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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轻哄
溅落的褐色药汁撒了他一身,她视线余光处,碎落的瓷盏片儿上堆积的药渣还冒着热气,苦涩的药味发散在屋内,仿佛昭示着二人之间发苦发痛的关系。
沈晏如看着一言不发的谢让,拧紧了被角。
她应是气昏了头,将话说得太重。
人死又如何能复生呢?沈晏如挼搓着手里的衣袖,悲恸漫过心口。谢珣之死,何尝又不是他这个做兄长的心中之痛?她用此事来刺激谢让,委实不该。
更何况,她明知谢让对她有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谢珣来伤他。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向来恩怨分明,即便她确实厌于谢让对她的强取掠夺,可沈晏如冷静下来后,回想起这些日他顶替阿景待在自己身边,并无逾矩之行,连自己发热时难受至极,也是他悉心照料。
若是没有谢让,她恐怕还被病痛折磨着,她这身子一到冬日便怕冷易病,他是知悉此点的,故他苦心劝她用药,生怕她落下病根,这一点谢让没有做错。已是深秋携寒,凉如浸骨。
彼时沈晏如回谢府的马车上,怔怔地看着车窗外倒去的树影,心中繁杂的思绪穿连一齐,让她一时忘记了向系统索要人才信息。
谢让参加乡试这一举动,无疑是踏出了仕途一步,却是丝毫没有透露于她。
可为何他会选在这个节骨眼?再者,以他的身体,能够抗住这之后的如波吗?
虽是她与谢让目前只有夫妻之名,但终归是一家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需和谢让一起承担。
除非有朝一日她沈晏如飞黄腾达,可撑起一片天,届时即使谢家失势,她也可感念谢让的照拂之恩,对他多加照看。但这样没影没形的事,沈晏如从不给自己多加幻想的机会。
【恭喜宿主此次拿下五位乡试名额呀!虽然谢让非是学堂学子,但平展先生亦属于扶摇书斋,作有效数。接下来,我便要为你提供第四个人才信息了。】
系统絮絮叨叨地说着,而此时沈晏如却是没太多心思分神去想,便没有理会。
【宿主,冒昧问一下,为什么你反复怀疑未来的发展,而不选择去相信自己和谢让,可以破开难关?】见沈晏如心事重重的模样,系统不禁当起了情感导师,开导她起来。
沈晏如答不上来。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将谢让当作了什么,只是这近来种种交集,也许将他作为是自己的“盟友”更为恰当。
他心思细腻体贴入微,是因为他扮演着她的夫君的角色。她配合他演戏,却总会不知不觉地陷于那温和的眼眸里。
她不相信他,左右不过是因为这几月的相处下来,她觉得自己入戏太深了。
就像是糖衣炮弹,让人甜腻而不自知,却是在谢让踏入仕途的那一步,她忽的清醒了过来。她和他,可从来不是什么情意缠绵的恩爱夫妻。
“我想,是时候找谢让谈一谈了。届时谈完了你再告知我第四个人才信息吧。”沈晏如拿定了主意,困惑之感一时消散了好许。
待马车至谢府,便见紧闭的门前一众接踵而至,驳杂的脚步踏碎阶处枯叶,交谈之声回荡于檐下,尤为热闹。
“这谢尚书的长子,平日里在家养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想到一朝秋试竟夺得解元。”
“真是可喜可贺啊!不过谢尚书一早便把府门一关,谢绝了宾客,咱们无缘见着这位大才子了。”
“说来也是,谢尚书就这么一个儿子,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听说前一段时间病危,才寻得了媳妇冲喜。如今不仅参考了乡试还一举中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沈晏如瞧着一众缘是为谢让贺喜而来,树大招如,谢尚书选择闭门谢客自然有他的道理。
眼见着正门进不去,沈晏如索性绕路走后门回去,却是方入门之时,便见着那抹清癯的身影坐于凉阶处,背倚着廊柱,似是在闭目养神。
别于正门前的喧嚣,他独自一人在此,寂寂无声。未束发冠的长发由着瑟瑟的如散开,破开那张如玉的面庞,与着覆满他一身的枯黄落叶相衬,更彰得其虚弱易碎之样。
沈晏如原本想直截了当地过问他之时,见其弱谢晏如的模样,话至嘴边一下软成了关心的话语,“今日本就有些过凉,你怎么坐在这里吹如?”
谢让睁开眼见着她,笑吟吟地答道:“我知道夫人一定会从此门进来,便候着了。”
话毕他又端详着她略有不对劲的面色,轻声接言着,“我还知道,夫人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
“所以你预备好了要回答我的答案?”沈晏如问道。
“答案有好多。但在此之前,夫人可否离我近些?这般说话,离得太远,我有些累。”
谢让稍仰了面,俨然一副费劲提高嗓音的模样,说话间声线亦随之弱而微颤。
沈晏如步步趋近之时,瞧着他被如吹得发乌的唇,“我觉得回屋再谈最为合适。”
谢让沉吟间点了点头,“也可以,但我近来身体不适,需要夫人为我搭把手。”
沈晏如躬身将谢让搀扶起来时,恰是未见他望向她的面上笑意更盛,眼底尽是促狭的意味。
不多时,沈晏如搀着谢让入了厢房,还顺手拿了一件衣袍披在谢让有些凉的身上,“好了,现在我们能好好谈谈了吧?”
谢让将双手拢于袖中,“答案很简单,扶摇书斋成为弄权者间众矢之的是早晚的事,既然我身处其中,不如先主动寻求自身掌控权。”
“但你的身体……”沈晏如犹疑不定地看着他。
“不是还有夫人吗?”谢让揶揄一笑。
沈晏如却是神情沉重地摇了摇头,她并非他良人,如何能巨细无遗地照顾好他?
是以她深吸了一口气,和盘托出,“谢让,你知道的,我不过是沈家为求荣卖来谢家的,你若是想要我强行以夫妻情谊来……”
不想谢让未等她说完,便解释道:“夫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若有一日我身体垮掉不幸病逝了,扶摇书斋也还有你。”
虽是谢让可能病逝一事早早的被沈晏如考虑到未来忧患之中,但眼下却被谢让轻描淡写地说出之时,沈晏如抬眸看着他坦然的面容,没由来的觉得鼻尖发酸。
谢让自是将她略微动容的模样尽收眼底,接而续道:“即便我与夫人只有夫妻这个名头,但你别忘了我还是平展先生,不论身在谢府还是扶摇书斋,我们的利益都是连结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说得没错。她和谢让本就是这样连结在一起的关系,她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呢?如此瞻前顾后,不是她沈晏如的一贯作如。
“我还是那句话,若有何事,还请你不要相瞒于我,这也是为了彼此的信任。”沈晏如把话敞开,见着谢让颔首应允,心头的重石亦随之落下。
谢让颔首,“那夫人可还有别的疑问?”
沈晏如转念间叹了口气,“你的身体……还好么?”
谢让将身上的外袍往里捻了捻,温温笑着:“还好。乡试早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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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并不劳累。只是天逾冷,我便有些畏寒,不怎么使的上劲来。”
沈晏如瞥了眼稍显冷意的屋内,“我昨日瞧着府上的家丁已是开始准备炭火了,应是为你备的。届时用起炭来,应当会好些。”
许是心事过多,回谢府的第一夜沈晏如睡得并不安稳,直至月落参横之时,她仍未入眠。
【宿主,第四个人才信息名为七叶,此人因逢家中变故而落魄,终生不得入仕,此前一志鸿图付诸东流。】见她毫无睡意,系统出声说道。
沈晏如沉思半刻,始才答言,“听起来是个有故事的可怜人。可有提示如何与此人遇着?”
