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短暂地陷入了空白般的迷惘。
让他亲手弑主?
崔夷玉身为太子替身十余年,从小鞭笞他的人将忠诚化作了毒药刻入他的骨血,他甚至亲手处理过背叛之人。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太子去死。
崔夷玉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动摇这份心,如今当这般荒唐的事发生了,才知这如同将他的脊骨敲碎再重铸,是何等艰难。
可方才在林元瑾轻轻地问出这话时,他本能地想要答应林元瑾。
哪怕只是想,对崔夷玉而言都无比可怖。
以往以来对太子妃的回护是超出了限度,但朝时清醒初因没有见到林元瑾而产生过想要同归于尽的疯狂,如今想起来都触目惊心。
他能背叛吗?他是不是已经背叛了?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破例了。
或许当他在太子面前第一次撒谎,瞒下他初次救回林元瑾时的事时,就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
“你不必现在回答我。”林元瑾注意到崔夷玉的彷徨,如有切肤之痛无形的在他身上上演,不禁歪了歪头,笑着环住了他的腰,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胸前。
林元瑾知道崔夷玉身上有很多伤,她没有用任何力,只是贴着他,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哪怕大部分都是浓浓的药味,都能给她一股奇妙的安心感。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林元瑾愿意做任何事。
“殿下,姜汤来了。”门口传来一个声响。
“放在门口,你下去吧。”崔夷玉望着自己虚搭在林元瑾背后的手,哑哑地开口。
“是。”
门口的人影再一次消失。
“夜半出行难免受凉,喝几口。”崔夷玉端起桌上的姜汤,搅了搅试了试温度,想递给她,却发现她只是抬了抬下巴,却也没犹豫,直接拿着勺子喂给她。
林元瑾不过喝了几口就摇了摇头,起身站起来:“我要回去了。”
她唇瓣上还有汤水的光泽,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好像半夜这不辞辛劳地跑着一趟对她而言很是幸福。
门口既已没了人,林元瑾也不必再爬窗。
“我送你。”崔夷玉刚起身,就被林元瑾按了回去。
“这几步路啊,有什么好送的。”林元瑾并不是不知情趣,只是看着崔夷玉身上这一圈又一圈的布条实在不忍,用埋怨般的口气,“你赶紧睡吧,明日我不会来的。”
天天半夜翻窗对她来说也是个巨大的挑战。
说完,林元瑾抓了抓衣领,就出门咯登咯登走了。
夜已深,刚逢巡视的人下值,这边也没了守夜的人,她畅通无阻地走到了西偏殿,完美地避开守在正门的婢女。
然后,就在紧闭的窗前撞上了沉默地张嬷嬷。
“……”诶。
张嬷嬷无言地望着夜半归来的太子妃,眼见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局促又紧张,像是犯了错却死不悔改的孩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年轻人啊。
“姜汤已经准备好了,既回来了就喝了吧。”张嬷嬷领着林元瑾重新从正门进房。
林元瑾承受着守门的婢女瞪大的眼睛,小声地说了句:“刚刚喝了的。”
然后得到了一句冷酷无情的“再喝一碗”的判决。
第46章皇嗣
“……”
皇帝抬首,看着张嬷嬷毕恭毕敬说完昨夜之事,陷入了久违的沉默。
能把名正言顺的夫妻搞得像偷情也是一种天赋的。
就,这么急是吗?
“太子妃也是担心情切。”张嬷嬷难得干巴巴地说了句结尾,叹了口气。
这事虽荒诞,在上了年纪的人看来,倒是难得的有活力。
皇帝笑了下,虽觉得无奈,眼里却透着宽慰:“他们年纪是还小。”
他总以高要求规范太子,皇家人向来成家早,如今知道两人竟不顾伤势夜半相会,才想起来这两人也不过都才十几岁大小。
这回秋狩出此事故,他毫发无伤,这两人当真是受了苦。
皇帝顾及太子名声,让巡视不察以漏过刺客的武官戴罪立功,寻到了太子,虽迟却也没加以责罚。
可导致太子妃被掳,致使他与太子陷入不义之地的林家女,他可不打算轻轻放下。
早些时候不管,不过是有更关心的事,分不出心思去理会这等小人,眼下一切都好转,也是时候拿出来清算一番。
皇帝不假思索地开口:“礼部侍郎之女因秋狩遇刺之时受惊,于家中缠病在身,林家人忧其身心将其送往京外宅邸休养,奈何天不作美,数日后因病去世。”
很好,很完美。
皇帝虽当初在皇后、太子与太子妃面前承诺,让林琟音与崔辛夷一同进府,可他心底其实根本就不打算让此人真的进太子府。
人若在进府前死了,自然就不算他违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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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会爬妹夫床的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妹妹当太子妃,姐姐却要去做妾,当真是不知礼数,乱了纲常。
皇帝之前没闲心去料理,如今刚好有了一个让她去死的正当理由,干净地处理掉便好,免得日后再污了眼。
皇帝越想越觉得自己体贴小辈。
“陛下,此事许是没那么简单。”张嬷嬷面带犹豫地打断了皇帝的合理畅想。
“怎么?”皇帝挑眉。
哪里还有可以完善的地方?
“老奴听闻坊间传言,说林琟音有孕在身,便遣人打听了下。”张嬷嬷欲言又止,“从她贴身奴婢口中打听得,确有此事啊。”
皇帝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下,只觉心中一梗,深吸了一口气,脑子突突地疼了起来,抬手按住头,顿了顿,问,“太子妃可知晓此事?”
张嬷嬷点头:“自是知晓。”
“她怎么说?”
“陛下金口御令,自然无转圜之地,更何况皇嗣不可流落在外……”张嬷嬷说着说着停下了。
皇帝脑袋更疼了。
他当初选的老实孩子…算了,以后再慢慢教吧。
“太子还年轻,他难道缺这一个孩子?!”皇帝不满地说,“更何况有母如此,立身不正之人,孩子又会是何样?”
还不如就他所想,趁早处理干净,免得之后生出其他乱子。
“太子妃向来心善,如今害她之人又是林家看中的嫡女,只怕她有心也无力啊。”张嬷嬷连连叹息,“老奴服侍太子妃左右,自然不好擅作主张。”
皇帝眉头一皱,果决地说:“她不懂你便要教她,她不好做的事你便帮她做,日子久了都会明白的。”
“陛下所言极是。”张嬷嬷笑着应下。
她来就是为这一句话。
“此事你去安排吧,不必避着太子妃。”皇帝点头,刚准备让张嬷嬷退下,就看着外面匆匆有人来报。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传话的小太监行礼。
皇帝看了眼张嬷嬷,又看向门口,想了想:“让她进来。”
左不过又是太子和崔辛夷的事。
皇后步伐匆匆,面色稍急,快步进来行了个礼:“参见陛下。”
皇帝颔首:“起吧,有何急事寻朕?”
