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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姑姑十几年如一日地陪伴着皇后,怎会不知皇后的焦躁。

可她最初也没往替身的方向想。

宋姑姑知晓崔氏蓄养暗卫,也只以为是个易容缩骨的暗卫暂时代替了太子,却未曾想过这暗卫能过太医验身这一步。

日积月累,加上皇后对宋姑姑没那么设防,对待替身的态度和对待真太子的态度难免不一。

一个女人看自己亲儿的目光和看一个物件儿的目光是截然不同的。

无数的琐碎细节让宋姑姑不得不开始大胆假设。

这是个和太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

这件事恐怖到令人不寒而栗。

宋姑姑不敢细想,她已经吃尽了知道的太多的亏,只继续装作不知道便可以压抑下心底的思绪。

她不敢和皇后提出宫,却有个自小熟识的、两情相悦的竹马。

宋姑姑明白自己知道的太多,皇后不会放任她活着出宫不小心变成自己的把柄,可这不影响她心中渺小的愿望。

只要活得久了,总会有希望的。

——直至皇后亲手下令杀了她的竹马。

就像皇后以前杀的无数个人一样,人命在她随意而迁怒的一句吩咐中化作皑皑白骨。

宋姑姑苦苦压抑着自己的崩溃,却连出宫探望一眼都做不到,她怕引起皇后的怀疑,也怕她有心上人的事被皇后察觉之后斥责她心怀私心,放浪不检点。

庞然的无力与绝望淹没了她,她不想余生都被困在这看似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困在皇后身侧再无指望。

宋姑姑绝望之中,将目光投向了林元瑾。

这个能让无情无欲的暗卫替身动了真心、不惜为了她跳崖冒险,还对她的心上人心怀善意的太子妃。

宋姑姑终于开始去细想她如今拥有的一切。

她最大的筹码便是皇后的信任与她多年以来对皇后的了解。

只要能报仇。

“您若是奴婢想的人,如今应当比太子殿下大一两岁。”宋姑姑这般说,如同赌博般看着崔夷玉。

“年岁我记得不清。”崔夷玉平淡地说,也没反驳宋姑姑。

他早便与林元瑾讨论过宋姑姑的事,今日也是特意等着她来。

要看似正常地处理掉皇后何其之难,最简单的也是策反她身边得她信赖之人。

没成想皇后主动将把柄递了出来。

“太子的模样肖似皇后娘娘,反倒不肖皇帝。”宋姑姑闭了闭眼,深呼了口气,“您也是,您乍一看肖似皇后,实则像的,可能是她的孪生妹妹。”

孪生妹妹?!

崔夷玉蓦然皱起眉,他只知崔氏嫡出的兄妹,可完全没听说过皇后底下还有个妹妹。

多子多福,双生乃吉兆。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他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您不知晓是因为她死了有十几年,死因也不光彩,哪怕是崔家中稍有了解死因的仆从也都被皇后灭口,瞒了下来。”

自皇后入宫之后,再也没人提家中不光彩的污点。

这么多年过去,世人早忘了皇后有个妹妹,当初崔大将军属意入宫的女儿也不是皇后,而是皇后聪慧过人的妹妹。

剩下的只有崔氏的嫡长子和嫡长女,一个为兵部尚书,一个进了宫做皇后,风光无限。

“娘娘好胜心强,自小便高傲娇纵,及笄之后愈演愈烈,得知家中想让妹妹入宫当皇后而不是自己,便……生了歹心。”

宋姑姑说到此事,长叹了口气,“她在家长给她的妹妹下了药。”

婚前失贞,不光足以毁掉对方进宫的机会,还毁掉了她在家中的地位和名声,让她为众人所不耻。

“避子汤没起效,崔氏怕贸然堕胎要了女儿性命,想将她送去乡下宅邸休养,她的兄长,也就是如今的兵部尚书大人就将她送出了崔家。”

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宋姑姑全然不知,但或许皇后心中是知晓的。

可谁也没想到,在生产之际,一场大火烧毁了整个宅邸。

尸骨无存。

“大火烧起的那日,奴婢是看着皇后娘娘出的府,之后从暗邸的方向回府的。”

那时宋姑姑年岁小,不知暗邸是何物,是后来跟着皇后跟得久了,又随行着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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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过暗邸,才堪堪知道暗邸的方位和暗卫一事。

但皇后偶尔会去像探望宠物一般观察和探问某个暗卫的现状。

所以宋姑姑怀疑眼前的太子替身,很可能是没被赶尽杀绝的、皇后亲妹之子。

至于皇后为何留了他一命,宋姑姑也不知道,她向来不擅长揣测上位者的想法。

“人死如灯灭,之后娘娘进了宫,便再没人敢提起此事了。”宋姑姑说。

皇后那妹妹就如同被抹杀了存在,化作了记忆里的灰尘。

“当然,这不过都是奴婢大胆的揣测。”宋姑姑低声说,“觉得可不可信便是您自个儿的事了。”

宋姑姑说这些,也不过是表达她的诚意。无论他信不信,希望她知晓的这些讯息都能够展现出两人在同一个战线。

若眼前的假太子真的是皇后亲妹的遗腹子,那他与皇后无疑有血海深仇。

他若不是,那他既能为了救太子妃跳崖,也应当知道皇后对于太子妃而言就意味着危险。

“你说得话我可以信,但我的身世并不重要。”崔夷玉似乎并不为宋姑姑说的这些话所动,转而认真地看着她,“你既诉请了来意,我便也坦诚相待,我是为太子妃而立于此处,并非为了崔氏,亦或是仇怨。”

说起来许是不孝不悌之论,但崔夷玉实则并不在意上一辈发生了什么,对于父母也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

这些从宋姑姑嘴中说出来的话,实则已经不可考。

他眼下要看的是是实际的东西。

“太子如今在府中沉溺声色,虚弱无力,酗酒服丹,已然与往日大不相同。”崔夷玉风轻云淡地说着,“我与太子妃能助你复仇,并保你出宫衣食无忧。”

“不必!”却不想宋姑姑骤然提高了声调,然后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失控,又压下声音,“奴婢没有什么出宫的愿望,只是想报仇雪恨罢了。”