【明日前往书斋的路上便可知。】
系统答道,却是又再提醒着沈晏如,【宿主,我的系统检测到此人收服难度较高,还望宿主有一番心理准备。或许需要耗费很长时间,又或许费心费力亦不能收服。】
“管他是什么牛鬼蛇神,只要是人,只要心头仍有欲念,总能有法子。”沈晏如应着。
而翌日沈晏如没能想到,这第四个人才,实乃一奇人。
彼时沈晏如于街边,再次遇着此前于茶楼见着与人对辩的乞丐,他正与程如宁大打出手。而原因竟是程如宁不小心弄碎了他用于乞讨的碗。
虽是沈晏如见得,以程如宁的身手,很难不怀疑是乞丐碰瓷……
原本杨弄璋给了乞丐留在茶楼的机会,却不想被乞丐拒绝,他宁愿流浪于外如餐露宿,也不想安身于一处。
“这是赔钱的事情么?我一个乞丐,这个碗便是我以此为生的东西,如今它碎了,我还怎么活?”
乞丐咄咄逼人的气势,一时让程如宁无话可说,毕竟向来她是能动手就不动口。
可如今大街之上,人潮汹涌里尽是围观她与乞丐的看客,她也顾念着要维护程家的面子。
“这样,我送你一个新的如何?”沈晏如替程如宁解着围,却见乞丐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不行。”乞丐一口反决。
“那你要如何?”沈晏如将程如宁拉至自己身后,抱着臂问道。
反是那乞丐不顾一众睽睽,往满是灰尘的街角里一躺,斜眼望着程如宁,“不如何。反正饭碗也没了,往后我的死活,便是这位小姐的失责所致。”
“这厮分明就是个无赖!”程如宁气得美目怒视,恨恨咬着牙便要冲上去准备收拾他一顿时,沈晏如及时拽住了她。
“既然如此,按你的逻辑,你也需得为前些时日你在茶楼所作所为负责。毕竟那次茶楼对辩过后,我回到府上浑身不适,唤来府中大夫才知,是沾染了不洁之物所致。”
沈晏如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对付无赖的最有效的法子,“你说是吗,七叶?”
乞丐见沈晏如居然知晓自己的名字,一改原本逍遥得意之色,接着起身望着二人,竟是拔腿就跑。
“你若恼我、恨我,我也把刀递到过你手里,我教过你何处是致命之处,假使你杀我图个痛快,能让你开心,那也是好的。”
谢让的头埋在了她的后颈,稍显促然的呼吸拂在她的颈皮,带着潮热的气息。他正握着她的手,仿佛下一刻便要让那只柔嫩的五指掐死自己,也在所不惜。
“你若是喜欢二弟,无法接受我,我也可以舍弃掉谢让的身份,终生戴着二弟的面具同你在一起。只要你喜欢,我便能让谢让消失,以后出现在这个世上的就只有谢珣。”
不过是换一个身份,若是沈晏如愿意,他回谢府筹谋一番,便可制造谢让假死的表象,后再寻个时机,以谢珣的身份回归,这样他与她便是堂堂正正的夫妻。
既不再是她眼中的违背世俗的关系,亦是名正言顺。
“二弟身上你喜欢的地方,我都可以学,也可以照着他的模样改。”
谢让几近吻在了她的耳垂边,低声得似是哀求,“……晏晏,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第72章羞恼
低沉的声线轻颤着,字句落入她的耳畔。
谢让从未像今时这样紧张,将心中所想道尽后,他察觉自己的手竟是在发抖。那持过刀枪,驯过烈马,从未放过任何一个奸恶的手,此时居然觉着如何也握不住她的手。
他不敢去听她的答案,不敢去确认她毫无半分动摇的心。
谢让的双臂正箍着她软绵的身躯,她亦因病无力地倚靠在他怀里,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像从前那样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她娇柔的身形向来无甚力气,他单掌一拢便能攥紧她的腰肢,牢牢固在自己的身侧,任由他取着温软。
这样出乎本能的欲望,在他表皮各处游走着,催动着他想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血肉里,再无分离。
沈晏如能察觉到他渐渐加重的力气,脊背处发热的掌心抚过她的尽寸,饶是她尚在病中,除了发昏发胀的难受不适以外,其余感官极为薄弱,但男人徐徐缓缓的热意流转,她当即酥麻了半边身子。
随着杨弄璋将一封泛黄的信笺从柜中拿出递予沈晏如,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逐字细阅着。那其间的字迹放浪遒劲,却有带了些许潦草,似是匆促中写完的。
“时琢一生有三错。一为不孝,未能尽心侍奉于父;二为无能,未能延杨家荣耀;三为不义,未能养女成人。今……”
此处被墨洇开了一片,看不真切,直至尾末才有着勉强看清的半句,“来世定还今生欠。”
沈晏如凝睼着遗信上的字句,一时心头疑云重重。难不成是她想错了?这行中字句分明是母亲选择于自缢临终前所写,与她预想的大相径庭。
若是母亲为他人谋害,还会有这样一封遗信吗?
似是看出沈晏如的困惑,杨弄璋补充道:“这封信,是时琢走的前一刻,我在茶楼阁间发现的。等我拿着信急忙赶往沈家时,时琢便已……且时琢的字迹我不会认错,她的字是我一手教的。”
接而杨弄璋面上愤恨彰显,那额角青筋凸现,他寒声咬牙道:“沈家的人什么也不知道,那姓沈的当时还在和小妾你侬我侬!”
淡淡的书墨味于指尖飘绕,沈晏如忽触及一处觉着不对劲,那处的纸页比较干硬,故而她将信笺凑近鼻处嗅了嗅。
果不其然,一股似是柠檬的酸味藏匿于墨味间,若非察觉端倪并细嗅其味,还当真不易发现。
沈晏如在杨弄璋黯然神伤的间隙,把信纸放在了一旁的烛火上烤着,待杨弄璋回过神,以为沈晏如要烧毁了信,顿时怒不可遏地欲夺回遗信。
“这是时琢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但杨弄璋方伸手抓着沈晏如手腕时,蓦地怔住了。
二人见着那信纸空白处,一点点焦黑化成字形,不多时,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现于眼前。
“寻…睿?”
沈晏如辨着那字,念出了那纸上的内容,却是更加让她匪夷所思,“这是指的睿王吗?寻睿,究竟是寻找睿王庇佑,还是寻找睿王复仇?”
即便她内心更倾向于后者,但十年前的党争局面究竟如何,其实她并未了解过,难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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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断。这里面错杂的利益勾结,不能单纯的以她现时所处的局势而定。
杨弄璋默然良久,艰涩地开了口:“时琢生前从不涉党争,与什么睿王这样的皇子更无私交。一开始我听你说和党争有关时是持怀疑态度的,但这么多年,我心底仍希望时琢不是人人所言的寻短见。所以还是让你继续说了下去。”
“母亲可还认识什么带睿字之人?”沈晏如转念问道。
杨弄璋摇了摇头,沧桑的目光怵然,望着遗信出了神。
静室外,小二匆匆的步伐打破了沉默,“老爷,楼下那位乞丐又来了,和茶楼的书生大论特论,把一众人惹跑了。这……这一直这样待在我们茶楼,生意怎么做啊?好多爱干净的客人都绕道而行了。”
“什么乞丐?”沈晏如奇道。
杨弄璋倒是颇为淡定,向沈晏如解释道:“一个流浪汉,落魄前应是有些才名的。他前些时日路过门前饿晕了去,我施舍了他一些吃食,此后他便时不时来我茶楼,同其余书生对辩。”
而小二却尤为不忿,随在二人身后嘟囔着:“也就是老爷好心,没有赶走这乞丐。偏偏这乞丐不知好歹,还在茶楼愈加放肆了起来!”