“倒也算不上急事。”皇后笑着说,“如今符仪平安醒来也是一桩喜事,臣妾想,既然如此,倒不如择个吉日将那二人纳入府中,也算双喜临门。”
皇帝静静地看着皇后。
他的沉默不语,让皇后的笑脸有些挂不住。
“太子刚醒,身子虚弱得很,你不问他一句,倒是只想着他后院之事,着实令朕意外。”皇帝“呵”了声,分明像是玩笑,却隐约透着讽刺。
这娘也是当得他生平未见。
“臣妾也不过关心则乱,想着让喜气去冲冲病气。”皇后叹了口气,如好心被当驴肝肺。
“他如今这个身体,纳进门了又能怎么样呢?”皇帝实在不懂皇后怎么就这么急。
他都退一步同意让崔辛夷进门了,怎么还这般咄咄逼人。
但皇帝这话,却在无形中刺穿了皇后的软肋。
她关心的是太子府里那个太子,可不是在宫中被皇帝禁锢着休养的那个替身。
是啊,皇后也觉得急。
可她没有办法啊?!
回京之后,皇后马不停蹄地派人前往太子府中,问询太子的身体安康,这将近半个月过去了,之前的身体亏损补上了吗。
她没有得到府中太医的回答,得到的是太子一封说自己还需静养的信。
皇后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她思及前因后果,觉得实在可疑,当即将当初在宫中给太子诊过脉的院正捞过来,威逼利诱地让院长说出了他的判断。
皇后的心凉了一半。
她再回忆起太子之前敷衍她、隐晦不清,滥用巫医的药,又让崔夷玉代替他进宫的时候,只觉得腿下发软。
太子糊涂啊!这等大事怎可瞒她?!
若不是早有替身,当初宴席上裴家的计谋就成功了。
届时别说太子被废,她这个皇后都要沦为笑柄。
若非如此,皇后根本不会想如此火急火燎地想让崔辛夷进府,期盼太子还能让崔家生下个一儿半女,太子也能后继有人。
指不定再晚就来不及了呢!?
毕竟人都已经喝下去了,皇后也不知道那个巫医的药究竟是几分毒几分有用。
“纳进门了放旁边摆着便是,不过是图个喜气。”皇后笑容勉强,但透着股非要达成的坚持气势。
皇帝皱了皱眉,感觉到皇后这股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架势,有些无奈:“你若实在想要,你那侄女儿可以,但林家那个不行。”
“嗯?”皇后一怔,完全没想到此事这么简单就达成。
她根本不在乎林家那个为了爬太子的床不择手段的小家子女,却还是随意地问了句,“为何?”
“她怀孕了。”张嬷嬷贴心地回答,“这等谋害太子妃的恶毒之人,岂可生下皇家子嗣?”
什么?!
皇后眼前一阵强烈的眩晕感,险些没站稳,被旁边的婢女连忙扶住了身子。
“娘娘!”“小心!”
“此事你不必管,朕来处置。”皇帝自认已经仁至义尽,摆了摆手,准备结束谈话。
“等等!”皇后撑着婢女的手站稳,脸上露出一个万分复杂又艰难的笑容。
也不知这算不算峰回路转,幸亏她多问了一句。
皇后自然听出了皇帝言下的杀意,知道他这是为了体面想尽快斩草除根了。
可林琟音若是怀孕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太子如今唯一的孩子,甚至…若是不幸,可能就是最后一个。
皇后自己都不敢担保有没有下一个。
她只能坚强地说:“陛下,此事……此事,臣妾觉得还有待商榷。”
皇帝挑起眉,满脸困惑。
显然完全没想到唯崔氏贵的皇后会突然替别人求情。
“陛下所言极是,林家女所做一事确实不体面,也当受到应有的惩罚。”皇后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只是她腹中的到底是太子长子,天家血脉。”
皇帝奇异地看着她,却没有阻止她继续说。
“不如先将此女纳进门,等她生下来之后,将孩子抱给太子妃养便是。”皇后慢慢说来,安排得当,“她与太子妃乃同支姊妹,太子妃教养颇好,这般也合理。”
她自觉大致顺着皇帝的意,只不过起的是去母留子的心思。
至于生了之后人怎么处理,也和她没关系了,皇帝想如何便如何。
不过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皇后还心善地多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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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几日,容她生下皇室子嗣,也算恩赐。
只是听得此话,哪怕张嬷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眼下都肉眼可见地变了脸色,精明的眼里透出异色,眼下的深纹都垮了下来。
“你疯了?”皇帝笑出了声,站起身来,难得耐心地盯着她,“她当众谋害太子妃,让太子妃落入了刺客之手,你要太子妃去养她和太子的孩子?”
“又有何妨?孩子总归是无罪的。”皇后挑起眉,理所当然地说,“她若不愿,带进宫让臣妾教养也无碍。”
可如果林琟音进不了太子府,这孩子就立身不正了。
皇帝看出了皇后是一定要保这个孩子,甚至比之前想要崔辛夷进府还强烈。
奇了怪了。
皇帝凝视着皇后,心中升起前所未有地的疑惑,却实在没想通她这股执拗来源于何。
太子昏迷期间,没有他人阻拦,太医将人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除开在悬崖下受的外伤与体内未清的余毒,并无其他问题。
之前在宫中诊出的阳虚之症也消散得无影无踪,可能就是因为燃情之药导致的虚症。
想到这里,皇帝心中对林琟音的不满又增了几分。
“你若喜爱孩子,让你那侄女儿给太子生。”皇帝凉薄地说。
“臣妾不过是思及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才心生怜意。”皇后半步不让,“如今太子与太子妃大病初愈,本也不该造此杀孽。”
“造杀孽?”皇帝不以为然,“朕是为他们报仇雪恨,这不是替天行道吗?”
皇后心中一梗,这个武夫。
她意识到自己再争执下去,别说皇帝要起疑心,胜负心都起来了,立刻换了个方向:“陛下不若将太子与太子妃召来,看看他们作何想?”
