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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那边顾笙正在暖阁里,忽然听到外面的小厮来报,说大公子带着一个小道童去了正厅,还叫人做了不少点心过去。
他有些好奇,自从回了府里,除了苏青木应怜他们几个就没有陌生人拜访。
于是就在惜容的陪同下去了前厅,还未到近前,就听到厅中传来的笑声。
“慢点儿吃。”晏辞的声音传来,“吃这么急小心噎到了。”
惜容上前替他拉开门口挂着的防止冷气进入的毯子,顾笙一进门便看见晏辞一身淡紫色的绸衣随意地靠在椅子上。
他袖子滑落,露出一截小臂,手里端着一杯茶正和旁边一个穿着藏青色的道袍的七八岁小孩子聊得开心。
那小道童正与他说的起劲,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见顾笙,眼睛瞪大了,顿时用双手捧起茶碗挡住自己的半张脸。
晏辞见状转过目光来,归鹤则用碗遮着半张脸悄悄地看着顾笙,随后又小心地拽了拽晏辞的袖子,小声问:“大哥哥,这个哥哥是谁,他好好看呀”
闻言,晏辞笑了起来,也小声与他道:“这是我的夫郎,你叫他笙哥哥就好。”
说罢又压低声音:“你要是觉得他好看,就去夸夸他,这个哥哥就喜欢小孩子说他好看,你夸他好看,他就会很开心,他一开心就愿意跟你亲近。”
归鹤一点就通,闻言立马行动。
他跳下椅子,走到顾笙前面,仰着小脑袋扑闪着眼睛看着顾笙,一点儿不羞赧,大大方方道:“笙哥哥,你好漂亮哦,是除了师父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顾笙从来没被小孩子这么直白地夸过,闻言脸一下子红了,有点紧张地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归鹤!”
晏辞看着这一幕笑出了声,没想到归鹤竟然还是个嘴甜的。
还有顾笙,被小孩子夸也会脸红?
顾笙被这一声声笙哥哥叫得怜爱之心泛滥,眼神里是丝毫掩饰不住对归鹤的喜爱之情。
“吃饱了吗,还想吃点什么?”他轻声问,“哥哥叫人去做。”
“吃饱了吃饱了。”归鹤赶紧摆了摆小手,拍了拍肚子,夸张道,“一点儿也吃不下了,再吃肚子就要撑破了!”
晏辞靠在椅背上,听着两人谈话,看着眼前温馨的场景,顺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顾笙。
在顾笙蹲下和归鹤说话时,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平时不轻易见到的柔和,不是那种看向自己时的温柔,而是独属于看向孩子时怜爱的柔意,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轻柔许多。
顾笙他喜欢孩子,却很少有机会和七八岁的小孩子打交道,眼前的小道童又古灵精怪,实在让他打心里喜得不行。
顾笙正与归鹤说这话,忽然感受到头顶的目光。
他略微抬头,便看到晏辞直勾勾盯着自己,见他抬头,伸手点了点自己,嘴巴无声地说出几个字:
【以后我们也生一个。】
“”
【就生这么可爱的。】
顾笙脸上红晕又起,嗔怒着瞪了他一眼,孩子还在呢,就这么调戏自己。
没过一会儿,外面就有小厮来传话,说外面有几个道士在门外等着,要来找他们师弟。
归鹤嘴里还咬着半块点心,回头对晏辞道:“大哥哥,你看我说什么,我师兄们总能算到我在哪。”
晏辞站起身,亲自带着归鹤出去。
顾笙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尤其是看着小归鹤,眸中有点儿恋恋不舍。
他重新回了东厢房,在屋里坐了没一会儿,晏辞就回来了。
他依旧一身淡紫色的绸缎轻袍,倚在门边扬着嘴角看着他,顾笙还没开口,就被他上前抱着腰狠狠吻了一下。
他站在顾笙身后,炙热的呼吸打在顾笙的颈侧。顾笙动了动,就听身后的人的笑声:
“怎么了,我说生一个你还害羞上了?”
顾笙嘴硬地往旁边躲,意图避开他的吻,恼道:“谁要跟你生”
身后的人直接单手扣住他的脑后将他的脸侧过来。
顾笙被迫微仰着头,接着温软的触感夹杂着清冽的梅香就覆上他的唇。
又是这样,晏辞每次都不会用力,就那么用手虚虚地扣着他的后脑。
五指力度恰到好处,既不会让顾笙感到不适,又能让他躲不开动不了,完完全全地在他手里接受一切。
顾笙被他欺负的委屈,最终费尽力气“唔唔”着推开他。哥儿胸口起伏不定,上气不接下气,耳畔的发丝略显凌乱,眼尾都被人都弄得微微发红。
这幅模样只换来对方变本加厉的逗弄:“不想跟我生,那你想跟谁生啊?”
真是烦死了!
顾笙眼尾泛红,想要埋怨几句,却见晏辞面上风轻云淡,整个人却是熠熠生辉,似乎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
顾笙并不怎么了解晏家的生意,但是随后几天眼看着晏辞越发忙碌,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出去了,两人唯有晚上的时候方才有时间说说话。
顾笙问过陈昂,陈昂只说公子最近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忙是忙了点儿,但收获也是颇丰。
一晃眼就到了离顾笙生辰不到十天的时间。
晏府众人在陈昂的带领下前前后后忙着给少夫人准备庆生的事宜,就连许久没有出门的晏老爷都偶尔出门,在房檐下站上一会儿,看着小厮三两成群地将红色的缎带挂在回廊上。
陈昂早已经将这几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先是说赵家已经下架了店里的腊梅香,后来又说公子前些日子又得到了灵台观供香的资格。
晏老爷听到此微微咳了咳。
“降真香?”他身子已经大不如从前,此时必须有人搀扶方能行走,但是精神状态却渐渐恢复了不少,整个人状态还算不错。
“是,原本赵家拿了一支叫做‘清心降真香’的香去参选,官府的人闻了以后赞不绝口,本来已经定了那道香作为供香,赵家装了几车的货刚要到镇门口,结果灵台观的道士忽然下山来镇上,还来府里小坐了半日。”
“当时是大公子亲自接待他们的,我也在场。那些道士拿着一支香来,似乎还是特意来找公子的,说此香气味悠远灵透,叫何名字?”