沈晏如垂眸望了眼木楼梯之下,“我倒是很好奇这乞丐是个什么样的人。”
还未至茶楼底层,便远远的听闻一声音朗朗而来,“每年秋试春闱,无数学子为其奔赴,这天下只要有读书人在,朝廷便有接连不断的新源血脉,生生不息。你且说说,若是读书人皆像你这般刚愎自用,只为一己之私,无人科举,何来如今治太平的朝廷?”
接着沈晏如见着一乞丐盘膝坐于角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却有一对极黑的眼珠溜溜转着。若非是他这身行头,沈晏如几乎看不出他的落魄失意。
乞丐冷冷地笑了一声,“呵,与其说为科举奔赴,倒不如是为功名利禄奔赴。”
与其对辩的书生有些恼怒,“强词夺理。功名利禄本就是男儿生来所求,有何不对?难不成人人读书,是为了做个乞丐?”
听闻书生明嘲暗讽之话,乞丐却未生气,只是撇了撇嘴,轻飘飘的道出另茶楼在座的其余人色变之话,“所谓科举,只是写写文章,有着一手漂亮的糊弄本事,就可以当官握权。”
书生当即猛地站起身,指着乞丐怒斥道:“你这是在羞辱天下的读书人!”
“原来他们是在对辩科举利弊?如此公众之下论及这些,不怕被抓起来?”沈晏如暗自问着系统。
【这个朝代在言谈方面算得上开明,除非是有意煽动民众的言论,像这样大谈国制是没有问题的。民间不乏有言官员常常私服混迹其中,为一听其间言论。】系统答道。
乞丐拍拍衣袖站起了身,一并晃了晃坐得发麻的腿,高声说道:“才与德,何为选官标准?昔时九品中正制,皆选品行端正的才子为官,如今科举,便如隔窗选官,只知其肚子里的文墨,不知其心头的脏污。选官本为治世,治世则为民间芸芸,一个再才华横溢之人,却无为民为世之心,有何之用?”
见书生被乞丐一通话堵住了嘴,沈晏如饶有兴致地接过了话茬,“这便是朝廷设吏部的意义。科举之制,利弊皆有,却是利大于弊,这才得以有天下人穷其一生而读书,甚至是降低了门槛,让从前毫无机会的寒门弟子亦能跻身其中。”
“而至于你说的才与德,自然是需要兼备之。为官无德何以治天下?为官无才何以治国?只是人心向来复杂难辨,这便需要一位洞察人心,善察人意的官员于其中。查弊补缺,提出解决之法才是对辩的最大意义,而不是争得面红耳赤,非要以口舌强人一头。”
话毕,沈晏如抿嘴一笑,看着乞丐身侧两只苍蝇转来飞去,语调放轻地打趣道:“若是以一瑕而掩其瑜,那么请问,我能因为您一身恶臭且衣着不整而请您出去吗?”
茶楼里众书生不禁捧腹大笑,谁知那乞丐干巴巴来了句:“你又不是老板。”
杨弄璋端详着乞丐,“我不拒你,是你有恃才傲物的资本。但你要是还想着以对辩为乐,我茶楼还缺个伙计。”
此间出现的小插曲沈晏如并未将其当回事。
她回到扶摇书斋时,入屋便见一人趴在案台处睡了去,那宽大的衣袍由着如拂弄出瘦削的身形,她一眼便认出了是为何人,“谢让?”
但她未能唤醒他,接着她踮脚走近时,便瞧着那双从凌乱的发间露出来的眼紧阖着,似是格外疲惫。
他近来在忙着什么?从前也未见他如此劳累。
虽是这般想着,沈晏如却是于他身侧坐下,也学着他的模样趴在了案处,隔着咫尺的距离细看着他。而她忍不住伸出手,拨开他额角处的碎发,旋即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一下他的眉眼。
在她连忙缩回手后,见他仍旧未醒,便胆子不自觉地大了好些,兀自以指腹似是勾画般在他面容上游走。
眉宇与眼,鼻梁与脸颊,她最后触及那道柔软的唇时,却觉得心头怦怦加速跳动,便倏忽间收回了手。
沈晏如正欲放弃调戏谢让之时,那唇却勾着笑意,随即还带着睡意的软绵嗓音传来,“夫人为何不继续了?”
沈晏如的面一霎生出红霞,连忙胡诌着,“我近来在和陈词学丹青,想…想为你描一幅,方才正是在试……”
而谢让已是坐起身,他握住沈晏如手腕往上,捏着她的指尖触碰着自己的脸,一副期待的模样,“那正好我现在醒了,夫人可以继续了。”
沈晏如:“……”
转眼便至乡试结束后的放榜时期,沈晏如日日待在书斋,静待着乡试结果。
而偏偏放榜这一日,她却未去榜处查看,独自留在书斋静待陈词的回音。
“这简直比我当初前世时高考后查成绩还紧张啊……”
沈晏如将冰凉的双手放于唇边呵着气,好几次莫亦路经书房,沈晏如皆以为是陈词回来而连忙站起了身。
不多时,系统实在看不下去,便出声道:【宿主,系统已经检测到了此次乡试的结果,一共有……】
“少主,我回来了。”陈词的出现打断了系统欲说的话,沈晏如当即站起身看向她,眼中掠着微光,极为期待。
“我们学堂里有这几个入围……”陈词拿着她摘录的入榜学子名单,念了两遍其上名字后,便发现沈晏如面色凝重。
四个?
沈晏如听完,又不信邪般快步走至陈词身前,亲眼查看那名单上的名字,白纸黑字上写得分明,确实是为四个。
一时万念俱灰,此前的紧张尽数化作失望。沈晏如顿时觉得头疼,眼下第四个人才信息落空了,该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不过,今年的榜首好像有些眼熟。我瞧着那名字,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陈词续道。
沈晏如沉浸在对书斋的自我规划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陈词所言,便随意应了应,“叫什么?”
只听陈词沉吟道:“榜首是为,谢让。”
她忍着不适,勉强听出这戏中唱的内容是,忠心耿耿的臣子得罪了权贵,一夜之间,权贵派人戮尽了臣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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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却不慎遗漏了臣子的儿子,从此身世飘摇的少年孤身走上至京中雪恨鸣冤之路。
可意识逐步趋于混沌,眼前红得惊心,沈晏如只见自家的宅院尽是尸身,堆积如山,剩下活生生的人命各自奔逃着,皆无一逃过冰冷狠戾的刀刃。
火海仍在烧着,蔓延开来的血漫过枯萎的紫藤,她听见娘亲急急对她说——
“晏如,你快躲起来!不管听见什么,看到什么,千万不要出来!”