太子妃先不谈,崔夷玉不敢不听她的话。
皇帝沉思片刻,皱着眉没说话。
他知道皇后敢出此言,必然是有倚仗那两人不会违背她,可此事皇帝却偏偏不想如她的意。
“既如此,那此事你来办吧。”皇帝笑了笑,“纳个妾而已,也不必朕来废周章。”
“臣妾遵命。”皇后见此事办成,松了口气,笑着行完礼便告辞离去了。
人一走,书房中的气氛就沉凝下来。
张嬷嬷转身,当即跪下叩首:“老奴随行太子妃左右不过数月,心知她品行如何,如今遭此大罪,断不能受此糟践。”
“朕知道。”皇帝端起茶杯,转了转,示意,“如今,就看是你快,还是她快了。”
毕竟他想要的是太子妃生的皇太孙,可不是在嫡子出来之前一个罪人生出来的庶长孙。
“你快回去罢,她只怕已经去献和宫了。”
第47章解释
献和宫。
与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执不同,屏退了下人,只剩两人的东殿里格外宁静。
林元瑾枕在崔夷玉的膝上,打了个哈欠,在温和的午后犯着困,却依然依依不舍地翻着手里的话本子。
“困了便睡。”崔夷玉平静地说。
“等我看完这一页。”林元瑾看着被她从宫女手里淘来的话本子,集灵异性转贵乱狗血为一体,放到现代根本过不了审的剧情,只觉得精彩。
她前世忙着摆脱家庭认真读书,虽然从同学口中听过些段子,却没有真正接触过这类文学。
没想到如今竟然有了机会。
崔夷玉没打搅她,只是用指尖静静顺着她披散的发丝。
突然,他抬起头,手上的动作猛地一停,呢喃。
“有人来了。”
没等林元瑾开口,崔夷玉手指抵在她唇边示意她安静,接着扶起她脖颈搁到旁边的枕头上,眼疾手快地将被子盖到她身上,闭了闭眼,示意她装睡。
虽然干脆利落,但动作匆匆,活像见不得半点光。
林元瑾虽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但立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乖巧地闭上了眼。
果不其然,人已经到了献和宫殿外。
“不必通传。”
皇后抬手制止了献和宫东殿前的小太监,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本宫不过前来探望太子,也不想大张旗鼓地打搅他休息。”
“是。”守门的太监低头退到一边。
皇后示意身后跟着的一行人也停下,独自往殿内走。
午后的献和宫里安静异常,更何况是太子所处的东殿,刚跨过门槛,就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药草味,
但是没有旁的人侍奉,一个人都没有。
皇后蹙了蹙眉,掩去眼里的厌烦,疑虑地走到屏风后,却听到了一个少女仿佛没睡醒的呢声。
有别人?!
皇后眼神一变,却没有妄动,只是慢慢地走出屏风,恰好看到崔夷玉坐在床边,膝上放着册像是刚翻开的书,床上躺着另一个人。
那少女好似没睡醒,身上盖着一方小被,雪白的手还紧紧拉着崔夷玉的衣角,浑身透着股难言的依赖感。
“皇后娘娘。”崔夷玉抬首,呼吸平稳,神色为难,好似顾忌着身旁之人,没能站起来行礼。
两人分明什么都未做,却透着股难言的氛围。
皇后缓步走上前,果不其然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太子妃。
她脸色极差,显然是掉崖受了重创,如今苍白的脸上还透着病态的红,虚弱无比。
但太子妃怎么样,和皇后没有关系。
相反,若不是碍着皇帝,皇后恨不得她一个人死在悬崖下,而不是自恃太子妃的身份,却躺在如今“太子”的床上。
想到这里,皇后对崔夷玉的不满愈深。
“她睡着了?”她压着声问。
崔夷玉点头,就见皇后冷笑了声,将林元瑾的手随意地扯了下去,看了眼崔夷玉,示意他跟过来。
崔夷玉起身,无言地望了躺在床上安睡的林元瑾一眼,垂下眼跟着皇后走到了另一侧的屏风后。
屏风后映照出两人一高一低的身影。
无人注意到躺在床上的林元瑾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静静地聆听着不远处的声音。
“你救驾有功,皇帝如今对太子赞赏有加。”皇后看着崔夷玉低头单膝跪在面前,眯起眼,“可你为何以身犯险去救太子妃?”
“一国太子不惜跳崖去救区区一个太子妃,你真是不怕天下人耻笑。”
“此事是属下考虑不周。”崔夷玉眼也不抬,只死寂无波地开口,“但事实也并非全如娘娘道听途说。”
“哦?”
“舍命跳崖救太子妃之说不过是侍卫揣测,属下是在和刺客的缠斗中坠的崖。”
皇后一愣,竟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心中的厌弃与杀意骤然一松:“那你为何不解释?”
崔夷玉沉默着抬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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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立刻想起,方才皇帝还在书房无比积极地要处理掉林琟音,她意识到哪怕此事听起来荒诞无比,崔夷玉也不过是顺着皇帝的心思并没有擅自加以解释。
如果让皇帝发现他理解错了,那才是真的错了。
“太子妃当众被刺客掳走,无论结果如何,属下若不亲自去救,只怕陛下当时觉得无碍,日后却难免多想。”崔夷玉平静地分析起当时的判断。
皇后也知道皇帝是个怎样的人。
自身凉薄自私,却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也如自己一般,年岁大了之后望太子成器,又不愿过犹不及觊觎他的皇位。
崔夷玉当时表现出来的情根深种和不恋权势,无疑就是皇帝理智觉得不合适,但却真正想看到的模样。
“太子妃运势好,掉到了崖边的松树上,属下身中异毒,暂时无法处理刺客,顺手将她救下。”崔夷玉摇了摇头,“刺客逃之夭夭了几个,只愿太子妃的存活能平息陛下的怒意。”
他言语中处处顾及皇帝眼中的太子,将太子妃当作一个平息帝王怒火的筏子,撇净了干系。
可越是如此,皇后越觉得此事奇怪。
虽然结果确确实实是好的,帝心的偏袒,流言的消弭……可事情当真如此清白?他就没有半点私心?
就皇帝如今的态度,将太子妃活着带回来,真的比让她死在悬崖下好吗?
当初皇帝就能因为太子妃进宫请罪而家法惩戒太子,如今呢?
在皇帝眼中两情相悦的太子与太子妃,日后太子妃过得不好,是不是也连带着觉得太子作风不正?
皇后越想越不对,质问:“那她如今怎么在你床上?”
“她是太子妃。”崔夷玉平静地回答。
太子妃想亲近太子,这不光是天经地义的事,还是皇帝乐见其成的事。
他一个替身怎么敢做主拦人。
皇后一噎,冷着脸:“你到底身份不同,切莫与她过于亲近。”
她再不喜林元瑾,林元瑾也是她儿子的太子妃。
“是。”崔夷玉平淡地垂下眼,漆眸寂静中沉着阴翳。
皇后得到了崔夷玉的回答,也没放下心,只是提起她今日来本要说的事:“本宫方才与陛下提起太子纳妾一事,你挑个时辰与陛下请辞,莫要一直捱在宫中,万事不便。”
“属下遵命。”崔夷玉垂头应下。
说罢,皇后就转过身离开。
只是越往外走,心中越是疑窦丛生,几乎要把崔夷玉方才说过的每一个字掰开来看看其中真心。
暗卫与常人不同,情绪本就淡薄,更是守口如瓶,禁得住拷打,这些为了对付别人的手段现下却难倒了皇后自己。
皇后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在踏过门槛的一瞬间,回忆起了崔夷玉最初说的一句话——“此事是属下考虑不周。”
皇后步伐猛地一顿,甚至都没注意到旁边宫女疑惑的问句。
他说的不是“此乃属下应尽之责”,而是“此事是属下考虑不周。”
听起来好像差别不大,实则完全不同。
皇后凤眸上扬,死死攒住了手,心中的杀意前所未有地暴涨。
此人断不能留。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太子妃尚可以放着,反正她肯定不知眼前这个救命恩人并非太子,不然也不会对一个假货这般痴情。
可太子身上那道肩伤尚还没有养到位,这替身如今又日日在皇帝眼前,她想杀也不好杀。
这太子妃也是,总不能人刚被皇帝救回来,刚回太子府就殁了。
皇后的头疼了起来,回到宫中之后就颓靡地靠在了榻上,苦苦思考如何是好。
皇后在宫中无比为难。
献和宫中却并不相同。
崔夷玉眼看着皇后离去,站起身走出屏风,恰好看到林元瑾用手肘撑起上身,漆发随意地披散在雪白的肩头,曲起的小腿轻轻摇晃,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揶揄地朝他望过来。
“我装得如何?”