“殿下既曾为暗卫,准备些不易察觉的毒定然比奴婢要容易。”她语气坚决,似要踏上不归之路。

“至于其他之事奴婢一人做便好,您与太子妃不必插手。”

崔夷玉曾听过很多次这样的语气,自然知晓宋姑姑心里想些什么,便也没劝,只“嗯”着应下:“你早些回去吧,皇后若问起,你便答是皇帝派人监视,你我都不得轻举妄动。”

“是。”宋姑姑应下,看着崔夷玉的容貌,神色又恍惚了下,接着行了个深深的礼。

她再起身,就看到崔夷玉隔空掷来了一方纸包药,落在了她手侧的桌上。

“小心些。”他低声说。

“奴婢知晓。”宋姑姑拿起来,悄无声息地放到袖里,转身就走。

她步履匆匆,亦如来是那般。

只是走到门前的石子路上,宋姑姑蓦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两人乍然对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错开了。

等人彻底走了。

崔夷玉才呢喃道,缓缓起身:“倒是时候去见见太子了。”

他挥去了所有人,不往太子妃所处的正院走,反倒走上了通往假山林方向的石子路。

如重复过千百遍般避开人的视线,挪动机关,重新进入熟悉而陌生的地下室,褪去了太子的服饰,转而穿上一袭朴素的黑衣。

暗卫的黑衣宽松而实在,不拘动作,方便行事。

似乎脱下太子衣袍的时候,他身上的气质也在不自觉地改变,从淡雅的矜贵逐渐变得锋利。

崔夷玉避开了外界的侍从,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净清苑。

昔日充斥着药味的院落,如今光是走进没几步就能听到暧昧的娇声,浓重的脂粉与酒味冲出了窗户,似乎毫不避讳青天白日。

“啪。”

崔夷玉无比简单直接,正面打开了门。

里面喧闹的声音如拉了铃,骤然停下,衣不蔽体的人慌乱而疑惑地看着门前戴着面具的不速之客。

太子瘫坐在地上,双腿张开,衣领松散,白软的身子上带着许多红色的凸起,面红耳赤地瞟向门口,似乎不知道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来人搅扰他。

太子松散的目光落到崔夷玉的身上,皱着眉头,游移半晌才想起来他是谁。

“你怎么来了?”他打了个酒嗝,推开服侍的男伎喂到他嘴边的酒盏,漫不经心低说。

太子在府中沉溺于酒色之中已久,麻痹了神经也不再日日惦记着刺客带来的恐惧,早已不知外界如今是何模样,甚至不知今夕是何年。

身子骨垮了,原本为了不引起皇帝怀疑的而自己造的伤口也久久未愈,反倒留下了疤痕,他却浑不在意。

“有信予您一观。”崔夷玉走进房间,身上的气息仿佛冰冷的风乍然冲淡了屋内腌臜的气味,旁边的许多人尴尬地扯起衣服,下意识避开了他的锋芒。

“信?”太子揉了揉眼睛,粗鲁地推开旁边的人,起身接过崔夷玉手中的信,拆开一看。

他的目光从涣散到逐渐凝聚,接着变成惊愕,不过短短几刹。

“姓岑的?”太子声音不自觉地发起抖来,瞳孔不自觉地颤抖,仿佛惊惧过度,再一次回想起了死亡的威胁,“他也要杀孤?!”

他分明什么都没做!

父皇如今也要杀他了!

太子骤然崩溃,惶然地跌坐在地,屋内蓦然涌出一股诡异的腥臊味,手撑着地板不断地往后退,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

“孤不要死!”

“你去,你替孤去死!”太子指着安静地站在屋子里的崔夷玉,蹒跚地爬起来,涕泗横流地说,“孤要走,孤要在姓岑的找到孤之前走,谁都救不了孤,谁都管不了孤!”

“父皇要孤死,孤偏不死!”

第77章逃离

“殿下冷静。”

太子浑身一颤,犹如听到了恐怖的声音。

原本环绕在自己身侧的莺莺燕燕,早在不知何时轰然而散,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屋子里,面对站在门口的少年。

这个昔日模仿自己的替身,如今却与他大不相同。

哪怕面具遮住了容颜,依然可见他清丽的下颌,劲瘦的身躯,仿佛随时可以骑马上任的武者,却又不失文人的清贵气质。

过去模糊的好像只有一个黑影,任他把控吩咐的一把刀,如今却堂堂正正地站在自己面前。

太子涌出恨意,身上却疲软得失不上力,稍微动两下便心跳加速,喘不过气来。

“皇后娘娘在京中为您安排了别的住处——”

“孤不要她管!”太子暴躁地打断了崔夷玉的话,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挥动着宽袖,“来人,来人!”

原本守于各处的暗卫迅捷地跪在了太子的面前,宛若一排齐齐整整的乌鸦。

“快,给孤收拾东西,孤要出京!”太子眼里充血,命令道,看着崔夷玉无声地站在原地,仿佛在不知如何与皇后回话,不禁咧嘴笑了起来,“孤就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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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你明面上是孤的替身,实际上还不是皇后的一条狗。”

“那是您的嫡母。”崔夷玉平静地说。

他好像天生知道如何触怒太子。

就在暗卫们眼疾手快地各自准备去物件的时候,两人在喧闹过后一片狼藉的屋子里谈话。

“霍。”太子嗤笑了声,“天家哪有血缘亲情,不过都是利用关系,她把孤当她太后路上的垫脚石,也莫要怪孤脱身。”

“下贱的东西。”他看着如今的崔夷玉只觉得碍眼,仿佛在看着着不像自己的自己,讥讽道,“你以为你假装太子,就真的是太子了?”

