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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位份

“陛下,张嬷嬷求见。”

李公公低声在皇帝身侧说。

“她怎么来了?”皇帝捏着手中的朱笔,疑惑地抬起头,大手一抬,“传。”

张嬷嬷快步进来,恰好见书房里的奴婢们低头退下,只剩皇帝和李公公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参见陛下。”

“你不在太子妃身边守着,进宫来做什么?”皇帝手一抬示意她起身,随意地问。

“太子妃递牌进了宫,如今在皇后宫里。”张嬷嬷眉目肃穆,神色不好,明显是出了事,“老奴眼下前来却有要事禀告。”

说着,张嬷嬷就将昨夜到今晨,林琟音藉机邀宠,讽刺太子妃的事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起用词精准,不掺杂半分个人色彩,但越是事实,越是令人震怒。

皇帝的脸色一下变了,浓眉皱起,嘴唇紧压。

“太子妃自幼在林府长大,名声远不如其姊便罢了。如今受天家信宠受封成了金尊玉贵的太子妃,此人仅承一夜之宠,竟也敢当众人之面夹枪带棒地讥讽她。”张嬷嬷说着,长叹了一声,眼露无奈,“也不知太子妃当初受了多少苦楚。”

这事皇帝在挑太子妃的时候就是知道的。

听话的人若不够强势,定会受人欺压。

“太子妃乖顺听话,不如旁人黠慧。”张嬷嬷摇了摇头,“若非老奴提点,只怕要乖乖闷着这口气,等太子殿下几句哄话,然后将人迎进门了。”

这话说得在理。

皇帝呼吸得胸腹反覆起伏,试图缓和心中郁气,最终还是睁大了眼,横眉怒目,“啪”地摔下手中的笔,骂了声:“逆子!”

玉笔在地面上乍碎,变得七零八落,还落下几滴朱红的墨迹,好似血迹。

“成何体统!”皇帝扶住桌子,稳了稳因为气血上涌导致的头晕,狠声指责,“这天下这么多女子,偏偏就要弃太子妃于不顾,非要半夜与她待嫁的亲姊厮混?!”

“男子多情也是常事,只是此事多少失了体面。”张嬷嬷状似劝慰,感慨,“若早些时候将人作为滕妾一道迎进府便罢了,何必如今闹得多方颜面无存。”

张嬷嬷这话也是胡说,毕竟林府顾及颜面,自不会准林家嫡长女当滕妾,偏偏林琟音自己都不要脸面了,落了口实。

“这是朕亲手给他指的太子妃!”皇帝思及前几日太子在他眼前待林元瑾何等温和有礼,骤然变得无比虚假,越想越气,“太子前几日还在说爱重妻子!”

真要爱重,会连最基本的举案齐眉都做不到吗?!

可见都是假的!

昨日太子妃还在宴席上百般维护太子,其情谊深重令皇帝陡然想起他早逝的元后,却不想这短短一夜,他们未曾夫妻情深便也罢了,太子竟做下如此丑事。

“此子毫不肖朕!”皇帝沉声。

若是他绝对不会置长夜苦等的爱妻于不顾,转而被别的不三不四的人轻而易举勾走。

皇帝转头问:“太子妃在哪?”

“犯错之人再放肆,毕竟也是同为林家之人,太子妃的长姊。”张嬷嬷说又叹一声,“太子妃年纪小不经事,只怕如今在皇后面前请罪呢。”

“她何罪之有?!”皇帝睁大了眼,当即被气笑了。

他完全不记得别人犯罪时动辄株连的刑罚,在事实使然,旁人还不断言语强调之中,太子妃在他眼里完全是个人善被人欺的小可怜。

“皇后如今为人婆母,便忘了儿媳之苦,如何能为太子妃做主?”皇帝嗤笑了声,眼里若有所思地算计起来,“人心都是偏的,太子妃再如何乖顺,也不如在她跟前长大的崔辛夷。”

“太子轻佻,连后院之事都处理不好,不堪重任。”他喃喃,“还得朕来。”

说罢,皇帝挥手示意李公公:“召皇后,太子妃。”

