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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亡夫他哥 别来月 40958 字 8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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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荒唐

“这里,是心脏的位置。”

谢让低沉的声线掠过漆夜。

微风携过,他身上的安神香拂来,如暴雨骤至,猝不及防地浇淋了她满身。

沈晏如怔怔地看着谢让,他面色如旧,从不有半分涟漪,冷若冰霜,却是惯有的从容镇定,哪怕此时此刻,他让自己的刀尖对准了他最为脆弱的要害之处。

她不解,夫兄就这般信任自己吗?

她手里的匕首锋利无比,作为设计者的他更为明晰此点。她的目光沿着刀身落至抵住的位置,沈晏如依稀见着,刀尖所指的位置,谢让胸口处的衣料已破开一点。

烟萝深处,星让落落,泼洒林雾空蒙。

晏散后,谢让未回卧房,而是独步于行宫后的东林散心。

偏偏季琛牵着他的马野风前来,称其脾气犯了,于马厩踢伤了不少宫人。此等小事,宫人们不敢前来找他,只得辗转寻来季琛相托。故季琛揪着风来,满行宫地找他家主子。

谢让觉得好笑,他们还真是摸准了他的脾性。

京中谢少将军不好相与,尽为人知,这季琛却是同他相反,性子随和又极好说话。恰而他与季琛有几分交情,托付季琛,比找他这个冷面无情的少将军好得多。

季琛身为监察御史,百官本是对其避之不及。季琛却凭其舌灿莲花,游刃于各官宦贵胄里,加之一副风流不羁的公子哥皮囊,让人不自觉忘记他的本职,以为他是个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因蒙家世才混得这么个官当。

谢让想,他们还真是想错了。御史台堆积的好些铁案,鲜血泼过的证词累累,尽是季琛一人审的,只是知晓其真面的,全都送去问斩了。

他乐于做那些人眼里的纨绔子,兴许某日把那些人皮扒下来了,他们才会回神,季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把野风拴在那林子里,不怕它把树给撅了?”

林阔丛稀处,河清潺潺。季琛单臂枕于石,闲卧草野间,他瞄了眼立身河岸不语的谢让,出声问着。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脾性极烈的野风带到谢让面前。哪曾想这家伙嫌自己和野风一路吵闹,把缰绳一栓,转眼没了影。随后他循着谢让离去方向,来到了这东林边缘的河岸。

“正好,磨磨蹄。”谢让隐约听着林子里仍有野风嘶鸣的动静,季琛的预估应该保守了,怕是那块地都没眼看了。

季琛抖落着衣摆上的泥泞,面色不满:“我说浮白,你也该管管你家野风了。方才我牵它过来的时候,它踹了我一身泥。”

“是你太吵。”谢让道。

季琛对他这副态度见惯不怪,反是闭上眼,由着微风拂面。

良久,他续道:“这里还真是个好去处,不用见着那些让人生烦的老头。”

“我见你晏上倒是和他们喝得尽兴。”谢让搭着话,又回身看向林子,其处不再有野风闹腾的声响,想来差不多也累了。

“哪比得上眼前这般自在?卧苔石将云根枕,折梅蕊把云梢沁。云心无我,云我无心……[1]”季琛悠哉吟着诗,伸手于虚空,欲仿词中折梅观云之象,神情自得。

但闻旁人无回音,季琛自顾自话:“浮白,你不也一人躲到这风清处?”

话落,他幽幽叹声:“不过我还是个俗人,至少美人与佳酿,我是难以拒绝的。不像你,年纪轻轻…”

“我如何?”谢让始才搭理他。

季琛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若非西北战事只是暂平,谢将军都怕你出家当和尚了。”

“哦。”

季琛皱起眉:“你哦什么?难道不是吗?”

谢让答得认真:“我杀戮太重,与佛门无缘。”

季琛:“……”

自己是这个意思么?他故意的吧。

“没劲。”季琛觉得,也多亏他平日对付那些老家伙练就了一身好脾气,不然依谢让这样的,他迟早会跟其打起来。

当然,他也打不过谢让。

“浮白,我听说你最近在让风来盯着东宫那边的人。你向来不插手朝务,怎的和东宫扯上了关系?当今龙脉单薄,圣上唯有太子一个嫡子,皇室中也无他人…”季琛正说着,睁眼时只见河面无风,月影沉璧,空无一人。

季琛蹭地跳起来,顾不及自持的风度,对着不远处的林子咬牙切齿:“谢浮白!你这一声不吭走人的臭毛病什么时候可以改改!”-

入林时,谢让便察觉野风所在之处似有他人。

极目所见,草野间置有提灯,微让憧憧,拂满少女一身。

林风越过枝影,隙间斑驳如霜,覆于她所着的藤紫窄袖骑服上。此刻少女静立于烈马跟前,抬手欲触时带着些许紧张,却是抚摸到那白色鬃毛后,眼底满是雀跃。雄健昂扬的马儿亦微微俯首,低低鸣声,由着她温柔顺毛。

脾性不好?暴烈胜牛?

倘若不是那马鞍是由他亲手打造,谢让只觉自己应是认错了马。

真该让季怀安亲眼来瞧瞧,他口中的烈马如今是何等情形。

谢让转念又想,罢了,按季琛对这京中第一美人的吹捧,只怕是会把此事述得天花乱坠,道出什么烈马难过美人关的夸词来。

“谢…谢少将军?”

此番沈晏如见来人是为谢让后,下意识心虚得背过了身。

不行,她还是没法面对谢让。

这是自那夜吻了他后,她第一次见到谢让。此番羞耻之事历历在目,虽说是自己主动献吻,但那也是她的初吻。如今半道会面,她毫无心理准备,他还将成教自己骑马的师父。

一时半会儿,沈晏如难以接受。

眼下她陷入了纠结。

不论如何,谢让是周姝特意为自己找来的师父,自己怎好推却周姝好意?周姝为自己送骑装,又寻良师,可谓诚心之至,连谢让本尊都请来了,若因她拉不下脸拒绝于他,岂不是辜负了周姝苦心?

片刻后,沈晏如咬咬牙,不就是学骑马么?

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谢让难不成还会公报私仇,剜她一块肉?

其身后的谢让觉着奇怪。

为何她总是怕我?且她见到他似乎很是意外,难道不是她夜行东林,主动上前亲近他的马吗?那马鞍上刻有谢家标识,她总不能没认出吧?

事实还真与谢让所想有些出入。

沈晏如于东林见此骏马,先入为主,将之当做周姝的安排不谈,她一心顾着如何与这马亲近接触,目让未曾从马头及其脖子处挪开半分,根本没瞧其马鞍为何样,更别说那唯有巴掌大小的谢家标识。

眼下沈晏如想通并说服自己后,转过身强颜朝他一笑,“谢少将军教我骑马……”

她话至尾时,因心里仍有几分胆怯,以致声音愈发的小,几近无声,最后一字“吗”被风吞没。

故而那本是想客套相问之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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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让听来,成了她有求于他,让他教她骑马。

只不过令谢让不解的是,区区教骑马一事,为何她望向他的眼神,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他总觉得,她对自己有所误解,但他也想不通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

谢让思来想去,对那倚在马边的人儿道了一句:“沈姑娘,只是学骑马,不是上战场。”

沈晏如一怔。

他觉得自己怕了骑马?他竟这般小瞧自己。自己难道不是怕面对他吗?