“大公子答曰,此香名为‘宣和降真香’。当时那几个道士便定下了这道香作为斋醮的供香。”
“那几个道士走后没多久,赵家的人就上门来了,神情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不过大公子说凡是赵家来的人一律不让进,那赵安侨气急败坏,在门口对着大公子破口大骂,大公子理也没理,姓赵的过了一会儿骂累了,就灰溜溜地走了。”
晏昌默默听着,目光看着远处的天空,陈昂于是继续道:
“我也很奇怪,为什么那些道士没有选赵家的香,而是选了公子的香。问了公子,公子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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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遇到过一个道人,与他讲了,这道观里斋醮用香是不能掺杂檀香的。而他告诉赵安侨的那支香方里用了大量的紫檀。”
晏昌咳了几声,陈昂忙扶着他进屋去,晏昌拄着拐慢慢踏进门:“那他最近都在外面干什么?”
陈昂笑道:“大公子忙着收购赵家那些铺子呢。”
“之前赵家以为那道香一定会被选上,为了不让其他人抢生意,就花了府里一半的银两将镇子周边所有的降真香全部买了下来。如今不仅生意没得到,那几库房的降真香卖又卖不出去,这年的收入完全堵不上这窟窿。”
“就在这节骨眼上,听说公子的朋友率领镇上所有之前被骗过香方的小香商,一起去衙门告赵家欺骗香方,打压小商贩。而且多次低买高卖,强迫小商人用比市均价高几倍的银钱买他们家的香料,这些天衙门口水泄不通,正热闹着呢。”
“后来赵安侨实在受不了,就来求公子买下他们那几件铺子,还有几库房的降真香。”
“大公子跟我说,让我与赵家的讲,只要赵安侨同意按市价五成的价格出售,他就考虑买。”
“那赵安侨之前还想把香料以五倍的价格卖给公子,这厢听了公子的条件气的脸都绿了,也不敢说一个字,只求大公子愿意花钱,哪怕是市价的一成他们也愿意卖。”
“还有赵家的在街角最大的那个铺子,如今也是晏家的了,大公子这些天找工匠卸了旧牌子,装上新牌子。”
晏昌听完以后,沉吟道:“如此说来,赵家在镇上恐怕待不了多久了。”
陈昂笑道:“不止,赵家本来就因为降真香的事欠债,只能将店铺抵卖。后来又因为太多人状告他们,官府不得不细审,这一细审不要紧,发现那赵安侨以前多次找外地人假扮本地人,看谁家生意好,就使出龌龊手段栽赃陷害。”
“大公子之前被人迷晕扔到山上的事,就是他们府上一个丫鬟干的还有二公子恐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陈昂说到这里,语气变得小心翼翼。
而晏昌听到自己两个儿子的名字先后出现,拄着拐杖的手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无事,你继续说。”
“官府判了赵家赔偿好大一笔银子,这样一来,赵家就算把宅子和地全部变卖也只能勉强抵债和交罚银。”
“好在公子人好,不计前嫌将赵家那些铺子收了。”
“这赵安侨牵扯上人命,已经被判流放了赵家在这镇上再也站不住脚,不日就要搬离白檀镇。”
终此算上晏家一条街的产业,还有赵家镇上最大的那间店铺,以及两家库房里数百种价值不菲的香料,还有不少小香铺自请“加盟”,代理沉芳堂的香品。还得算上灵台观斋醮后,镇子周围地区十几个道观纷纷来沉芳堂进购供香的源源不断的订单。
如今晏家已经成为镇上最大的香商,白檀镇十之七八的生意都将归晏家所有。
“我见公子这些天一直派人联系胥州,似乎想开拓那边的客源。”
晏辞这几天没在府里,他在忙着跟各色客人打交道,不仅有晏家以前的老顾客,还有闻名而来的新客人,以及先前赵家的,转移到晏家的客源。
于是他每天不到天亮就起来拉着店里几个管事共同商议契书内容,看看是否还有不合理的地方,或是不容易察觉的漏洞,每个至少调整七八版才能安心。
他还要去官府,亲自将他那些新收的铺子和地逐一立地契,交税。每日不到卯时起来,子时才归,真真应了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那句话。
有时候顾笙等他等的实在困了,就给他留一盏蜡烛。
每次夜半晏辞洗漱后轻手轻脚地上床来,顾笙就算在睡梦中,都会顺势贴过来,仿佛依靠在晏辞怀里,成了他的一种本能的反应。
晏辞这些天虽然很忙,但也没忘了顾笙的生辰之事。
第132章
晏府书房里的书册众多,之前晏辞在自己的小院里时没有什么书可看,如今回了晏府,发现那些书架上有不少志异类怪谈和封面看起来十分野的野史。
现在他最喜欢的事,就是闲暇时带着他最爱的竹制躺椅在晏府前院的树下看书。
每当看到他靠在躺椅上时,府里的下人们都会自行远离此处,无人来打扰。
如今已经入了十一月,天气转凉,白日里阳光却是正好,阳光自树影间穿过,斜斜打在晏辞身上,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树影,枝头偶尔有残存的落叶旋转而下,掉落在发黄的书页之上。
他在阳光烘烤的暖意中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书,不多时,院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一个护院打扮的仆从快步走到他跟前,说沉芳堂的管事带着两个异族人在晏府门口,想要见他。
晏辞点了点头。
不多时,店里的管事就走了进来。
紧跟他身后的事两个看着有些拘谨,穿着燕朝普通百姓服装,但是有着浓眉大眼阔嘴唇的棕色皮肤的南洋商人。
那个商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晏辞面前的竹案上,打开来,里面是一个拳头大小四四方方的,上面雕刻着繁琐花纹的锡制匣子。
那商人目光炯炯地看着晏辞,口中一直不停用一连串听不懂的语言说着话,一边手舞足蹈比划起来。
晏辞自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旁边的管事为了连忙道:“少东家,你要的奇楠香,我写信给各个州的分店,辗转反侧整整七天,终于找来两个从真腊来的商人,他们手里又正宗的奇楠香。”