此时,懿和宫里。

皇后端坐于正座,手里捧着茶杯,却滴茶未沾。

正如皇帝所料,皇后在知晓林元瑾的来意之后,第一时间想的并不是林元瑾作为太子妃被下了面子,而是林家干出这等丑事,太子若不得不抬林琟音进府,那也可以藉机将崔辛夷也抬进府。

皇后正愁皇帝为了一己之私,偏袒太子妃,延后太子纳妾一事。

如今林家犯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辛夷这孩子是本宫打小看着,与太子一同长大的。”皇后捏着茶盖拂了拂茶面,笑着说,“崔家教养得当,自小就将她以未来主母教养,端方自持不说,管家也处处周到。”

林元瑾坐在一侧,捧着茶杯不言不语。

皇后字字不提林家,却字字都是在指着她和林琟音骂。

骂她管家无方纵容了母家,或者蓄谋让长姊固宠,骂林家教养无方,让林琟音以未嫁之躯勾引太子,不成体统。

“林家底蕴不足,你的母亲也非世家出身,多少有些疏漏。”皇后眼含笑意,分明是商量的语气,却透着股不容置喙,“辛夷聪慧体贴,入了府也能帮衬着你。”

林元瑾垂下眼眸,算是听懂了,皇后不光想让崔辛夷入府,还想夺了她太子妃的管家事宜,将她这个太子妃变得有名无实。

前者可以,但后者不行。

林元瑾可以不在乎太子妃的权力,但不得不在乎她的性命。

林家本就不敌崔氏,她要是再失了权,那她太子妃的这个位置反而会害了她,让人觉得她这个太子妃人人可欺。

人心易变,崔辛夷如今一心一意恋慕太子,谁知往后呢?

林元瑾不会去拿自己的性命赌别人的良知。

她不答话,如玉的手指摩拭着茶杯,似在思索。

突然,外间进来一个宫女,不光打断了皇后与林元瑾的对峙,还俯身在皇后耳畔说了几句。

“李公公?他来做什么?”皇后惊愕地坐直身,虽疑惑,但目光很快便落到林元瑾身上,思及她进殿时身边已没了张嬷嬷的身影,骤然意识到了起因,看着林元瑾的眼神愈发不满,“传。”

哪怕皇后心底根本不认为这是林元瑾的计谋,张嬷嬷也是皇帝的人,可这丝毫不影响她迁怒于林元瑾。

很快,手捧拂尘的李公公便快步进殿,满面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线:“陛下有令,召皇后、太子妃于宣阳宫叙话。”

“搅扰了娘娘与太子妃叙话,是老奴的不是,但陛下之令耽误不得。”李公公转头看了看太子妃,好声好气地说。

皇后眼风一扫,让旁边宫女往李公公袖口塞了个荷包,疑惑地说:“陛下是为何事?”

“陛下听闻太子妃进宫,不过是想享天伦之乐,唠些家常。”李公公面不改色地收下,提点了一句。

皇后心中的揣测被肯定,心中愈发不满,平平淡淡地瞥了林元瑾一眼,抬手召来侍女:“走吧。”

两人皆知皇帝所为何事,自不能让天子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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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各怀心事,一言不发,等匆匆来到宣阳宫,李公公领着人直接走了进去,正上首便是手捧着茶杯坐等的皇帝。

“参见陛下。”方才还气氛凝滞的二人同时行礼。

“平身。”皇帝抬了抬手,首先就看向皇后,悠然地问,“朕好似听闻皇后又急不可耐地张罗太子后院之事?”

他似是蓄势已久,哪怕语气平和,字句里也格外直接,处处充斥着不满。

“并非如此。”皇后的笑容一下子凝固起来,看了看林元瑾,又讪笑着说,“只是臣妾体谅太子妃年幼体弱,尚不经事,想给她寻个帮手。”

皇帝怎么知道的?!

