繁星三千就会告诉我答案。”

“如今陛下年迈,膝下只有两子有承储之力,长子秦王生性暴虐,我并不认为他有作为储君的资格。”

晏辞默然片刻:“你希望瑞王继位?”

林朝鹤点头称是:“只是这两人都不是嫡出,所以在朝中呼声参半,也是因此圣人迟迟没有立下储君。”

晏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瑞王继位,你就有办法说服他大赦天下,这样,这样秦家,他们一家就有救了是不是?”

“小友果然聪慧。”

晏辞呼吸急促,有些焦急地问:“但是,但是我能做什么呢?”

林朝鹤看了看他:“小友的命星出现在去年中旬,那时我曾就瑞王登基之事问过上苍,可是天象却迟迟没有给我想要的答案。”

“于是我便连续焚香观星七日,直到第七天傍晚,小友的命星出现在我头顶。星象为我指出了你,告诉我你便是可以助我之人。”

晏辞苦笑道:“如道兄所见,我不过是一个香师,如何能参与到夺嫡这些事上去?何况我到底能帮道兄什么?”

林朝鹤也跟着笑了:“说实话,上天的答案,我也不知道。”

他微笑着看了看晏辞:“不过若是让我猜的话——圣人这段时日因为头疾整夜难以入睡,只有点上香助眠,可宫里的香师制出的香,圣人早已闻腻了,于是便派香药使在各个州府寻找香师送入宫里,可是始终没有满意的。”

“直到我上次将小友那道‘降真香’带进宫,陛下闻之眉目顿舒,这才欢喜非常。”

他朝晏辞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以小友这般天赋若是进宫研香,陛下定会钟爱与你,到时候你自然有机会助我一臂之力。何况若真到了那一步,小友就不必忧愁秦家的生死,到时候他们发达还是更发达,都是小友一句话的事。”

晏辞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这些近乎玄幻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他不知道,然而一想到刚才林朝鹤妙手回春的样子,他不得不相信他:“道兄先前曾问过我有没有入宫的打算,我皆回绝了道兄好意。可以道兄的能力想让我助你,不过抬抬手指的事,又何必委婉至今?”

“那是因为星象上又说,只有你心甘情愿助我,我的心愿方可实现。”

晏辞有些木然地盯着火堆,哑着嗓子道:“繁星日月变换莫测,不同时则不同景,所谓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不过转瞬,道兄昔日所见之光景,难道至今未变?”

林朝鹤笑了笑,只说了四个字:“至今未变。”

良久的沉默后,晏辞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至今未变”,那便意味着,事到如今自己仍旧是他所求之人。林朝鹤垂眸看着他:“小友,我说你是我的贵人,并不是虚言,只要你愿意帮我,那么我也可以帮你救你的家人。”

晏辞脑子里一片混乱,此时只想着怎么救秦家和秦子观免于灾祸:“所以道兄的条件是?”

林朝鹤微微坐直身子,看着晏辞不疾不徐道:“胥州诸事尘埃落定后,你随我入宫。”

第230章

“小友,我给你七天时间考虑。”

见晏辞盯着面前的火堆陷入沉默,林朝鹤也不催促,也不急着要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眼见外面的雨势小了一些,他便从地上站起身,将葫芦重新挂回腰间,将那顶青竹笠扣在头上,一袭青衣随着洞口吹进来的风轻轻摇曳,垂坠在脚面。

他来时的那头青牛便等在洞口,与两匹骏马一起,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从洞里传来,青牛颇为有灵性地抬起头,脖子的铃铛再次发出一阵清响。

林朝鹤在青牛脖子上摸了摸,灵巧地上了牛背,侧头看了看洞中的晏辞:“你知道去哪里找我。”

随后便乘着青牛,在雨里渐行渐远,直到身影和雨雾融为一体

晏辞坐在原地迟迟未动,身旁的苏合已经在疲惫和惊惧中沉沉睡去,手指已经被包扎好,而另一边的秦子观虽然呼吸已经平稳,但是迟迟没有醒来。

晏辞拿起一旁半烧焦的木轻轻翻弄着火势渐微的火堆,让洞穴里的温度升上一些。他彻夜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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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虽是浑身酸痛,身体疲乏至极,可偏偏迟迟没有睡意。

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里,耳边的树枝嘶哑声彻夜未息。

次日清晨,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在第一束阳光从洞口的藤蔓间的缝隙柔和地打在晏辞的脸上,他眼睫微动,终是睁开了眼睛。

临近清晨时,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强烈的睡意,然而刚一睁眼他就立马去看秦子观。

因为手边没有干净的布料,晏辞撕下了自己里衣的下摆给他草草包上,此刻他掀开他的衣服,接着便惊讶地看到秦子观昨晚几乎截断他腰部的伤口此时竟是结成一道血痂。

晏辞倒吸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眼花了,然而指腹下的触感却很真实,一条粗糙而坚硬的血痂。

他越看越是感到错愕,直到秦子观哼唧着转醒,因为失血过多,面上依旧发白,他半睁着眼看晏辞,动了动嘴唇:“晏辞,你在干什么,我对男人可没有兴趣”

晏辞瞪着他,脸上的惊讶还没有退去,急着问道:“你醒了?你现在什么感觉,肚子这里什么感觉?”