晏辞见他一脸诚恳,肯定他的努力:“辛苦了,出门前去找陈管家领些银两。”
辛苦的确辛苦,就是这成语运用还得多练练。
管事说,那两个真腊商人是不远万里过来燕朝做生意的,如今要南渡回国,想将身上最后的一块奇楠木出手。
奇楠,又被称为奇蓝,伽南。
是熟结沉香的一种,堪称沉香之最。
这种香料只产于燕朝东南海上诸国的深山之中,因为产量过于稀少,采摘下来的香料几乎全部贩卖出口,而岛上如果有人敢擅自采摘奇楠,则会被处以断手的酷刑。
又因为这东西价格极为昂贵,识货的人又少,大多数人就算想要也怕买到假货,不敢轻易入手。
“这两个真腊人今天就要南下去舶岸了,所以想找个行家把这奇楠出了。”
晏辞道:“打开看看。”
管事的连比划带猜,终于用生涩的语言与那两人沟通明白,两个人立马点头,其中一个就小心翼翼地将那锡制匣子的盖子打开。
晏辞探头往里看去,只见里面还有一个稍小一点的圆形匣子,也是锡制,和外面的匣子之间的空隙用蜜蜡严严实实地密封起来。
两个真腊人拿出随身的异域风格的弯刀,沿着那厚厚的白色的蜜蜡将里面的匣子撬出来,打开这个圆形的匣子,最中央放着一块木头,被同样色泽的香末深埋其中,只露出最上面的一点。
真腊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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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干净的布裹住手,小心地将木头从香粉中挖出来。
他手上的,是一块儿拇指大小,色泽乌黑,微带红润之色的不规则木头。
晏辞见这“藏香”的方法还很地道,又见这木头表面紫黑,油脂分布十分均匀,紫黑色的油脂均匀地遍布了木头的表面,刚一打开盖子,一种充盈馥郁的香味便迎面扑来。
这味道一出,即使在有风的室外,几人都是情不自禁地深吸几口。
两个商人用听不懂的话说着什么,管事则兴高采烈地对晏辞说:“少东家,我说什么来着,就冲这味道,绝对是上上品!”
的确,在这个时代,想要香料作假不是不可以,但是味道上却是无论如何也仿制不了的,是真是假,一闻便知。
“盖上吧。”晏辞做了个手势,“我要了。”
管事又生硬地操着真腊语与那两人说了几句,两个人听完不住点头。
这块拇指大的奇楠最后以三百二十六两的价格入了晏辞的手。
管事一听到这个价格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咋舌,若非少东家亲口说这东西值这个价,换作别人,他都以为这人被骗的裤子都掉了。
眼见晏辞面不改色,管事心想,少东家这回可是真赚到钱了。几百两的东西,在镇上值一座小一点儿的带院子的宅子,说买就买。
两个真腊人走后,他忍不住问:“少东家,你买这奇楠是要做什么啊?”
据他所知,这种奇楠木一般在京城十分流行,是那种有钱家的公子哥用来做扇坠,或是手把件的最好选择,不过看着少东家平日里身上连个装饰都没有,也不拿扇子,花这么多银子买这东西干嘛。
晏辞坦然道:“这不是少夫人生辰快到了吗,送他个小玩意。”
管事闻言就明白了,这少东家平日里连个银饰也懒得戴,也只有给少夫人的东西上舍得花这么多。
“那少东家可是要给少夫人做什么装饰?要不要我去店里找几个手巧的工匠过来制图?”
“不用。”晏辞用布裹着那块奇楠在指尖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扬起嘴角,“我亲自制图雕刻。”——
苏青木前些日子打了个胜仗。
就在晏辞摆了赵安侨一道以后,他瞅准时机,跑去镇上说服了李承甫在内的,几个镇上一直受压迫的小香铺主人,共同在一匹淡色粗布帛上写上赵家的罪行,并在下方共同签上名字,会写字的写字,不会写的按手印。
拿着这样一份控诉赵家仗势欺人的“百人书”,并且率领这群人风风火火冲到衙门门口,陈述赵家先前的种种恶行。
那些一直被赵家压榨的小香商们有不少人被赵家拿去香方的,此时皆是已忍耐多时,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墙倒众人推,这件事之后,赵家不得不变卖店铺和农田,彻底宣布破产,至于赵家先前骗去的其他人家里的香方,也重新回到各家手里。
有了香方,苏青木又雇了几个香师,终于在四时香铺开店这么久以来,上架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香品,至于晏辞之前给他的那些香方,当然要还给他。
他跑来找晏辞得时候,后者正在自家工坊的一个角落的里,手里拿着工具。
苏清木道:“我这香虽然没你的那般好,但怎么说也是我苏家祖传的,我相信以后总有办法能将它发扬起来。”
“不用给我。”晏辞看着那些方子,“你留着就是。”
他没忘记苏青木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他,还千钧一发之际冒着危险把他从火里拉出来。
这人不只是他的挚友,还是他的恩人。
苏青木见晏辞神色语气坚定,也不好再多说,看着他此时一身白色的里衣,两只袖子撸起到肘部,手里拿着锉刀,正对一块儿木头精雕细琢,十指和手掌上沾满了香粉。
苏青木凑过头去,好奇地问:“你这雕的是什么?”
只见晏辞面前一堆切成小块的木头,上面用炭画出均匀的圆形,他正在用锉刀一点点沿着那些痕迹一点点磨成圆珠的形状。
整个过程十分繁琐又麻烦,那木头质地又软,不像硬一点的木材方便打磨,稍不留神就会留下痕迹。
此时他正在雕着一个拇指大小,黑色泛紫的木块。先是勾勒出花瓣的形状,然后再用刻刀一点点雕刻。
层层叠叠的花瓣簇拥着中心的芯蕊,每一瓣花瓣形态都不一样,或卷或翘,或含或放,虽然这还是个半成品,但已经能看出成品该是怎样的精致来。
苏青木眼睛一转,明白了:“给顾笙的吧?”
晏辞盯着那木头:“他不是要过生辰了吗,送他的礼物。”
“嚯,这雕工厉害啊。”苏青木拉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的动作啧啧道,“你还真是个情种。”
“给自己夫郎做礼物,那不是理所当然嘛。”晏辞并非只是会制香,他以前无事的时候就会雕些小东西来,不过这么认真还是第一次。
毕竟他向来宝贵自己的鼻子和手,这世上没几个人值得他用这双宝贵的手干这精细活儿了,顾笙首当其冲算一个。
他抬头看了一眼苏青木:“你最近怎么样?”