崔夷玉没有说话。

“孤不管了,父皇既然要太子去死,你就去死吧。”太子转过身,朝着屋外走去。

他许久不见光,猛地打开门,眼睛被日光刺得发疼,不断地流下眼泪。

太子慌张地离开了这个躲藏了许久的屋子,浑身不适应,但又强逼着自己逃离。

崔夷玉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远处,太子在暗卫们的护送下,避开人眼,朝地道的方向走去。

太子的背影愈来愈浅,直至再也看不见他的存在。

别人大抵感觉不到,只有留在此地的崔夷玉知晓。

这座太子府,仿佛骤然空了许多。

他缓缓抬起手,将覆盖在上半脸的面具取下,露出了自己的容貌,淡漠的眉眼极像是昔日的太子,却与今日真正的太子截然不同。

无论太子今日逃不逃,结果其实都不会变。

可太子还是无比狼狈地逃了。

那就祝福他能躲过刺客的追杀吧。

崔夷玉转身走出门,又重新将身上不知伴了他多久的黑衣慢慢换下,郑重地仿佛是在与它道别。

等他将假山林的地下室锁上,再次恢复了太子的装束走出来,再在去寻林元瑾的路上碰到李管事。

“去将净清苑收拾好,封上吧。”崔夷玉说,用警醒的眼神扫了眼李管事,“至于里面的人,给些银钱送走便是,莫要留在府上。”

“老奴明白。”李管事连忙躬身,就急忙去办事了。

在府里待了一把年纪的老人大多明白守口如瓶。

崔夷玉处理完就走向正房,心里又重新思忖起如何与林元瑾说起。

林元瑾比他自己还要在意他的身份,但他直觉自己的身份恐怕不如不知晓。

他刚走到院外,就听到里面偌大的鸟叫声。

守在门口的张嬷嬷看到崔夷玉,不禁叹了口气:“太子妃殿下见您久久不回,便寻了蒜苗作乐。”

“孤知晓。”崔夷玉眉眼间凝滞的寒意散了散,浅笑了下缓步走进屋内。

刚越过屏风,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脑袋朝他的方向齐齐看过来。

“你回来了。”林元瑾笑道。

“咿呀!”蒜苗甩了甩脑袋,似是不爽利。

崔夷玉走到林元瑾身侧坐下,看着她将蒜苗放到一边的木制台上,挪了挪凳子坐到他面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宋姑姑与你说了什么?”

崔夷玉这才斟酌着,将他从宋姑姑嘴里听到的崔家姐妹相残的故事说给了林元瑾听。

却不想林元瑾最开始的关注点竟和他不一样。

“崔家想让妹妹进宫当皇后?”林元瑾缓缓开口,眼里透着些若有所思。

所以皇后格外看不惯她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不过皇后偏心崔氏女本就正常,林元瑾未曾想过可能还有这样一层原因。

崔家想越过姐姐让妹妹进宫,皇帝越过了林琟音让林元瑾坐了皇后。

只是如今林元瑾活着,皇后的妹妹却已经遭了毒手。

皇后和林琟音有些像,亦或者其实是林琟音像皇后。

“可如果你是她妹妹的孩子,那她之前慌什么?”林元瑾缓缓眨了眨眼,“那你和崔辛夷不就是表兄妹吗?”

虽然现代不允许,但古代表兄妹成亲格外普遍。

那问题就又绕了回来。

皇后既然想要崔辛夷嫁给太子,那就说明她并不排斥表兄妹成亲,甚至乐见其成。

“难道皇后只是单纯觉得我们好把控?”林元瑾百思不得其解。

但她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不知。”崔夷玉摇了摇头,仿佛根本不在意此事。

但他今日才知晓皇后曾经有个妹妹,也就是说上一辈可能还有些他们暂且不知道的事。

而崔夷玉对于他的身世有个无比恶意但合理的揣测。

可他如今不会说出来。

“再等等。”崔夷玉托起林元瑾的手,呢喃着开口,漆眸幽暗如良夜,扬起一个浅淡的笑容,“要不了多久了。”

太子落荒而逃。

皇后身边人叛变。

知情者一应而死,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太子。

……

翌日。

记着太子夜里出逃的信件就被送到了皇后手中。

皇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信中的字迹,一股火直直冲向脑门,她只感觉体内翻涌,喉口猛地一痛,慌忙地拿帕子捂住嘴唇,狠狠地咳嗽起来。

太子逃了?他逃什么?!

有崔氏的庇护,他只有和之前一样藏起来就好了,反正风雨都是替身去背,他堂堂一国储君怎么能冒然擅自离京?

他把二皇子留在京城,自己逃了?!

若是那替身不在,太子把皇后和崔家置于何地?

“娘娘?”宋姑姑关切地问道,连忙倒了一杯浓茶递给皇后。

皇后看信,向来屏退旁人,如今身边侍奉的自然只有她仪仗的宋姑姑。

“没什么,咳……”皇后喉口禁塞,压抑着咳嗽的冲动,摊开手中的帕子,陡然看到了帕子上鲜红的血迹,眼前又是一晕。

孽障啊!

皇后都任他在太子府的角落里放荡随性了,什么事都推给了哪个替身,太子竟从未想过他虽是太子,但若是他变了样,皇帝眼中的太子却还是那替身的模样,他还是太子吗?!

他分毫不在乎自己的模样,那皇后当初究竟是为什么在秋狩回来之时,忍着心痛让太子在自己身上捅了一箭?!

那替身模样本就与太子相像,皇后又是一步一步将他逼成了太子的模样,如今竟有种作茧自缚之感。

影子若代替了主人,主人便失去了他存在的意义。

皇后始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错了哪一步,最终竟将自己逼至不归之路。

“奴婢去唤太医!”宋姑姑见皇后又是一连串咳嗽,像是要将胸腹都咳出来,连忙转身,却被皇后拦住了。

“停下!”皇后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按捺住了焦躁,“本宫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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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宋姑姑踌躇着。

“没有可是!”皇后怒斥一声,按着额头,闭着眼一会儿,又恢复成了之前的端庄的模样,只有眼底的戾气透出她的不平静。

太子走了就走了吧,反正他身边守着暗卫。

皇后不可能派人去搜太子踪迹,打草惊蛇,只能装无事发生。

幸好,幸好她还准备了个替身。

虽然不喜那个孽障,但太子逃逸一事出,皇后就被如同被架住,再不可能除掉他了。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看皇帝究竟卖的是什么关子了。

然而。

事实与皇后打听来的消息不同。

皇帝并没有拟定外派太子的批文,但却派了岑都督率人团团围住了太子府,让人将太子府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美其名曰为护太子周全,探查刺客的踪迹。