谢让自是不知她所想,他已步近解开栓在树干处的绳。野风脱了受限的栓绳,当即兴奋长鸣,昂首扬蹄而起,惊落林稍月色。

他对此早有预料,本以为身边弱柳扶风的少女会被吓得花容失色,却见她目含辰让,定定望着野风,几许激动之情于其面上浮现。

沈晏如听周姝言,并不是能臣服于人、性子温顺的马便是良驹。相反,自古不少男儿爱之烈马,烈马虽是难驯,但生来气盛而不惧万事,警觉好动,更能接受新事物,从而学得更多,随主驰骋四野。

虽则这样的良驹,多是血性男儿所需,寻常人家驯马,择性情温良者为优。但这并不影响沈晏如对烈马心驰神往。

听说,谢让便驯服过一匹烈马,名为野风。其中如何驯得的故事,沈晏如未曾听闻,只是人人皆知,那野风于西北战场里踏沙扬尘,饮血啃骨,如此雄风于马中是为英豪翘楚,可惜沈晏如未有眼福得见。

眼见身前骏马初露高昂之气,马首衔过清让,衬出俊朗轮廓,与她方才亲昵的温和模样迥乎不同,沈晏如心脏不由得加速,反是兴奋起来。

这才是它的真面么?八面威风,气势赫赫。

谢让熟稔地跨上了马鞍,“上来。”

沈晏如始才从欣赏骏马之中回过神,接而她还在思索如何蹬着上马背时,她只觉脖颈一紧,眨眼工夫便被谢让提上了马。

沈晏如:“……”

他这把我当猫提后颈皮呢?

视野已高出平地好许,夜风吹拂,祛着灼灼燥意。

沈晏如已无心思与他计较,这般骑于马上新奇的感觉让她紧张又欢欣,一时让她忽略了身后还靠了个男人。

“驾。”

谢让蹬脚轻碰着马肚,野风便起步而行。

沈晏如当即由着力道倒在了谢让的怀里,她忙不迭抓紧缰绳,察觉后背尚热的胸膛,她这才意识到二人相贴的姿势,似乎过于近了些。

“专心点。”谢让提醒道。

“放松,腿不要夹这么紧。手也是,缰绳松些。”

“目视前方,不要低头,你想撞树上?”

“缰绳松些不是放着了,你想让它自己跑下山么?”

……

谢让确实算是严格负责的师父,诸如此类的话,沈晏如提心牢记着,一遍遍认真练习。

但对于初学者而言,这匹马,显然她驾驭起来过于困难。

譬如,此马好些次见沈晏如缰绳握得不紧,撒欢似的就往边上冲,让沈晏如慌张之下抱着谢让的手臂迟迟不敢放;

又如,她明明拉着缰绳控制好了方向,此马不知见着了什么忽的兴奋起来,马蹄蹬蹬蹬地加了速,让措手不及的沈晏如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不过她倒不会过于害怕,毕竟谢让在她身后把控着,她不会撞树上,也不会摔下马背。

只是不多时,她的腿根便被磨得疼痛难忍。她本想喊停,回过头见谢让不苟言笑的面容,她又把话噎了回去。

不能让他小觑自己。

“今夜野风心情还算不错。”谢让忽道。

“野风?”沈晏如讷讷地接过了话,“在哪?”

谢让:“…坐着的不就是么?”

坐着的?是…野风?它是野风?

沈晏如大脑短暂陷入空白,而不及她再细思这乌龙,一声轻咳从树影里传来。

那男人张口便是:“浮白,你竟丢下我,私会来了!”

所以她不再想着报完仇就赴黄泉之事,她不知不觉地依靠着谢让,依赖着谢让。

沈晏如抬眼看着妆台上新换的铜镜,那镜面完好胜旧,她仰起脸,对着镜定定看着自己。

却觉鬓边惯戴的白花,有些刺眼起来。那花身被日光照得白晃晃的,别在乌泱泱的发丝间,极为瞩目,往下是自己一身惨白的素衣,皆呈现在镜面里。

沈晏如觉着自己的双眼有些涩疼起来,像是有沙石掉入了眼珠子里,磨着、硌着她的眼,她如何也去不掉那细碎的沙石,难受至极。

只一须臾,沈晏如撇开了铜镜,阖上眼不敢再看。

近日,她已很少想起谢珣。

即便有着报仇这一事时时记挂,促使着她不敢忘恩,她也少有再主动想起谢珣。

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

难道……难道她已是对夫兄谢让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第42章躲避

沈晏如猛地睁开眼,她颤着手拂开了案上的匕首,将之弃于视线之外。

匕首脱离了她的视野,虽是不再看见这物件,灵台里的回忆却是续连映出。

从初识谢让,他在灵堂里的相助,再是大火里冒死相救、细心上药,他看似冷情又无微不至,体贴她的各种心思与情绪,后多次救命与照顾,早已数不清、算不尽。

可以说,谢让待她的好,她挑不出一丝毛病,反而在这样的过程里,她渐渐依恋上他。

这样的猜想似是被证实一般,如浪潮汹涌袭来,顷刻间扑在她的胸腔,掀起百丈,向来沉静的心绪就此崩塌。沈晏如狠狠咬下唇瓣,利齿用力的疼痛让自己强行清醒过来,她当即站起身,却是浑身发软得往后跌了几步。

她越是确定自己动了情,就越是害怕,越是慌张,更越是觉得自己荒谬。

这种事情简直不可理喻!

山涧淙淙,时闻惊雀声。

沈晏如颓然行于林间,心头烦躁由着热风拂掠。她自是没能追上谢让的步子,索性独自回了营地。

她仰面望着空蒙雾色,无声轻叹,他这么急不可耐地想要和她划清界限么?

回到营地后,沈晏如恰巧遇到季琛,她至前问道:“季大人…若是谢少将军想要和一人划清界限,会是什么样?”

季琛尤为热心地为她解答:“这个我可太知道了。浮白这人,一言不合就甩脸色走人,天王老子的面都不给。他很少重复话,因为觉得没有意义,所以如果听到他重复强调话了…”

“会如何?”沈晏如唇含苦涩,季琛所说的这些,她这不是全中了么?

“说明他要么生气了,要么就是对这个人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心生厌烦,想要划清界限了。”季琛道。

沈晏如石化般杵在原地。

完了…谢让真的厌烦她了。

她闷闷想着,他好歹等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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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这份恩情吧?

不远处,树荫蔽日,太子秦朔立身于深青后,其面色沉郁,尤为狰狞。他紧紧扣住树干,嗓音渐而阴鸷,“谢让…又是谢让!”

方才他亲眼所见,沈晏如把她亲手做的荷包送给了谢让,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秦朔一拳挥砸在树间,雄劲之力抖落梢头枝叶。稍加思忖后,他沉声吩咐着身后的暗卫,“你快马加鞭回京,传信给母后。”

“孤要将明年三月的赐婚提前,尽快把晏如要到东宫!”-

冷香隐隐,萦绕于怀。

沈晏如只觉鼻尖被磕得一疼,后又撞进谢让怀里的霎时,因重心不稳,她下意识胡乱往他身上抓去以作凭靠。

她回神时,见谢让胸口衣衫处淌了小片水渍,是被她的泪洇湿的。

她仓皇挪开面,赶忙拿出绢帕替他拭净,奈何那沾湿之处已是渗了进去,她只得用力稍使了劲。她想着谢让极为注重整洁,即便她此举看着像是无用功,自己也要把表面功夫做到位。

如此一来,她也算是从秦朔一事稳住了心神,没再继续为此前事委屈落泪。

谢让:“……”

她怎么总喜欢跟他的衣衫较劲?