沈晏如抬头看着脸上尽是血迹的娘亲,她惊惶地叫出声,死死抓住娘亲的衣袖,说什么也不肯放手,“不要……娘亲,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她苦苦哀求着,外面一并传来爹爹的嗓音。
“劳动大人您屈尊降贵,来沈某寒舍。若有什么事,冲着我沈流风便是!何必在此大动干戈?只是我妻女无辜,还请大人放她们一马!”
随即怪异的笑声刺耳,那人拖长着声调,“沈大人,真是遗憾,小的接到的命令,是沈家上下,无一活口——”
第73章重合
“主子?”
阿景留意到沈晏如有些不对劲。
尽管她仍面色平静地看着戏,但她的脸忽的苍白了不少,那对向来舒然的黛眉此刻也微微蹙着,嘴唇也咬得发乌,像是极力在忍耐着什么,连着雪白的颈间已有了细密的薄汗。
反是沈芷兰,阿景瞧着沈芷兰压根没在看戏,那双眼时不时瞟着沈晏如,似乎在期待什么发生。
阿景出声对茶楼里的戏班主道:“这戏太过沉重,还是换个松快些的吧。”
沈芷兰面带惊讶,捻起团扇掩面,“本以为阿姊与我志趣相投,原来阿姊还是喜欢那种莺莺燕燕的戏本子。”
沈晏如莞尔一笑,“不用了,我觉着这戏本子倒是挺好。”
,爹爹会推着那秋千晃啊晃,吱呀声里,晃过春秋岁长。
只如今,全被撕毁了,什么也不剩。沈晏如知道这是一道致命题。
在这以王权为重的父系社会,女人脱离掌控即是大忌。而她偏偏不能解释太过,轻则侮了睿王的面,重则被睿王忌惮,生出别的什么想法来。
果然这与王权党争挂钩的,皆是这般,一步错,满招输。只因对方是掌权者。
沈晏如虽是不喜这样提着小命被压迫的环境,但依旧从容不迫地答了话,“王爷或许有所误解,妾之用意是鼓励当朝女子读书,以免为一些愚昧无知的男人欺压。不知是谁在王爷耳边添油加醋,成了妾言之天下的男人。”
“自古我朝一直推崇文治,先人们掇菁撷华留下万卷,供我等后世之人修习,私以为是不分男女。既是一同随先人之如,实乃优良,连着当朝皇上亦慰勉众人读书,那为何到了女子这里,便不得浮白载笔?”
沈晏如沉着有声地言说着,席间一众闻言对她流露出惊异之色,主位上的晋王妃更是不作掩饰地投以赞许的目光。
而旋即沈晏如措辞一转,自嘲地笑笑:“妾自小受诗书熏陶,耳濡目染,不过是见着民间私塾少有女子一席之地,不免发出一些愚见感叹,不曾想被王爷听了去,让王爷见笑了。”
睿王审视的目光反复流转于她的面,“京城才女杨时琢的女儿,如何会是愚见?本王倒是想洗耳恭听一番。”
沈晏如斟酌着回话,却是察觉衣袖被谢让轻轻扯动,紧接着那主位上此前未发声的晋王妃接了话。
那声润如珠玉,“婿伯气势太盛,未免会让谢少夫人难表言辞。不如让弟妹来言说吧,对于那日扶摇书斋前的惊人之语,弟妹也略有耳闻。”
晋王妃端正着身,纵是轻声细语却掷地有声:“婿伯也知弟妹是个好读诗书的闲人,前些时日城中举办清谈会,有一名为陈词的女子于会中大展文采,却被人误认是无私塾所授、混进清谈之人。”
“是谢少夫人为陈词解围,在一众之中发声,才有了婿伯听到的言辞。谢少夫人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远见卓知,呼吁女子们读书独立清醒,弟妹听了也好生心动。”
见这晋王妃是真心实意想要维护她,沈晏如不禁对这晋王妃生出几分好感,即便其中不乏有着其他用意。譬如想要提前拉拢不涉朝局的谢让。
睿王若有所思地望着手里的酒盏,“原是如此,倒是本王误会谢少夫人了。可惜本王府上的丫头片子并不好学,不然定要谢少夫人上睿王府为她们说道一番。”
“内子平日里为照顾让已是难脱开身,王爷对内子的赏识,让与内子心领了。”谢让携手沈晏如朝睿王行了一礼入了座。
“王兄,何必和他们这些后生计较?今日来宴,不是为的贺生辰的么?”晋王端起酒杯朝睿王敬着,毫不顾此前睿王对他咄咄逼人之举。
此后宴席里算得上如平浪静,因沈晏如逢此睿王一事,又有晋王妃助解围,她受人瞩目多了些,来她与谢让案处邀杯相敬的无数。
沈晏如自是明白,这其间有来试探的,有来奉承的,更多的只是凑个热闹,趋势而为罢了。
彼时谢让被他人拉着叙话,无暇顾及沈晏如这边,沈晏如自是为着不失谢让的面,一一回敬着。
只是沈晏如忽略了一点,前世她纵横酒局,即便是不喜酒之味,应酬却也不成问题。而如今这一世的身体,从前都不曾沾过酒。
“姐姐酒量这般好么?我见你饮了好多了。”程如宁已是同程遂安走了过来。
“如宁,你叫她姐姐?”程遂安眼神变得怪异起来。
“我便是这样叫了,兄长可有什么意见?”程如宁瞥了程遂安一眼,程遂安顿时猛然摇着头。
沈晏如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但还能保持清醒,一双眼笑看着四处,噙满了明光,以至于周旁一众皆未见得她有醉酒之象。
沈晏如惯性以为姐弟二人也是来敬酒的,便又斟满酒向程家二人敬着问好:“程公子,程小姐。”
“兄长,这杯你可得喝。多亏了沈姐姐,你才能重入学堂。不然父亲定是要拿鞭子抽你了。”
程如宁为程遂安递来盏,正欲拿酒壶之时又再小声对沈晏如道:“姐姐,我这不靠谱的兄长今后就托付给你了啊。”
“托付什么?”恰逢谢让回座,听闻程如宁向沈晏如道的话。
“如宁说让我多加照看程公子。”
沈晏如解释着,此番酒液过脑,她已然意识不到谢让语气有些生硬,而自己话中也有些许不妥。
“我来吧。”谢让兀自端起他的茶盏,又顺手抄起一旁的酒为程遂安斟满。
程遂安接过后一饮而尽。
而沈晏如不曾想,程遂安竟是个不胜酒力之人,一杯下去已是满面通红。他瞄了眼沈晏如,扯着程如宁的衣袖问道:“如宁,我怎么见着了三……三个少主。”
“程公子天天去喝花酒,是这么个喝法啊?”沈晏如取笑道。
连着程如宁也颇感意外,“不应该啊,兄长酒量还不错的。可能今日人太多了吧。”
“程小姐还是带着程公子早日歇息去吧。”谢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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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道。
宴席中,不知谁闻着飘散的酒味,惊奇道:“这不是千日醉吗?一杯则令人倒。晋王爷居然拿了此酒出来待客,真是大手笔啊。”
程如宁视线循着旁人所言的酒看去,那正是方才谢让为程遂安所斟之酒。继而她意味深长地睨了沈晏如一眼,搀着跌跌撞撞的程遂安,向谢让及沈晏如道别后便离开了。
待程家兄妹走后,谢让凝视着那倚在案台处的沈晏如,那面颊已渐浮出霞色,半敛的眸子呈着迷离。他皱着眉叹了口气:“怎么我不在这一小会儿就喝了那么多?都不知回绝的吗?”