“太子出事了。”崔夷玉没有评价她的演技,只是平静地坐到了床前垂眸看着她。
林元瑾偏过头:“为何?”
“皇后面色匆忙,神色紧绷,又是方从皇帝书房赶来,可见焦急。”崔夷玉拣了几个最明显的点说,“太子纳妾一事早就说定了,她为何今日这般着急?”
皇帝已经应下了,又有多方见证,有什么是两三个月都等不及的?
说到这里,崔夷玉想起来细节顿了顿,否认了一部分:“也可能不是太子出事。”
“她之前知道太子的病症吗?”林元瑾手心撑着脸颊,疑惑地问,“太子瞒着她?”
她之前险些因为林琟音被皇后栽赃的时候,还以为皇后就是故意要把太子这病甩到林家身上。
崔夷玉摇了摇头,默认了林元瑾的猜想。
太子瞒着皇后。
“霍?”林元瑾笑出了声,这场戏竟比她想得还精彩,“那她今天就是刚察觉端倪。”
“张嬷嬷今日去寻皇帝了,我估摸皇后也知晓林琟音怀孕一事了。”
林元瑾指尖交叉搁在下巴上,眯起了眼,好整以暇地感慨:“真想看看她发现孩子生不下来时的模样。”
崔夷玉看见林元瑾大敞的领口顺着肩膀滑下,默不作声地抬手拉了拉,又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等不漏风了才开口:“林家人若借此害你呢。”
“死人是不会害人的。”林元瑾看见崔夷玉的动作,感受到他的指尖不小心摩拭到她的肩膀时不自在地僵了僵,笑着说道。
想拿一个未成熟的胚胎来害太子妃,别说是她,皇帝都不会让林琟音活下来。
“你准备什么时候和皇帝提出宫的事?”林元瑾伸出手环住崔夷玉劲瘦的腰肢,手指随意地去拨弄已经有些松动的布条,隐约能看到他沾着深色药膏的狭长腰线。
崔夷玉闭了闭眸,再睁眼时说:“皇帝再来献和宫之时。”
林元瑾立刻懂了崔夷玉的意思。
皇帝既知皇后来了献和宫,肯定就知道她的打算,所以那他再来的时候,就是同意他们离开的时候。
“你身上的药是不是该换了?”林元瑾咯登咯登坐起身来,兴致勃勃地开口,还未等崔夷玉拒绝,有人匆匆进来传话。
林元瑾转头一看,却发现是熟人,好奇道:“桑荷?”
她不是一直在太子府待着吗。
桑荷给两人行过礼,再看向林元瑾,回话:“是张嬷嬷有急事出宫,忧心殿下身边没个熟人,特地唤我进宫侍奉。”
“呀。”
人已经出宫了。
这是在书房听到了什么,都没回来和她回话的功夫。
林元瑾眨了眨眼,笑出了声,手拍在身前,如同在期待些什么,弯起眼眸,无比单纯地夸赞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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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张嬷嬷。”
这就不知道究竟是谁更快了。
第48章质问
“今日便要走?”
皇帝叹息一声,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人,抬手示意人将这两个病患扶起来。
“长者赐,不可辞。”崔夷玉恭敬地说。
皇帝听得他这般形容皇后急忙往他后院里塞人的行为,不禁失笑。
他早就知道,他一来两人就要请辞,为了延长他们在献和宫养病的时间,不得不这几日都装作很忙。
只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皇帝这个几乎从未体验过天伦之乐的人,着实有些想念他们。
“好罢。”皇帝摇了摇头,看着崔夷玉,“只是你们如今身子都不好,回府之后也莫疏忽了。”
“父皇说得是。”两人垂首。
“太子妃先去吧,朕与太子还有些体己话要说。”皇帝温和地看向林元瑾。
林元瑾当即行礼,侧眸看向崔夷玉,恰好看见他也望着自己,只装作没看见垂眸退下了。
皇帝看着他们这短暂的眼神官司,笑了笑。
只是林元瑾甫一离去,殿内的气氛就蓦然一滞,如同有千斤鼎从头顶沉沉压下。
皇帝敛去慈父般的笑颜,淡淡地望向下首站着的崔夷玉。
少年因病身形格外瘦削单薄,却依然挺直了脊梁,如风雪压不跨的松木,直直地站在原地。
“你倒是对你母后言听计从。”皇帝端着茶杯,微微摇晃,似漫不经心地说,神色却不怒而威,散发着着久居上位之人独有的压迫感。
崔夷玉垂着的眼眸一凝,意识到这是皇后在皇帝心里留下的芥蒂。
他服从皇后,盖因他是崔氏暗卫,可在皇帝眼中,太子服从皇后却不服从于他,便是软弱无能,心向外戚,受人摆布。
此乃大忌。
“儿臣不敢当。”崔夷玉脊背发麻,却又不得不迅速组织起措辞,“自古讲求忠孝两全,且儿臣此行出宫也并非盲从于母后,儿臣伤势好转,本也不该在父皇身侧长留。”
“‘忠孝两全?’”皇帝念着这词,意有所指地开口,“若是忠孝难两全呢?”