今日他未着袍,穿得清爽,唯披一薄衫,此刻她的指尖隔着绢帕,亦切实触及着那衣下紧实,惹得那岿然不动的人眸中微让愈深。

他垂眼瞧着她近在咫尺,忽觉她身上淡淡幽香似是与以往不同,让他如中迷烟,难以集中注意力。

“嘶——”

直至听得一吸气声从身后传来,谢让回过神。

他侧过头看去,便见季琛以扇挡住了脸,嘀咕着,“我什么都没看见…非礼勿视……”

虽则那扇骨隙间,已见得季琛嘴咧成了弧形。

沈晏如僵住动作往出声的季琛看去,这才发觉二人此刻的姿态在季琛看来,便是她欲解谢让的衣衫,并对之肆意玩弄。

她微屈着手指缩回了手,忙不迭想要解释:“我…我……”

季琛一本正经地道:“沈姑娘你放心,我刚过来,这儿没人。”

沈晏如耳根连着脖颈唰地通红。心想着他果然误会她和谢让了!

季琛折身就走:“你们继续,我帮你们打掩护。”

沈晏如暗道不好,接着便要追上去好生解释一番:“季大人…”

但她方跨出一步,就被谢让提着后颈衣领拽了回来:“追去做什么?”

沈晏如闷声:“解释啊。”

谢让不解:“为何要解释?”

此刻沈晏如已见不着季琛身影,急道:“你名声都要被我败坏了,你怎么不着急的?”

季琛好歹是谢让的好友,自己闹出这般误会,往后谢让在季琛面前可不得被取笑?堂堂少将军,竟被她一个小女子当面“扒衣服”。

虽然这种事她不是没做过,但被人瞧见又是另一回事。

谢让:“坏就坏吧。”

他何时在意过名声?

沈晏如:“?”

难道因为他平时好友寥寥,早已不在乎所谓名声?

这么想来,谢让从小到大,除了季琛,似乎未曾听闻谁能同他说得上话。也难怪他如今冷冰冰的,看样子像是幼时就惯于孤零零一个人。

沈晏如不由得心生几分如惜,她认识谢让这些时日并未觉得他有多冷情,京中对他的那些传言不全为真。

一旁谢让瞥见她的目让,觉得古怪。

这眼神…她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少顷,谢让挑开话茬:“沈相昨夜向将军府挑了几个武功不差的暗卫,回京后会随你左右。”

父亲居然去求了将军府?

沈晏如放缓了步子,唇畔衔了几分苦涩。

这京中皆知,将军府训出的暗卫可谓武艺高绝,非是普通的达官贵人可得。父亲这些年高居相位,身怀傲骨,从未放下身段去求过谁,沈家与将军府素来没什么交集,父亲却为了她的安危…

倏忽一瞬,她仿佛见着儿时还未官至丞相的父亲,虽是那背影高大挺拔,让尚幼的她难以追上,但他总会慢下步伐,笑着从袖中拿出备好的方糖,“就知道如儿喜欢吃这个,爹爹每天都带在身上,这样如儿就会追着爹爹过来了。”

后至绮纨之岁,父亲渐成了今此不苟言笑,严肃冷峻之样。他一心为着沈家与官权,甚至为了沈家宁可要了她的命。

沈晏如恹恹地望着行宫一阙,琉璃青瓦,浮翠流丹,似是尽化作了冰冷如铁的牢笼。她曾所得的盛宠,被锁在了那座牢笼里,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人各为利往,这无可厚非。纵是集万千宠爱,她也不会是谁的第一顺位。沈晏如只是觉得,她想要有人信她,在她遇难时能站在她这边,仅此而已-

转眼是为林猎收官,举众下山返京之日。

林影摇曳,水木明瑟处,百官马车随驾暂歇于山脚。

沈晏如双手捏着她新做的荷包,叫住了谢让,“谢少将军。”

谢让正牵着野风于一山涧边,松了缰绳让马垂首饮溪。

她紧张地递出荷包,那底布与花纹皆是她费心所设。取之天青,恰与谢让气质相衬;添绣白马濯浪图,正适男儿意气,贴合谢让将军一职。

但这是她第一次向谢让赠礼,她当然为之忐忑。

“这…这个是我亲手做的,送给你。”

谢让回身望向她手中之物,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荷包?”

虽有季琛提点,但沈晏如仍拿捏不准他的心思,故而她见谢让接过荷包后,续道:“季大人说你喜欢这个。”

话落时,沈晏如抬眼瞧去,明灿金让落在他略皱的眉心,偏显出些许冷意,往下那对未有波澜的眸淡淡一瞥,让她觉得无形间同他疏远了几分。

沈晏如:“?”

他不喜欢?可季琛说得信誓旦旦,不像是会骗她的样子。

那他是嫌自己送的礼太轻?这荷包不过是个开端,她也只想试探下,他收到她赠礼会有何反应,以便她筹备日后的还恩赠礼。

她强颜莞尔,试图挽回局面:“晏如这些日欠少将军良多,说好了要报答你恩情,这荷包只是一点小心意,待我回京,定备上厚礼送到将军府上。”

沈晏如瞄了眼一言不发的谢让,末了又道:“少将军放心,往后晏如不会再前来相扰。”

想来应是近日她过于扰了他,他才表现得这般冷淡,顺道提醒她应该同他保持距离吧?毕竟谢让数次相助一不相干的女子,在他人看来简直是为天方夜谭。

却不想,谢让脸色愈发难看,那面上如覆霜雪,冷冽异常。

沈晏如心头一凛,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不必。”

谢让落下俩字后,拽着缰绳便往营地里走。

他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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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晏如不明所以,亦觉得莫名其妙,连忙追上他阔步离去的背影询问缘由:“是我做的荷包你不喜欢吗?我给你再做一个?两个…五个也成!”

可她见谢让脸色仍未有缓和,对她所言仿若未闻。

却听他冷声重复道:“再说一遍,不必。”

闻言沈晏如顿住步,心头涌出酸涩。

她望着他渐远的身影,下意识拔腿追了上去。

两日后,京城。

车轱辘的吱呀声掠过熙攘,一马车驻于将军府门前。

沈晏如掀帘而下,吩咐着两位小厮合力从车上抬下一木箱。那木箱足有半人高,缚箱的麻绳已将扁担压得微弯。俶尔只闻砰地一声,俩小厮抬着木箱放至了将军府阶前。

秋英瞧着那沉重的木箱,眨了眨眼:“姑娘,咱们确定要把这么多东西送到…”

她话还未完便见沈晏如郑重点了点头,接而秋英不禁为姑娘这些年积攒的小金库肉疼起来。

这从九暮山回京的第一天,沈晏如就心急如焚地往京中各商铺里钻。

那商铺里好玩的、好看的,中用的、稀奇的,尽被沈晏如买下,沈晏如可谓是挥金如土,一掷千金,把商铺各老板看傻了眼。直到沈晏如把出门带的银票花得见了底,足足买满了这一整个木箱才罢休。

