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观笑道:“当然是来见你了。”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在自己面前停下身子有些消瘦的哥儿,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他微垂眼睑不动声色地将眼中的神情压下,再抬头依旧带着笑,轻声道:“你在这里还好吗,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人欺负你?”
苏合轻轻摇了摇头:“观里的道长都对我都很好,我这些日子待在这里,身子恢复得也快,已经没有事了。”
他说完,院子里陷入短暂的宁静,忽然苏合想到了什么,忙抬头急切地看向他:“子观,你不要擅自来这里,若是被外面的人看到,会被抓走的。”
“没事。”秦子观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牌子,在苏合眼前晃了晃,“有这个,他们不会抓我的。”
苏合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这是外面那些道长身上的,你怎么会有?”
秦子观收回手:“咳,是晏辞借我的。”
“晏公子?”苏合奇怪地问道,“晏公子也来了,他在哪里?”
听到晏辞的名字,秦子观一向厚脸皮的面上难得浮现一丝心虚,他用手指了指门口:“他应该还在外面,被人追吧?”
苏合睁大眼睛:“什么意思?”——
晏辞从一个一人高的矮坡旁的巨石上跳了下去。
甫一落地,他立马身子一缩猫起腰,像只猫一样灵活地贴紧巨石,将身形隐藏在半人高的杂草中,屏住呼吸听着头顶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刚才看见就是往这个方向,跑哪去了?”
“都说了庶民不许进,还有刚才那个拿了牌子跑了的小子呢,找到没有?”
晏辞抿着唇,轻轻呼吸,像一只蘑菇一样蹲着,一直到头上的声音逐渐远去,这才慢慢站起身。
他缓缓张开攥紧的手,手心里躺着一条不知何时被人从中间割断的腰绳,断了的绳子下方空空如也。
秦子观,再相信你,我就是旺财。
他将那破破烂烂的绳子往怀里一塞,整了整沾上不少泥土和草叶的衣摆,又抬头看了看周围茂密的树林,刚才被那群道士一顿乱追,自己没头苍蝇一般乱跑,早已经迷失回去的方向。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朝着那几个道士相反的反向走去。
虽然这里没有镜子,但是晏辞摸了一把脸颊旁边垂下来的发丝,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不那么体面,说不定看起来还有些狼狈。
他这时也顾不得许多,深一脚浅一脚地扒开草丛,一边寻找着来时的路,一边观察着四周,警惕又被哪里跳出来的道士抓到。直到他转了几圈,再一次经过矮坡旁边那块一人高的石头,他叹了一口气在巨石下找了片空地坐下,揉着刚才逃跑时扭了一下的脚踝,等着体力恢复。
他现在大概在秀岳峰某处不太有人来的树林,周围植被繁茂,杂草都有半人高,似乎因为下了雨的缘故,脚下的泥土十分松软,一脚踩下去便挂满鞋底,拔出来都要费些力气。
休息片刻晏辞站起身,抬头看着四周,正思考着往那边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有些似曾相识的声音:
“小友,你在这里啊,可让贫道好找。”
晏辞猛地抬起头。
就看见巨石上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道士,身上的青色道袍和脚下的步履皆是干干净净,一派清爽。
他此刻正低头看着自己,凤目微弯,一脸和颜悦色。
第206章
晏辞抬起头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心里不免暗暗有些吃惊,心道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自己正在找这道士,结果这道士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他和林朝鹤的每次见面都仿佛是巧遇,而且这道士一向行踪不定,晏辞先前与他几次交集,已经习惯了他每次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一旦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那么他在哪里出现,在何时出现,似乎都不让人觉得奇怪。
不过还好他出现了,否则自己还不知道要转到什么时候。晏辞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所站的:“听道兄这样说,道兄似乎是在找我?道兄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林朝鹤站在原地,穿林风吹起他的下摆,他好听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格外清晰:“方才路过听到这边有动静,便跟过来看看。”
晏辞抬头看着他,林朝鹤笑了起来,低下头看向晏辞:“见背影有些熟悉,仔细一看果然是小友。”
晏辞跳上石头,目光朝不远处的山林看了看,见林地间草木繁茂,压根找不到来时的路,也不知这道士从哪里来的,来时的方向半个人影也无,刚才追他的几个道士早已不见踪影。
林朝鹤颇为好奇地问:“小友在看什么?”
晏辞低咳了一声,解释道:“方才有几个天师府的道士一直在追我,我怕他们再回来。”
他话音刚落,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眼前这个人距自己先前的推测,应该也是和那些个道士一样是天师府的人。
?
于是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他有意无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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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听道兄这般说,难不成道兄也是天师府的人?”
林朝鹤笑道:“小友真是慧眼如炬。”
晏辞本是随意一问,不管他的回答是敷衍还是否认都无所谓,自己无意深究,毕竟知道的越多越麻烦。
然而偏偏他承认的过于坦荡,以至于晏辞还没想好下一问题问什么,一时陷入沉默。
他低头无意中看到自己此时还穿着那身用来伪装的青色道袍,而且又跑又躲了一路,此时下半身衣摆几乎看不出颜色。
他已经能想象出来此时自己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模样。站在一身清爽干净,仙风道骨的林朝鹤面前,觉得更加尴尬。
“这附近的野林地势复杂,贫道先前也经常在这迷路。”
林朝鹤既没有问他为什么穿着一身道袍,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被人撵到这里,看了看他衣摆上的尘土:“小友这身衣服怕是不能要了,不如随贫道回去换身新衣。”
也不等晏辞说话,他就施施然地从巨石上下来,干净的布履踩在草木之上,脚步轻快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晏辞看着他的背影,除了跟上他的步伐,好像压根没有别的选择。
虽然林间杂草繁盛,地面又松软难行,但是林朝鹤如履平地,衣摆带风。
稍不留神,他那身青色的道袍就隐在同样青色的草间,晏辞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处乃是秀岳峰后山,再往前走便眼见面前出现一处悬崖,悬崖之上隐约可见道观的观顶。
林朝鹤抬手指了指一处通往崖顶的小路:“从这里上去,就是天师府。”
晏辞心道上去还是算了吧,他可不想乱跑再惹到什么麻烦,叹了口气:“道兄请留步。”
林朝鹤回过头,见晏辞站在原地没有动,朝着他摇了摇头:“我今日冒险来此,就是为了寻道兄的,既然已经见到了道兄,就没有必要再上去了。”
林朝鹤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也跟着停下脚步:“那小友找贫道有何事?”