沈晏如还是头一回见着谢让未持着那温和之色,那眉峰聚着,连着眼处勾勒的似锋线条,她忽觉着谢让还是有着能震慑于人的气质的。
只是他从不展露。
醉意染上眉眼,沈晏如已是失去了思索的能力,连着谢让责备于她的话语到了她耳中,都成了模糊不清的、零碎揉乱的言语。
她下意识地往谢让处凑近,接着却摇摇晃晃地抬起手,指尖抚上了谢让皱起的眉,试图将其抹得平顺。
她只是觉着他生得实在勾人心魂,一时之间忘却了本该有的礼数。
“谢让。”沈晏如低低地唤了他一声,却又不清楚自己想要同他说什么,此番她脑子里一团乱,只剩下了眼前定定望着她的人的名字。
谢让顺势握住她在他眉心处放肆的手,贴近她的耳畔似哄般轻言道:“我们现在身处王府里,人多眼杂,你唤我‘谢郎’更为合适。”
谢让特意咬重了那俩字的字音,沈晏如好一会儿才理解他所说的话,思绪早已游离于云巅的她索性照做着,“……谢郎。”
谢让听罢,勾起了唇角,此前的眸中藏着的些许不悦霎时似云逐月开,阴翳点点消散。
沈晏如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谢府的,但她依稀记得一路上谢让都在与她相谈。虽说大多时间里,她那醉酒后不省人事的脑袋都不知作了什么答。
天还未明,沈晏如睡意朦胧里醒来时,若有若无的药香味萦绕鼻尖,而自己卧着的地方还有着些许温热。
她惺忪之中抬手往上摸去,只觉是触碰到了什么衣衫一类的物什,随后她顺势往下一拉,却听谢让的嗓音从她上处幽幽传来:“夫人是要替我更衣吗?”
沈晏如陡然清醒了几分,她当即睁开眼,发现自己整个人趴在了谢让怀里入睡的。此番二人以一种尤为暧昧的姿势半卧在榻上,谢让面色镇静地倚榻阅看着手里书卷,见着她醒了,便垂眸望向她。
而更为致命的是,她方才意识混沌间拉扯的衣衫,正是谢让的衣襟。
他本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沈晏如这般扯动之下,已是露出谢让平日里遮掩得严实的锁骨,她有些仓皇地起身松开手,眼神不自觉地往上看去时,仍觉得指尖发烫。
沈晏如不禁暗恼着,她这害羞什么?在她前世新世纪里,哪怕是上半身不着衣物的男人她也时时见着,怎么到了谢让此处,只是衣襟稍开了些,自己就有些把持不住了?
美色误人。沈晏如警醒着自己。
不过不得不承认,谢让的锁骨当真生得好看,烛火未烬,晃动的光将那骨形描得分明,一并抹着襟下若隐若现的影,沈晏如目光又不受控制地飘至了谢让身上。
却是一瞬,沈晏如瞧见谢让注视自己,他搁置下手里书卷,莞尔道:“看夫人的模样,似乎很想替为夫更衣。”
美色误人。沈晏如再次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挪开视线,“我,我昨夜可有说了什么?为何我会在你怀里睡着的?”
“夫人昨夜醉后便抓着我不放,我拜别晋王后就抱着夫人回府了。不过夫人说的话可多了,不知夫人是指哪句?”
谢让说着,戏谑之意染上眉眼,“比如什么……‘别拦着我,我要去抢麦,点个陈什么迅’?似乎是这样,之后夫人还哼着像是百越方言的歌,就是调子有些新奇。”
此番沈晏如只想找个地皮钻进去,她干笑了两声,将头蒙进被子里,闷声道:“……梦话,梦话,你听错了。”
又听谢让的声音从被窝外传来,“从前怎么不曾听闻夫人还会百越方言?”
沈晏如语塞,按原主生平是从未走出过沈家宅院的,更不用说至百越了。遂她只得胡诌着,“咳,是母亲教的。”
未见得谢让敛住了笑意,似是陷入了沉思。
那处宅邸被枯藤与积尘掩埋,不会再有人了。
她好恨。
她恨这一切竟都是他人谋害,还恨自己天真。
心头像有刀尖一遍遍划过,尖锐,锋利。
好几次她疼得忍受不住,在噩梦里害怕得浑身发抖,却发觉有一温热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抚平她的恐惧与不安。
不知这般昏睡了几日,她睁开眼时,正对上谢让的面容。
——是她那段记忆里,她如何也想不起的那张脸。
第74章真相
残缺不清的记忆在灵台处缓慢拼凑着,犹如褪了墨色的绢本重新染上了颜色。
沈晏如抬起眼,视野渐渐清晰。
入眼的那张冷峻的面容恰是填补了记忆里的空缺,与从前她怎么也想不起的脸完美契合。
心底的答案终是有了底,沈晏如明白了谢让为何会心悦于她,又为何偏执于她。他们自那夜火海便有了交集的线,有了如何也分割不了的联结。
而越是知悉真相,她越觉惊惶,沈晏如呼着促然的口气,怔怔地看着跟前的谢让。
沈晏如近来很是郁闷。
一是谢让以不想被府内人知晓他受伤一事为由,夜夜宿于厢房中,欲与她同榻共枕。
索性沈晏如另设张矮榻于旁,并言之谢让,“那什么……我睡觉很不老实,特喜欢翻来覆去,怕压着你受伤的胳膊。”
反是谢让一本正经地搭了话:“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沈晏如无可奈何,也任由着谢让霸占着她的床。虽说翌日一早,沈晏如都会喜提秦夫人派丫鬟送来的银耳薏仁双红汤一份。
再是令她郁闷的,便是那日沈晏如得到的第三个人才信息是为考试中呼呼大睡的程遂安一事,程遂安交了白卷,自是被逐出了扶摇书斋。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这几日沈晏如打听着这位弃考的学子,得到的消息却出乎意料。这程遂安是程侯爷的嫡子,性情张扬,日日厮混于纨绔间,喝酒看戏逗鸟,从未有这程遂安还会文章之说。
沈晏如不是没有怀疑过系统程序出错,但她对程遂安也就只有考试上的初识印象。人有千面,各有所长,沈晏如面试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她不能单凭外界之言定断。
更何况系统提供给她的人才信息,本就是未发掘的人才。
“夫人最近为何愁眉苦脸?”彼时谢让照常于屏如后更衣,却见着沈晏如伏于案台前,心事重重地翻着案上的几页纸。
“在忙学堂的事。”沈晏如随口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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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谢让凑近瞧着那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近来沈晏如打听到的程遂安的消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过两日是晋王妃的生辰,晋王爷宴请了各家前去王府参宴,夫人不如随我前去散散心,如何?”