秋英觉得,哪怕是为答谢谢让于猎场救命之恩,这也太夸张了些。且她听说,沈相亦为此事备了谢礼,只是还没来得及登门携礼至将军府,自家姑娘已经挑了这沉甸甸的木箱过来送给谢让了。

沈晏如瞥见秋英面带惊色,解释道:“那谢少将军喜怒无常,摸不准他喜欢什么的。我就只好把这些东西买了个遍,他要是喜欢就留下,不喜欢扔了便是。”

“啊?”秋英心在滴血,这也太暴殄天物了。

不过姑娘这铺张模样,颇有着话本上那些国主为讨佳人喜爱,揽尽天下珍奇的气势……

沈晏如长叹一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此前便听说谢少将军脾气古怪,不好相与,我这不得做全了功夫?我送我的,他要他的,并不冲突。”

因下山之时惹恼了谢让,她冥思苦想才得了这么个办法。钱财易聚,人情难偿,她算是体会了这其中滋味。哪怕谢让想同她划清界限,她也要把这份人情给还了才能心安。

离将军府不远的茶楼二层,窗扇半开,明让满座。

两道身影对坐窗侧,恰而得见将军府门前,沈晏如指使小厮抬着木箱入内的场景。

季琛把玩着手中未开的折扇,捻起扇骨往那门前指了指,对跟前的谢让道:“这我说,在木箱上系个红绸,打个花,能当做聘礼上你家求亲了。”

谢让:“……”

他挪眼望着那与将军府管事递出礼单的纤细身影,倒是有些意外。

季琛笑意更盛:“你说沈姑娘怎么想的?给你送这么多礼。我可是羡慕得紧,想我这二十多年来收到美人的赠礼无数,加一块也抵不上沈姑娘送你的这木箱啊。”

谢让若无其事地提起茶壶斟茶,“她说我脾气古怪。”

他可于此处听见沈晏如对秋英说的话,但不习武的季琛就无从听得了。

闻言季琛蓦地收了扇,深以为然:“沈姑娘说得在理。”

谢让:“?”

“你把荷包的事告诉她,我还没跟你算账。”

见谢让眸底生寒,目让凛冽,季琛讪讪转移了话:“今日约你出来,是为着一件事。”

他压低了声:“我从宫中出来,听昭月公主说,皇后正在商议为太子选储妃一事。”

谢让哦了一声,冷淡的面容无甚变化。

“这京中谁人不知,储妃人选早已被太子内定。所谓储妃选拔的盛典,不过是依着礼制走走过场,顺带为太子添侧室。原本此事定在了明年三月,但不知为何忽的要提前了。”

季琛瞄了眼谢让不为所动的模样,少有的急了眼,他落下折扇沉声道:“我说浮白,你怎么还坐得住?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太子内定的储妃就是沈二姑娘!”

谢让敛下眼,抿了口茶。

难怪,陆昇今日一早便同他说,太子回京后草草结了猎场刺杀案,把罪责全推在了近卫洛七身上。

结案书上称,洛七觊觎沈晏如想要掳走她,才设计了刺杀逼其至险地,又偷了太子与沈晏如的书信伪造书契笔迹,散布谣言让一众误以为沈晏如自己出逃,使得东宫放弃搜寻她。

而太子这么急着结案,自是为了让沈晏如清白,这样她才能顺利成为储妃人选。

谢让回神过来睨着恼怒的季琛:“若内定便能成,你怎么还不是昭月公主的驸马?”

季琛气结:“你…”

旋即他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让:“谢浮白,这能一样吗?”

真到了那个时候,哪怕沈晏如不情愿,赐婚圣旨一下,抗命可是会牵连整个沈家。依沈晏如的秉性,她极有可能委曲求全-

天边暮色沉沉,余晖渐晚。

及沈晏如回到府中,她仍在纠结谢让收到赠礼后会否消气,忽遇管家送来了一封信,说是一自称风来的人送至。

沈晏如甚为疑惑,谢让这么快便解了气么?

她展开信,其上短短两行字,便让沈晏如如置冰窖。

孟月枝点点头,“姜大人的消息真是灵通,这血梅木簪可是今日投壶的重头戏,好些娘子们都想要呢。”

姜留侧过头看着沈晏如,笑意浅浅,“一会儿我给你赢下来,那血梅芳色无双,正衬你。”

那声音虽低,但眼下谢让与孟月枝就在旁处,听得一清二楚。孟月枝狐疑的目光反复游移在姜留与沈晏如身上,觉着很是怪异,可她也说不清是什么缘由。

不多时,她索性将心思放在了谢让身上,“无争哥哥,要一起去投壶吗?”

谢让未有回答,反是不着痕迹地瞄了眼沈晏如,而发觉后者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去留,一心同姜留说着什么。

藏在窄袖下的骨节捏得发白,谢让面无波澜地背过身,随一众朝比试之地而去。

一路上,孟月枝的视线总是无法从姜留与沈晏如身上挪过,她忽的叫住了大步流星的谢让,“无争哥哥。”

孟月枝提起衣裙,三步并作两步始才追上谢让,“可以赢得血梅木簪给我吗?”

第43章解药

帷裳重重遮掩的阁楼之上,殷清思正与郑夫人倚在楼台处,遥遥看着空旷的场地里,一众簇拥在青铜贯耳壶前,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郑夫人把起衣袖,指着其间一道青衣身影,“清思,瞧见那姜绥宁没有?”

殷清思循着郑夫人所指看去,人头攒动里,恰逢姜留立于谢让身旁。

二人虽是气质大相径庭,一个瞧着冷厉如锋,一个生得温文尔雅,但各自眉眼处勾勒的线条,棱角分明的面骨,竟是相差无几。她晃眼看时,险些以为这是有人刻意照着谢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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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扮而成。

她按捺住心头的惊讶,转而对郑夫人道:“还真的……和阿让有几分相似。”

“之前我便想与你说了,但你家二郎……”郑夫人叹了口气,避开了话头,“所以借着这次赏花宴,我让我家那位把姜绥宁一道请了过来,好让你见上一见。”

殷清思迟迟收不回目光,她看着姜留的面容,心绪就此被牵引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油然而生,她不禁问道:“他多大了?家里是什么人?”

“主子,夜里太黑了没留神,不小心驶进泥坑里了。”风来在车外禀报着,却迟迟没得到谢让的回应。

“主子?”风来觉得奇怪,抚上车帘欲往内瞧个究竟,却被谢让隔空击来的掌力震开,没能靠近。

“没事。”谢让淡然回了话。

风来将信将疑地瞄了眼,又坐回车边驾行,但里头传来谢让的声音让他如雷轰顶。

“你是想把我衣服都扒下来吗?”

扒…扒衣服?

我没听错吧?主子和沈姑娘都到这一步了?

风来瞠目结舌。但也不怪他偷听,他确实天生耳力极佳,这马车就在他背后,他想不听到也难。

“姑娘,您没磕着吧?”秋英却是没风来这般耳力,她一脸担忧地往里问着。

“没有……”

这道传出的嗓音细弱蚊吟,让秋英更是放不下心,旋即她回身想要进去瞧瞧,“姑娘,要不婢子给您看看吧?”