晏辞伸手探进怀里:“我来找道兄,就是因为这个玉牌”
他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因为他在怀里只摸出一条断了的配绳。
他豁然想起来,他的玉牌现在在秦子观手上!
林朝鹤耐心地看着他:“小友想说什么?”
“”
晏辞今日第三次感到尴尬。
他悻悻地收回手,抬头看了看悬崖,觉得自己今日实在没有力气再爬一遍山,索性道:“先前道兄给我的那块牌子,今日本来就是想将其归还给道兄的。”
林朝鹤闻言眨了眨眼,似乎思索了一番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哪个:“小友是说那个白色的腰牌?”
晏辞点了点头,林朝鹤笑道:“身外之物而已,那个暂且不急小友还是先随贫道上去吧。”
他看了看晏辞的脚下:“不然以小友现在这个样子,怕是连秀岳峰都出不了。”
晏辞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脚上那双不太结实的布履在匆忙逃窜间不知何时破了个洞,鞋底掉落一半,正可怜兮兮地被他踩在脚下。
更可怜的是自己的脚趾,正好奇地透过鞋上的洞朝外望着风。
“”
晏辞收回目光,正所谓尴尬的次数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不过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可我听说半山腰之上的道观都属于天师府的管辖,向来不许庶民进入,我们这样私自进天师府,会不会惊扰到里面的人?”
林朝鹤面上依旧带着微笑:“小友不必介意,从这里只能上到天师府的后山,离天师府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不等晏辞说话,他顿了顿接着道:“当然,如果小友想去天师府,贫道可以带你从正门进。”——
几个小道童好奇地扒着门,透过门缝看着外面。
眼看道观门外,一个不知从哪来的青衣道士正将门口被打晕的壮汉拖到一边的草丛里。
接着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似乎感受到几人偷窥的目光,转身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眉梢一挑:“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俊俏的道士吗?要不你们出来,我让你们看个够。”
几个小道童被他凶了,瘪了瘪嘴,都把头缩了回去,“吱呀”一声屋子的门紧紧闭上。
苏合站在一边担忧地看着他。
秦子观收拾完残局站直身子,他晶亮乌黑的眸子看向苏合:“快,你收拾好东西,跟我走!”
苏合闻言一怔:“走?去哪里?”
秦子观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玉牌:“自然是离开这个鬼地方,趁着现在我手里有这个牌子,我们赶紧离开秀岳峰。你放心,不会有人拦我们。”
苏合怔怔地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秦子观以为他心里担忧,于是微微弯下腰,语气柔和,耐心安慰道:“别害怕,我大哥他这几日不在胥州,管不了我们。”
“而且我这些天已经在外面安排好了人手,只要我们一离开秀岳峰,外面就有人接应我们,我就有办法带你出去,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苏合听完他的话,面上并没有轻松,反而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是子观,就算离开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呢?”
秦子观快声道:“去哪里都可以啊。”
他朝着他笑道:“你之前不是说你想去苍州草原上看落日,想去东陵州开一家专门卖玉首饰的铺子,想有一天跟我一起去容州出海,你还说过想在青州最高的峰上弹你最喜欢的曲子。”
“你看,你说的那些我都记得呢,你——”
“别说了。”苏合身子一颤,他垂下头,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却将秦子观的话硬生生打断,“那都是我以前的胡思乱想,当不得真的。”
秦子观一愣,只听苏合轻声道:“我只是一个哥儿,本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何况,如今我还是,还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哥儿”
他轻轻摇了摇头:“无论我去哪里,都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秦子观听着他自暴自弃的话,上前一步急声道:“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就算从那种地方出来又能怎么样,我带你去一个谁都不认识你的地方,你可以在那里重新开始生活,你想做的一切都可以去做——”
“子观。”
苏合忽然抬头,他的声音不大,依旧柔柔的,却带着蒲柳般的坚韧:“你不要再管我了。”
秦子观动作顿住了。
苏合移开视线,将头垂到一侧,发带随着他的发丝一同散开:“我已经不是苏家的郎君了,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而且”
他很轻很轻地吸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深深地疲惫与无力,声音沙哑着说道:“而且你已经成亲了,你记得吗?”
空气中陷入死一片的寂静。
苏合没有看向面前的人,他轻轻闭了闭眼。
再抬起头,已是眼尾泛红,唇角却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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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丝苍白的笑意,一瞬间美得让人心疼:
“子观,我在这里很好。你看,这里的小道长都很照顾我,而且我也不用再回芳华楼,芳华楼的人也不敢来抓我回去,更不会有其他人来欺负我。”
“子观。”
他看向他的眸子,哑着嗓子唤着他的名字,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一句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第207章
晏辞将腰间的带子仔细地系上。
刚刚换下来的衣袍像垃圾一样被堆在一边的地上,身上这件新换的白色绸缎袍子触感冰冰凉凉,柔顺无比,是用上好的蚕丝织就而成。
晏辞将身上的衣服穿戴妥帖,透过屏风朝门外看了一眼,方才给他过来送衣服的小道童就安静地守在门边。
眼前的风景是晏辞只在古画中看到过的。不远处一条白练自山崖之上倾斜而下,汇聚在崖底形成一块碧玉般的寒潭,寒潭附近建有几处木质水榭,他所在的便是其中一间。
他走出门轻声问门口的小道童:“这里是什么地方?”
守在门口的小道童看着十一二岁的年纪,就像一个玉雕的小人,听到晏辞问他的问题,却是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他怀里抱着一柄拂尘,见晏辞穿戴整齐后,双手交错在胸前与他一揖,示意他跟上自己,随后便朝那边瀑布走去。
瀑布之上建有一处亭子,亭子不大,样式简单,其间一张刚够放下一张棋盘的石桌,两张石凳,旁边飞流而下的瀑布不时有水花落到此处,在石桌上点上斑斑梅花。
林朝鹤依旧一身青色道袍,他坐在其中一张石凳上,,目光看着那飞泄的瀑布。
晏辞在那小道童的带领下走进亭子,小道童在他身后安静作揖后,便抱着拂尘离去。林朝鹤闻声抬头看向他,朝他微微颔首,点了点棋盘笑道:“小友要来一盘棋吗?”