“朕不过随口一说,竟真有此事。”皇帝失笑,眼底却没有笑意,完全不吃她这套,“这话你骗骗小孩子便罢了,如今竟到朕面前班门弄斧起来。”

皇后脸上的笑容渐失,心中不安起来,完全分辨不出皇帝是真有眼线在敲打她,还是如他所说不过是随口诈她。

眼见嘴角挂不住,林元瑾又重新恭恭敬敬地跪下,额头触地,眼眸平静,声音却与眼神脱离,透着轻微的哽咽,行了个大礼:“父皇容禀,母后心慈,此事乃儿臣之罪。”

如今已站到一侧的张嬷嬷面露不忍。

“你何罪之有?”皇帝早知林元瑾进宫的目的,又从张嬷嬷口中得知了事情起末,一听她开口,声音便和蔼了许多。

与方才和皇后说话时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

由此及彼,皇帝心底知道太子妃吃了亏,必然委屈坏了。

她才多大?刚及笄的年纪,入东宫这才几天,又是病倒又是宴席对峙,如今夫君还被半路截走,哪有自己吃的全是亏,被母家连累,夫家指责,还要替别人背黑锅的?!

别说林元瑾难不难过,皇帝听了都一肚子火。

“是林家家风不正,管教不力,长姊一时蒙了心,儿臣失察,才叫她做出败坏林家门楣,祸乱太子后院之事。”林元瑾字字自责,诚挚又透着难过,“但求此事让儿臣一己之力承担,莫要责难他人。”

皇后看着林元瑾的目光愈来愈不对劲。

她看了看颇为欣慰的张嬷嬷,又看了看林元瑾俯身跪地却依旧挺直的脊背,最终看向感慨万千的皇帝,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林元瑾到底是真单纯还是假单纯。

这话是她自己想的,还是这老嬷嬷教她的?!

这话若是心机之人说,只怕就是明晃晃的想要脱罪,凭借对方的逆反之心顺势而下,将罪全部推到旁人身上。

但偏偏是林元瑾这个皇帝眼中单纯又诚恳的太子妃在说,他本就偏颇,如今更是找了个完美的理由。

“你心思诚挚,却不知旁人会不会领情。”皇帝感慨万千,摇了摇头,“起身坐下吧,此事可大可小,朕不治你的罪。”

林元瑾这才缓缓起身,额头甚至有浅浅的红印,被张嬷嬷拉着坐到了一侧,脸上还带着踌躇。

“你想如何处理你长姊的事?”皇帝慈笑着开口,不像是皇帝与太子妃叙话,倒像是普通家庭的公媳议事,透着随性。

林元瑾双手放在身前,手指和手指不自觉地纠缠在一起,犹豫地说:“如今太子与她木已成舟,为了体面,必然要寻个由头抬她进府。”

可她为太子妃,林琟音是她的嫡姐,按理来说出于母家地位,林琟音的位份都不宜太低。

“儿臣想,不若让崔辛夷入府为侧妃之时,将长姊一同纳进府?”林元瑾望了皇后一眼,乖巧地说,“这样也不会张扬。”

“大体可以。”皇帝沉思片刻,手指一下又一下点在桌面上,似早有计较,“但侧妃之事不必操之过急。”

“崔辛夷若要进东宫,封个才人即可,日后若有功劳再晋位便是,免得上无可封。”皇帝平淡地瞥了皇后一眼,再看向林元瑾,轻描淡写地说,“至于你长姊此事不光彩,手段低劣,人品有瑕,便与其他妾室一同当个选侍。”

皇帝笑着问:“你们觉得如何?”

他虽这般问,却明晃晃是帝王之意不容置喙。

“父皇深谋远虑,儿臣幸得父皇指点,自当遵从。”林元瑾一口应下来,望着皇帝的目光盛满敬佩。

若是她自己,可不敢这样光明正大地压崔辛夷和林琟音的位份,皇帝这是痛快地解了她的难。

这声父皇林元瑾也喊得格外真心实意。

皇帝无比满意地点了点头,顺心地准备下敕,就见皇后目光慌张地反应过来,笑容僵硬地开口,眼疾手快地打断了这一公一媳转眼就安排好的流程。

“此事到底关系太子后院,若是我们三人便如此敲定,丝毫不顾太子之意,多少不妥?”皇后急匆匆地笑道,眼底还透着些不甘心。

皇后嘴里说得好听,是三人敲定,实际上压根就是皇帝和太子妃自顾自地在安排太子后院!