皇后光是看到传来的消息,便觉触目惊心。

贪污案还在查。

朝堂上日日都是御史台的上报,牵连出的人越来越多,从京中官员到他州知府,不知不觉带出了成百上千个名字。

最初下狱的还仅仅是崔氏族人,牵连的是太子党。

名为崔氏的大树骤然被斩了根脉,只默默地休养生息,不再有分毫动静。

太子府表面被岑都督保护起来,实则是另类的监禁,看得裴党不禁揣测起太子是否得罪了皇帝,有另立太子之意。

二皇子只觉局势不对,可他谨慎之极,不敢轻易冒头。

他按捺得住,却不代表其他人按捺得住。

裴党众多,底下的人多的是心思,难免有欺上瞒下之人,觉察到崔氏有倾颓之像,当即失了分寸。

很快,还没等有人得意起来,案子就牵连到了盛家、林家,乃至裴家身上。

株连一下,血如雨落。

许多官员懵然不解,生怕转眼罪名就落到自己头上。

只有极少数人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这浩浩荡荡的贪污案下,皇帝清洗朝堂,整顿外戚的目的。

就在浩浩荡荡的诛杀之中。

京中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落雪。

第78章落雪

床帏下传来浅淡的窸窣声。

林元瑾抱着厚实的被子,将脸埋在温暖的软被里狠狠吸了一口气,才扬起脸,如梦初醒般看向身侧闭着眼的少年。

自打皇帝“监禁”了太子之后,已经不知是多少次醒来就能看到他的睡颜了。

林元瑾手撑着下巴,伸出手去拨弄他鸦羽般的睫毛。

不知是服下解药的效果,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只觉得大病痊愈后的崔夷玉模样愈发精致,宛如精雕细琢的傀儡,每个切面都格外好看。

也是因为锁在府中,崔夷玉在不知不觉中减少身上“扮演”的一部分,逐渐展露出原本的性格。

无人觉察到不对劲。

他容色过盛,穿些艳色也好看,太子服饰中也多是绯色,可他表面不说,却更习惯于玄色、黑色,如同他的保护色。

前些日子准备冬装和来年的春衣时候,他大多选的也是暗色。

等林元瑾收回手,崔夷玉缓缓睁开眼,侧眸看向她:“可要起了?”

林元瑾知道他醒了,只是任由她在他脸上折腾:“先不急。”

她还不想唤人进来收拾,从被子里拱出来,赤着脚跳下床,踩到地上厚实的地毯上,一路小跑到窗边。

林元瑾“啪”地打开窗,就看到漫天飘散的鹅毛大雪。

一大股寒气猛地蹿进屋子里,迅速搅散了屋子里碳炉积攒起来的暖意。

崔夷玉知道拦不住她,快步将柜子里的大氅拿起来笼在她肩上,看着她呼出的气都化作白雾,脸上泛着绯红,像是极喜欢这样的雪天。

林元瑾从窗沿外捧起软绵绵的雪花,感受到“滋”的冰冷,捏了捏松开手,看着雪球落下。

“那便不急着让人扫雪。”崔夷玉拉起她被冻得泛红的手,轻声说,“不过你要穿好衣服,莫着凉了。”

“好。”林元瑾笑着将窗户关上,看到有几粒雪落到桌上融化,变成一小滴水珠,抱住了崔夷玉的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我们先洗漱用膳。”

“这个天气蒜苗可受不了,让它在屋子里好好待着,你陪我踩踩雪。”

不同于外人想像中惨遭皇帝冷待、凄惨的太子夫妻,他们在府中这段时日过着与之前在献和宫无二的生活。

皇帝派来的人看似严防死守,实则还负责将皇帝赐的药与物件准时送来,生怕两人日子过得不好。

等用完膳,穿戴整齐的林元瑾快步跑出了房外。

厚实的积雪如一条毛绒绒的白色地毯,淹没了石砖地,甚至压弯了树杈。

崔夷玉紧跟在她身后,路上见到巡逻的侍卫点头示意,目光却分毫不离林元瑾的身后。

哪怕是后来府中的人也都知晓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笃。

如今太子无事,长留于府邸中,从不分房而睡,如胶似漆,几乎形影不离。

还有夜里巡逻的侍卫说,偶尔夜里太子还会带着太子妃到房顶上看星星,哪怕一直觉得秋狩之事是夸大谣传的人也不禁叹为观止。

旁的妾室不敢对太子妃有意见,崔辛夷偶尔出房门,看着林元瑾的目光也透着钦佩。

自打被太子初回阴晴不定的模样吓到后,崔辛夷便再不敢轻易触霉头,加之母亲又给了她个暗卫,如今她也只是把人当一个神出鬼没的普通侍卫养着。

左不过她也不缺这一口饭。

不过林元瑾既知太子有虚症,私下躁怒,还能待太子的态度始终如一,也是崔辛夷佩服林元瑾的地方。

就这般,太子府中安宁得不可思议。

厚实的雪落下一个个新鲜的脚印,软雪被“噗渍”“噗渍”地压扁。

林元瑾被厚厚的衣服裹着,宽大的帽子将脑袋抱着,只露出小半张脸在外面,手上都戴着毛手套,抓雪都抓不准。

但她仍然兴致勃勃地在地上滚着雪球。

崔夷玉蹲在她身侧,看着她如何做,自己也如何做。

京中的冬日里不常有雪,偶然有,雪也不会很大,但像是今年这般的好些年前也有一次。

不过下雪对于崔夷玉而言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苦寒,训练,外出刺杀,尤其是那些个难熬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拿着武器的手好像连指头都要冻掉。

喷涌的血落在白得刺眼的地上,不得不用烈酒暖身,撑着涣散的神志前往下一个地方。

极端情况下难以补充食物,便借融化的雪水来解一时之渴。

早些年的时候常有冻疮,后来成了太子替身之后便被勒令要像是养护武器一样护着这具身子,轻易伤不得,那些外出的任务才逐渐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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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太子多疑又阴晴不定,在裴党受的气转头便往身边人身上撒,会在冰天雪地里让人罚跪。