晏辞走到他对面,目光朝着棋盘扫了一下,接着动作一僵,古怪地看了对面的道士一眼。
怎么又是五子棋??
他记得自己上次见林朝鹤,就是在白檀镇的晏府和他下了几盘五子棋,虽然当时下的很自信很开心,但当时毕竟在白檀镇。
晏辞看了看周围这番古画中才有的景致,这里不应该是两个棋艺高手一人执黑一人执白,表面风轻云淡,实际上在棋盘上杀个你死我活。
在这里下两个时辰五子棋,太对不起这风景了吧?
不过考虑到自己只会这一种棋,于是晏辞只好假装棋艺高手,再一次自信撩袍坐下。
“上次是小友做地主。那今日贫道便厚着脸皮持黑了。”林朝鹤拾起一粒黑子,晏辞跟着拾起了一颗白色的棋子放在棋盘上。
他看着林朝鹤面上轻快的神色:“道兄似乎有什么高兴的事?”
林朝鹤眼尾飘逸的凤目间笑意不减:“遇见小友本身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接着他还抬头认真地朝晏辞解释了一番:“小友若是不来,就没有人陪贫道下五子棋,贫道真的好生无聊。”
“”
晏辞跟着又落下一子,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
林朝鹤颇为善解人意:“小友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晏辞沉默了一下,终究选择开口:“先前在白檀镇上遇到道兄两次,那时道兄没有与我说你是天师府的人。”
林朝鹤眨了眨眼:“贫道是不是天师府的人,对小友来说很重要?”
晏辞的手指一顿,原本他以为林朝鹤只是一个云游道士,自从知道那牌子的价值便已经知道面前的人不是泛泛之辈。
如今听他亲口承认是天师府的人,内心之中虽然不意外,但却有一点小难受。那种感觉就仿佛自己本来无意知晓其身份,可其为了隐瞒身份费心思瞒了自己一遭,难免产生一些隔阂来。
晏辞笑了笑:“我只是一介身无长物的布衣,身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图的,先前与道兄交往也是因为投缘。所以无论道兄是何身份,我都不会因此而心生芥蒂。”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将牌子的事尽快解决掉:“只是那块牌子道兄与我先前在白檀镇上相处甚好,可我自认为自己还远远达不到,能让道兄将这般重要的东西给我的条件。”
“而且道兄先前没有与我说这牌子价值,若是早知道这牌子的价值,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林朝鹤无所谓地笑道:“不过区区一个牌子,小友喜欢才是它的荣幸,小友若是不喜欢,那它与一块石头又有何区别?”
他话音一转:“更何况小友才情皆远在凡夫之上,如何敢这般妄自菲薄?”
晏辞摇了摇头:“如道兄所见,我不过是一个市井百姓,此生唯一的希望便是看着我的家人平安喜乐,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林朝鹤表示理解:“小友心念家室,贫道自然明白。可小友难道只满足于家人平安喜乐吗?”
晏辞没有明白他的意思:“道兄这句话如何解释?”
林朝鹤摩挲着手里微凉的棋子:“不瞒小友所说,贫道曾经花费数载时光游历燕都的万里河山,每到一处便要在当地落脚三日,只为了了解当地的民风民情。”
“而无论是江南富庶鱼米之乡还是疆北贫苦劳寒之地,就算再小的城镇,其中都不乏才华横溢者。”
“暂且不论贫穷贵贱,这些人的共同之处,无一不是渴望出人头地,能凭此的人尊重,使得亲友生活富足,只是皆是苦于抱负无门,终此只能碌碌终生。”
他顿了顿:“小友可知胥州城马上就要举行的院试?”
晏辞点了点头:“自是知道。”
“那小友可知每年有十数万考生在通过院试后,会不远万里奔赴京都,其间多的是费尽心血寒窗十载,或是散尽家财只为有朝一日,能登上天子堂者。”
晏辞叹道:“这世间每一个读书人都想通过殿试,想成为那新科状元郎。若是连这等目标都没有,又何必辛苦数十载。”
林朝鹤点了点头:“小友所言极是小友非科考考生,自然对科举一事过于关心。但是在香道上,小友是否有也有这般决心?”
晏辞一愣,一时没有接话。
林朝鹤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语气平缓,态度诚恳,凤目微垂看着晏辞的眼睛:“贫道不敢虚言,贫道走过万里路,遇到过成百上千的人,其中天赋异禀者无数但是在香道之上,天赋才华平生罕见者,唯有小友一人。”
晏辞垂下眸子,这份称赞太高了,以至于他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但是林朝鹤却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悦耳的声音伴随着水声缓缓响起:“燕都的香药使每年都会来胥州选香送往京都。以小友的资质,想进香药局易如反掌,甚至成为御香官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微微拔高声音:“难道小友真的甘愿埋没一身才华,默默无闻一直到垂暮之年?”
“小友不觉得可惜吗?”