若是林元瑾在,她就会意会到何为最简单的题面最难的解答。
可此时接受这如同刑罚般质问的是崔夷玉。
他初次接受太子都没有接受过的质问,且在此之前从未预设过这样的场景,没有人会告诉他该如何回答。
崔夷玉多年以来假扮的是太子周玠的言行,然后去适当地迎合帝王心思。
哪怕他上着和太子一模一样的课,背着同样的书,也从未有一天想过太子应该如何思考。
如今,皇帝在逼着崔夷玉思考——他凭什么当太子。
崔夷玉若回答不好,这座下的太子之位只怕就要易位了,届时真就如之前想的一样同归于尽了。
但现在不行,无论他如何,林元瑾都必须当稳她的太子妃。
皇帝一人占尽了忠孝二字,可皇后只占一半。
“若实在难两全,忠在孝前,无论何人,定是先忠于君国,无国何以为家。”崔夷玉一字一字,说得清晰可闻。
殿内安静得只听得到皇帝沉稳的呼吸声。
“皇后素来好强,你为人子不能与她争,若为君却不可万事纵容。”
“朕知晓你有情有义,也不贪恋荣华富贵,你虽年少,可你终究是一国太子。”皇帝抬了抬眼皮,状似感慨,“你与崔氏女有多年情谊,朕也不忍拆散,便同意你纳崔氏女为妾。”
崔夷玉尚未懂得如何去做一名太子,但暗卫的敏锐让他察觉到了皇帝言下之意,太子的情义必须是有明确指向的。
皇帝与外戚,江山与女人。
太子必须分清孰轻孰重。
皇帝很巧妙地避开了他救太子妃一事,却又偏偏提起了太子和崔氏女的情义,无疑表现了他心中明显的偏向。
“表亲情谊,何足挂齿。”崔夷玉按捺下脊背的颤栗,状似平淡地说,好似在说起一个并不重要之人,“崔氏女自小便柔弱体虚,也不堪大用。”
哪怕是情不得已之时,有些话说出来,也意味着纯粹的背叛。
后半句纯属编纂,可不管事实如何,只要皇帝想要,哪怕再虚假也要变成现实。
皇帝将崔氏女放在太子后院,也不过是要安崔家的心,以免朝局跌宕。
崔夷玉第一次摒弃了如何去完美地伪装周玠,而是用他与周玠同样所学之识来思考问题。
过往的无数知识刺激着他的神思,让他拼凑出哪怕暂时还不够完美,却依然正确的答案。
他如满腹知识的初次实践者,生涩却依然从容。
这是上位者俯视棋子所想。
江山乃棋盘,皇帝即为执棋者。
皇帝哼笑一声,如在聊家常:“你外祖父今下年岁已高,只怕比朕还着急子嗣一事。”
崔大将军着急的只会是太子与崔辛夷的孩子。
“父皇说笑了。”崔夷玉闭了闭眼,再抬起眸,从皇帝含笑的眼中窥见了寒凉之意,“儿臣与太子妃都重病未愈,子嗣一事急不得。”
“外祖父戎马一生,如今年事已高,也到了解甲归田的时候。”崔夷玉状似平静地说,“倒是现下倭患严峻,不若遣崔氏儿郎随军同去,以平海难。”
这天下,终究还是姓周的。
“这倒无不可。”皇帝眯起眼颔首,又转而提起,“太子妃母家一事你可知?”
崔夷玉一顿,大脑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林家?林家除了林琟音怀孕一事,还发生了什么?这是在问他对林家的态度吗?还是对太子妃的?
崔夷玉斟酌再三:“林氏嫡女居心叵测,承蒙亲族包庇多次谋害太子妃,儿臣现与太子妃有患难之情,太子妃又早与林家有龃龉,想必不会误入歧途。”
多次谋害?
皇帝一怔,本不过顺势问一句,却没想到还牵连出了个他不知道的前尘。
也罢,不重要,当初选中林元瑾,一是因为她性情乖顺听话,二也是林家人丁稀少,心思也简单,好摆布。
皇帝:“那孩子呢?”
“错误当被纠正,以免留下祸患。”崔夷玉斩钉截铁地说。
这倒与昨日他想得一样。
皇帝心中原本因皇后擅作主张的凉意散了些。
“太子妃一心系你也是好事。”皇帝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相比起刚开口时的来势汹汹,平和了许多,威严却分毫未减,“你坠崖几日,朝中人心惶惶,来往不断。”
说着,皇帝从袖中掏出了一本册子,漫不经心地掷在了案前。
崔夷玉瞳孔一颤,目光缓缓看了过去。
他为暗卫,自然知晓这种册子里记录都是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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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而如今皇帝的一瞥便能决定人一生的命运。
问题在于他,或者是说太子应不应该看。
皇帝的试炼只在短短言语,却比崔夷玉曾经在暗邸中经历的磨骨切肤之痛还要艰难百倍。
他并非饱受谆谆不倦教诲的权贵子弟,他的一切受教皆为模仿另一个人存在,哪怕学识相同,思维也天差地别。
暗卫不需要思考,他哪怕为替身也并没有受过这等的训练。
此时皇帝抛出的一个个问题,宛若将崔夷玉从被长久禁锢的囚笼之中扯出,强硬地要他脱胎换骨成另一般模样。
帝王眼中想要的太子的模样。
“‘良禽择木而栖’,是为朝中常态。”崔夷玉伸出手,拿起那本册子,皎白的手指压在封皮上却没有打开,掀起衣袍双膝跪地,额心触地,“孤身坠崖实属自大轻狂之举,前不顾父皇忧心,后不顾朝臣惊惶……儿臣已知罪。”
这一回,皇帝没有再拦他。
半晌,等到崔夷玉心鼓如擂,从尾椎骨到脖颈都通体发麻的时候,前方终于传来皇帝一声沉沉的感慨。
“这大病一场,是让你头脑都清明了。”
“起来吧。”
崔夷玉看到停在眼前的两足,抬起头就看到皇帝朝他伸出的手,搭上之后被一把拉住站了起来。
他心魂未定,却从皇帝的语句中感觉到了他的一言一行比太子周玠要来得更让皇帝满意。
崔夷玉表面不显,心中却涌起惊涛骇浪。
“去吧,太子妃还在等你。”皇帝摆了摆手示意。
崔夷玉恭敬地再行了个礼,脊骨挺拔,典则俊雅,看似沉静,实则失魂落魄地朝殿外走去。
金碧辉映的殿宇下,他分明每一步都走无比平稳,却好似踩在万丈悬崖之边,一不留神便会失足坠落,跌入不测之渊。
明明没有过多久,这段看似无比短暂的会话却如镇石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单薄身躯中的骨骼如在颤栗,又如在激动,逼得他无所适从。
崔夷玉头脑钝钝地发胀,如有种子如汲取到赖以生存的珍贵水源,开始生根发芽,迅速蔓延,控制不住地思索着,皇帝,太子,外戚……
殿里明明寂静无声,他的耳畔却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声音。
“殿下?”
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似秋日飘落的花瓣,徐徐飘到了他的眼前。
崔夷玉猛地停下,涣散的眼瞳瞬间聚焦,望向了石阶下抱着手炉的少女。
林元瑾好奇地望着他,扬起了明媚的笑容:“怎么了?”
同样从悬崖下归来,生死以线,险些丧命,她好像也哪里变了,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崔夷玉定下步伐,只静静地看着林元瑾。
两人对视了半晌,谁也没挪开视线,最终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耳畔的杂音骤然消失,温和的秋风拂过他和林元瑾的耳畔,如同上天的垂怜将他们送到这里,并且指明了他们的前路。
今日的一切象征着什么?又会改变些什么?