他这些天一直忙着自家生意,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一直没问苏青木的情况。
苏青木听到他这么问,顿了一下:“嗯就那样呗。”
这一下不太自然的停顿令晏辞抬起头:“哪里不顺?我能帮什么忙?”
“嗐,不是生意的事。”他挠了挠头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你还记得我那个舅吗,就是在容州的那个?”
晏辞点头:“当然。”
最开始他和苏青木两个人艰难经营铺子的时候,就是从他舅舅那儿弄来的香品。
苏青木反向跨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倚在椅子背上:“晏辞,我舅舅前两天来信,说容州提举司中职位有空,召十五岁以上的年轻男丁入司当职。他写信给我,想让我去碰碰运气。”
“虽然应该是最低等的小吏但那里毕竟是容州嘛。”
容州是燕朝最南部,也是燕朝人口超过五十万的州府中位于最南端的一个,沿海设立的容州市舶提举司负责舶船蕃货入关、征榷外来商货之事,其州府海上贸易极为发达,民众生活富庶非常。
晏辞握着锉刀的手一顿,他抬起头:“市舶司?”
苏青木点了点头,接着又挠了挠头,似乎很纠结:
“我这不正在考虑吗,我还是觉得我不适合经商,我这人人太直,不会说话,还容易的罪人,不像你和珠儿。”
“而且你年后就要去胥州了,珠儿也有自己的打算,我也得为自己以后做点什么了。”
晏辞放下手中的锉刀。
他张了张嘴,心里有些沉,想说什么也不知怎么说。
然后他认真地想了想,道:“容州地处燕朝南海岸,贸易发达交通便利,繁盛程度不输胥州,机遇会很多。若是刚去那边可能不适应当地生活,不过你舅舅在那边,有亲人在,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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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已经决定了,那么我觉得这是个机会。”
白檀镇太小了,没人愿意在这镇上终老一生,所有人都年轻,所有人都想出去看看。
苏青木大力点头,似乎很高兴晏辞赞同他:“我也是这么觉得。”
晏辞又问道:“那珠儿呢?”
“珠儿有自己的想法,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像我,从小到大她总有办法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两个人同时沉默,气氛一时变得有点儿重。
过了一会儿,晏辞开口道:“再过几天就是顾笙的生辰,府里设宴,你和珠儿都过来。”
苏青木松了一口气,嘿嘿笑起来,他直起身子:“放心,我们肯定第一个过去。”
说罢,他又想到什么,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试探着问:“对了,晏辞,你放在我铺子里那个香,已经窖藏半个月了应该差不多可以打开了吧?”
晏辞一锉刀下去差点刮掉手上一块皮。
差点把这事忘了!
第133章
符成二十八年十一月初十。
这是晏辞来到这里过得第一个冬至,也是顾笙成亲后过得第一个生辰。
这天天还未亮,晏辞便在下人的服侍下沐浴更衣,穿戴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在晏昌的带领下,去晏家祠堂祭拜晏家的先祖。
在正龛前放上祭品,礼贡香火,祷告上苍和列祖列宗,从此晏昌不再过问晏家生意上的事,晏辞正式接手晏家,成为晏家的家主。
晌午过后,便开始着手晚上的宴席。
冬至大似年。
晏府提早七天便开始准备过节的事务,晏辞又额外订了一批礼品,专门分发给府内的下人们。
晏辞又顺便给府里雇佣的账房护院等放了三天假,让他们可以有时间回去陪家人过冬至。
至于剩下的那些卖身府里的下人,便留在府里着手布置过节的事项。
顾笙的生辰恰好是冬至这一天。
以往他的生辰都是不过的,出嫁前只有娘亲会给他煮一碗加蛋的长寿面,还得防着不让爹爹看到,娘亲去世后,就没人记得他的生辰了。
直到回府后,晏辞会问他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而府里的众人见公子对夫郎的上心程度,皆是不敢怠慢,提前准备了比以往冬至晚宴丰富两倍的事物。
晏辞同时也向镇上有来往的商家和顾客发了请柬,每一封都是他亲自书写。
这第一次宴请宾客,务必要做到让人感受到晏家的诚意才是。
自从赵家离开白檀镇,这镇上的生意便是晏家一家独大,何况镇上的小商家都将晏家少东家的人品看在眼里,皆以售卖沉芳堂的香品为荣。
众香铺的东家一听说是这位晏公子夫郎的生辰,无一敢怠慢,皆纷纷收了请柬,携礼道贺。
甚至有白檀镇周围的有生意来往的商家也会前来,若是实在抽不开身,便派人送上礼品。
一时之间,晏府的大门从早开到晚,来往之人络绎不绝,恭贺之声连绵不断。
所有人都是来庆贺晏家夫人的生辰,所有人也都是想来结交这一下位晏家的新家主。
苏青木没有食言,他和苏白术第一个登门的,还用车载了一头新鲜的成猪。
苏氏兄妹过后,来的是应怜,再然后是杨安,再然后是店里的管事们
晏辞从早到晚站在门口,亲自接待了前来的宾客,对那些熟悉不熟悉的面孔,认识不认识的人皆是以礼相待。
他礼数周全,待人接物皆是谦逊,来客对他好感倍增,不多时府里坐满了人,因为位置不够,不得已又在院子里添了几桌。
一旁的小厮伏在安置在门口的桌子上,每来一个客人,就在红色的纸上记下礼品的名单,写了长长的几条。
等到来人皆以入座,在府里欢笑闲聊之时,晏辞在寒风里站的脚都麻了。
他问旁边的陈昂:“名册上的客人差不多都到了吧?”
他的脚已经酸的不行了,天知道为了给众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他已经站了快三个时辰。
陈昂比对了一下名册,点了点头:“应该是都到了,公子,咱们也进去吧”
他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一个高昂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贤婿!”