晏辞一怔:“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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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温润悦耳的银色随着水声一同缓缓倾斜至晏辞心中,以至于晏辞指尖持着的白子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那声音仿若带着某种摄人心魂的魔力:“小友与那些穷尽精力财力,只为了摸到燕都城门的考生不一样。只要小友愿意燕都,甚至是长宁宫的门,可以随时为小友而开。”
晏辞看着面前的棋盘许久,才缓缓放下手。
“道兄的意思我明白了。”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能受道兄看重,我很感激。”
他顿了顿:“我也知道,世人大多认为只有功成名就,腰缠万贯,妻妾成群,才算得上不枉此生。”
“可在我看来,一个人一生所追求的目标本来就不应该被定义为一致的,有的人生而喜欢挑战,渴望名利两全。也有的人生来喜欢平淡,只求心爱之人相伴左右,子女承欢膝下。”
“我不会因为前者的野心勃勃,便认为其是急功近利之徒。同时我也不认为后者甘于平庸,便是碌碌无为之辈。”
手里的白子落下,棋子轻轻落在黑子旁边。
晏辞收回手,朝林朝鹤笑了笑:“道兄的才华见识在我之上,我不敢在道兄面前妄言。只是说了心中的想法。”
林朝鹤淡淡一笑,他看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似有感叹:“世人皆拼尽全力追求的功名利禄,在小友眼中反而不值一文。”
晏辞摇了摇头:“并非不值一文,而是在我看来,每个人生来志向都不同。道兄没法说我选的这条‘平庸’的路就比其他的路差,就像我第一次与道兄说的那样,我制香也只是因为爱好,并非为了用它给自己求得官职。”
“那非我本心,也非我初衷。”他顿了顿,“所以,那块牌子无论价值还是代表的意义,都不是我能承受的重量,还请道兄将其收回。”
林朝鹤闻言,倒也没有否认那牌子的贵重。
他转过头,漆黑的凤目中倒映着晏辞的影子,徐徐开口:“先前贫道路过那里,的确是身上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物什与小友交换,所以就将牌子给了你——这牌子可是给小友惹上了什么麻烦?”
晏辞道:“那倒没有,但是这牌子太过贵重,放在我这里终究不妥。”
林朝鹤笑道:“是贫道考虑不周,可是已然送出去的东西,贫道怎好再收回来。”
晏辞叹道:“道兄与我有情谊,我视道兄为友,先前那道香本就是我送予道兄——更何况如今你我都在胥州城,若是道兄真的要谢,改天请我喝一杯清茶便是了。”
他这番话说得足够委婉,表明了自己既不想打探林朝鹤的真实身份,也明确表示自己无意用香道为自己求的一官半职。
不过话说回来,那牌子现在在秦子观手上,也不知道他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他不免有些尴尬:“只不过那牌子现在不在我这里,不如我与道兄约个时间,改日一定将其带来归还。”
林朝鹤莞尔:“自然可以。”
晏辞略微有些吃惊地抬头。
他还以为林朝鹤会拒绝,自己都想好了接下来的说辞,却见他答应的风轻云淡:“下次见面,小友便将牌子还给贫道即是。只不过胥州没有什么好茶馆,这茶贫道就不请小友了。”
他顿了顿:“这样吧,就算贫道欠小友一个人情。下次见面,贫道满足小友一个愿望如何?”
晏辞:“这”
他有些犹豫,也不知道他这个所谓的“满足愿望”能满足多大的愿望,总不至于免费给自己做法事或是画符咒吧?
林朝鹤见他犹豫,面上有些受伤地说:“难不成贫道之前做了什么让小友厌烦的事,以至于小友真的很讨厌贫道,一点都不想与贫道有瓜葛?”
晏辞: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第208章
自从那次感受到叶臻腹中胎儿的动作,顾笙几乎是上头一般,一有空便去秦府照顾叶臻。
他羡慕地看着叶臻锦衣下的腹部,一边幻想着自己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该多好。
时间久了,他每次来秦老夫人就叫他和叶臻一起过去,每次都让他带些小玩意回去,有时是不可多得的点心,有时是绣着当季最流行花纹的布匹,有时是些做工精巧的首饰。
秦家的府医每天都会过来给叶臻把脉,顺便说了一些养胎的事宜,顾笙听得比叶臻还要认真。
他这些天都在铺子里跟陈长安学习打理生意,其间还去见了几个香商,在陈长安的帮助下拿下了几笔订单,每天和惜容流枝一起忙的不可开交,在照看铺子上愈发得心应手。
由于每天都很忙,所以晚上回家以后,只有短暂的一段时间是属于他和夫君的。自从上次感受到了叶臻腹部的胎动,他心里那个想要孩子的想法愈发强烈。
不过晏辞看起来似乎已经忘了孩子这件事,他这几日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又开始往外跑,白天跑去秦家的船坞,要不就是和他们那个秦家小舅舅出门,今早顾笙还看见他们两个鬼鬼祟祟商量着什么就又跑出去了。
他问过叶臻,叶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还说小舅舅每日都是行踪不定的,习惯就好了。
顾笙可习惯不了晏辞乱跑还不告诉他,尤其是前几次他一身伤回来,胸口洇了一大片血,还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可把顾笙给吓坏了,心里别提多心疼了。
一直到晚上,晏辞才回来,他穿着一身新的蚕丝袍,与顾笙草草闲聊几句,吃过晚饭后便上床休息了。
顾笙熄了烛火,褪了衣裤鞋袜,光着脚上了床。
接着便像一只灵活的猫儿,娴熟地缩进晏辞的怀里,夫君刚刚沐浴过,身上残留着好闻的梅香,微湿的黑发垂在肩头,有几缕溜进顾笙的领口,贴在皮肤上带起一丝凉意。
顾笙伸出手将他微湿的长发扒开,露出他的面容来。夫君微阖着眼,头靠在软枕上呼吸清浅,这么快就睡着了。
“又睡着了。”顾笙有些不满地想,明明先前还每天拉着自己要死要活,每天都折腾到半夜才允许自己去睡觉,当时自己也不知他哪来的精神,每天只睡半宿白天还那么有精神。
结果这几天他每次回来沐浴完就往床上一躺,等到顾笙爬上床想跟他亲热一番,就发现对方已经去见周公了。
顾笙从他怀里爬起来,就着月光仔细端详着自己夫君。
银色的月光从窗棂间落下,落在床上的人微敞的领口间,给他白皙的皮肤上披上一层薄薄的银辉。晏辞半张脸隐在散落的乌发间,胸口平缓地一起一伏。
顾笙细细看着他,只觉得自家夫君真是好看的很。他用膝盖往前走了几步,凑过去故意用牙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结果这一口下去,晏辞毫无反应,睫毛都没动一下。顾笙心里痒痒,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明明在店里忙了一天,此时却毫无睡意。
“夫君。”他不甘心地小声唤了几声,结果后者依旧安稳地睡着。
顾笙低下身子,将脸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感受着脸颊处传来的温度,闻着他皮肤上淡淡的香味,又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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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唤了一句:“夫君。”
后者依旧没醒过来,顾笙瘪了瘪嘴,伸出手探进他的衣襟,摸上他的腰间,在他腰侧的软肉上轻轻捏了一把。
这一下用了些许气力,腰间本就敏感,果不其然后者用鼻子哼了两声,终于动了动身子。他伸手下意识扣住顾笙的手腕,无意识地喃喃道:“别闹”
顾笙不老实地抽出手腕,直接坐在他腰间,去亲他的鼻子,语气间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夫君,我不想睡。”
晏辞感受到腰间的重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接着就看见顾笙凑得极近,用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自己。
他眨了眨眼,感受到离开的睡意,伸出一只手扶在他的腰上:“不睡觉,你想干嘛?”