他这么严重的伤哪怕在现代社会也得在ICU里躺上一星期,他这就醒了?

秦子观仿佛没听懂晏辞的话,一脸虚弱:“你在说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便已经耗尽了力气:“你小点声,我太累了”

说罢侧过头,似乎又准备睡了过去,但是他似乎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眼睛一下子睁开了:“苏合他啊!”

晏辞眼睁睁看着他腹部的伤口因为动作幅度稍微一大猛地裂开来,点点血迹从中渗出:“你躺下你快躺好,别乱动。”

他安抚了秦子观几句“苏合没事”,秦子观方才像是了了什么心愿一般头软绵绵地垂下,再次陷入昏睡之中。

晏辞只得先将他的伤口重新包好,然而他们没在这里待上多久,外面便传来了意料之中的脚步声——

晏辞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大概是秦子观被人抬走之后,他和清醒后的苏合一起去衙门录了口供。

于是后来薛檀虐杀哥儿的事,和秦家少爷为了一个哥儿杀了他的事传遍了胥州的大街小巷,传着传着便成了薛家少爷和秦家少爷为了争一个哥儿大打出手,结果秦家少爷一怒之下把薛家少爷杀了。

于是胥州的百姓都在议论到底是哪家的哥儿,到底什么来头,这场事瞬间成了胥州城当下最大的新闻。

回了家后,晏辞眼见顾笙眼中都急出了泪,心道自己也不能每次都这般瞒着他,便把事情的经过简单一说,顾笙听完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他嘴唇颤抖不断重复,“那苏合呢,小舅舅呢,他们都怎么样了?”

晏辞也不知道秦子观会怎么样,因为自从秦子观被带走后,他就没听到他的消息。

只听说秦家上下已是鸡犬不宁,秦子诚几乎不在露面,私下里为了秦子观的事想尽了办法,而秦老夫人听说秦子观犯了命案,直接背过气去,被几个养在府里的府医们手忙脚乱地救治一番才清醒过来,醒后便是哭个不停。

顾笙不忍见她这般,便去陪她,眼见秦府上下众人面上皆是一片哀色,秦老夫人拉着顾笙的手哭述着,只说秦子观定是被外面的妖人迷了心智,才犯下这般滔天大错。

苏合更是无处可去,他得知周栾已经顺利离开刚刚松了一口气,便又听说了秦子观有可能被秋后问斩。

之后在床上怔愣地做了片刻,撑着病体站起身,面色坚决道:“他是因为我才杀了人,都是我的错,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担着,我去和他一起”

晏辞生怕他这个时候出去,要不加重病情,要不被秦老夫人当成害他儿子的罪魁祸首当街打死,于是好说歹说给拦了下来。

虽然苏合被拦住了,可是自那以后他每天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个人从白天一直哭到晚上,期间不知哭晕过去多少次,眼看着便要玉殒香消。

顾笙眼睛也是通红,他没有办法,只能一边安慰苏合,一边软声劝着他吃些东西。苏合难受,他也跟着难受,一看到苏合的手就忍不住哭,直哭的眼睛干涸不止。

这天他给苏合换了药,红着眼出来时,便发现晏辞正沉默地靠在门口回廊的柱子上,望着院子里的树,不知在思考什么。

自从他回来以后便时常是这副模样,顾笙刚开始以为他是因为秦子观锒铛入狱悲伤过度,可是后来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

“夫君”

他小心走到他身边轻声唤道,眼见晏辞没有反应,于是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在想什么?”

晏辞感受到袖子上传来的力度,他微微侧头,便看到自家夫郎带着一双兔子眼睛,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于是他索性拉起他的手,引着他到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

“夫君,到底怎么了?”顾笙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见他这幅模样,心里隐隐感觉他似乎有什么心事,这个时候他可不想再听说他的夫君出事。

“顾笙。”果然见晏辞轻轻开口,“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顾笙很久没有看见晏辞这本严肃的模样,他沉声下来的时候其实是很容易让人随他一起认真起来,于是乎顾笙眨了眨眼,乖顺地点了点头:“好,我听着。”

晏辞在心里思考了一瞬,终于还是将林朝鹤在山洞里说的话告诉顾笙。

顾笙听完吃惊地张大嘴,他本来这些天就在为秦子观和叶臻担忧,如今听了晏辞的话更加心慌:“真的,真的会这样吗?夫君,他会不会是在骗你?”