晏辞正要转身回屋的动作顿住了。
他转头一看,只见一个一身灰白衣袍,看起来有些干瘪的中年男人正快步跑来,手还不停挥着,嘴里喊得内容让晏辞后背上汗毛都立了起来。
“贤婿!贤婿!等一下,等一下啊,先别关门——”
门旁边的小厮察言观色在行,虽然眼疾手快,可大门将要合上之际,一只手伸了进来牢牢按着门扉。
这穿着灰白棉服的中年人用手抵住门,接着一个胡子拉碴的脸探了进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目光炯炯地看着晏辞。
虽然面上看着挺干瘪,却是力大无穷,硬生生从门缝挤了进来,两个小厮都拦不住,直接扑到晏辞跟前,狠狠抓住他的手腕,大喊道:
“贤婿,我是你岳丈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一旁的陈昂眉头一皱,仔细一看,奇道:“这不是顾秀才吗,几月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晏辞稍微往后仰了仰身子,艰难地避开快喷到他嘴里的唾沫星子:“啊,是岳丈大人啊,多日不见,身体安好?”
这人正是顾笙的爹爹,镇上唯一的秀才顾绰。
顾绰见到晏辞,面上比见了顾笙还高兴,听他一声勉为其难的“岳丈大人”,面上丝毫没有赧意,大喜道:“好好好,托了贤婿的福,一切都好!”
若不是几个月前,这人还站在晏家乡下小院里一口一个“窝囊废”“穷光蛋”地叫着自己的场景太过深刻。晏辞都要以为自己记忆错乱了,或者眼前这个一口一个“贤婿”的人是被人夺舍了,所以才像看到亲娘一样看着自己。
不过此人毕竟是顾笙的爹爹,晏辞也没有不客气,尤其此人还牢牢抓着自己的手腕,一副怕自己跑了的样子。
“岳丈大人怎么突然想起要过来了?”
那顾绰闻言喜不自胜:“好贤婿,好!岳丈果然没看错,当时把笙儿嫁给你是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今日是笙儿的生辰,我这不是特地过来看看!”
“呃,可是几个月前,岳丈大人不是还要小婿和夫郎和离,怎么今日就”晏辞故作奇怪地问道。
“贤婿。”顾绰假装没听到他的话,正色道,“今日是笙儿的生辰,咱们爷俩也有些日子没见,先不要说往日那些误会的事。”
不是
谁跟你是爷俩啊???——
顾笙原本在府内招待客人,一抬头看见府门处,自家夫君正被一个看着熟悉的中年人拉着,心里诧异,再仔细一看,心头一紧。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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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辞这厢正与这没皮没脸的老流氓挣脱不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顾笙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
顾笙在惜容的陪同下快步上前。
他看着顾绰,有点儿紧张地问:“爹爹怎么来了?”
那顾绰转头一看见穿着一身新衣服,面容俊秀的顾笙,面上更喜,于是放开晏辞,转头去拉顾笙:“笙儿,我的好儿子,这么多月不见,怎么也不回家看看爹爹?”
顾笙闻言心里更加忐忑。
以往爹爹都是厌恶他是哥儿,不像女儿那样好嫁,也不像男儿那样能干活,每次看着自己都是严肃地板着脸,或者根本不给自己好脸色。
自小到大,何时见过爹爹见自己如此开心的表情。
“爹”他踌躇着又唤了一声。
他没忘记几个月前爹爹非要自己和夫君和离的事情,如今再见面,心里难免紧张,生怕他来找晏辞的麻烦,正想说些什么,却听顾绰道:
“好孩子,爹爹从小把你养到大,又把你教养的好,最主要是给你找了一门好亲事,才能嫁得如此乘龙快婿!”
顾笙错愕着被顾绰拉着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顾绰已经开始述说自从娘死后,他如何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抚养大的,教他看书认字,才把儿子养的这么标志,嫁了如意郎君。
面上就差老泪纵横当众抹泪。
顾笙何时见过爹爹这般重视自己的样子,懵懵地看着他,终于无助地抬头,越过他的肩膀看向晏辞。
顾绰身后的晏辞听着顾绰的话,实在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被他这位岳丈用“乘龙快婿”四字形容。
他正憋笑憋的辛苦,然后就看见顾笙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眼神。
他不忍顾笙这么楚楚可怜,于是轻咳一声,打断了顾绰的絮絮叨叨:
“岳丈大人,宴会要开始了,快进去入座吧。”
顾绰一听,立马转身大喜道:“好好,贤婿,我这就进去!”
说罢在一个小厮的带领下急匆匆大步往府里走去,一副生怕晏辞临时改变主意把他撵出去的样子。
不多时便听到里面如洪钟的声音响起,似乎生怕别人听不清,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吼:“我是谁?不认识我不要紧——”
“晏辞,那可是我的贤婿!”