她的侄女,崔氏嫡女,不光没当太子妃还就这么只得了一个才人,她哪里能服气?!

皇帝身子一顿,又坐了回去,面色微沉:“倒也不无道理。”

皇后见皇帝多少有些意动,心底松了一小口气。

她也没想反驳皇帝,只是想稍稍折中一下罢了。

一旁的林元瑾抬起眸,注意到皇帝眼中的思虑,并不觉得皇后此时该放心,或者说,她觉得皇后根本不该提太子。

太子如何能忤逆皇帝心下已定之意?

“既今日有暇,便将此事安排个清楚,免得来日家宅无宁。”皇帝看向李公公,“召太子,朕倒想听听,他是如何作想。”

“你们坐下喝些茶,莫要杵着,倒似朕苛待你们。”

皇后倒是有些茶饭不思,一心想着太子与崔辛夷之事,连入口的茶都没了滋味。

林元瑾和皇后完全相反,她是真饿了,昨夜到今晨喝了不知多少姜汤苦药,灌得她肚子都撑鼓了,想用些饭食都吃不进去。

如今身上舒坦了些,自然吃得进去糕点了。

张嬷嬷在宫里可比在太子府里自在多了,习以为常地遣人送了掺了蜜的牛乳上来,里面还飘着去腥的杏仁粉,笑着递到林元瑾手里:“太子妃请用,莫要噎着。”

倒像是对待亲孙女,无处不妥帖。

“慢些吃,别噎着。”皇帝笑着说,看林元瑾小口吃得津津有味,随口一问,“可是府里下人怠慢了太子妃?可要朕从宫里拨几个厨子?”

“昨夜…风大,太子妃受了凉气,吃了太多药便没怎么用饭。”张嬷嬷顿了顿,说得无奈又欲言又止。

硬是把林元瑾说得因为太子又惨淡了三分。

皇帝脸上的笑容定了定,“嗯”了声,没再说话。

好在太子今日本就在东宫,来宣阳宫也花不了太久,不到半个时辰便已至殿前,被皇帝宣进了殿。

随着太监一声尖利得仿佛绕梁三尺的“太子觐见”,一朱袍男子背着光徐徐走进来。

林元瑾手撑着椅臂,下意识坐得前了些,虽按捺着身躯,但多少小心翼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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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那人,但随着人走得越近,她漆黑的眼眸也缓缓垂下,只余寂静。

太子愈走愈近,俊美的容颜透着从容不迫,端方的向皇帝行了个礼。

林元瑾一切如痴情少女的反应被皇帝尽收眼底,再看到跪在下方的太子就愈发不满:“免礼。”

但既皇后开口,他便给太子一个机会。

“朕已知晓昨夜你与林府长女一事,太子妃贤良淑德,特地来与朕请罪。”皇帝看着太子起身,缓缓开口,语气沉稳,似并不在意,“事已至此,你母后欲将她与崔辛夷一同纳入你府中。

太子这才明白皇帝召他之因,用余光瞥了眼一侧,只见皇后看似从容,实则攒紧了手中的手帕,倒是一旁的林元瑾手握茶杯,魂不守舍,似是不安。

太子心底嗤笑,不认为母后手眼通天,此事必然是林元瑾入宫言说,皇帝才得以知晓。

年龄小,不够聪慧,没什么手段,便指望旁人能帮她。

“朕觉无不可,只是位份之事尚有疑。”皇帝特意没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好整以暇地看向太子,“太子当觉如何?”

太子为一国储君,刚因药物病愈,愈发意气风发,自容不得一个刚进东宫的年少太子妃来指点他的后院。

“辛夷为崔氏嫡女,自幼在宫中教养长大,自当得起侧妃一位。”太子下颌微抬,如山的眉宇透着理所当然,“林琟音为太子妃嫡长姊,位份低了既是对林家、太子妃的不重视,又显得太子妃苛责姊妹,自也堪是侧妃之位。”

总之,通通侧妃!

气氛一下子凝滞下来。

林元瑾的头愈发低了,似是逃避,不愿再看太子容颜。

皇后的眼神一下子慌了,浑身紧张,五官僵硬,笑容和抽搐一样,疯狂朝太子使眼色,却没想到她这边干着急,太子完全没朝她看一眼。

她只是想让崔辛夷能得个侧妃!