好在他身子健壮,并没有跪出毛病。

冬天于崔夷玉而言,尽是些痛苦的记忆。

“你在林家之时未曾冬日里出游?”崔夷玉轻声说,眸光认真地看着林元瑾,“我记得京中的冬日,贵人们偶有冰嬉,赏梅之宴。”

“没有。”林元瑾摇头,“我平日里寡言少语,林琟音出游时少有带我,只是在家中朝…以前的婢女和嬷嬷会陪着我。”

只是她们都忧心林元瑾因寒生病,不敢让她去碰雪。

林元瑾体谅她们,也怕自己不小心真的病了反倒牵连她们,便也什么都忍着,只在屋子里透过窗户看着外面零星的雪花。

“无恙。”崔夷玉看着她滚出一个雪球,又滚出第二个,将两个叠放在一起,“过去的都过去了。”

林元瑾抬起眼,看向崔夷玉,恰好看见轻盈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眉间,乃至鼻尖,不禁抬起头亲吻了他一下。

轻盈又明亮,好似冬日里一缕暖光。

未等崔夷玉反应过来,林元瑾就重新低下头,将早已准备好的萝卜尖儿插在了小雪人的鼻子上,接着从旁边摸了几根小树杈,掰成细条插在它身上。

她还是第一次堆雪人。

前世冬日下雪时基本都是寒假,华国的孩子都知道,无论是哪个假期都要笨鸟先飞赢在起跑线,一直在奔跑从未停歇过。

如果要选择,林元瑾肯定还是会回去,可如今没得选,她也能自顾自地觉得如今也不错。

“我把它放在窗台,看它明日早上还在不在。”林元瑾小心翼翼地捧起雪人,放到了自己的窗户外。

原本放着绿菊的地方因为冬日里来了,又变得空空如也。

现在才多了一个胖墩墩的雪人。

等林元瑾鼻子冻得有些发涩,才吸了吸气,抱着崔夷玉的手往屋子里走一边说:“想吃锅子。”

“让人备着便是。”崔夷玉看着院里光秃秃的枯枝,蓦然想到了前几日里皇帝来信,说宫中的梅花开了。

他解开大氅随手放到一侧,看着跺着脚跑进屋子里的林元瑾窝到了软榻边的热炉旁搓着手。

不知不觉距离他们被拘在太子府里也有一段时日了。

皇后没能再递消息,太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帝偶尔会在来信中写他如何处理、又处理掉了哪些人,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弥补他缺失的为帝之课。

如今不光是皇帝派人守在太子府外,还有许多其他人盯着太子府,似乎想判断这异风向到底往那边偏。

崔夷玉看着林元瑾抱着软被缩在软榻上一动不动,想到她方才言下的遗憾,突然开口。

“你想看梅花吗?”

“啊?”林元瑾反射性地反问了下,抬眼就看到他认真的神色,好似在考虑赏梅这件事,“府里好像没有梅花。”

“宫中有。”崔夷玉往前走了几步,坐在她身侧,微微靠近,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我带你夜间入宫。”

夜里入宫?

宫里入了夜便会下钥,更何况他们如今不应当出府。

林元瑾很快意识到崔夷玉是想用些特殊手段,可还是没明白他想怎么办:“你有令牌吗?”

“不用令牌。”崔夷玉缓眨了下眼,用单纯到可怖的语气说,“我带你夜闯宫门,没人会发现的。”

声音极其轻描淡写,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

林元瑾显然没想到崔夷玉会想到这么个极端的法子。

人都出府了,在哪儿赏梅不都一样吗,非要去宫里赏?可宫中的品种确实是精挑细选,万里挑一的。

崔夷玉这个提议格外大胆,但就是蓦然激起了林元瑾跃跃欲试的心。

“好啊。”林元瑾转了个身,手臂撑在身前迫不及待地看着崔夷玉,双眸里满是信赖与期待,“你带我去。”

林元瑾这辈子几乎从未在夜里出过门,循矩蹈规了十来年,听到夜里偷摸出去赏花的话就像是半夜爬墙去做些不得了的事一样,感觉格外不一样。

“那今日早些用饭,免得晚了积食。”崔夷玉见她喜形于色,眸中仿佛透着光,继续说道,“为了不被嬷嬷他们看出来,我们还需要做些准备。”

他手指点在林元瑾的脸颊上,挪了挪她的下巴,意有所指地望向了床铺。

饱暖思人欲。

崔夷玉能想出这么个法子,也多亏了林元瑾一直不喜晚间有人伺候,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不会显得突兀。

所以,他们若要早些歇息,屏退旁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再演一出戏,接着佯装睡下,趁人不备之时溜出去。

太子府距离宫中不远,平日里他们虽是坐马车出行,但人走过去也要不了多久。

林元瑾望见眼前少年眼中的笃定,暗藏着对宫中巡逻的了解和对自身实力的从容,似乎这段时日的宁静都未曾让他怠惰分毫,心中的跳动愈快,如有繁花将要盛开在这冬夜。

“好。”她答应道。

第79章梅园

“嘘。”

崔夷玉手捂住林元瑾的嘴,一手搂着她的腰,膝盖抵在她身侧,紧贴着身子藏匿在阴暗的巷子中。

漆黑的夜晚仿佛染黑了天上飘着的雪,飒飒寒风吹得街上零星的灯笼摇摇欲坠。

街道上万籁俱寂。

无人知晓临近宫门的巷子里,今夜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崔夷玉紧紧抱着林元瑾,目光却直直看着巷子口,直到脚步声渐弱,才松开手,转过身躬身,放在背后的手朝她招了招。

林元瑾提着裙摆,无比熟稔地趴到崔夷玉的背上,搂住他的脖颈。

她出门前想穿得少一点,免得行动不方便,崔夷玉却立刻否决了她,接着将最厚实的皮毛大氅给她裹得严严实实,围脖手套一个都不能少,就差将她的脸也蒙住了。

她身上还隐约有晚间吃的锅子的辛辣味,哪怕在外面吹夜风,身体也不冷,只是裹得像个球实在笨重得肩膀酸,生怕压住了崔夷玉。

可崔夷玉却身体力行地破除了林元瑾的担忧。

他轻轻松松地站起来,掂了掂林元瑾让她往上抱紧,接着悄无声息地拐弯走出了巷子。

少年如夜间魑魅,身轻如燕,哪怕身上负重,也落地无声,以极快的速度避开夜间巡卫的视线。

林元瑾将头埋在他的脖颈后,感受着寒风从耳畔大肆刮过,心跳却让贴拢的身体愈来愈热,颠簸的路程也让她是手越抱越紧。

她仿佛比崔夷玉还要紧张,生怕半夜爬宫墙的事露馅,虽然崔夷玉说如果被发现了他也有皇帝赐的令牌可以敷衍过去,但她情不自禁地觉得叛逆到有趣。

耳边传来不远处侍卫零星的叫冷。

伴随着又一个大跃,钩锁收起发出“卡哒”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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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