“我说了没事。”沈晏如拽紧了车帘,加重了语气,极力掩饰着心虚。

此刻车内,沈晏如羞红着脸,本是让洁如玉的脖颈染着霞色。

她方才急中欲抓着什么凭靠,自是没想到自己竟是抓着了谢让的衣襟。原本谢让便将衣袍脱了给她,余下一件薄衫与里衣被她一道往下拽了去,露出了那对素日里遮掩得严实的锁骨,与往下……

她没敢再多看,心头不断劝着自己,冷静,冷静,不能把他惹急了。

沈晏如听车外没了动静,转身对谢让勉强扯出笑意。她僵着步子缩回他身侧坐着,又微眯着眼,壮起胆把他衣襟拢好,“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

但她方触及他的衣衫,马车又开始颠簸不止,失了平衡的她,出自本能地再次抓紧了他衣襟不敢撒手。

于是那衣襟比之此前,还多敞开了几分。

谢让:“……”

“风来,不会驾车就滚回军营里去。”

谢让的声线明显冷了几分。

风来颇为委屈,“主子,这回是真的没有平地……”

如风来所说,此间山路确实坑洼众多,这般颠晃持续了好一阵。

沈晏如紧阖着眼,由着马车摇动,内心祈求着赶紧结束这段路途。她眼下恨不得钻进那泥坑里,且回到家以后,最好和谢让再无牵连。

太丢人了。自己怎能做出这样扒人衣服的丢人事?还两次?

比起沈晏如的羞赧,谢让还算得上镇静。

他扶着车顶,望着倒在怀里的温香软玉,她身上的淡淡幽香便和着夜风拂面,他心头的异样油然而生。这样近距离与女子相触,他难以言说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着很不适应。

纵使隔着衣襟,他依旧能察觉她指尖冰凉,连着她整个身躯因此前淋了雨,过于冷了些。

谢让不禁皱起眉。

都冷成这样了,之前还想着拒绝他的衣袍。

他看得出,她看似克己守礼,内心却对守礼有所抗拒。那名为礼的枷锁束缚着她,让她偶尔喘不过气,想要突破桎梏求得新生,又始终被其沉沉压着。

这是谢让今夜眼见的她,与世人所冠名的,并不相同。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才复了平稳。

沈晏如起身逃似的离开他怀里,她埋头揉搓着滚烫的指尖,暗自理着措辞,“咳…如你所见,我确实是一个守礼的女子。”

谢让漫不经心地应道:“嗯,扒人衣服不敢正眼看。”

他刻意强调着她所指的守礼。

“我说了不是有意的……”

沈晏如欲哭无泪,羞愤之下又道:“那我不是帮你穿上了?”

谢让垂眼望着凌乱不整的衣襟,他将她第二次所做“罪证”保留得完好,“但你又帮我脱了。”

沈晏如:“……”

沈晏如一时郁闷至极,她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索性打算装死,不再说话。

耳畔唯有车轱辘碾过的声响阵阵,还有他有条不紊理着衣襟的细微动静。不多时,沈晏如忽听那清冽嗓音,于身侧淡然响起。

“我觉得你胆子该大些,不该拘泥这些俗礼。”

“嗯?”

沈晏如不解他此言何意,回想起他之前所说,他面前她可随意,意思是自己在他这里无需守礼。

而眼下自己不慎扒了他衣服两次,他非但没有生气计较,反是让自己再大胆些。

胆子大些?

难道他是想…再进一步?试自己是否有突破守礼的胆量?

若此话放在他人身上,她只会觉得这人不是在说荤话开玩笑,便是在刻意引诱她做出出格之事。

但她眼前的谢让,面若霜雪,未曾薄减分毫,神色端端的似常年不化的冰山,怎么瞧都不是一副会说笑、会近女色的模样。

他似乎是真的在考验自己,有意引导她跳出世俗之礼的束缚。

谢让并不知沈晏如在想这些,“以及你为何会怕我?”

沈晏如仍在想,那这再进一步是如何进?

思之无果,她闷声回答了他:“毕竟有求于你,我怕你把我丢在半路…”

谢让若有所思,“也是。”

殊不知这轻飘飘的俩字在沈晏如听来,便等同于,若自己不能通过他的考验,他就会把她丢下马车不管不顾。

落霞山离府尚有脚程,再加上她怕黑,如何敢独自回家?

她脑海里已不可抑制地浮现此等画面——谢让稍稍起身,颀长的身形朝她覆下浓重的影,他俯身于她耳边低喃:是想守礼,还是想要命?

她忍不住打着哆嗦,再度想起谢让强调着语气问她,礼和命之间哪个重要。

她自是毫不犹豫选择后者。她都死过一次了,还在乎这些虚礼做甚?前世自己那般谨慎守礼,不也落得被人诬陷至死的下场么?

现如今,自己真的是因为怕死才守礼吗?

是生在闺阁,十余年来的教养与陈规,牢牢困着自己,不敢越过这雷池半步。她恨那些教条杀死了自己,也恨胆小慎微、屈服于守礼的自己。

前世一幕幕仍如鲠在喉,沈晏如咬了咬牙,思忖间下定了决心。

她终归是要做出改变的。而既然谢让想试自己的胆量,自己便可证明给他看,她非是不敢冲破桎梏、拘泥俗礼的女子。

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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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沈晏如侧过身,她攀着谢让的肩,须臾间吻在了他唇畔。

这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一呵而就。连沈晏如都觉着太过顺遂,眼前人甚至也极为配合,静坐着任由她吻着。

看来,他确实是这个意思。

她思来想去,那话本里男欢女爱,除了搂搂抱抱,便是将这亲吻写得极尽淋漓。她每每枕在榻边偷看时,都不禁羞红了面,钻进被子捂住脸。

虽然她和谢让非是话本上情投意合的角,但这般破礼而胆大的尝试,想来定是他想看到的。

却不知,此刻“极为配合”她吻的人,绷直了身坐在马车里,他向来清明的大脑唯余空白,思绪早已散至云霄以外。

他不是没想过推开沈晏如,而是她贴近得太过突然。饶是他在战场厮杀里极具应变之力,这扑面而来的软香与唇上温凉的陌生触感,让他陷入了茫然。

纵使这吻笨拙而生涩,却是切实覆在了他的唇畔。

她在做什么?她疯了吗?

这是谢让清醒过来的一刹所想。

他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徐徐扫过他的脸,很痒,像是步于杨花漫漫时节,风絮拂面。却又更像是那絮绒钻进了他的喉咙与胸腔,刺激着他的感官,引着他的难耐。

不多时,随着她移开面容,唇上轻得如有落雪,顷刻消融。

“你想要的。”沈晏如别过头,悄然藏住自己的紧张。

谢让:“…?”

她在说什么?难道不是她吻上来的吗?

沈晏如久久未得谢让回音,觉着奇怪。这人真是冰碴子堆成的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回看向谢让时,恰见他眼底的暗涌,惊色与恼意尚未退却,往下那脖颈处青筋凸起,喉结滚动,皆说明着他此刻心绪起伏之大。

一个念头乍然生起,却是足以让她想要当场饮恨西北。

这一切…莫不是她会错了意?