不是想要太子忤逆皇帝!!

皇帝的笑容不变,只是周身威严骤然冰冷了下来。

看得人惊心骇目。

第22章家法

宣阳宫里呈现出诡异的死寂。

皇帝听完太子之言,眉梢微微挑起,笑容变得格外耐心,看着太子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听不懂人话的孽障。

“新婚不过几日就纳侧妃,还是两个,你可曾考虑过你正妻的感受?”皇帝很是好奇。

他好奇很多事,比如说成亲第二日太子与太子妃桌案上的亲昵,虽克制但透着难得真挚,若非如此,皇帝不会无缘无故格外青睐一桩政治联姻。

少年夫妻,真情难得,皇帝错失过,就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犯错。

男子多情并非错处,可这不代表着要置太子妃颜面于不顾。

可见如今两人,莫非之前点滴的真情都是假的,真是他老眼昏花了不成?

皇帝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看人的眼光。

“辛夷表妹自幼与儿臣一同长大,儿臣自不愿低待。”太子随意地看向旁边安静的林元瑾一眼,不以为意地笑道,“林家长女又是太子妃长姊,想必太子妃也不愿意薄待了长姊。”

林元瑾启唇,喉口干涩,眸光如冽,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太子,他容貌俊美,身形挺拔如松,浑身透着奢贵,堪称龙章凤姿。

明明无论是容貌和身形都一模一样,她却觉得截然不同。

她方才看到太子进殿的时候又在期待什么?

林元瑾垂下眼眸,眉目中透着些微的失落,不说话,全当自己不存在。

“好,好!”皇帝一连几个“好”字,再没有什么喜怒不形于色,怒火明晃晃地冲出眼珠,热血一下子冲到了脑门,震怒地开口,“好一个两全!”

皇后霎时面如死灰,向后踉跄了步,一手贴着额头,一手扶着旁边的嬷嬷,似想昏厥,但又硬撑着不敢倒下。

皇帝勃然大怒,看着太子的目光带着恶狠狠的指责。

他最恨的根本不是太子此事让太子妃受了委屈,而是太子并不蠢笨,偏偏这般荒唐,和他母族崔氏一条心,置储君之位、置周家皇权于不顾!

京中那么多名门贵女,皇帝当初为何偏偏要指一个没什么城府,听话乖顺的林家嫡次女当太子妃,太子都忘了吗?

如今成亲没几日太子就想把崔氏女迎进门做侧妃,皇帝若没指林元瑾为太子妃,这崔氏女岂不是一进门就是正妃了?!

太子竟丝毫不体谅他作为父皇的良苦用心,一意孤行,不顾大局,实在是叫人失望至极!

“本以为你做出这等丑事,应当心怀愧疚,对太子妃多加补偿,今后更应当洁身自好,约束自身。”皇帝站起身,似是气急攻心,毫不避讳地指着太子怒斥,“可观你今日言行,不光毫无改过之心,竟不知自己到底错到了何处!”

太子愕然,显然没想到皇帝怒火磅礴如天火坠地,来势汹汹。

“如此品行败坏,实在是让朕失望!”皇帝火气来得太快,语速也快,根本没给太子细细琢磨的时间,紧接着就是气冲冲的,“来人,上家法!”

还得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他必须要这个被猪油蒙了脑子的太子清醒过来!

李公公唉声叹气地说着“陛下莫气”,一边给旁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让他把早就从书房带出来的龙虎棍呈给皇帝。

那龙虎棍通体金色,粗细刚好够成年人一手握住,錾刻出的祥龙戏虎图案栩栩如生,挥舞起来威风凛凛。

“逆子!”皇帝手持龙虎棍,大步向前,直击向太子。

“陛下!”皇后一下子慌了,瞬间回忆起了当初皇帝还是皇子征战时的模样,当即白着脸,焦急地冲了上去,“使不得,使不得啊!”

她的符仪哪怕身负六艺,在不能还手的情况下,本就因病体虚的,哪里禁得起皇帝怒急之下的一顿暴打?