人群里有些听过他的事迹的,也有没听过的,但都是为了晏辞的情面,闻言纷纷拱手道:“哦哦,原来是泰山大人。”
“”
顾笙回过头,咬了咬唇,有些焦灼地看向晏辞:“夫君,我爹他”
晏辞搂了搂他的肩膀,帮他把面上的一缕发丝拿开,和颜悦色道:“无事,今日是你的生辰,他来‘道贺’也是应该的。”
他怕顾笙多想,索性拥着他一起进去。
不多时生辰宴便开始了,晏辞简单致辞,引得堂下掌声不断,随后丫鬟仆从陆续将后厨刚刚出炉的饭菜上桌,众人交口称赞,觥筹之声不断,一直持续到日头西斜。
晏老爷吃了几口便回房休息了,晏辞和苏青木他们几个一桌,余下几人有说有笑,那边顾绰多次想过来找他,都被一旁守着的小厮以各种理由拦住了。
这宴会不仅是顾笙的生辰宴,还是冬至宴。
晏家为此宰了六头本年生的羔羊,烹制上桌。
饭后,各种面色,皮薄馅大的的饺子被端上桌,随之还有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汤圆,馄饨。
随后,在众人的笑声里,后院堆积的大批烟火飞上夜空。
在繁星之下,在明灯错落的府宅之上,在白檀镇寂静的上空,绽放开朵朵火树银花。
自此,符成二十八年十一月初十,这个一年中黑夜最漫长的一天,在人们的欢呼与道贺声里走向尾声。
第134章
等到宾客陆续散尽后,已经过了午夜。
顾笙携着惜容先一步回房时,前厅谈笑的声音隔着院子,依旧能清楚地听到。
虽然是他的生辰宴,但是宴会上没有任何人会劝哥儿喝酒,无论是出于礼节还是身份,所以那些人都拿着酒杯去缠他的夫君了,在顾笙离开之时,十分担忧地朝人群中的晏辞看了一眼。
“去熬醒酒汤吧。”他低声吩咐身后的惜容,“再煮碗养胃的粥过来。”
惜容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拐角,顾笙没有立刻进门,而是在房门外站了一会儿,他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这披风和内里的衣服都是前些天布坊送来的,每一套都是按他的体型量身定制。
略一抬头,便看见悬在天井之上的明月。
许久,他才转身回屋。
东厢房一直是晏辞的房间,从他出生到成年,再到娶亲。
入门处放着一扇镂空的木质屏风。
绕过屏风,左侧靠墙立着一对乌木龙凤纹立柜,立柜的对面是一张雕莲纹妆奁,妆奁的里侧,是一张小巧的雕红漆万字博古架,上面本该摆放些精美古玩的位置放了几本小书。
这间屋子坐东朝西,最里面靠窗的右手侧,放着那张弦丝宝相紫檀架子床,床前摆放着一张同样材质的祥云纹脚踏。
头上是一根根整齐排列的梁,房间比他们在乡下小院的要高许多。
即使点上再多的蜡烛,烛火的光也无法照亮头顶上方那些黑沉沉角落,这间房子与生俱来带着一种轻微的阴森感。
他把脸贴在褥子上,蜷成一团,尽量使自己身上裹满晏辞的味道,接着用手指一寸寸描摹着锦缎上微微凸起的蝙蝠纹路,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熟悉的,有些不稳的脚步声。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老旧的门“吱呀”发出一声轻响,伴随着深浅不一的脚步声,一个身影转过屏风,带着月色寒凉也酒气微醺,三两步走到床前,然后将自己扔到床上。
顾笙直起身。
身旁的人还穿着宴会上的衣服,整个人侧着身子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顾笙伸手撩开他垂落的长发,露出微阖着眸的侧脸,轻声说:“我让惜容熬了醒酒汤,一会儿就好了。”
躺着的人没有回答他,微微蜷着身子,手无意识地放在腹部。
顾笙坐起来揽住他,让他能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怀里的人呼吸平稳安静,垂落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节律轻轻颤动。
顾笙轻轻为他揉着腹部,不知过了多久,掌心已是一片温热,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衫,两个人的体温相互交融。
怀里的人忽然睁开眼,他动了动身子,抬眼看向顾笙。
醉意依旧没有从瞳孔间散去,漆黑干净的眉宇间染上一丝倦意,然后突然想起什么样挣扎着起身。
“我有礼物要给你。”
顾笙见他手指不太灵活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木质盒子,然后小心打开来,用指尖从里面夹出一条
顾笙好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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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这是什么?”
对方没有答话,他伸手握过顾笙的手腕,然后将那条古朴典雅的坠子系在顾笙的脖子上,他手指不灵活地往顾笙脖子上戴,戴了半天也没戴上,然后停了下来,奇怪地“咦”了一声。
顾笙接过去,自己在颈后扣上扣子。
垂在胸前的是一多拇指大小,枝叶缠绕,含苞待放的山茶花,雕工精湛栩栩如生。
顾笙神色一喜,用手轻柔地抚摸着那朵山茶,一种奇异的香味漫上他的鼻尖,令他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他抬头笑着问道:“是送给我的吗?”
晏辞点了点头,依旧他乖巧地坐着,眯着眼睛,似乎时刻处于睡着的边缘。
“你喜欢吗?”他轻声问。
顾笙垂眸看着酒精上头而面颊微红的人,心脏逐渐加快跳动的速度,点了点头:“喜欢。”
只见晏辞又要起身,嘟囔着:“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顾笙拉住他:“明天再说吧,我把衣服给你脱了,你好好睡一觉”
晏辞有点儿倔强地微微摇了摇头,嘟囔道:“不行,过了今天就不是生辰了”
似乎打定主意般,他站起来脚步不稳地朝门外走,差点撞上门口的屏风,顾笙忙起身叫住他:“夫君,你去哪啊?”
晏辞没有停下,只是摆了摆手,就出了门。不多时,再次回来,手里捧着一个盘子。
顾笙忙过去接过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那盘子就是晏家盛菜用的盘子,但是盘子里此时装着的东西让顾笙多看了几眼。
那盘子里装着一块圆形的,有点儿扁的饼状物,上面还浇着一层乳白色的糖霜,虽然看起来很用心地做,但是卖相依旧十分不太好看,绝对不是府里厨子的手艺。
上面写着几个字。
顾笙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生日快乐?”
他狐疑地看向晏辞,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食物。
晏辞把那盘子往桌上一放,接着在屋里四处环顾着,似乎再找什么东西,许久才从抽屉里拿出几根比平时用的细上许多的蜡烛来。
顾笙惊讶地看着他将三根蜡烛插在那圆形的饼子上。
难道这是贡品吗?
他连忙上前,抓着晏辞因为醉意而颤动的手,帮他将那几根蜡烛插在饼子上:“夫君,我帮你。”
晏辞此时还醉着,好不容易把蜡烛插上,又去找火石点火,顾笙赶紧又帮他点上几根蜡烛。
之后两人一站一坐,对着那个插着三根蜡烛的奇怪贡品发呆。
半晌,坐着的晏辞抬起头,隔着烛光,眼神迷茫地看着更加迷茫的顾笙。
“吹蜡烛。”他说。
顾笙闻言有点儿犹豫:“贡品上的蜡烛吹灭不好吧?”
晏辞瘪了瘪嘴,委屈道:“这不是贡品,这是生日蛋糕。”
“生日蛋糕?”顾笙有点诧异地重复着这个字眼,“那是什么?”
“就是过生日要吃的蛋糕啊。”晏辞郁闷地趴在桌面上,神色明显是不明白顾笙为什么如此费解。
他此时神情举止就像一个小孩子,平日里清澈的眸子熏满酒意,可是依旧半仰着头不依不挠地看着顾笙,似乎非常坚持要他吹蜡烛。
顾笙不再迟疑,附身吹灭了蜡烛。
不料趴在桌子上的人怔怔地看着冒着烟气的蜡烛,抬起头委屈地说:“可是你还没有许愿”
顾笙一愣:“还要许愿吗?”