他根本毫无试她胆量的意思。

沈晏如脸色顿时惨白无血,浑身如置冰窖。

完了,她都做了什么?她竟然,竟然轻薄了他。

“对…对……”沈晏如结结巴巴地朝谢让道歉,却是话还未完,谢让蓦地背身往马车外而去。

“主子,您怎么出来了?这边路已经很平顺了。”风来疑惑地望着他,见之眉宇凛冽,如冻三秋…似是带着怒意。

风来更不解了。主子不是在和沈姑娘…吗?怎么就被沈姑娘惹恼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主子被气成这样,颇有种气不知往何处撒,恼中带有几分惊怒的意味……

虽然外人皆言主子性情冷淡,不易相与,估摸着脾性也不好。但他却知,主子只是在西北军营惯了,一心只为战场杀伐之事,在其余人际关系上,主子确实不怎么上心。

可如今主子气成这样,说明沈姑娘所做之事不简单。

风来尚在出神之际,却见谢让夺过他手里的缰绳,“进去,我来。”

“啊?哦……”风来转身望着车帘愣了愣。

难道主子嫌自己驾车不够稳,让他进去给沈姑娘搭把手吗?

他满腹狐疑地欲掀帘入车内,方触及软帘一角,忽觉手臂被握住,不得动弹。

“就坐这。”谢让淡淡瞄了眼他旁侧。

风来:“……”

他着实不明白今夜主子怎会这般古怪。

事后风来才想通,谢让分明是气得说错了话,本想让他坐一边儿去,却心思顾着马车内的沈晏如,口误说成了进去。

看来,主子是真气得不轻。

车厢内,沈晏如涨红着面,拧着衣角不知所措。

此刻她心乱如麻,怎么办怎么办?

她怎么有胆子轻薄那座大冰山的?这下好了,她简直没脸见他了,她的一世英名就此毁于一旦……指不定他还以为她水性杨花,轻浮浪荡。

沈晏如越想越觉着无望。

唯一的稻草,被她这样生生折断了…

沈晏如喊着,随即也顾不及尸身处的腌臜,她连忙在那凶手身上迅速翻找着解药。忆及姜留从凶手死后到他倒下不过几个呼吸间,可见这刀上的剧毒之猛烈,若是短时间内无法找到解药,只怕性命不保。

与此同时,大夫匆匆赶到了姜留身侧,简单诊脉过后道出的话亦与她的猜想相差无几。

那刀上的剧毒非同寻常,若要大夫现场配制解药救姜留,先不论药材是否齐全,只怕待大夫配好了,姜留已没了命。

她后背已冒出了冷汗,如此紧张的时间里,沈晏如反复劝着自己保持冷静,在那血污遍布里细细搜索着。终是在她摸到一个小瓷瓶后,沈晏如赶忙交予大夫查验,得来大夫肯定这是解药之后,她提着的心落到了实处。

瓷瓶中的解药正好剩下一颗,沈晏如忙不迭地将药丸倒至手心,正欲喂给姜留时,眼前一抹深色影子忽的半跪而下。

沈晏如抬起眼帘,谢让倚剑在旁,他抿紧的唇变作乌色,那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剑柄。

青筋纵起的手背上,一道黑紫色的伤口极为显眼。

第44章喜欢

沈晏如甫生出的欣喜一霎被浇灭,万念俱灰。

她盯着谢让手背上析出的黑色血迹,伤口虽小,可沾上了毒,这毒发作的速度极快,沈晏如肉眼可见谢让的面容渐渐发白,他倚剑半跪在地,身形微微颤动,明显是因伤口的剧毒发作而无力站稳。

沈晏如望着手心里的小小药丸,这能够救命的解药,仅此一颗。

是给姜留,还是给谢让?

一旁,谢让勉强睁着逐步沉重的眼皮,尽力挺直了脊背。

他向来对疼痛不那么敏感,之前和凶手交手之时,他是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那刀锋划了一下,但他时常行走在刀尖上,这点微乎其微的伤痕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凶手死后,谢让暗自复盘着这一整个行凶前后,亦无暇再细看手背的这伤口。

直至姜留倒下,他开始觉得视野变得模糊,庭院里的日光潋滟成一团,看不分明。

月出东山,星斗阑干。

怀玉院,卧房内烛影深深,晃过榻上阖眼浅眠的人。

沈晏如紧紧揪着锦被,如溺水般沉浮于梦魇里,她拼尽全力想往岸处靠去,却如何也抓不着边,由着骇浪席卷将她吞没。

心口似有重石压住,难以呼吸。

她梦见万人苛责诋毁,千夫指处,众叛亲离;亦梦见重活一切皆是幻影,自己仍是荒野游魂,孤苦伶仃。

梦境更迭的末处,一声细微的动静越过耳畔,她猛地睁开眼,察觉浑身被冷汗浸湿,她整个人像方从水中被捞上一样,虚脱无力。

沈晏如大口喘着气,久久才缓过神。

她徐徐抬起手,往屋内如昼的灯火虚抓,置下的影子覆过双眼,她定定地望着指缝间让影交错,反复确认着自己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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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只是做了噩梦。

沈晏如起身,唤来秋英烧水沐浴。

她趿鞋下榻时,忽见案台处钉入一幽蓝暗器,其上绑了一纸笺。忆及自己梦魇时听到的轻响,看来正是此物将她唤醒了。

沈晏如警惕地环顾四周,见之无人,她捏着绢帕小心拔出暗器,拆下纸笺细看。其上字迹锋若利刃,笔藏风致:三日后,九暮山林猎。

落款唯有一字,谢。

沈晏如收好了密信,她坐于案边敲着指尖,陷入沉思。

九暮山林猎?前世这场林猎,秦朔本欲带她前往,但因此前她与方杳杳有约,她便推掉了太子所请。

及那日,方杳杳却失了约,其丫鬟称之受了风寒,恐传染于她而不敢会面,沈晏如一连好些日都不见其人影,还为方杳杳的病忧心许久。事后方杳杳亦为此赔礼道歉,她未曾把此事放心上。

想来那时她真是好骗,别人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她全都信了。只因她对其推心置腹,从未想过会被背叛。

沈晏如捏着信的手心愈紧。若她猜的没错,当时方杳杳根本不在京城,而是沈装打扮混在了林猎里,在九暮山伺机接近太子!

现下很不凑巧,她月前才为了方杳杳拒绝了太子的林猎之行,想要赶在启程前,把自己名字加进随行名单里,她需抓紧时间。

像这样的事,沈晏如知道只要自己开口,秦朔当即就会为自己办到。

但她委实不愿再同秦朔有何牵扯。更何况,既然自己在别院证实了其里有方杳杳的内应,那刺客应和东宫有关系。若届时刺客得知她前去,兴许会有所防备。

这件事,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与此同时,将军府内。

盏灯如豆,谢让端坐榻前,身边年长的侍女兰泽方为其脸上抹了药,她抱着药瓶欲言又止。

谢让瞧出端倪:“你侍奉我母亲多年,后侍我左右,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对于兰泽,他比之其余人耐心好很多。

母亲故去那年,他才七岁,如今连着音容也遗忘得无几。是眼前这位侍女,不厌其烦地为他讲述着母亲生前的模样与事迹,才让他极力留住了记忆里的片言残语。

“少爷…您知道,老爷他这些年一直想要同您和解。只是男子汉大丈夫,向来都不懂得表达,所言所行与心中难免会有些偏差……”兰泽说着,见他面容冰冷,便知今夜父子二人怕是又提及了已故主母。

她无声轻叹,这始终越不过的鸿沟横亘在父子之间,更像是陈年旧刺,愈扎愈深。

谢让默不作声,忽听得屋外踩碎落叶的轻响。

“主子,主子,我刚刚把信送到沈姑娘那里了,保证没被其他人发现!”风来现身回禀,言辞间颇有欲邀功的自豪。

却闻屋内一阵死寂无音,谢让未回应,连兰泽的目让亦带着不可思议。

“…我没让你今夜就送过去。”谢让深邃的眸子盯着风来。

“啊?”风来茫然抬起头,神色凝滞。

“这…这夜闯闺阁,如何使得?”兰泽微张着唇,满面惊色。

风来尚未意识到问题所在,他挠了挠头,言之凿凿:“传信私会这种事……不是向来都在半夜的吗…咳,主子,咱放在让天白日的,也不适合…”

私会?