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该让他来,让那替身来便好了!

今日皇帝若真是当众打了太子,皇后都不敢想过了今天,她要如何面对后宫其他人,太子与崔氏的颜面又何存?!

“他今日这般不识大体,未尝不是你日日溺爱所至?!”皇帝可半点不客气,横眉怒目地斥责,“让开!朕都不计较你为母之过失,今日非得让他痛其体肤,好好清醒清醒!”

这话说得,好像他已经非常宽容了?!

皇后视野发黑,万万没想到她做了一辈子贵人,有朝一日宫中竟能出现如此不体面的手上撕扯。

她心里暗骂,她的符仪如果好就是肖父,有父皇风范,不好就是她溺爱所至,平时也没见他这个做父皇的有多费心费力,诲人不倦!

眼见就要被皇帝一手扯开,皇后撑着拦住皇帝,声音带着哽咽:“陛下!”

“有什么事打完再说。”皇帝语速飞快,不假辞色,和鹰捉鸡仔似的往后击打向太子。

太子显然知晓自己的回答不如皇帝的意,可他还没揣测出皇帝本意如何,却知皇后眼下并不该阻拦,可他显然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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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拉开皇后。

当局者迷,皇后眼下是病急乱投医,皇帝如今在气头上,越是想拦他反而越是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越拦不住。

“符仪这么多年勤学不辍,您也是看在眼里的,他何尝犯过什么错?”皇后不依,执着地说,“他今日不过是念及旧情,想给多年青梅一个侧妃的体面,也不过是情根深种,算得了什么大错?”

“何至于您这般大打出手呢?!”

“‘情根深种’?!”皇帝睁大了眼,硬是没想到会从皇后口里听到这么个词。

简直就是信口雌黄!

哪门子情根深种?

太子对谁情根深种?对崔辛夷还是对崔氏?

皇帝怒斥:“好,他情根深种,然后半夜被林府长女截走了,都不知体面为何物了!”

皇后一噎,气短了几分:“男子多情也是常事……”

皇帝自己不也这样吗?!

她没说出口,可好歹多年帝后关系,皇帝很快就从她眼里读出了这个意思,愈发恼火,竟把他和太子沦为一谈:“朕赐给他太子妃,他就是这样糟蹋的!”

皇后忽觉症结还是出在太子妃身上,一边暗骂皇帝又开始自我陶醉地怀念元后,一边朝旁边似不知如何是好的林元瑾使眼色。

林元瑾哪见过这世面。

她可想上前拦,扇扇风点点火,可张嬷嬷又死死拉着她,像生怕她这单薄身躯被无辜波及。

林元瑾可能是整个宫里最热心热切支持皇帝的人,最好能让他痛快暴打一顿太子,打得太子再起不能,一劳永逸,她也不用整日忧心床笫之事。

“父皇息怒,儿臣从未怪罪过殿下。”林元瑾看了看满脸规劝的张嬷嬷,急忙中透着认真地看向皇帝,“太子殿下未曾有轻视儿臣之心,一切尽是儿臣疏漏所致,要怪就怪儿臣吧!”

她进宫也是在张嬷嬷的提点下,为了林家来请罪的,可不是故意来告状的。

“你看看你躲在两个女人身后像什么样子!”皇帝越听越恼,怒其不争又怜爱地看着林元瑾,“你有什么疏漏?你长姊是你教的?脚长在别人身上,你还能砍了?!”

林元瑾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太子看了状似懵懂的林元瑾一眼,心底虽觉此事若不是她进宫也不至于闹得这般难看,但她多半也想不到这一出,只怕是她身边那嬷嬷刻意引导。

可眼下母子难堪,和林元瑾实在逃不开关系,只能日后算账。

“昨夜是儿臣的不是,只是儿臣也是受人蒙蔽。”太子眼疾手快地跪下承认错误,一副任打任骂,就差声泪俱下的样子,“若非林家长女自称太子妃体弱已歇息,儿臣也不会半路去他路避雨啊!”

说得像模像样,好像是为了体贴太子妃。

可惜皇帝根本不吃太子这一套,嗤笑了一声:“你唬朕呢,避雨避到床上去了?”