顾笙没有回答,双腿却用力惩罚似的夹了夹他的腰,牵动下边某处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摩挲着身下的人敏感的地方。
晏辞轻轻吸了口气,他动了动身子,这回彻底清醒了。
夫夫生活已经过了许久,自家夫郎最开始还会娇羞一下,任凭他逗弄一番,脸红的像个柿子,或者缩在被子里不敢说话。
如今自家夫郎似乎已经食髓知味,眼见顾笙将上半身的重量全部依在他身上,柔软的身子就差缠在他身上了,手还不老实地往他衣襟里面钻。
夫郎很主动,真是好事。
可是,他是真的好困啊。
“明天吧。”他有些敷衍地脱口而出,接着便感觉到身上的人不满地用手在他腰间又掐了一下。
“你”顾笙咬着牙哼唧道,“你上次就说明天,结果明天又说后天。”
“”
他低头看了看晏辞的身子,颇有些担忧地问道:“这几天你都去干嘛了,怎么累成这样,要不明天去找郎中看看?”
“”
为了自证清白表示自己身体没问题,晏辞这回就算不想醒也得醒了。
他半支起身子,一只手慢条斯理地用指尖贴着他的肌肤,顺着顾笙的腰往下探,一直到顾笙轻轻“呀”了一声,身子一软将上身彻底放松伏在他身上。
晏辞用另外一只手勾起他的长发,往一边拢过去,露出顾笙雪白的侧脸。
“你去把蜡烛点上。”他就着月光凝视着他半晌,忽然开口。
顾笙在他的手中早已经软了身子,他轻轻喘息着,闻言用手撑起身子,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晏辞忽视了他的眼神,还伸手在他薄薄亵衣下某处圆润的曲线处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催促道:“快去。”
顾笙勉强爬起身子,裸着两条白皙的腿下了床,走到桌边将桌上的蜡烛点上。
柔和的光线一瞬间盈满屋子。
在这半明半暗的烛光中,顾笙转过身面对晏辞,眼尾的孕痣愈发娇艳,他只穿着一件稍长的亵衣,堪堪遮住腿根,整个人仿佛一朵已然准备好盛开的花,等着那个来采蜜的蝶。
他在晏辞并不掩饰的视线中,朝着床榻走过去——
“今天,外祖母又找我去聊天了。”
顾笙放松身子仰躺在床边,柔顺的黑发垂在床沿,他两条手臂自然地垂在床边,胸口还因为方才的行为一起一伏着,带着水汽的瞳孔里倒映着房中的景象。
身上的亵衣早已经被汗浸湿,头发贴在雪白的皮肤上,四肢无力,劳累的感觉一波一波袭来,顾笙强忍着不断涌上头的睡意睁开眼,半支着身子看着面前的人。
晏辞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外衫,正跪在他□□,细心地用干净柔软的丝绸帕子一点点帮他擦拭着身子。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于是顾笙半阖着眼,动了动身子将两条小腿分别放在他身侧,感受着他的指尖拂过自己下肢内侧柔软的皮肤,惬意地嘟囔道:“外祖母说,她想看曾外孙了。”
“腰抬抬。”晏辞一边说着,一边一丝不苟地将他身下的泥泞清理干净,直到顾笙放在他身侧的腿一勾,环着他的腰坐起身子。
两人就这样面对着面看着对方,顾笙面上还带着运动后的潮红,白皙无暇的皮肤宛如染上胭脂的美玉,愈发显得惹人怜爱。
他晶晶亮的眼睛仔细观察着晏辞的神色,试探道:“夫君,我们也要个小宝宝吧,好不好?”
晏辞将帕子叠起来放在一边,仔细思考了一下顾笙的话:所以真的要是开始备孕的话,以后用作小雨伞的羊肠是不是就不能用了,还要多健身,多补充蛋白质,早睡早起?
他有点苦恼,没这方面经验啊。
于是他伸手将顾笙揽进怀里,低头吻了吻他:“我不是说了吗,有没有孩子我都无所谓的。”
“你什么时候想当阿爹了,我就听你的。”
“就像叶臻哥哥那样。”顾笙老老实实靠在他怀里,抬头任由他吻着。脑子里依旧不断回忆着抚摸叶臻肚子时,里面的小娃娃回应他时的感觉。
一想到此处,他的心里就甜滋滋的,仿佛心间有一块融化了的甜蜜,散发着暖意的同时还带着甜味:“说不定要是进度快的话,我们的孩子和叶臻哥哥的孩子只差半岁,以后他们大一些就可以一起玩了。”
晏辞闻言噗嗤一声笑了:“你说的孩子现在还没有影呢,就已经想他们长大那么远的事上去了?”