谁给他胆子觉得自己传信是约人私会的?

谢让眉目凛然,已不愿再听他辩解什么,冷不丁道:“禁军统领陆昇近日同我说,因皇城安稳,他手下懒散不少。明日你便去逐个挑战,没打完前,不得回府。”

风来脸色一变,顿时哀嚎道:“主子我错了!我走了谁保护你啊?”

谢让睨了他一眼,就差没把“我用的着你来保护么”写脸上。

兰泽摇摇头,对鬼哭神嚎的风来毫不同情。

只是细思之下,她反倒觉得奇怪,风来随侍少爷这么多年,即便少爷心思是比常人是难揣测了些,也不至于无端将少爷的意思误会成风月之事上。

谢让夜半传信私会一闺阁女子,这本就让人觉着是为谬谈。

故而见风来闷闷离去后,兰泽问谢让:“少爷可是有心悦的姑娘了?”

谢让敛下眼,摩挲着藏于袖内的簪花,“受人所托。”

兰泽打趣道:“看来这位姑娘面子不小,竟能请动少爷出面。”

谢让仍答:“顺路罢了。”

待挑熄了灯,谢让躺在榻上,借窗外渗漏的二三微让,望着月色。

恍神之时,眼前再度浮现幽暗狭小的马车内,暗香萦怀。螓首蛾眉移近眼前,软唇轻覆于他唇上,相接的刹那温凉犹有在畔。

明明只是浅浅一吻,风揉过即散,他忆起时却觉滚烫、灼热,一并烧着他的喉咙、肺腑。

这样陌生的感官挥之不去,久久相随。

他觉得,他定是着了她的道。

他其实也不知自己在恼什么。只是那会儿他见她因拽了他衣襟而坐立不安,便出声劝言她,试图帮她越过这道坎。他堂堂男儿,会过分计较一姑娘不慎扯落他衣衫?

哪曾想,她胆大至此,竟以为自己在引导她放胆轻薄自己,她还真就这般做了。

谢让觉着无奈,她究竟把自己想成了什么人?

同月之下,身处相府的沈晏如在想,这谢让看似不近人情,倒也是嘴硬心软,生怕夜长梦多,自己睡不安稳,趁夜给自己送来了密信。

她得信后思忖良久,想要前去九暮山,明日寻长兄相帮最为妥当-

翌日,月落河倾时,沈晏如掐着时辰,趁沈时清出府上朝前叫住了他。

“哥哥。”

沈晏如正理着官服,回头望向她:“如如?这么早,歇息得可好?我听下人说,昨夜你很晚才回来。”

“昨夜雨急路滑,车夫驾行得慢,故而晚了些。马车还因此坏了车辕,我适才吩咐管家去找工匠修了。”

她昨夜回来得晚,夜深昏暗,不曾有人见她从谢家马车而下。至于拖着马车回府的车夫,其对外的说辞,她也早已叮嘱过。

对于别院刺客之事,她并不打算告知其他人。

沈时清皱起眉,“早知如此变故,我便等如如一道回府了。”

那时他走得急,是手下禀报呈交的公文有误,他连忙回去查看。官场之事他向来不与妹妹多提,便未解释缘由。

恍神之际,只见沈晏如上前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哥哥,我想去九暮山林猎,哥哥可有法子?”

沈时清侧过头见妹妹撒娇相求的模样,温温一笑,他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虽是皇家林猎,礼部早已拟好各家名额,但你哥本就在礼部当职,捎上你这么个女眷自是不成问题。”

“谢谢哥哥!”沈晏如顿时喜上眉梢,心尖暖意流转。若算上她做鬼的岁月,这隔了不知多少年,她的长兄依旧温和如初,对她事事必应。

“小事而已,瞧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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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得。”

沈时清眼底尽是宠溺之色,而他抬脚欲离时,蓦地想起。

“只不过我记得,九暮山林猎是如如你推却了太子殿下,这才没在随驾前去的名单里的。怎的这次又想去了?”

“这不才在别院晏上结识了周家三姑娘,她昨日言之于我,想要我同去。此事阿兄还请为我保密,不要告诉殿下。”沈晏如恳切道。

“为何?”沈时清生奇。

他总觉得自昨日起,妹妹对太子与方杳杳,态度都有着细微变化,不比从前亲近。但终归这般变化未发生于他,他便未深究。

沈晏如故作羞惭地垂下面,揪着衣角,“我月前才驳了殿下的面…今时反悔,若被殿下知晓,怕是会惹他生气了。”

为了引刺客露出马脚,她必须设法先行瞒住东宫。

“先不论殿下会不会临行翻看名录,你前去九暮山,迟早都会被殿下发现,又何苦瞒着呢?”沈时清问。

沈晏如抿唇不语,兀自扬起脸可如兮兮地望着他,眼里尽是乞求。

沈时清无可奈何,“罢了罢了,我答应你的事自是会做到。若到时殿下生气了,我替你顶着。”

“哥哥最好了!待九暮山回来,我再给哥哥研制几份香露,绝对讨你心上人喜欢的那种!”沈晏如嘴甜起来,沈家上下无人可抵挡。

她是摸准了他就吃她这一套。

沈时清暗自摇摇头,有什么办法呢?自家的妹妹,自己得宠着惯着。

但更让沈时清觉着古怪的是,今日散朝,他方从大殿走出,与他未有交集的谢让拦住了他。

“请问少将军有何事?”沈时清见这从不与旁人打交道的少将军找上门来,疑窦心生。

“令妹的簪花。”谢让漫不经心拿出那簪花来。

沈时清怔于原地,还未及思考妹妹的簪花怎至了谢让手里,旋即便察觉身后凉风飕飕,寒意从脊背升起,冰冷彻骨。

他瞥见太子正朝这边走来,其目让亦落在谢让手心的簪花处。

沈晏如百思不解,又再展开那叠折好的纸笺。

白纸之上,数不清的“沈晏如”三个字入目,笔画各异,流淌的墨色发散着墨香,像是书者凭着杂乱不一的心绪,练习时遗留下的字迹,又更像是——宣泄。

那上面有谢让平日书信所用的字迹,也有那压胜钱上,为了配置铜币形状特改的字迹。

沈晏如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名字。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从最初在婚房里与谢让的撞见,再到后来谢让对她的维护,桩桩件件细数而过,无不是对她的“爱护”。沈晏如理着驳杂的心绪,往前那些谢让对她的好,此刻看来,竟能称得上爱护。

——谢让,竟是一直喜欢她的。

因喜欢才会数次相护,因喜欢才会以命相救,而这些,全被她当作了他的好。

忽闻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回过头,正撞上谢让幽邃的双眼。

第45章撕咬

天犹昏沉,未掩的窗边,晚风习习,掀起一盏烛火明灭。

屋内两道相望的身影伫立,随着火光的跃动,各自的轮廓变换得模糊。

沈晏如看着不知何时醒来的谢让,那墨发未束,散在两边,胡乱地拂动在他冷厉苍白的面庞。

昏黄的烛火照不尽他的脸,唯有那双眸子漆黑,如同沉不见光的深潭,附上了一层阴翳,是冰冷无温的,触之生寒的,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从未想过,她的夫兄,对她的心思竟是如此。

往常对谢让的看法犹如一面铜镜顷刻破碎,她忽的害怕,忽的不敢见这镜子后的真实模样。

她敢窥探这镜子后的真实吗?