一切都不得而知,但眼下都没有关系。
“我们回去吧。”
第49章杀意
两人辞别皇帝,乘上了回太子府的马车。
分明没过多久,但再一次乘上熟悉的马车,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等回府之后,两人就又要回归正轨了。
可如今确实不同往日,自打坠过一次崖后,历经生死,林元瑾的心态也截然不同。
林元瑾放下捏着车窗的帘,转眸看向正襟危坐在对面的崔夷玉,动了动嘴唇:“有旁人吗?”
崔夷玉摇了摇头。
“方才皇帝与你说了些什么?”林元瑾好奇地问。
崔夷玉从宫中出来的时候,虽然行动不改,神色却仿佛失魂落魄的,好像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以至于连言语功能都短暂地失去了。
林元瑾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却也想不出皇帝抛出了怎样的难题。
崔夷玉僵了僵,抬起的眼瞳中透出难言的晦涩。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若是为难的话不回答也没关系。”林元瑾摇了摇头,体贴地说。
她并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
“不是。”崔夷玉当即否定,他并没有想隐瞒,只是不知如何转述,垂着眼斟酌着开口,“陛下与我说了外戚之患。”
他一说,林元瑾就猜到了皇帝的意思。
但是林元瑾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只弯着眼眸笑着说:“崔氏势大,太子倚仗于母族,世家大则君权弱,他与你说这些实数平常。”
崔夷玉却一怔,定定地望着林元瑾。
林元瑾注意到他在身上停留的不同寻常的视线,不禁困惑地歪了歪头:“怎么了?”
“不……没什么。”崔夷玉心中混乱,却不知该如何说。
哪怕他理智知晓,会说出这样话的林元瑾也不似林家能教养出来的人,也无法与她感同身受。
她似乎天生缺乏对君主的敬畏之心。
所以林元瑾能说得出让他弑主再取而代之这般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
他们是不一样的。
林元瑾望着崔夷玉坐在对面,仿佛有负重缠身难以解脱的姿态,不禁想起了在秋狩之前的自己。
她那个时候大抵也是这般情态吧?
“你苦恼之事不能与我说吗?”林元瑾体贴地问,声音轻快又明亮,“我同你有患难之交,唯一的愿望也是你能活下去。”
她是不会背叛崔夷玉的。
崔夷玉沉默不语,最后轻轻地道了声:“对不起。”
他伤势未愈,原本合身的衣服穿在此时的他身上竟有些宽敞,精致的眉眼如今显出几分晦暗,隐约泄出几分压抑着的锋利感。
林元瑾反而笑了起来,起身坐到了他的身侧,抬起手捧住了他的脸庞:“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所以也不必和我道歉。”
她能活到今日回太子府,靠的也不是她自己。
能够侥幸双双幸存,刚醒来之时,林元瑾在过度欣喜之下情绪难免失控。
过了几日稍稍平和下来,林元瑾也逐渐想通了很多事。
在明显看出崔夷玉因她病危留遗言之举,潜意识抗拒着拒绝她的时候,她如投机取巧的、冒然的对一个在封建主义环境下,受到权贵管束十余年的人提出弑主之说,确实过于偏激。
她觉得问题很简单,但对于打小受侵害的崔夷玉而言,无异于粉碎他的三观和信仰。
古代讲究忠孝两全,甚至常有为忠不喜弑子的“美谈”流传下去。
就像林元瑾至今无法接受封建君权一样,她也不能逼着一个与她足足有千年之差的古代人来接受她的思想熏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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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现实。
她本就不应该逼迫旁人,更不应该去逼迫在此世上她唯一珍惜的之人。
“没事的,什么都没关系的。”林元瑾扬起明媚的笑容,仿佛再没有什么能压垮她,连眼尾都透着轻松,“如果觉得为难,你就把我之前说的话都忘了吧。”
“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就可以了。”
这就是她唯一的愿望。
其他所有人都无所谓,只要崔夷玉能活着就好。
林元瑾退让了,所以崔夷玉也不必再纠结。
这是回到太子府的马车,等马车停下,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崔夷玉还是暗卫,林元瑾继续做她的太子妃。
本也该如此。
但双方其实心底都知道,无论如何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车轮轱辘轱辘地转,宛如倒计时,窗外的视野慢慢滑动。
马上就要到了。
崔夷玉望着身侧人乖巧的坐姿,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回府之后我会去见太子。”崔夷玉看着林元瑾,五感杂陈,思考良久,最终也只是生涩地嘱咐了句,“你要小心。”
崔夷玉不觉得太子敢皇帝刚放人回来对太子妃动手,但出乎意料的事太多了,如今也不敢打包票,只能希望林元瑾万事小心。
“你在担心我?”林元瑾一顿,微微倾身,如试探般调侃道,“明明在悬崖下的时候,你不是觉得没有你,我也能好好活下去吗?”
崔夷玉眸光一滞,放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地曲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崔夷玉比他想像中还要信赖林元瑾。
可他依然本能地抗拒回忆悬崖下的事,不是因为他狼狈几乎致死,而是不愿回忆起她生机全无的惨白身影。
若是能有选择,他也不放心林元瑾一个人孑然一身走向未知的前路。
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只光洁的手。
虽然还有许多细碎的伤痕,但在这段时日接连不断的药敷之下,已经浅淡了许多。
“那就把之前你借给我的匕首给我吧。”林元瑾笑着说,仿佛只是在安崔夷玉的心,“若遇不测,我就拿来防身。”
崔夷玉没有怀疑,二话不说就从腰间的里侧抽出来,将匕尖对准自己递给了她。
在他的认知里,若遇险境,一把武器无疑比千言万语都要来得有效。
“谢谢。”林元瑾接过匕首,轻轻地说,面上带着纯然而干净的感激笑容,指尖慢慢抚过匕身。
匕首的柄上还残留有崔夷玉身上的温度。
在悬崖下被狼扑倒之时,林元瑾虽然受了很重的伤,但在刀尖划开野狼身体,她蓦然回想起了当初崔夷玉握着她的手教她报仇时的触感。
她也曾亲手杀过她的仇人。
温热的鲜血迸溅而出,皮肉被剖开的触感其实很像。
可林元瑾的心脏仍然在平稳地跳动,手指如考场里写字一样娴熟,当被谋害至直面死亡的次数逐渐增多,被扼住咽喉的痛楚一次高过一次,她也不再如当初那般会僵在当场什么都做不到。
对。
林元瑾不会再不自量力地去逼迫她喜欢的人了。
但她自己却并没有那么重要。
林元瑾敛着眼眸,将匕首放到宽敞的袖口中,用皮革带绑在小臂下,华美的长袖一落,谁也看不出来。
她依然是外人眼中深爱着太子、纯善到毫无威胁的太子妃。
窗外的人群缓缓走过,叫卖声渐渐变远。
街道变得寂静的同时,太子府也慢慢靠近。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车帘被缓缓拉起,崔夷玉先一步起身走出,抬手去引车内的林元瑾,看着温煦的阳光倾洒在她的身上,宛如一层朦胧的云纱。
林元瑾搭着他的手臂走出来,目光却没有看着一旁熟悉而威严的大门,反倒看向远处璀璨的日光。
千年之期对人而言无比漫长,但对于太阳而言却无比微不足道。
崔夷玉望着林元瑾,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浓烈,好似要激起他反射性的抵抗,快速地问了句:“怎么了?”