顾笙扯过他的胳膊,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有些不服气地嘟囔道:“谁知道这里有没有小宝宝,万一已经有了呢”
晏辞笑了起来:“就算没有也没关系。”
他低头看着顾笙的眼睛:“我再努力一点就是了。”
第209章
顾笙被他的话逗笑了,在他怀里笑的乱颤。
他舒服地靠在晏辞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的香味,感觉到疲惫与睡意终于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袭来,顾笙轻轻眨了眨眼,他有些困了。
晏辞看着他闭上的眼睛,托着他后腰的手轻轻点了点:“先别睡,还没清理干净呢。”
顾笙睡意上头,压根一点都不想动,鼻子哼哼着用脸蹭了蹭晏辞的小腹。晏辞暗自叹气,心说之前说不想睡的是你,如今困得不行的也是你。
他认命地下床,又拿了一张干净帕子用温水沾湿,细细地将哥儿清理干净。黯淡的烛光下,哥儿一身雪色的皮肉上尽是红梅点点。
晏辞捞起他柔软的腰肢,哥儿的腰相对于男人来说要更细更软一些,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揽住,晏辞的目光顺着他单薄的胸膛,划过平坦漂亮的小腹,落到稍显纤细的双腿上。
顾笙的身子很漂亮,薄薄的皮肤覆盖着比男人要柔软的肌肉,他这身皮晏辞是轻易不敢用力的,嫩的仿若煮好的豆腐,稍一用力便留下一个红点子。
晏辞擦着擦着动作就慢了下来,他端详着顾笙未着寸缕的身子,接着伸手轻轻覆住他的小腹,微微用力用掌心按了按。
感觉到小腹处传来的热度,顾笙伸出手覆在晏辞的手背上,细声道:“冷。”
他拽了拽晏辞身上的外衫:“你快过来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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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辞看着他眯着眼睛的样子,就如同一只慵懒的猫,他将手里的帕子扔到一边,熄了烛火,翻身上床把床上的哥儿稳稳当当地揽入怀中
晏辞第二天早上又被怀里不安分的哥儿弄醒了。
顾笙早上本来要去店里的,结果没能起来。他醒来的时候,身边的晏辞还在睡,顾笙于是起了坏心思,手钻进他松松垮垮的亵衣里:“夫君,你醒了吗?”
明明昨晚一直折腾到半夜,哥儿却是丝毫不觉得累,晏辞闭着眼翻了个身,避开他在自己身上耍流氓的手:“没有。”
顾笙不依不挠地扑到他身上,不怀好意地在他身上又摸又抓。晏辞终于忍无可忍地坐起身,一边按住他的爪子:“你腰不酸了,还敢折腾?”
顾笙被他按在怀里,哼哼唧唧地表达不满,晏辞拉开他的衣襟,皱了皱眉,伸手取出床边柜子里的药膏,给他身上某些青紫的部位上药。
顾笙虽然腰酸的很,但却是心满意足,他赤着身子懒洋洋地趴在枕头上,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晏辞的“侍奉”。
“你昨天和小舅舅去哪里了?”他将双臂交叠垫在下巴下面,侧着头问身后的人,“累成那个样子,回来倒头就睡。”
晏辞扬起眉:“我敢自己先睡吗,不得先把夫郎大人给伺候好了?”
顾笙起身看着晏辞眼下略有乌青,打趣归打趣,担心归担心:“夫君,你真的不用去看看郎中吗,你要是哪里不舒服不要逞强”
“不用。”
晏辞手上动作微顿,抬头古怪地看着他,心想总不至于昨晚自己没发挥好,顾笙没尽兴吧,于是小心翼翼试探道:“要不,再来几次?”
“我是担心你!”顾笙白了他一眼,伸出脚趾踩了踩他的腹部,“没事就好,我要起来了,今天店里还有事要忙。”
晏辞昨天被人追了半天,累也是真累,好在他身体很好,睡了一觉就休整过来。
他昨日本来和秦子观一同扮成道士模样潜入秀岳峰,结果刚过了桥就被人发现了。
秦子观抽出匕首一刀割了他腰间玉牌的绳子,捞起玉牌以一种压根不顾自己死活的态度,撒腿就往相反的方向跑。晏辞震惊地看着他兔子一样又跑又跳远去的背影,回过神来,两个眉毛倒竖的道士便冲了过来。
想到这,晏辞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牌子还在秦子观手里,以他的性子,那东西放在他手上早晚要出事的。
他于是跟着顾笙一起去了秦家,顾笙驾轻就熟地去了叶臻的院子,晏辞却被拦在了秦子观院门外,门口站着两个高高壮壮的守卫:“二爷说最近不在府上,表公子请回吧。”
晏辞问道:“不在府上是什么意思,我昨天还看见他在府上。”
那两个守卫对视了一眼:“表公子,二爷今天一早就出门了,汇了几个平日交好的公子出门了。二爷让小的们告诉表公子,若是实在要找他,等过几天他回来的时候再过来。”
晏辞对他们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还被禁足呢,出门上哪去?快让他出来。”
然而那两个守卫十分尽职尽责,不管晏辞说什么,自始至终都用二爷不在府里来回绝他。要不是这两个守卫过于高大,晏辞就准备冲进去了。
那守卫看着他的确很急的样子,面色有些为难:“表公子,你就别为难小的了。二爷他真不在府上,你若实在有急事找他,不如去他平时经常去的地方看看。”——
就这样和秦家家丁熬了几天,秦子观自始自终都不见影子。
除了流金街和围场,晏辞把胥州有名的风月场所都去了一遍,所有人都说最近秦家小爷没来这里。
他于是又去找了叶臻的弟弟叶簇,叶簇惊讶道:“晏兄,我哥他最近不是都跟你在一起吗?你都没见过,我肯定更没见过啦。”
“我哥他认识的人多,你没来胥州前他就经常跟不同的人去不同的地方,现在八成不在胥州了,你别找了。”
晏辞心想,不找也不行啊,那牌子还在秦子观手里,他不知道那牌子的用处。晏辞一心想将牌子脱手,万一秦子观用其惹出些什么祸端来,岂不是更加麻烦了。
叶簇见他的确很焦急,于是提议道:“秦家船坞你去看过了吗,有时候他也去那边,要不晏兄你去看看,万一他在那里呢。”
秦家的船坞用好几处。
几处小的分布在码头附近,有一处最大的,专门生产大型货船的则在胥州城郊外。
晏辞这么多天在船坞的也不是白待的,因为秦子诚的托付,又有周栾非常负责地带着他,所以跟船坞几个有资历的老管事都熟悉了一些。
今日去船坞没有见到周栾,过来接待他的是船坞里一个有些年纪,生得干瘦黝黑的老梢工。
老梢工今日手下的船没有出海,便留在船坞,刚好遇到晏辞,便招呼他到工坊旁边的屋内坐:“这正午日头正足,表公子怎么选了这么个时辰来了?”