林元瑾抬起头,就发现两人已经进到了宫中。

与萧森的宫外不同,宫墙之内,夜里也亮着许多灯,冬日里巡逻的宫卫也没有怠惰,只因为越是寒气重越是容易起火事。

崔夷玉仿佛天生多带了一双外置眼,熟练地避开人群,背着林元瑾直直地越过各个宫宇,朝着梅园里去。

多宫婢和太监的地方往往不必如之前警戒,也轻松许多,没过多久就到了梅园。

远远便看到了一大片红粉云,花瓣上落着雪,时不时扑簌簌地往下落。

梅园附近没什么守卫,白日里也只是偶有宫中的妃嫔会前来观赏,在这寒天里侍卫都尽可能避免值夜班,鲜少有人想不开愿意出来受冻。

崔夷玉从墙上一跃而下,将林元瑾放了下来,牵住了她的手。

他们都不知皇帝这清扫何时会结束,但梅花的花期大抵是撑不到了。

林元瑾踩着地上软软的雪,被崔夷玉递了一个不知何时顺的灯笼,看着明灭的火光下,浅色的花瓣染上温暖的橙色。

头顶的梅花树上有一枝已然被雪压折了,崔夷玉便将它掰了下来递到了林元瑾怀里。

崔夷玉时时注意着林元瑾的脚下,眼见着她踩到一块结的冰上,手无声地护在她身后。

“我从前没见过这般好看的梅花。”林元瑾轻声开口,转头对上崔夷玉的双眸,抬了抬手中的灯笼,“你呢?”

京中最好看的花都被圈在权贵之家,供给各家做宴请宾客的由头。

白日的积雪已经扫净,深夜里皑皑新雪又重新铺在梅园里。

微亮的灯笼照亮了他清俊的脸庞,在寒风中摇曳的火光落到他漆色的眼瞳中,映照出了林元瑾的脸。

“在崔家时见过。”崔夷玉眉头微蹙,艰难地回忆起来。

他作为暗卫要观察的人与事务太多,注意力从未在这些不重要的细枝末节上。

“不过不是冬日,是春日之时,崔氏女宴请众人行曲水流觞之趣,太子与她吟诗作对。”

而他藏在暗处,观察着太子的动作和情态,将其印在脑中以供之后模仿。

“春日?”林元瑾一怔然。

她记得凌寒独自开的诗句,却不知梅花的习性。

“梅花并非喜寒之花,只是宫中的花侍为了迎合帝心,偶尔也会用些手段来催花。”崔夷玉轻笑起来,“来年春日你也能赏到梅花。”

来年春日。

林元瑾听到这几个字,不禁笑了起来。

“好。”

他们又往梅园深处走了走,像是要一夕之间将过去都没赏尽的花看个够,但灯笼中的蜡烛显然撑不了多久。

林元瑾小心翼翼地护着手中的灯笼,感觉到鞋底隐约有些湿润,拉住崔夷玉的手:“你冷吗?”

她一伸手,就碰到了崔夷玉冰冰凉的手,当即握紧了他:“你手好冰。”

“早知我们便不在冬天大半夜出来了,春日里赏也一样的。”林元瑾低声说。

“当然不一样。”

崔夷玉难得地否定了她,抬手捧住了林元瑾的脸颊,专注地望着她:“你不开心吗?”

“……开心。”林元瑾不得不承认,“但。”

她不想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小愿望让崔夷玉受苦受难。

他才刚养好身子骨,何必陪着她半夜出来受冻呢。

没等她说完,崔夷玉就笑了起来。

他相貌清俊,难得真情实意地笑起来,眉眼就如清丽芙蕖,专注地看着林元瑾,眸中清冽的光真挚无暇,令人心悸。

灯笼的火光彻底消散。

梅园变得一片漆黑,只能看得到一棵棵梅花树如漆黑的阴影笼罩在头顶。

“这就够了。”崔夷玉捧着林元瑾的脸,吻了吻她的鼻尖,抵着她的额头说。

雪下赏梅和春日赏梅是不一样的,不能因为之后也能看到梅花就放弃眼下的梅花。

林元瑾既喜欢雪,崔夷玉就不愿拖到来年春日。

他对花花草草都没有感觉,认知尚且能慢慢转换,但十几年来塑成的性子实在难改,许多人与事在他眼里都如蒙着一层灰色的布。

他会平仄韵律,也学春花秋月,能迎合世人所想吟诗写对,可这和他的感觉没有半分联系。

崔夷玉只是聪慧又熟练地在完成任务。

但如今不同。

或者说,林元瑾在他眼里是不一样的。

他想满足林元瑾的愿望。

“可是你不冷吗?”林元瑾狐疑地将他泛着红的手从脸上挪下,呼了呼热气,捧在手里捂着。

“我习惯了。”崔夷玉摇了摇头,平静地说。

林元瑾听到他说的话和习以为常的语气,心里又一难受,低声说:“你日后不许这样。”

“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夫君,不是为了完成我心愿的工具,你要多顾忌些你自己。”

“我没有任何愿望是必须要你牺牲才能完成的。”林元瑾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十分郑重地说,“我唯一的愿望是和你在一起。”

她所有遗憾都非常浅淡,赏花赏梅都不重要,她对诗与远方都没感觉,没有去走遍大江南北的愿望。

林元瑾只是喜欢和崔夷玉一同的每时每刻。

和他一起赏梅赏月还有和他一起睁眼用膳是幸福是一样的

崔夷玉怔了怔,眼里透出措不及防的茫然,耳廓却红了个遍,听到“爱”这个字就如同坠入了热炉,连指尖都有些发颤。

他看着林元瑾拉着他的手,往出梅园的方向走,指尖不自觉地蜷起反而勾住了她的手指,被她握得愈紧。

崔夷玉恍惚间都没有注意林元瑾在黑暗中走错了方向,只是拉着他一个劲地走。

“到底往哪儿走?”林元瑾迷惑地看着眼前相似度过高的树影,嘀咕着,突然前方亮起了一个灯笼。

“是谁?!”