晏辞一副受了伤的样子,把脸埋在臂弯里,闷声道:“笙儿真笨,愿望都不许。”
这声语气里混杂着委屈和一点点撒娇意味的“笙儿”,令顾笙笑了起来。
“好啦。”他上前扶起晏辞,连哄带骗,“夫君,你今天太累了,早点儿休息吧。”
说罢艰难地扶着人往床上走去,费力地帮他解开腰带,褪去衣服鞋子,将人塞到被子里,严严实实盖好。
自己也钻了进去被子里,环住他的腰,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忽然听到身旁的人问:“你今天开心吗?”
顾笙紧了紧手臂,在他胸前点了点头。
不多时,又听到上方的声音传来:“我还没唱生日歌。”
没等顾笙回话,一首他从没听过的曲调便在黑夜里响起,哼着歌的人已经处于半梦半醒之中,调子也是时断时续,顾笙却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
直到他抱着的人呼吸渐稳,那首奇怪的小曲也随之消失了,只余下轻轻的一声:
“生日快乐,笙儿。”——
冬至过后,天气一天天变得寒冷起来。
布庄里的人来府上给晏家的人送来先前量身定制了几套冬装,晏辞坐在屋里,看着顾笙在屏风后面换好衣服,然后绕出来给他看。
自从顾笙的生辰后,顾绰每天都准时过来拍门,口里一口一个贤婿地叫着。
看门的护院便以主人忙着处理年关的事务为由,或是找些别的理由把他请离,听府里出去采买粮食的小厮说,他那岳父在镇上到处跟人说自己是他的贤婿,语气表情就好像是说他儿子三甲及第,考中了状元。
就这样过了几天,晏辞照旧在书房里处理府务,这时外面有小厮进来,跟他说外面有人找。
晏辞以为又是顾绰,正想说找个理由把他打发了,就听小厮说:
“外面站着一个穿青色道袍,戴着斗笠的道士不知什么来头,看起来挺仙儿,说是来跟公子辞行的。”
晏辞闻言放下笔。
他并不是道教徒,若非降真香的事,他这辈子可能都没什么机会与道士打交道,所以来到这个世界后,总共接触的道士也就三个,一个是小归鹤,一个是他的师父方延清。
但是自从斋醮后,灵台观重新闭观,这两个人应该都在观里清修,那么他认识的,还有些交情的道士就只剩一个了。
晏辞走到门口,就看见晏府的台阶下施施然站着个人。
这个天气,他脚上踩着一双步履,身上只穿了件淡青色看不出质地的道袍,双袖如水垂坠,腰间还挂着一只半旧的葫芦。
台阶下的人听到脚步声,略微抬起头,青竹笠的笠檐下,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半隐半现。
林朝鹤看见刚刚从府里走出来的,一身淡紫色袍服的晏辞,眼神里并无任何惊诧,非常自然地笑起来,声音洋洋悦耳:
“小友,又见面了。”
第135章
晏辞不得不承认,见到林朝鹤出现在白檀镇上,还是出现在晏府门口,他着实很诧异。
毕竟上次见这个道士还是中秋节前在灵台镇的事,那时他以为他们是萍水相逢,往后不会再有交集。
但见林朝鹤双手相叠,双袖垂坠:
“自上次一别已有三月,再见小友如故安然,贫道甚慰。”
位于垂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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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前的前厅是专门招待外来客的地方。
此时小厮刚刚在旁边的茶水房沏好了茶,将两个茶杯注满茶汤,然后将两杯茶放到茶托上,端起来走进前院。
晏府的前院栽着一棵有些年头的柏树,树枝盘虬卧龙,老态龙钟。
树下安置着一张刻着棋盘的石桌和几张石凳,大概是先前晏老爷命人雕刻的。若是夏天枝叶繁茂的时候,在此下棋品茗,不失为一件美事。
此时那石桌旁站着两个人,一个拥着紫袍轻裘,是自家主人,对面的一身青色道袍,是个道士。
小厮将茶盘放在棋桌一侧,安静退下。
“道兄什么时候到镇上来的,上次一别我还以为没机会再见了。”晏辞拢了拢身上的裘袍。
他指着里屋道:“不如留宿一晚,我今晚备宴,好好招待道兄一番。”
林朝鹤笑着推拒了:“贫道今日是与小友辞行的,就不多做叨扰了。”
晏辞见他孤身寡人一个,除了一个葫芦,一顶斗笠,连件简单的行囊也没有,正想问他要去哪里,就见林朝鹤的目光落在棋盘上,似乎对那棋盘很有兴趣的样子。
果然下一刻他抬头,兴致勃勃:“小友要来一局——”
晏辞张了张嘴,正想说自己不具备围棋这项技能。
“——五子棋吗?”
“”
晏辞眼见对方从棋盘旁边的棋篓里拾起一枚白棋,夹在指尖,轻轻扣了扣棋盘边缘,抬眼看向自己。
若非他面上神情过于坦然,晏辞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是沉默一瞬后,晏辞自信撩袍坐下。
旁边的回廊里站着时刻准备上前给他们看茶的小厮,眼见着主人和客人各执一子相对而坐,一时之间没敢上去打扰。
一紫一青,样貌风姿皆是极为出众者,不过两人专注点显然都不在棋盘上,晏辞看了看棋盘:
“道兄方才说要出远门,要去哪里?”
林朝鹤摩挲着指尖的棋子:“去来的地方。”
“来的地方?”
“贫道本就是趁着灵台观开观之时来访友的,如今灵台观既已重新闭观,是时候该回去了。”
晏辞对此人一无所知,先前也是在客栈里偶遇此人,不过若非他告诉自己关于降真香的事,自己不一定能如此顺利得到灵台观斋醮的买卖。
“说起来,还要感谢道兄。”
林朝鹤没有答话,目光却落向晏辞拿着棋子的手指。
他五根手指的根部至今仍有一圈淡淡的痕迹,在白皙的肤色上很显眼,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起来曾经受过不轻的伤。
“小友的手怎么了?”他奇怪地问。
晏辞闻言不着痕迹地将手指用袖子盖住:“遇上一点小麻烦,都是以前的事了。”
林朝鹤不再多问,只是笑道:“小友可还记得初见时,贫道为小友所卜之卦?”