那屋子大概是临时搭建的,专门给监工休息用的。屋内的一张硕大的木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图纸,先前大概有人在这里伏案画图,或是拿着图纸监工工人们造船。
“你说秦家二爷啊,他不在这里秦家二爷他除了过来剪绳,平时不过来。”老梢工让人给晏辞搬来一把干净椅子,“表公子休息一下,等下午再走吧,现在太阳正毒嘞。”
晏辞谢过他的好意,在椅子上坐下来,他看着不远处正在造船的工匠,百无聊赖的环顾周围,目光最终看着桌面上的图纸上。
他拿起一张看了看,只见上面画的是一艘船的船体构造图,从不同角度分别画出船身构造,每一处都在旁边用小字进行标注。
线条如同用鼠毫绘制一般,精细非常。
不同于现代人可以借助电脑和软件来进行船体结构建模,这些图纸均为手画,绘制之人必须十分了解船体构造,一丝一毫都不能出现差错。
晏辞颇有兴趣地翻看着那些图纸,无意问旁边的老梢工:“这些图纸都是谁画的?”
老梢工道:“哦,都是周管事在原先的图纸上修补的。”
晏辞有些惊讶:“周栾?”没想到周栾这人生得五大三粗,像个武夫,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是个船舶设计师,没想到竟然能画出这般精细的图纸。
老梢工道:“要不就说人家年纪轻轻就成了管事,内里肯定有大本事哩,老爷都看重他。”
晏辞点了点头,又低头看着面前的图纸,虽然他不懂船体结构,但是单纯地欣赏这漂亮的图纸也是一种美事。
欣赏完图形,他又看了看图纸角落里的署名,因为这张图纸是周栾在前任基础上修补的,所以上面的署名应该还是船舶最开始的那批设计师的名字。
他本来只是想看看上面的字迹,挨个看了一遍对其中几个名字有了印象,又随便翻看了几张,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人名上。
晏辞微微挑眉,放下手中的图纸,又拿起来其他几张一一看去,他抬起头问门口坐着的老梢工:“为何这些图纸上写的不是秦家的名字。”
晏辞疑惑地用手指扫过图纸最下方的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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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张图纸上的名字都不同,但无一例外,上面都有一个叫“苏泽”的人。
“谁是苏泽?”晏辞奇怪地问道,“这些图纸每一张都有他的名字。”
“是以前船坞的一个老人。”老老梢工闻言解释道,“很厉害,现在船坞里不少船都是在他之前的图纸上改进的。”
“你别看周管事画图画的好,其实啊,都是在那人的图上修补的。”
晏辞还没有说话,他又自言自语般道:“说到这个苏泽,早先那人还是老爷的朋友,只可惜”
他的语气间带着少许遗憾,引得晏辞好奇地问:“可惜什么?”
老梢工摇了摇头,叹道:“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当时这个苏家家底也不错,若是没出事的话,到现在应该和秦家一样算胥州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
“只不过那个苏泽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犯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事总之他一家老小都因为他获罪流放了。”
晏辞一怔:“还有这种事?”
“有的有的。”老艄公拿起桌上的粗瓷碗呷了口水,“当年苏家被抄家流放后,老爷急的不行,到处寻找他们家小辈的下落。找了好久都是一无所获,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晏辞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图纸放下,忽然听到老梢工再次开口。
“说起来,以前秦家和苏家可是世交。”他压低声音,指了指门外,“我看表公子跟秦小二爷关系不错,秦家的事你知道吗?”
晏辞见他树皮一样皱巴巴的老脸上闪烁着八卦的光芒,于是赶紧凑过来谦虚地表示自己不知道。
老梢工将他面上的好奇,意味深长道:“苏泽有个小儿子,和咱们东家那个小二爷,当年可是订了娃娃亲的。”
第210章
晏辞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还有这种事?”
老梢工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不过苏泽被砍了脑袋,苏家全家老小被流放后,这亲事早就黄了。”
老梢工看年龄便知道是船坞的老人了,还是那种经历过不少故事的老人,两人闲着也是闲着,老梢工见晏辞有兴趣,索性就与他简短地讲了讲这段故事:
“那苏家也是以船运为生,与秦家交好得很,之前老爷年轻的时候还跟苏泽组了船商一起出海。当时我身子骨还年轻,在船上当过一段时间船工,正好苏泽家那个小儿子和二爷差不多大谁知道后来会发生这种事。”
古代这种判斩首以及全家连坐的罪只有可能是重罪,若是按老梢工所说,苏泽不过一介商人,犯了什么罪能被折腾的这般惨。
晏辞并没有八卦完就感叹唏嘘,而是若有所思:“可这苏泽到底是做了什么,怎么会被判处这么重的刑法?”
他随口一问,却听老梢工道:“听说是贩私盐被人举报了,直接被抄了家,家里所有银钱都被官府充公了,男丁全都流放,女眷哥儿卖的卖散的散啧啧,说起来他干什么不好,非要去贩盐,也真是可怜。”
晏辞闻言更加疑惑:“若是当年苏家家底厚重不输秦家,那苏泽为何要铤而走险贩卖私盐?”
老梢工笑了:“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这事当年在胥州传的沸沸扬扬,自那以后,胥州就没人敢明目张胆地贩私盐了。后来就算有人贩盐,被抓的也都是些小贩,交些银子关几年就放出来了,万万达不到苏家这个程度。”
晏辞立刻就明白了。
盐这种东西虽然价格不贵,但是却是生活必需品,在盐上收取的税一向是燕朝国库的重要来源,尤其是盐税占每年燕朝总税收的近五成。
所以官府为了管控税收,实施官盐专卖,盐的价格和来源都是受官府制定管控的,并且颁布法令严禁民间商人私自卖盐,对贩卖巨量私盐的商人更是会处以极刑。
听完老梢工的话,晏辞却是想到另一件事上:“先前听说苏合就是因为家里获罪才流落在芳华楼的,他说的这个苏泽的小儿子,不会就是苏合吧?”
秦子观拿了自己的腰牌玩失踪,难不成去找苏合了?
那自己要找他岂不是还要渡河去一趟秀岳峰?
他正在纳闷,忽然听到老梢工从椅子上站起来:“周管事回来了。”
晏辞放下手中的图纸朝门口看去,就见周栾带着一身热气从外面回来,对老梢工道:“备好船,一会儿跟我运一批货物去河对岸。”
老梢工闻言不敢置信地问道:“是去秀岳峰?”