有人怒呵一声,吓得林元瑾一慌。

林元瑾当即去拉崔夷玉的手腕,就被他搂着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了起来,不知往哪个方向冲去,三下两步转个身便躲开了来人。

崔夷玉的动作太快,眨眼间就将人甩在了脑后,就听到那人几声暗骂,快步走了。

就是不知道是去找人,还是嫌麻烦当没看见走了。

林元瑾靠坐在石壁后捂着嘴,完全没想到半夜在梅园“私会”被发现,崔夷玉一手撑在她腿边,一身墨衣如黑影般护在她身上。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林元瑾才松开手,看向近在咫尺的崔夷玉,正准备说他们赶紧回府。

刹那间,未等话语说出口,她的嘴唇就被蓦然吻住了。

崔夷玉捧着林元瑾的脸,闭着眼眸堪称虔诚地亲着她,没有半分旖旎的纠缠,仅仅是嘴唇贴着嘴唇,柔软又温热,散发着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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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有的温度。

林元瑾手贴在他的胸膛,感受到他温热的身躯下跃然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似乎在向她传达着他这乍然而赤忱的情感。

有的人天生情绪淡薄,却也会因为特别的人与事动容,哪怕对于旁人而言只是稍有起伏的情感,对于他而言已经是倾尽所有了。

崔夷玉从未掩饰过他对待林元瑾的特殊。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林元瑾愿意更信任他,更依赖他,来证明他的努力是有意义的。

而如今,他已然拥有了他从未想像过自己能拥有的事物。

不知是不是雪花融化,顺着鸦睫落在了脸颊上,顺着滑到了林元瑾的嘴唇上,透着淡淡的些许咸味。

梅花的淡香仿佛浸透了软雪,她坐在雪里,感受到衣裳渐湿,却感觉到亲吻都透着花与雪香。

林元瑾背后贴着石壁,看着崔夷玉缓缓起身,伸出双臂,手扶着她的头抱住了她,轻声说。

“我也是。”

少年望着她,唇齿中泄出白雾,声音生涩中透着不自禁的欢欣,精致的眉眼里透着恳挚真切。

我唯一珍之重之的爱人,我的妻子。

第80章迎春

夜深人静之时。

两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从暗道里回到了太子府。

崔夷玉紧紧搂着林元瑾,衣裳上都还沾着梅与雪香,等避开值夜的护卫,偷偷地从窗口出回到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炭火早灭了,但因为门窗紧闭,还残留着离时的余温。

崔夷玉压着嗓子,演着刚酣战一场的喑哑,对外面的婢女说了声:“备水。”

“是!”外面脚步声匆匆离去,似乎早有预料。

林元瑾和解甲一样将身上一件件厚实的衣服脱下,只感觉肩膀松弛了许多,手一翻就看到大氅的外面沾着雪与杂草,还有许多灰尘,不由得有些心虚。

“今晨去后院玩了雪,现下倒有个正当理由。”崔夷玉倒了一杯早已放冷的茶,咽下去聊以解渴,再看向林元瑾。

“这倒是。”

林元瑾说着,将衣裳放到一边的凳子上,接着打了个哈欠。

窗外还在下着茸茸的雪,温热的水洗刷了他们身上的寒气。

两人如从未出去过那般躺在床上。

林元瑾困顿地闭了闭眼,过了好一会儿呼吸都平缓了起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睁开眼,却恰好对上了崔夷玉的视线,脑子一空,原本想说的话也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崔夷玉缓缓地眨了眨眼,眼中显出几分困惑。

林元瑾顿了顿:“你怎么盯着我。”

“我感觉到你还没睡着。”崔夷玉面不改色地说,顺势问她,“怎么了?”

林元瑾也没多想,不过她也想不到会有人在夜里睡着之前要盯着她许久许久,直至身体反应才逐渐陷入睡眠,第二日醒来之时也比她早。

“我就是突然想到,从拜堂开始满打满算,好像已经过了半年了。”林元瑾拉着他的手,低声说,“但我总觉得还像前几天一样。”

她犹然记得成亲那日看到引着她的人是崔夷玉,心里不自觉地升起安心感。

“我满足于这些时日的宁静,却又不自觉地会去想,如果太子回来了怎么办?如果皇后破罐子破摔怎么办?”

他们沉溺在眼前只有你我的小小幸福里。

但于林元瑾而言,寒夜梅花,窗台雪人,这些都如易碎的梦境,仍有一把铡刀横亘在他们脖颈上,随时要将他们斩下。

“不用怕。”崔夷玉抬手将林元瑾抱在怀里,手一下又一下地抚过她的脊背,仿佛在安抚她,“太子不会回来的。”

他的平静透出骇人的肃杀之心。

“皇后享了一辈子尊荣,唯一的目标就是当上太后,如今只有我才有可能让她当太后。”

“每一桩每一件我都想过千百遍。”崔夷玉的指尖顺过她柔软的发丝,呢喃着,“没事的。”

他不会犯第二次错。

他白日里有闲暇之时都会思索他计划中的不足,午夜梦回之时还经常会想到何处做得不好。

崔夷玉的每一分算计都精准地绘出了他们的未来。

他不是太子,踩在悬崖边行走,行差一步便会坠入深渊,所以没有试错的机会。

林元瑾靠在崔夷玉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困意翻涌上来,只堪堪说了句“我相信你”就睡了过去。

她的体能尚不足以支撑白日里玩雪,寒夜里跑来跑去为了赏梅。

崔夷玉看着怀中陷入安睡的林元瑾,眸光不自觉变得柔和,最终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他没和林元瑾说,这些时日他时常会想,如果他一步踏错满盘皆输,亦或是出了什么意外林元瑾要怎么办。