他唤回了林元瑾的注意力。
“不,没什么。”林元瑾转过头,随意又无辜地说,轻盈地从马车上跃下。
一入府门,李管事便领着人含泪迎了上来:“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老奴可算是把你们盼回来了!”
“府中一切照常?”林元瑾迈上石子路,边往屋中走,边游刃有余地问起来。
林元瑾没有注意到,之前总是先一步离去直至消失的崔夷玉,如今正在另一侧的角落静静地望着她。
直到她彻底从视野中消失,崔夷玉才踏上去假山林的路,两人真正的分道扬镳。
奈何是今日注定与往日不同。
太子也并没有在净清苑中。
“你不必动。”
崔夷玉刚换完衣服,还未走出在白昼依然昏暗如夜的假山,就听到了太子的声音,步子蓦然一停。
他透过石头的缝隙望见了太子的身影。
太子站在日光之下,那张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如今带着笑,眼底透着浅浅的讥讽,居高临下地望着崔夷玉所在的方向,如同望着卑贱却不自量力的蝼蚁。
一光一暗,犹如无形的沟壑隔开了两人的位置。
“你也不必解释,你现在说的每一个字,孤都不会信。”太子缓缓踱步,目光挪向正房,也就是太子妃所处的方向,“你对太子妃动了心?”
他虽是问句,却并没有想得到回答,只继续说,如同在自言自语。
“一个林家女有什么特别的?算了。”
太子显然没有心情去揣测一个低贱暗卫的心思,只是凉凉地说:“若不是孤身上的伤还未好,你现下岂能有命。”
“英雄救美的戏码屡试不爽,太子妃想必对孤也是情根深种。”太子笑着开口,浑身矜贵,却充斥强烈的恶意,“孤虽不准备让她久活,但如今碍于父皇,也会哄着她。”
而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受人威胁。
崔夷玉安静地站在假山遮蔽之下,如同一块漂亮的石雕,融入在林立的假山群中。
听到太子辱骂他卑贱,骂他不识好歹之时,他都未有半分动摇。
可在听到太子准备杀死林元瑾的瞬间,崔夷玉哪怕面上不显,手也猛地攒紧,鼓起的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格外明显。
他的眼瞳漆黑,透着浓浓的杀意。
“前些日子因病误事,如今孤身体强健,也是时候弥补与太子妃的洞房花烛了。”
太子再不喜林元瑾,且已经想好要如何处置她,但无论如何,现下林元瑾也是他的太子妃,岂容区区一个暗卫僭越觊觎?
太子冷笑了声,带着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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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玩味迈起步子,只幽幽地留下一句:“你便在房外守着吧,看着你拚死救回来的太子妃,是如何在孤身下含羞乞怜的。”
“等孤伤势养好了,就彻底不需要你了。”
崔夷玉还绑缚着布条的手死死压在嶙峋的石面上,伤口不知不觉再次裂开,血顺着石隙滑下,原本该寡淡无味的口中却骤然尝出了万般酸苦。
崔夷玉听着逐渐消失的步子,抬起手捂住了上半脸,仿佛无声地落泪。
但在手指缝隙间,却看到了他空洞中死死压抑着疯狂的双瞳,仿佛绷紧的弦,只需轻轻一拨便会乍然断裂。
第50章试探
水波微漾。
热气弥漫在浴房之中。
林元瑾曲起腿,看见已经消了肿但仍旧青红一片的脚踝,肩背上还有许多她看不清的划痕和淤痕。
其实早就不怎么疼了,但看着仍旧触目惊心。
婢女们侍奉的时候偶尔看见,就会露出不忍或担忧的神色,生怕她身上留下半点疤痕,以至白玉有瑕。
林元瑾却分毫不在意。
其实前世之时,她身上就有许多父母动辄打骂产生的伤口,只是宽大的校服会将这些掩藏得干干净净。
现在也一样,衣服一穿就看不见什么了。
唯一能看见这些伤口的除了婢女,不过是夫妻的床榻之间。
而林元瑾并没有准备让太子看见。
林元瑾静静地盯着水面,熟稔地扬起了一个无害的笑容,扶着木桶的边沿站了起来。
大片的水如帘幕,顺着她如瀑的发丝落下。
她带着温热的花香,小心翼翼地踩上早已备好的小凳,趁着热意未散,用软布擦干身上的水,迅速取下一旁的衣服简单一拢。
洗漱之后在卧房穿的衣服大多柔软又宽松,没那么多门道。
就在林元瑾扶着桌案准备从偏门回卧房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一个不寻常的脚步声。
人生活久了,大多都能从脚步的急缓和轻重判断出是谁。
但这个声音却格外陌生。
林元瑾停下了步伐,静静地听着卧房中的动静。
卧房中。
太子大步走进来,环顾四周,随口问:“太子妃呢?”