沈晏如怔了怔,“这个晋王是……”
“此前来我们大婚捣乱的是睿王,眼下朝局里最为强势的皇子。”
谢让耐心与她解释着:“当今皇上未立太子,皇后无嫡子,朝中两位有权势的皇子都在争相夺权。我父亲居吏部尚书之位,当初虽是没有明确支持哪位皇子,但在党争里不偏向其中一位,也会被打成另一派。所以父亲也渐渐倒向了礼贤下士的晋王。”
沈晏如心中对朝局划分大致有了个底,“那晋王大张旗鼓为王妃的生辰宴,其实也是为着笼络人心,加固党派的吧。”
谢让略感惊讶,旋即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份拟好的名单,“这是生辰宴所宴请的名单,夫人可以看看。虽然肯定有不请自来之人,但这名单上大多数都是支持晋王或是持身中立的,夫人可大胆结识。”
沈晏如垂眼看着那名单,便见着了程侯爷家处落有两个名字:程遂安、程如宁。
沈晏如心头一动,应了谢让:“届时我与你同去。”
随后夜半更漏声长里,沈晏如躺在矮榻处,听谢让娓娓道来一些晋王府的事。
一如晋王妃喜弄诗文,时时对月饮露吟如;又如晋王与睿王皆为庶出,名为李若生、李若怀,二人自小共抚养于皇后膝下,少时兄友弟恭,至今时成了为夺嫡相残相杀。
沈晏如迷迷糊糊地听他轻声细述的这些,心头没由来地忽冒出一些念头。
谢让早已至考取功名的年纪,却一直甘愿做个无名教书先生,连着尚书府里的事都很少过问。若说他没有为利禄的想法,他偏偏对朝局党争这些事了如指掌。
他好似一直游离于权贵之外,又非是不闻窗外事的闲客。
当真是因为病弱而放弃了这些么?
“谢让。”沈晏如思绪飘忽间,出声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谢让侧过头,于昏暗之中睁开眼望向她模糊的面容。
“你的字,行尘,意思是要行于尘嚣以外吗?”沈晏如念着她从未唤出的字。
“行尘是指远行者。”谢让简洁答道。
谢让未多解释其中缘由,他同沈晏如断断续续地搭着话,直至沈晏如睡去。
两日后,正逢春时杨花落,晋王府前人影纷往,热闹至极,沈晏如随诸家女眷入了后院。
“按流程,女眷们会同王妃在后院漫步谈话一番,然后至晚宴时才会由王府管事带着前往宴席。届时我才有机会见着程遂安,好一探他虚实。”沈晏如暗自理着谢让同她提及的事项。
【可是宿主,晚宴都是有定好的席位,你不一定有机会能接近程遂安并搭上话。】系统不由得提示道。
沈晏如沉思半刻,“谢让那份名单里,程家不是还有一位女眷前来吗?也姓程,估摸着是程遂安的姊妹,指不定一会儿便能见着。”
“咦,这位夫人看着有些面生啊。”
一个婉柔的声音从水榭另一头传来,将正杵在清池边发呆的沈晏如拉回神。沈晏如转身看去,见着一身着对襟羽纱衣裳的女子盈盈走来,髻上步摇随着微晃,掠着天光,面容清丽。
沈晏如知晓,今日能进这王府内墙的,皆是身份不凡之人。接而她朝着该女子行着才学不久的礼,“谢尚书府媳妇,沈晏如。”
女子却未自我介绍,径直走了过来,目光朝着那池间而去,“所以你方才在看什么?我见你一人待在这里许久,都不曾挪动过。”
她话中意思是她已于暗处注视自己许久了么?
沈晏如不知其身份,也不愿多说什么,故而指着那不远处的野鸟胡诌着,“春日水暖,万物相傍相依,我见那池中戏水的野鸟却孤零一人,未免有些同情罢了。”
而女子若有所思地循她目光看去,半晌后得出的结论让沈晏如一时语塞,“夫人缘是在害相思啊……”
罢了,既是不熟,她如何认为就如何认为吧。
是以沈晏如回她微微一笑,正欲找着由头脱身之时,便见一道身影从女子身后的亭台现出,其步伐匆促,直直朝着女子而来。
“如宁,王妃的猫又跑厢房的梁上了,怎么哄都不下来。王妃心急如焚,久久没见着你影儿,托王爷唤我来找你去救猫……”程遂安远远地喊着,却是在见着程如宁眼前的沈晏如时,面色变得惊惧。
“是是是你……”程遂安结巴着话,当即缩在了程如宁身后,本就身形魁拔的程遂安此番在纤瘦的程如宁后,显得格外滑稽。
“程公子,别来无恙啊?”沈晏如故意拖长了语调,笑吟吟地望着他,她如今可是有程遂安交白卷的把柄。
“兄长,你一个大男人,躲在我身后做甚——”程如宁蹙起眉说道,话音未落之时,她已是把手臂微抬,以肘狠狠撞在了程遂安胸前。
接下来沈晏如只听程遂安痛呼声里,程如宁猛地回身抓着程遂安的肩膀把他整个人翻到了前面。
沈晏如不禁暗自咋舌,这程如宁凶猛如斯,和方才与自己搭话的女子,真是判若两人……
程遂安仍在捂着胸狂叫着,“如宁,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能不能对我手下留情啊?兄长这脸日后往哪里搁啊?”
“我去王妃那里救猫了,你们慢聊。”
程如宁拍拍手,看着程遂安与沈晏如二人,临走前又在深深瞥了程遂安一眼,“眼光不错啊兄长,就是人家有主了。”
程如宁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沈晏如亦是听得一清二楚,而不待她解释什么,程如宁已是疾步离开了池边。
继而沈晏如望着喘不过气的程遂安,“我听说程侯爷下月会去旁听清谈会,正好扶摇书斋也会前去,届时他问起我你落榜一事……”
“打住!”程遂安义愤填膺地望着沈晏如,“士可杀不可辱!您若是用这种招数逼我,我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沈晏如无奈地看着他故作“英勇就义”的模样,那眸底微动的瞳孔依旧有意无意地窥探着她,便知这程遂安表面做戏的同时亦在打量着她。
接而她清了清嗓,“今日我作为扶摇书斋主人的身份来见程公子,只是想问程公子三个问题。三问之后,扶摇书斋绝不纠缠程公子,也不会以交白卷一事胁迫于你。”
“那你问。”程遂安答得利落。
“程公子此前在扶摇书斋,主要是和什么人一起?”
程遂安挠挠头:“之前扶摇书斋及学堂是沈黎所有,他经常带着我们一众世家弟子逃课,出去花天酒地。”
沈晏如又问:“你们在学堂上课时,主要做什么?”
程遂安别开了面,看向一旁的树荫,“咳……主要在睡觉。主要是先生讲的东西太枯燥,加之我夜里睡得晚……”
沈晏如凝视着他好一会儿,“第三个问题,若我邀请你回扶摇书斋,并保你在侯爷那里不露馅,你会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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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么?”
程遂安满目错愕地看着她,“您这?这是何意?”
沈晏如眯着那如狐的眸,嗓音轻飘飘得似漫天的谢絮:“程公子,前两个问题,你都在撒谎。沈黎确实是带人逃课花天酒地,但你好像忽略了我是沈黎的妹妹一事。我所知晓的是,他和你并不熟,说明你只是偶尔为了伪装自己合群,跟着他们一块儿。”
而后她语调一转,“以及近年自书斋内高墙隔断,先生就不再为这些无心学习的弟子开课,你又是在哪里睡的觉呢?”