周栾一挑眉:“不是说你家孙子病了急着用药钱?这趟差事剩下的油水都是你的。”
那老梢工赶紧连声道谢,放下手里的碗,就出门叫几个闲着的船夫去运货了。周栾转头看向晏辞,看见他在此,也并不意外:“表公子,今天有空过来。”
晏辞道:“是来找二公子的,现在看来他不在这里,我去别处寻他吧。”
周栾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大碗水咕咚咕咚灌下去,他本来正要转身出去,听到秦子观的名字:“二爷除了过来新船剪彩,平时基本不来这里,表公子来错地方了。”
他又看了看晏辞,笑道:“不过看起来表公子和二爷的关系很不错。”
晏辞回答:“我找他是因为我的东西在他那里,若是他哪天来了船坞,麻烦周管事派人通知我。”
周栾笑了笑,点头称是,晏辞正要告辞,忽然听见周栾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前几日我去秦府找东家议事,还没进门,便看见秦二爷的马车往登云楼那边去了,若不是在找什么东西,便是在找什么人表公子知道吗?”
晏辞一怔,心道难不成真的拿他的牌子去找苏合了?
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向门外正在吆喝船工搬货物的老梢工身上。周栾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外,以为他对这些货物好奇,于是道:“哦,这些都是送去对岸的粮食。”
“粮食?”
“对。”周栾道,“每月都要去对岸送一趟粮食,别看路途短,用不了半天时间,不过道观的道士出手都很大方,油水很足,所以那些个梢工都喜欢接这趟生意,不过平时都是年轻力壮的梢工才能抢到。”
这也就解释了周栾将这趟运货交给老梢工后,他为什么那般感激的原因。
晏辞收回目光,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
周栾看了看他,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想一同过去,晏辞硬着头皮撒谎:“一直听说对面景色很漂亮,来胥州这么久我还没有去过。”
周栾笑道:“表公子若是好奇自然可以跟我一起去,不过到了对岸不要下船,只能在船上等我。”
船就停在港口,顺着河道过了胥河,一直到对岸,晏辞远远看见几个道士正在港口等着。
周栾率先下去与那道士说了什么,接着手朝船的方向做了个手势,船上的船工便一个接一个有条不紊地将运过来的货物依次放在口岸。
“表公子先在船上等一下。”周栾大步登上船,给晏辞做了个手势,“我还要去山南边的一处道观送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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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辞闻言抓到了什么重点:“南边的道观?”
周栾也不遮遮掩掩,伸手指了指郁郁葱葱的山林:“哦,之前我送了一个哥儿去那边的一处道观,每月得给道观送些粮食过去。”
晏辞上前一步:“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周栾却是拒绝了,扬了扬手上的名册:“表公子,上岸的船工都是要登记在名册上,不如等下回吧,下回来我把你的名字加上。”
他看了看不再说话的晏辞,好笑道:“表公子不是要去找二爷吗,难不成二爷也在这边?”
晏辞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我在船上等你。”
周栾点头转身下了舷梯,带着几个人扛着货物跟一个等候在旁边的道士走了,晏辞眼见他们走远了,就像跟着下舷梯,结果脚刚沾上岸边的泥土,就被人拦下了。
一个在旁边监工的道士扬着下巴,睥睨着他:“干什么去,没事就回船上待着。”
晏辞还想扯几句谎,结果那道士不依不饶,他眼见周栾的身影越来越远,无奈只能放弃尾随的念头——
“苏哥哥,你眼睛红了,是被风吹到了吗?”一个十岁左右的小道童小心翼翼地递来一块帕子,眨巴着眼睛看着坐在院中石凳上的人,稚声稚气地问道。
苏合低头接过那方叠好的帕子,轻轻摇了摇头。
小道童睁大眼睛看着他,好奇地问:“你是在等那天那个没见过的哥哥吗?”
苏合一怔,随即苦笑地摸了摸小道童的头:“我没有等他而且他不会来了。”
小道童奇怪地问:“为什么?”
苏合还没有回答,小南山观的观门便从外面被推开了,几个健壮的汉子扛着货物进来,小道童欢快地叫道:“呀,是吃的来了!”
苏合见状忙站起身。
为首那个最为高大的皮肤黝黑,脸上有一道骇人伤疤的汉子率先走进来,他看也没看一旁怔愣的苏合一眼,指挥着几人将成袋的粮食放进后厨。
他按照惯例进屋给了道观中修行的道长些银钱,出来以后所有船夫都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他最后一个走出来,路过院子中的树时脚步微顿,侧头看了苏合一眼。
苏合垂下头,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目光。
周栾大声朝旁边几个还没出去的船工吆喝道:“放好了都出去等着,老老实实在门外待着,别乱走。”
几个船夫得了命令便鱼贯而出。这道观本来就没几个道士,此时收了银钱,都去后院清点粮食了。
周栾见周围没有人,终于回头看向苏合,接着伸出手快步上前用力抱住他。苏合也抬起双臂,紧紧地回抱住他。
两人相拥许久,周栾方才放开手,他用力握了握苏合的双肩,看着他这几日日渐憔悴的面色,声音虽压得极低,可是语气中却透露着掩饰不住的关切:“几天不见,你怎么就瘦成这个样子了?”
苏合再次避开了他的视线,沉默着摇了摇头。
周栾见他这副神情,盯着他的样子看了一会儿,原本是关切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我听秦家那个外戚说,秦子观还在到处找你,他到了现在还在纠缠你?”
苏合轻轻吸了一口气,别过脸:“他没有纠缠我,而且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见了。”
周栾却是不依不挠,紧盯着他的神色:“你不要告诉我,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放不下他?”
苏合垂下眼帘,即使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周栾掌心却感受到他双肩微微发抖,他神情一冷,声音愈发严肃:“你就算放不下,也要趁早把他给我忘了。”
他近乎是咬牙切齿般提醒他:“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害我们落到这般田地的。”
苏合闻言面色一白,他抬起头急声道:“我知道!可是子观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无情地打断了,周栾冷冷地看着他:“你别再犯傻了。”
苏合怔怔地看着他,周栾的声音冷的就仿佛冰窖中的寒冰:“他们秦家,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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