可他反覆思索,都找不到一条可以容林元瑾安好活下去的路。

林家市侩冷情,没了太子的太子妃无法立足,皇后还厌弃于她,她根本没有活路。

“我会活下来。”

崔夷玉垂着眼眸,任由漆睫在瞳仁上打下一层深深的阴翳,在寂静的床帏下呢喃着。

阻碍他们的都会死亡。

他作为暗卫时取人性命从未失败,如今作为太子也一样。

……

这场大雪下了足足七日。

梅花被雪压落,不过人心惶惶的宫中显然也无人有心赏花。

在紧忙的赈灾抚恤之中,使朝堂风声鹤唳的贪污案不光未停歇,反倒愈演愈烈。

皇帝发现在马不停蹄的赈灾中,仍有官员以权谋私,扣押官银,不禁龙颜大怒。

天空的雪已然停了,地上的血仍在流淌。

这场贪污案关联的人太多太多,原本以为皇帝是有意废太子的人也早已换了想法,一时之间整个朝堂似乎就没有完全无辜的人。

低位的官员直接换血,涉及世家大族的,皇帝则斩一部分,留有余地让其在赈灾中戴罪立功,免其重罪。

众人才想起来,皇帝对贪污一事早便深恶痛疾。

如今查出病灶,他便再无收手之意,要将这朝堂上上下下翻个遍,警醒世人。

皇后甚至多次以病重为由去请皇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忧思过度,气急攻心,反倒真的卧病在床,不得不休养闭门。

后宫局势随前朝而变,朝堂动荡,皇帝却未有半分犹豫,展现出早年铁面无私的模样。

在不知下狱处斩了多少个人后,弥漫着浓重腥气的牢狱终于能暂且消停下来。

伴随着上元节的来临,树梢上的第一朵迎春盛开。

带着暖意的风温柔却不容拒绝地破开霜寒,陷入凛寒与死气的京城终于迈进了春日。

忙碌的百姓依旧过着平稳的生活,不知朝堂之上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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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变化,只知太阳依然从东边升起,眼前的日子也依旧照常过。

也正是临近上元节的时候,皇帝表明太子府里已经查到了刺客留下的踪迹,让岑都督撤离人手。

这也意味着,一直被众人默认监禁着的太子和太子妃终于要出来。

哪怕崔氏已经伤筋断骨,知晓这个消息之后也松了一大口气。

只要皇后还在,太子身上依然流着崔家的血,他们就仍胜于旁人。

太多人想亲眼见见太子如今的模样,就为了判断皇帝的态度。

连卧病许久的皇后都强撑着精神,起了身,唤人为她装扮,就为了亲眼见见那替身。

皇后上次看到他的字迹还是信中说太子不顾她意,让其他暗卫随行逃出了府,如今上元节已至,她却仍没有太子的消息。

皇帝已将人撤离了太子府,再如何太子也该回来了吧?

只要太子还能回心转意,不过是在太子府里拘谨了一个冬天的替身,并不足以完全取代太子。

一切都还来得及。

皇后看着镜中透着沧桑的自己,眼角满是愁思,竟觉得万分陌生。

太子没留下任何讯息,皇后连找都不知从何找起。

她就怕太子离了京只是慌不择路的逃跑,消息不够灵通,对京中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皇后的这份忧虑一直持续到了上元佳节的夜晚。

日沉西山,宫中的火光却辉煌如白昼。

皇帝择了最宽阔的宫殿来摆宴,来来往往皆是忙碌的宫婢与太监,殿内如有彩云香风一阵阵飘泊。

原本该出席的太后近日头疼,不准备露面。

可皇后也知道,太后母家盛家本就弱势,如今又因贪污案接连死了几个嫡长男丁,如今家中只怕立不起来了,怕触人伤情,便直接不看。

皇后端坐于上座,身侧是许久不见的皇帝。

她望着下方一个个人,有许多都是她完全陌生的面孔,恍然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皇后今日身子舒坦了?”皇帝端茶酒盏,随意地问了句。

“病尚未好,只是许久不见太子,实在想念。”皇后笑了笑,敷了粉的面上仍显出几分病气,仿佛真的是气血短缺。

皇帝狐疑地看了看她,本以为她不过是因为崔家的事忧思过度,今日一见却发现比他想像中还要严重许多。

“晚间召太医再看看。”皇帝摆了摆手,说道,“太子在府里好得很,朕只是找人看着他,又不是把他打入冷宫,你瞎操心什么。”

皇后嘴角僵了僵,似是被身侧人漫不经心的话刺痛,脸上的笑容愈发虚假,生怕挂不住。

瞎操心?

她母家的死了多少族亲?她真正的孩子被皇帝吓得远逃京城,也不知过得好不好,皇帝倒好,好像是为了太子好似的。

“朕许久不见太子与太子妃,倒真是想念他们。”皇帝感慨道,也没注意到皇后的脸色愈发难以形容,仿佛生吞了虫子,不愿再多言。

恰在此时,太监传来通传声。

“太子、太子妃到——!”

原本在细语的人骤然停下,诸多目光不自觉朝殿外望去,想看看着许久不见的人是否还和记忆中的一样,亦或是有何处不同。

只见面如冠玉的少年太子引着身侧的太子妃,步履平稳而缓慢,齐齐踏进殿内,直至走到天子下首,共同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太子接着说了些请罪与祝贺的客套话。

看见他们的人不禁有些恍惚,似乎过了许久,又仿佛没过多久。

相比从秋狩回来之时苍白而单薄的太子,如今的太子容光焕发,眉眼清明,龙章凤姿,浑身透着股难言的气度,眉宇间都似缠绕着紫气。

“好,免礼!”皇帝看着下方默契如天作之合的两人,不禁龙颜大悦,“今日难得上元佳节,正是团聚之日,你们在太子府中静养已久,正好冲冲病气。”

“赐座。”

“谢过父皇。”崔夷玉起身,拉着林元瑾坐到一侧,感受到她袖口底下的手心微微发热,不禁握了握。

林元瑾侧过头对上他从容而安抚的视线,笑了笑,只是余光瞥见皇后正死死地盯着他们,脸色极差,仿佛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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