晏辞记起他和林朝鹤初见时,这人当时给自己算了一卦,还是免费的。
他当时以为不过是江湖戏言,没怎么放在心上。
如今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各种事,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记得道兄昔日为我卜的卦象名为‘天地否’,有否极泰来之意。如今看来,还真是被道兄算准了。”
林朝鹤支着下颌,眼睛看着棋盘:“贫道侥幸窥得一线天机,小友却是真正吉人之相,自有天佑。”
晏辞见此人身上什么也没带,于是想给他拿些盘缠,备好车马送他一程。
林朝鹤却笑着拒绝了:“小友好意贫道心领了,只是贫道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哪处孤庙便停下来歇一晚,等回了来处怕是要许久,不敢劳烦小友。”
他顿了顿:“不过倒是有一件不情之请,希望小友应允。”
晏辞道:“道兄只管开口,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竭力相助。”
“倒不是什么大事。”林朝鹤依旧用手肘支着棋盘,“贫道想向小友讨一道香。”
“香?”晏辞一怔,踌躇着,“可是无论什么香,从制香到成香,做出来至少要七天时间,道兄不是急着启程吗,恐怕”
“小友误会了。”林朝鹤和颜悦色道,“贫道不是要小友新作的香来。”
晏辞奇道:“那道兄想要什么香?”
林朝鹤微微颔首:“小友可否将之前送去灵台观的那道香给贫道一支?”
晏辞有些惊讶:“只要这个?”
“只要这个。”
虽然晏辞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道香,但是他府里恰巧有些这种香的线香,于是也不迟疑,当即就招来小厮,从香房将那道降真香取了一捆过来,外面用竹筒装好。
林朝鹤接过去,用手摩挲着竹筒,将上面的塞子打开来,朝里面的线香看了看,接着抬起头,笑意不减:“贫道闻这香难得幽致,味道不似寻常降真香的清冽。”
“若是贫道没猜错,这香所用并非燕朝南郡所产的降真木,乃是取自海上南蕃三佛齐、阇罗的蕃降真。”
晏辞闻言直了直身子,这蕃降真的确是他不远万里从南蕃运来的,虽然产量少,胜在味道奇清。
取三十两蕃降真切成香片,放入腊茶茶汤中浸泡,灌入的茶汤比香木高一指即可,等到茶汤煮沸后,将降真木浸泡一日取出。
风干的香木再配上好酒和炼蜜,与青枣同煮,等到鼎内汤水再次煮干,取出香木晾干,于罐中密封。
等到把风干的香木放在香炉焚烧时,所出之味清远异常,绝非寻常降真香可以比拟的。
晏辞点了点头,坦然道:
“道兄说的不错,这道香以蕃降真于腊茶汤浸煮多时,再放入枣、蜜同煮,这法子可以去除降真木自带的烈性,使香味更加柔和。”
“还没请教小友这香的名字?”
晏辞答道:“这支香唤作‘宣和降真香’。”
林朝鹤眨了眨眼:“宣和”
这道降真香本是出自宋徽宗宣和年间,故而“宣和”二字表示年号,全称为“宣和内府降真香”,曾经是宫中御制降真香。
好在林朝鹤并没有问晏辞为何叫这样一个名字,因为他已经将那竹筒自顾自地放进了袖子里。
晏辞道:“道兄若是喜欢,我再拿一些送给道兄。”
“一支即可。”林朝鹤笑道,接着从袖子里取出另外一件东西来。
“小友。”他抬头看向晏辞,“贫道云游至此,身无长物,身上只有这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就留给小友以表谢意,望小友莫要推辞。”
晏辞定睛一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的小牌子,外表质地光润,呈现乳白色,一时之间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他话已至此,晏辞本想拒绝的话在口中打了个转儿咽了回去。
不接似乎不太好,接过来入手微凉,沉甸甸的,似玉非玉,似石非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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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看不出这东西的价值。
只见其正面刻着一个纹理清晰的先天八卦太极图,四角以祥云为饰雕工清晰,纹路流畅。牌子后面自上而下,用古纂刻着“上清”二字,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纹路图案。
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腰牌,或者是戴在身上辟邪的饰物。
晏辞正拿在手里暗自揣摩,忽见林朝鹤已经施施然起身,将放在一旁的青竹笠戴在头上。
他也跟着起身:“道兄这便要走了?”
林朝鹤笑道:“本就是与小友辞行的,如今已经拜别过了,趁着日头尚好,贫道还是赶紧上路才是。”
他重新将葫芦挂在腰间,晏辞还想再挽留一下。
林朝鹤说,山高水远,若有缘分,总有相逢之日。
接着便孑身一人,如同上次离开时一样,头也不回,只留下一个背影,逐渐消失在了晏辞的视野里。
第136章
越临近腊月,年味便越浓了起来。
自打那日与林朝鹤辞别后,除了偶尔来府里汇报账务的管事,晏府再无什么人登门拜访。
晏辞难得清闲,平日里便在府里陪着顾笙处理过年的事务。
自从生辰以后,顾笙仿佛一夜之间成长许多,从最开始还需要请教陈昂来处理内院的事,到现在已经越发得心应手了。
晏府内宅的开支晏辞一向是从不过问的,他处理的都是晏家对外生意上的事,但是顾笙依旧习惯性地拿来账簿坐在他的身边和他讨论。
“不用给我说。”晏辞握了握顾笙的手,“你是晏家的少夫郎,内宅的一切都由你做主。”
顾笙回握住他的手,抿唇笑了笑。
哥儿的身体就算成年了,相比男人骨架还是要小上一些,顾笙如今的体态身形还像一个少年。
他今日穿了一件霁红色兔裘内衬绣梅缎袍,袖口领口皆是银色镂空牡丹纹滚边,长发在脑后用玉簪束起。
胸口处垂落着一颗古朴的,拇指大小,开得荼蘼的山茶花雕。
眉目俊秀,眼尾的一点朱砂衬得其人肤色如雪,账簿平铺在大腿上,端正地坐着,看起来就像谁家娇养的小公子。
“过些天腊八,要请戏班子来府里吗?”顾笙看着晏辞,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