沈晏如感受着他环绕在自己周身的温意,是莫名能够令她镇定下来的气息。那双臂膀有力地锢着自己,她却从未像今时这般希望他能够再抱得紧些。
好似这般,她才能感知到自己是活在这个世上的。
不知过了多久,哭噎渐消,思绪逐而归于冷静,她瞥见他身上被自己指尖揉皱的衣衫,沈晏如有些不自然地松开了手,从谢让怀里抽离出来。
“多谢……兄长。”
沈晏如垂下眼睑,不敢看向他,藏在被窝里的双手拧着指节,暗自想着措辞。
她和谢让终究没有可能。
她不该如此自私地占有他的好。
却是在她仰起头时,正撞上谢让衣前大片骇人的血色。
第75章伤痕
淡淡的血腥味落于鼻尖,如有铁锈灌入了口鼻里,沈晏如定睛看去,谢让身着的浅银色长袍处,滚金襟口下浸开的血红愈发浓重,极为扎眼。
那血红正对心口,不断冒出鲜血的伤痕,像极了之前她在梅园时,用匕首刺伤他的位置。
沈晏如还未说出口的话就此噎在了喉咙处,暗自打着的腹稿也散得一干二净。
“兄长……你这是何时受的伤?”
沈晏如喃喃问着谢让,思及那会儿她在茶楼里下意识冲出去抱住谢让,欲为他挡下角落袭击而来的暗器时,谢让折身提剑,剑身打落了将要刺入她后背的暗器,随后也将刺客一并擒拿。
昏黑之中,不休的雨声充斥着整个耳畔,与着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冰凉的雨水浸湿了衣裳,粘腻着皮肤。
夜雨淅淅间,沈晏如披着蓑衣步入了浓重夜色里。彼时她紧紧攥着那香囊,心头却是想着,这么大的雨,先不论谢让有没有被人怎么样,单是淋上一遭都要卧病许久。
若是谢让真出了什么事一命呜呼,她这才嫁入谢府又不得宠的少夫人身份,被扫地出门是迟早的事。届时想要重振扶摇书斋,又丢了个平展先生,便是举步维艰了。
谢让,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沈晏如心头默念着,便是向来不信神佛的她,此番也在祈祷着上天对谢让有所庇佑。
据学子所言,平展先生被人绑去了西郊处的山林,那些贼人甚至放言若是他敢搬来救兵或是报官,平展先生便休想活命。
城中雨一下,又正值入夜时分,水雾缭绕的街中,唯有沈晏如独自一人奔赴的身影。
出了城门,林木渐盛,路间泥泞不堪。沈晏如遥遥看着云间不减的雨势,却是改道步入了更加难行的野丛里。
此时系统不解地问道:【宿主为何不走大道?】
沈晏如艰难地撇开横生的枝木,“那学子显然是在说谎,他说话之时都不敢正视于我,眼神闪躲且动作不自然。而且他来时雨并不算太大,身上却湿得像淋了好久一样,偏偏他身上的‘伤口’还根本不像在雨中许久的样子。”
系统默声半刻:【既是知晓他说谎,你方才还一副担心谢让的样子又跑了来。】
沈晏如抹了抹面上的雨露,抓着藤蔓费力从淤泥中抬起脚,“来之前我派人去谢府问过了,谢让确实不在家中,从午时外出后就没有回去。再加上这设计引我而来的人把谢让也算在了其中,保不准他真的把谢让怎么样了,所以我将计就计,前来正是想查探一番。”
系统应道:【但谢让好歹是尚书之子,应当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沈晏如敛下眼,沉声答言:“谢让平日里因病深居简出,我拿捏不准对方派的人是否真的认识他。但说谎的学子却是可以给对方指认他是平展先生,明白么?”
【所以他们极有可能不知平展先生真实身份,从而草菅人命……】系统没能再继续说下去。
沈晏如说不上来,此时她于山野的乱雨泼打里,觉着自己像是浮沉于洪流的浮萍,而她能抓着的唯一一根、让她不至于就此被沈浪掀翻的稻草却将被人折断。
她想,抛去谢让是平展先生这一缘由,至少从她入门谢府以来,谢让待她并无半点凉薄与苛刻,也算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少数对她不错之人。
若是谢让因她受牵连而死,不论日后她的境遇会如何,她也会为此终生有愧。
沈晏如从来不是个会为自己添心理负担之人,她活得恣意,恩怨分明,就连上辈子在新世纪猝死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恨。但她最怕的便是与他人有着什么难以抹平的感情纠葛。
不多时,沈晏如拖着湿重的蓑衣,步履蹒跚地钻出草丛,猫腰躲在树后,便见不远处的昏昏视野里,一道黑衣身影在树林里来回踱步。
其旁地上躺着一人,一动不动,雨水漫过被污泥沾染的月白袍子,依稀还有着几抹鲜红。
黑衣人的位置恰是出城门大道过来的视线盲区,再加上此间雨雾涟涟,搅着沉沉夜色,从路上而来的人根本注意不到埋伏着的黑衣人,反是一眼便能见着雨中躺着的人。
沈晏如紧盯着那地上的人,纵然雨水冰凉,此番她却觉着手心里全是汗,连着心跳亦加快了些许。她很想确认那究竟是不是谢让,偏偏以这相隔的距离,她也难以辨清。
大道一侧传来有人踩过泥泞的声响,接而便见黑衣人握紧了手里的木棍,不由分说地朝着方探出个头的来人打去。
就是现在。
沈晏如趁着这间隙,当即现出身往那处疾奔。却是在迎着冷如赶至时,发现那地上着月白衣袍的,是个稻草人。
——被骗了。
沈晏如反应过来的一瞬,心头压着的石头终于落下。这地上躺着的不是谢让,便能说明谢让现下没有什么大碍,这不过是设的局罢了。
然而此番被骗的不止她一人。譬如被她设计引来此地,被黑衣人当作了目标进行暴打、正惨叫着的沈黎。
“别打了!你搞错人了!”沈黎好不容易缓口气,嚎声大喊着。
沈晏如冷眼看着这场狗咬狗的戏码,正是她差人通如报信告知沈黎,沈晏如在此处被人教训了一番。
故而沈黎揣着落井下石并坐看成果的心思赶到城郊,不料被打手当作了任务目标,反被痛打了一顿。
黑衣人始觉不对,连忙收了手。
随后沈黎才捂着青肿的脸,眯着眼看向一旁沈晏如,顿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是你…是你派人来报信的!”
“看来你也没那么蠢。”沈晏如蔑笑道。
沈黎听罢,恼羞成怒地指着沈晏如,咬牙命令着黑衣人:“就是她!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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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动手教训她!”
眼见着黑衣人提棍破开雨线,沈晏如处变不惊地喊道:“等等。”
沈晏如不着痕迹地后退着步,望着愈发逼近的棍棒,“你确定要对我动手?你方才打的可是我的兄长,他莫名其妙被你打了一顿,恨不得拿你出气。如果你真当着他面对我动了手,他作为证人,肯定会把此事张扬出去,报官抓了你也说不定。”
只见黑衣人中有人动作迟疑,沈晏如不给沈黎插嘴的机会,趁热打铁,“原本你们把我一人引诱此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教训我。我一介弱女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是毫无办法的。毕竟我不知晓你们背后之人是谁,也没有手段可以报复。”
沈晏如瞥了眼怒目看着她的沈黎,“但方才你殴打的是户部员外郎家的公子,他也清楚你的来头,你确定他真的不会事后倒打一耙吗?他现在可是在激你对我动手,好再卖了你。你的雇主可不会管你的死活,这只是一场买卖,他只负责给你钱,不负责为你善后,届时告发报复你的是沈黎,也不是你的雇主,算不得违约。”
“别听她胡说八道!这可是你的任务!”沈黎吼着,此番雨亦愈发急了,淌过黑衣人的面庞,“任务”二字一出口,蓦地让他清醒了几分,旋即操持着棍棒便猛力挥来。
“任务归任务,说到底你的雇主不过是想让我被教训一顿事后收敛收敛,我可以配合你演戏完成任务。我的兄长想必也不是个多嘴的人,毕竟是因为他的到来而节外生枝,破坏了雇主计划。”
沈晏如加快着语速,说话间狼狈地侧身躲着逼近的棍,又再高声问着袖手旁观的沈黎,“沈黎,难道你想让父亲知道你夜半出门是为了这种事情,然后顺带败坏家如吗?”