晏辞摇了摇头,低声道:“那个人很奇怪,但我觉得他并没有说谎,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眼见晏辞这般说,顾笙于是也相信了那些话。

于是他眼中的担忧更甚,自从来了胥州许久都没有哭过的哥儿紧紧抿着唇,眼里蒙上一层水雾:“那可怎么办,若是外祖母,舅舅他们”

他不敢往下说,只是一味紧紧拉住晏辞的手,不断询声问道:“夫君,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晏辞回握住他的手,轻轻将他眼角的泪痕擦去,轻声而坚决道:“顾笙,我得去救他们。”——

秦子观在床上躺了三天后,终于醒转过来。

晏辞去看他的时候,他被关在府衙的监牢里,也许是因为秦子诚上下打点过得关系,他此时虽然身在牢房,但是衙役似乎并没有苛待他,甚至给他的待遇还很好。

他此刻被关在最里面一个单独的还算干净的牢房内,虽然身体已然消瘦了大半,但眼睛还是明亮的。

由于他和薛檀之间属于斗殴,而且薛檀本身有杀人未遂的嫌疑,但是毕竟死了的是薛檀,何况薛家也是和秦家闹掰,薛梁打定主意要将秦子观置于死地,所以这件事到现在还在胶着。

衙役将秦子观带出来,并且宽容地让他和晏辞单独见上半个时辰。

晏辞见他这幅样子,语气中不免可惜,沉声道:“薛檀的罪行已经揭露,他杀死的那些哥儿的尸体也都停在了义庄。”

他抿着唇:“我们会想办法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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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都知道是薛檀虐杀无辜在先,尽量将刑罚降到最小”

秦子观有些木然地坐在椅子里,一直安静地听着晏辞的话,直到此时忽然笑了一声:“晏辞。”

晏辞停下来看向他,秦子观没看他,而是叹了口气:“这些事是我做的,我会去承担后果。”

他摇了摇头,苦笑道:“你走吧,不用管我何况能从薛檀手里救出苏合,我也不后悔这样做”

晏辞还没有开口,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你不后悔?”

晏辞惊讶地转过头,就看到叶臻一身白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他怀胎八月,如今正是身子最笨重的时候,身后的茕秋已经尽力扶住他,叶臻仍旧有些费力地站着。

而茕秋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显然是来看他们的。

秦子观本来还一副大义赴死的惨淡模样,结果目光刚一落到叶臻身上是,便惊讶地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叶臻?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急促地走到门前,伸了伸手似乎想去扶他,然而胳膊终是无力垂落下来:“你快走吧,你怀着身子,来这种地方不好”

他的话被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

叶臻的指尖带起一串细碎的血珠,沾染在他素白的衣襟上。

晏辞倒吸了一口气,就见秦子观错愕地看向叶臻,左半边脸直接红了起来,当然这红不是因为羞愧,而是被打的。

叶臻白皙的手垂落身侧无法抑制地颤动着,显然是因为那一巴掌用力过大,指甲都劈了开来。

秦子观更是没想象过叶臻会这样做,一时之间过于震惊,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你打我?”

“你能承担什么?”叶臻面色苍白,他死死盯着秦子观,面上再无往日的娴静端淑,“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很厉害?是不是觉得你很有担当?”

他直视着秦子观的双眼,声声紧逼:“那我问你,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为我和孩子考虑过?!”

秦子观被他问得愣住了,半晌他平生第一次有些心虚地张了张嘴:“不是,我当然有啊”

“你从来没有!”叶臻高声打断他。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眶中的泪水不断从眼眶中坠落,他厉声道:“若是你为我,为你的孩子考虑过一点,你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牢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屋内所有人都看着这个艰难地站着,浑身因为气愤而颤抖的哥儿,他的声音宛如一把利刃刺得秦子观呆滞在原地,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半晌他垂下头,哑着嗓子道:“叶臻,你别这样,府医说你不能动气”

“动气又怎么样?”叶臻看着他冷笑道,脸色已经开始发白,“反正这个孩子已经注定见不到爹了不是吗?”

秦子观哑然。

叶臻没有再说话,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里没有憎恶,也没有愤怒。

有的只是随着不断涌出的泪水而流露出的浓浓的失望:“秦子观,我恨你!”

他说完这句话,秦子观面上一下子变得惨白。

叶臻看也没有看他,扶着肚子转身就走,茕秋生怕他动了胎气,赶紧将手里的食盒放下扶着他出去。

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晏辞终是忍不住转头去看他,结果就发现秦子观颓然地低下头,神色间再也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

晏辞暗自叹气,不等他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听到门口传来茕秋的惊叫:

“二夫郎!”

两人闻声双双抬头,晏辞迅速反应过来,起身推门而出。

接着他就见到不远处,叶臻已然虚软地倒在茕秋怀里,而他素白的衣衫下摆,赫然出现一大滩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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