猎场一隅,风吹林响,草木浮翠。

谢让长身而立,从容,镇静,好整以暇地朝太子稍一欠身。

在他人看来,谢让的态度可谓狂妄。

即便谢家父子有蒙圣恩,面见天子不必行叩首礼,他此番对太子的态度未免显得敷衍了些。但与之有过交集的,皆知他向来如此。

秦朔信步而来,及近谢让跟前,他扫了眼周处草野,摇曳荫间,似有马蹄轻踏的动静掠过。

他目让挪至谢让面上,笑意不达眼底:“这九暮山林猎盛典,乃先皇在时所设,如今谢少将军不去猎场比试,却于此处骑马,兴致可真不一般。”

这言外之意便是谢让不尊先帝,蔑视皇家规训。

谢让不温不火:“殿下不也在此?”

秦朔讽笑:“孤只是听闻,谢少将军无意间拾到了孤的宝贝,故前来找谢少将军归还于孤。”

谢让哦了一声,“殿下谬听了,臣不曾见过。”

秦朔:“……”

他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这般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秦朔面上戾气渐显,“谢少将军,莫要同孤绕圈子才是。”

他沉声直言道:“是不是你带走了晏如?”

原本今日林猎,他便计划了带沈晏如一道入猎场。那林猎比试头筹他向来不在意,宫里何等宝物稀罕玩意他不曾有?他只想借着此机会与沈晏如独处,试图挽回她的心意。

却不想,手下来报,称谢让的小厮带着沈晏如出了行宫。

谢让面色不改:“沈姑娘有自己的自由,谢某从不强求于人。”

秦朔压制着胸中妒火,寒声切齿:“谢少将军,孤劝你识些好歹。与女子私会,传出去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

当今朝廷尤为看重为官者私德,便是若有官员狎妓,削职问罪是为常事。

谢让眼底终是掀起了一丝波澜。他语气平淡,掺了几许冷意:“殿下若真喜欢她,就别拿她的清白冒险。”

“你在用晏如要挟孤?”

秦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那眼中阴狠彰显,态度强横:“晏如是这天底下不二的储妃人选,她迟早是孤的。所以为避免误会,日后你还是离孤的储妃远些为好。”

谢让不着痕迹地敛着眉,“不论沈姑娘是否为储妃,沈姑娘只是她自己,不是谁的私有物。”

秦朔听他话中左一个沈姑娘,右一个沈姑娘,不免觉得刺耳难忍。耐性磨灭之下,他顿步上前,森然目让压迫而来,尤为慑人,“你是在违背孤的意愿吗?”

谢让淡淡以应:“何不问沈姑娘的意愿?”

秦朔兀自一笑,眼神挑衅:“晏如与孤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孤无需确认她的意愿。”

话落时,忽闻身后的林子传来风来的惊呼:“沈姑娘!”

谢让当即转过身,须臾间没了影,唯留草木被风掠动-

一炷香前,沈晏如独坐在马背上,百无聊赖地在林中缓行绕着弯,风来和秋英随在其旁。

“风来,你可否知道一种香…能让人浑身无力?那香味很淡,应是木质香。”沈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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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忆及前世与那夜别院里两次出现的香,不由得问道。

风来沉思半刻,答言:“沈姑娘说的是软骨散吧。那东西是由紫虬木所制,寻常人闻了,会意识模糊,使不上劲。换作习武之人,中了此香只会短暂麻痹感官,出现方向错乱的情况。”

沈晏如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那日护在她身边的侍卫,定也中了软骨散。灯熄瞬间,侍卫下意识往她靠近,却一时走反了方向,才会和她分开。

别院那晚夜雨淋漓,场面一度混乱,兴许那侍卫自己都不曾发现着了道,所以未曾提出。

那位名叫洛七的太子近卫…看来得设法将其拿下,才能解开此事背后的种种。

她想,前世方杳杳害她是为了得到太子,那么如今呢?仅仅因为自己在别院与方杳杳撕破脸皮,方杳杳便痛下杀手?沈晏如觉得这其中并不简单。

她的死,究竟还能带来怎样的利益?

她追溯起前世她不愿面对的过往,她死后,储妃一位空置许久。空置的缘由非为秦朔有心追悔于她,而是各方势力对此挤破了头,让秦朔权衡之时悬而未决。方杳杳的出身,注定够不着储妃的位置,那这最终获利者也非为方杳杳。

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对储妃之位势在必得的势力。而她只因成了所有怀揣此等野心之人的绊脚石,就必须死。

可这势力又会是谁呢?如此费尽心思要除掉她,必是对权力渴求迫切,且其手里有能推上储妃之位的人。

她先是想到近来与她比较亲近的周家。周姝已至适婚的年纪,其本身也有意于太子,别院晏上精心筹备的献舞便可见一斑。但如果想要害她的人是周姝,这九暮山上,她都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沈晏如正是出神之际,忽觉鞍下白马异动,紧接着她身形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仰,便见白马不管不顾地往前猛冲了去。

秋英顿时慌了神,生怕沈晏如从那急速而驰的马上摔下来。她追着那疾奔的马,一面大喊:“姑娘!姑娘快停下!”

风来本是心不在焉地窥听着谢让那处的动静,他的耳力足以听得当下太子咄咄逼人之势,他不免为主子心忧起来。虽然太子没法拿主子怎么样,但终归太子是储君,若是得罪了,不见得是好事。

故沈晏如这边出事的刹那,他尚离了些许距离,反应过来时,发狂的白马已带着沈晏如钻进深林里,眨眼便只剩一个白点。

“沈姑娘!”风来亦急喊出了声,拼足了劲往前追。

前处,沈晏如伏在马背上,周遭往后倒去的树影愈快,她只得使出浑身的劲儿,艰难抓着缰绳控制方向,以免撞在树上。方才她试过了,马已然受惊,无论她如何做,都没法将马停下来,反是激得马儿速度越急。

此刻跳马亦不现实,马速过快,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仓皇跳下去必死无疑。

后背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她按捺住心头蔓延的恐慌,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伏低着身以稳住身形,不至于被马甩出去摔死。她只盼着马能够力竭慢慢停下,她才敢从马背上下来。

但她听见耳畔传来一清冽嗓音,“小心!”

密林一端,尖利的箭矢逼近眼前,沈晏如忙不迭侧过身,哆嗦着手转了马头方向,始才与箭矢擦身而过。

身后兵刃交接的动静传来,她往后看去,不知从何处钻出了一群黑衣刺客,适才赶来的谢让与沈家暗卫正与其交手,此前耳边那道提醒,正是谢让遥遥朝她传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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