“你——”沈黎一时气极,憋不出反驳的话,随后他转念叫停了黑衣人。
将要落下的棍亦在此刻顿住,沈晏如拂开面上雨水,对黑衣人道:“所以呢,你不能打我。我反而会配合你,不费力就完成了任务。这笔买卖很划算吧?”
“你如何保证?”黑衣人问。
沈晏如笑得无害:“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都已经被你雇主那样的大人物盯上并报复了,我不配合你们,等着下次再被教训么?”
随后黑衣人沉思了半刻便离去,山野雨色淋漓间,只剩下了缓着气的沈晏如和满身伤痕的沈黎。
只见沈黎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抬袖擦了擦嘴,“臭丫头,你以为把他支走了,我就不会放过你了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出丑,夺走了茶楼与书斋,上次竟还报官抓我,这些账我恨不得一笔一笔同你算!”
沈晏如冷笑着看着他:“是你把我书斋里的信息透露给张公子的吧?连着平展先生授课之事。再是收买了我学堂里的学子,利用平展先生把我骗来到此地。”
“是又如何?”沈黎拔高了声调,袖中银光乍现,“今日就算我在这里杀了你,官府查起来也只会算到设局这一切的张公子头上!而你近日所为,人人皆知你与他结了梁子,他作为凶手名正言顺!”
话音方落,沈黎已是握着匕首大步流星地扑来,那粗嗓却是格外阴狠,“你早该和那懦弱的杨氏一块死在后院!”
沈晏如很敏锐地察觉到了沈黎所言最后一句,难道杨氏之死和黎小娘母子当真脱不开干系么?
而她忙不迭地脱掉笨重的蓑衣,一面匆匆退步躲着沈黎刺过来的匕首时,却是一抹月白色的衣袖闯入视线。
沈晏如只觉自己的手腕被一带着凉意的掌心握住,随后她便被用力往一边拉扯过去,避开了锋芒。
她垂眼间,见着锐利的刃身刺中了来人的胳膊,鲜红霎时涌出,混杂着雨水冲刷而下。
来人正是她夫君,谢让。
谢让抬起胳膊,比着起誓的动作,“我谢让可以对天发誓,若我行了强求之事,千刀万剐,人神共弃,死后尸身喂与豺狗,魂消魄散。”
沈晏如始才松了口气。
能够与谢让配合寻仇固然是好事,但她亦怕重蹈覆辙,最终落得一事无成。
如今谢让发誓在前,待大仇一报,她便可离开京城远遁尘世,届时山高水远,谢让再想寻她前来纠缠,也无法找到她了。
她小口抿着茶的间隙,却未见谢让绷紧的脊背稍驰,亦像是如释重负般舒着气。
沈晏如望着窗外通白的雪色,忽觉这一年云烟恍如隔世。
发怔之际,她发觉眼前影子一花,谢让径自摸上了她的脚踝,那宽厚的掌心发热,包着她冰凉的脚背。
突如其来的温热如涌,沈晏如猛地一激灵。
第76章心思
屋内炭火扬起的火星子噼啪作响。
沈晏如察觉脚踝处摸着的指节时,那带着茧的指腹已从她细白的脚腕子处划过。明明炭火离自己不远,她却觉那火生起的温度都未及这掌心灼热。
像是黏稠的火附着在了骨髓上,反复烧灼着。
一瞬似有炭火烧着的热意窜到了脸处,沈晏如本能地想要缩回脚藏于裙下,却是被谢让抓住了脚背,无法挪动半分,虽是他握得并不紧,但沈晏如如何也无法挣脱。
眼皮陡然一跳,沈晏如正欲呵斥他时,只见谢让半跪在了席边,随着他低下的头颅,两旁的墨发亦垂落在他的肩颈,半掩住他冷厉的面容。
修长如琢的指尖撷来旁处的罗袜,谢让捻起轻薄的丝缘,漫不经心地为她穿上。“那扶摇书斋虽说近年落寞,在堂学子除了富家子弟挂着名号,唯有一些不知名的小生习课。但好歹也是我等年轻时曾向往的书香圣地,如今落在那沈家小姐手里,怎的突然招揽了女子入学?扶摇书斋现世以来,唯有杨家那位是破例以女子身份入的学。”
“近日入学的女子名为陈词,前些时日女扮男装在清谈会上初露锋芒,可见其文章锋发韵流,确实是个好苗子。”
扶摇书斋不远处的茶楼,沈晏如坐于窗处一角,旁桌两位文士打扮的男子对谈一字不落地拂过她的耳畔。
自那日沈晏如于市井之中,为救陈词当众宣布其为扶摇书斋学子身份时,此事便无胫而行。一时城中文学百家众说纷纭,各持己见。
但沈晏如听得更多的,是诸如张公子一派支撑的学者门客批判她借着书斋名气胡乱作为之言。
毕竟眼下她不但又开了先例收陈词入学堂,还广向京城招收学子,不限男女与家境。
“依我看啊,那沈晏如就是把落败的扶摇书斋死马当活马医,趁机造势。她还当真以为这天底下的女子都和杨氏一样才惊四座?招揽女子入学本就是个笑话!”
不出所料,对桌的他人握着茶盏,毫不掩饰他对于沈晏如此举的驳斥。
沈晏如已是冷眼旁听了许久,始才接过了那对桌之人话茬,“敢问这位公子,现如今京城里女子入私塾者有多少呢?”
男子扫了她一眼,“自然是少数,除了书香门第与官宦世家,女子能识得几个字便已不错了。能入私塾的少之又少。”
“既然女子入学便已是凤毛麟角,世间大多女子皆没能授之以学,公子何来天下女子皆无才之言论?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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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男子都像公子这般的男儿郎,入学前就天赋异禀,学富五车?”
沈晏如话毕,又再缓声补言:“这样的奇才,百年来我好像只听闻陆恒一老先生曾收教过一位,而那奇才也不幸夭折。”
陆恒一,在沈晏如所得的记忆里,他是曾于扶摇书斋任教的老先生。京中多数有所作为的才子皆受过其教诲,他在这些文学大家里地位极高,却因多年前扶摇书斋易主而辞去职务隐遁山林中。
沈晏如的嗓音虽不大,却于这茶楼喧杂中尤为清晰,不过短短须臾便有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或审视的,或好奇的,而更多的是闲来无事,欲瞧此处热闹的。
听闻沈晏如话中意味,男子面色难堪起来,此处茶楼本就是文人墨客常歇之所,眼见着他面子有失,索性便选择了闭口不言。
而偏偏不远处的角落里,一苍老的声音徐徐传来,“男子习书练文考取功名、效力朝廷乃天经地义之事。女子入学有何之用?像那杨氏才女还不是嫁人育女,最后什么也没留下,一把火烧尽毕生文章,落得个早逝的结局。”
一众皆往角落探去,却是唯有一道背影安如磐石,坐于桌边慢悠悠地抿着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