他来得匆忙,没等婢女通传直接走了来去。
屋中一切精致宛如新婚之日,只是少了些红火的装饰,但琳琅满目的装饰却依然显示出了太子妃的尊贵。
算是一来一回,今年的秋狩总共还不到过往的一半,可他回忆起上次见太子妃,已是在宫中的那日。
一想到背上过了十几日才的伤,太子又多迁怒了几分。
当初想着娶回来一个不招眼又老实的,却没想到给他带来的麻烦远超过他所预期,如今皇帝是满意了,太子却愈发烦心。
桑荷本在窗边修剪着绿菊,见太子骤然进来一慌,当即跪下说:“太子妃在……”
她话音未落,另一侧的屏风后就传来了有条不紊的脚步声。
林元瑾身上搭着衣衫,湿润的发丝顺着肩膀滑下,宛如精美的绸缎,脸上还沾着温热的水汽,从屏风后走出来恰好抬起眼,对上了站在屋子中央的太子的眼瞳。
林元瑾外地歪了歪头,似乎没想到太子会这个时辰来寻她,扬起了明媚的笑容:“太子殿下。”
林元瑾实在没想通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他又在急什么。
着实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本想再多等等,却不愿太子为难无辜的婢女。
太子暴怒之下会不惜伤害到有职责在身的替身的脸,更何况一个他如今不喜欢的太子妃的婢女呢。
若是不出林元瑾所料,太子都不想要她活着。
真是巧。
想到这里,林元瑾不禁觉得有些诡异的默契,笑意愈浓。
太子眼神一滞,虽见过诸多美色,却依然被眼前天然去雕饰的少女惑了一瞬的心神。
许是未曾经过人事,又或许是真如他所说对救命恩人情根深种,她看着人的目光仿佛无比信赖与认真,给了太子一种被充分依靠的感觉。
“你怎么现在洗漱?”太子定下心神,在桌前坐下,仿佛随意地问。
“坐了一路马车,去去路途尘土。”林元瑾走到桌前,替他倒了一杯热茶,“殿下才是,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她说着,看向了窗外大亮的天光。
果不其然,林元瑾站着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窗沿下,原本应该只有一个木栅影子的地面模糊一片。
桑荷见林元瑾坐下,手中拿着绸布与暖炉,小心翼翼捧住她的发丝,轻轻抚去其中的水滴,才放在微热的金炉上一边梳一边烘烤。
“孤不过是想与你说些话。”太子看着林元瑾纯然疑惑的双眸,安抚着开口,“孤念着你,如今母后急于纳妾一事,孤也是迫不得已。”
“往后不管有多少女子进门,你都是尊贵的太子妃,莫要多想。”
林元瑾眨了眨眼,意识到进府之后崔夷玉去见了太子,两人却明显没有通过气。
哎呀。
这真是……
“殿下的难处,臣妾都明白。”林元瑾弯起眉眼,声音中透着些少女特有的甜美,“殿下如今后院本就没什么人,日后也会有三宫六院,不必担心臣妾多想。”
“你明白就好。”太子虽早已给林元瑾判了死刑,但见她如此懂事,心中也有几分欣慰,转头瞥了桑荷一眼,“退下吧,孤有事与太子妃说。”
桑荷顿了顿,犹豫地看了看手中半湿的发丝,眼中满是对林元瑾病体的担忧,却在对上林元瑾安抚的目光后,躬了躬身,快步离开了。
卧房之中很快就只剩下了太子和林元瑾两人。
林元瑾好奇地望着太子,显然没有主动挑起话题的自觉。
太子已数月没有接触过人,更何况以前也鲜少有人敢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好似深爱于他。
可想到这里,太子心中愈发讥讽。
连他和替身都分辨不出的太子妃,岂配和他谈及心悦。
太子不觉得林元瑾能分辨出他和替身的区别,但又知晓他们在悬崖下共患难的经历,心有芥蒂,便试探着开口:“你跟着孤,近日受苦了。”
说着,他的目光望向林元瑾手腕上的疤痕,托起她的手,掩去眼底的嫌恶,状似心疼地叹了口气。
林元瑾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压抑住被恶心东西黏上之后想收手的冲动,认真地望着太子,面不改色地说:“能跟着殿下,是臣妾的福分。况且臣妾所受之苦,何能及殿下万分之一。”
为了掩盖替身一事,太子数月必然闭门不出,整日在屋中饮药,又要伪造伤口,身上透着股微妙且腐朽的气息。
“能得贤妻如太子妃,实是孤三生有幸。”太子欣慰地说,俊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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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脸上显出了愧疚,“从前慢待于你,是孤的不是。”
他对悬崖下发生了什么知之甚少,只得转换话题。
“宴席那日,太子妃在众人之前为孤辩护,孤心甚慰,本是想回府答谢于你,却遭小人蒙蔽。”太子抬眸,歉意地望着林元瑾,“此事小人虽有错,但终归是孤不辨忠奸之误。”
“若孤再多想一分,多走几步,无论如何先来探望你,便没有其他事了。”
林元瑾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毫不在意的笑容:“殿下生饮鹿血,贵躯有恙,如何能揽责于一身?”
“你长姊虽有孕在身,但即便她诞下子嗣,也不过是个庶子,无论如何都越不过你去。”太子凝望着林元瑾,温和地说,“孤知晓你的情谊,往后也不会再负了你。”
毕竟人死如灯灭。
“臣妾受宠若惊。”林元瑾笑着垂下了眼,掩去了眼底的恹恹。
“孤前些日子抱恙,一直没能补上我们的洞房花烛。”太子起身,走到林元瑾身侧,俯身在她耳畔暧昧地开口,“不若今日,天时地利人和。”
“殿下?”林元瑾眼眸睁大,宽袖下的手下意识攒紧,仿佛羞赧的往后挪了些,却被太子骤然拦住了后路,“现在还是白日?”
林元瑾望着窗外,却发现虽然还在白日,天色却昏沉下来。
沉沉的乌云遮蔽了天空,将她下马车时还沐浴过的阳光吞噬殆尽,阴云之间有雷声鸣动。
嗖嗖的凉风顺着大开的窗户刮了进来。
林元瑾发丝半湿,情不自禁抖了抖。
“白日怎么了?”太子眯起眼勾着嘴角,一把拉起林元瑾,将她推到床上,手按在了她的腿边,看着她紧张地望着大开的窗户。
“窗户……”林元瑾手撑在腰后,曲起腿往后挪。
“没人敢看的,怕什么。”太子说着,吐息都透着躁意,强势地曲起膝盖抵上床,低垂着眸怜爱地看着林元瑾,“你受苦了,让孤今日好好补偿你。”
“可殿下如今重伤未愈,正值体虚。”林元瑾面露犹豫,“父皇还叮嘱过。”
“孤的身体如今已无恙。”
太子打断了林元瑾的话,字里行间渗出寒意。
他喝了那么多药,如今身体康健,可听不得这些字眼。
“太子妃今日拒绝孤,究竟是挂念孤的身体。”太子眸光一凝,深深地盯着她,眼底似有些阴鸷,“还是不愿与孤同床共枕?”
林元瑾缓缓地抬起眼,看着身上的太子。
她名义上的夫君,她未来的仪仗。
近在咫尺的呼吸让林元瑾不得不压抑着胃中的翻滚,强烈的窒息感涌上喉口,她如同被入侵领地般神经紧绷。
太近了。
太子的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只要她动弹一下引起怀疑就要当即夺走她的生命。
窗外响起轰鸣的雷声,仿佛暴雨前的预警。
林元瑾脊背发凉,却又不得不动用浑身的力气来表现得自然无误。
她早就预料到了太子会对她和崔夷玉有杀意,只是没想到会何时发作,想先下手为强,毕竟哪怕她身体无恙,以她的体魄也是无法和太子正面对抗的。
床角放着崔夷玉给她防身的匕首。
分明处于生死之刻,身体紧张到发疼,林元瑾的心境却出奇地放松了起来。
她果然还是接受不了、忍耐不下。
眼前的人也好,这个时代也好,所有的一切都能毁灭就好了。
林元瑾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眼眸弯如新月,无比真挚地开口:“没有,能侍奉殿下,是臣妾的荣幸。”
机会只有一次。
林元瑾看着太子,又像是静静凝视着太子白净的脖颈,看着其上每一寸脉络和肌理,心脏止不住地重声跳动,一下又一下咚咚如兴奋的擂鼓。
她看过无数个皇帝被刺杀或失败或成功的案例,知道一击必杀有多么重要。
林元瑾勾起嘴角,眼瞳清亮,抬起手臂仿佛要去拥抱太子。
她既已不在意生死,至少也要拉着太子和林家一起。
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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