太子面色僵硬。

他本意是想把这件事拖一拖,最后轻轻放下,可没想到太子妃转头就把这件事捅到皇帝面前了。

“啪!”这下一棍子结结实实地落到了太子后背,击得他脸色发黑,瞬间出了汗。

“陛下不可啊!”皇后看到棍子打在太子身上,疼在她心底,水光一下子充斥在眼里,“陛下要打就打臣妾吧,都是臣妾之失。”

早知如此,她根本就不会辩那一句,直接就让辛夷当个才人算了,大不了以后再慢慢钻营,林元瑾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这下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倒赔一千。

“朕当初冥顽不灵,也是先帝这般家法伺候。”皇帝不以为意,冷哼,“怎么朕当初受得住,他就受不住?”

真是皇后说一句,皇帝就回一句,句句辩得她说不出话来,手上的动作还一刻不停,沉重的闷声抽到太子身上,打得他脸色发青,浑身颤抖。

皇帝不知道,皇后都不清楚细则,林元瑾却是知道的,太子刚服了虎狼之药不说昨夜还威风一夜,只怕身子亏空得狠,绝对扛不住皇帝一顿打。

不能人事都是小问题,真要当面吐血病发,昨天的宴席就是欺君之罪了。

她要保一个人。

“父皇,殿下已知错了。”林元瑾当即跪在太子一侧,眸带水光,努力弯起眉眼,堪称虔诚地说道,“儿臣自小便不及长姊,更何提崔氏贵女?如今能嫁给殿下已是天赐的福气,殿下也是思及儿臣身份,才想给二人侧妃之位。”

“望父皇宽恕,殿下远不及父皇深谋远虑,日后勤学不辍便是,若太子贵体受损,便是儿臣入宫请罪之责了。”

她字字恳切,将问题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揽。

皇帝看着太子脸色苍白发汗,更觉得面目可憎,将龙虎棍往地上一甩,一个狠狠地窝心脚将太子踹倒在地,不苟言笑,留下一句“太子妃聪慧懂事,行事周全,至于太子纳妾一事,延后再办”,挥袖转身就走。

太子虚弱地向前跌去,殿里一片慌乱。

“符仪!”“殿下。”

皇后“啪”地挥打开林元瑾的手,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心疼地扶着太子,朝旁边的人斥声:“院正,把院长给本宫喊来!”

太监们匆匆忙忙上前,扶着汗涔涔的太子往软椅上去。

他们将人团团围住,恰好将林元瑾隔绝在了人群外。

张嬷嬷皱起眉,看向明显被迁怒的林元瑾,心疼地说:“殿下受累了,可要喝些茶?”

“不必。”林元瑾状似不在意地笑了笑,低声说着,“殿下无碍便好”,说罢慢慢朝殿外走去,像是只想透透气。

走得越远,殿里嘈杂的声音就越小。

“嬷嬷,是我做错了吗?”林元瑾轻声问。

“殿下只是做了殿下分内的事,何谈对错?”张嬷嬷立马说,生怕林元瑾不小心钻到死胡同,“陛下有分寸,太子又自小身强体壮,皇后娘娘也是慈母心切,不当紧。”

林元瑾心虚地垂下眼,鸦羽色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方才在皇帝面前她怕太子真出事,如今皇帝走了,她又希望太子出点事。

“可太子名声……”

消息是瞒不住的,更何况是皇帝杖则太子这种大事,只怕转眼阖宫无人不晓。

算了,就这样吧。

天色微黯,时辰已不早,本就威然的皇宫更显森沉。

一少女从宣阳宫的转角处步行而出,看到林元瑾身边只站着个嬷嬷,快步走到她面前,恭敬地行礼:“臣女崔辛夷参见太子妃殿下。”

崔辛夷像是刚从偏殿出来,脸上尚留有担忧之色。

林元瑾侧过头,先是讶异了一下,未曾想到崔辛夷也在宣阳宫,但也很快了然,迅速扬起浅笑,说:“我恰好有话想和你说。”

崔辛夷一怔:“殿下请讲。”

“我不希望你嫁给太子。”林元瑾认真地开口。

第23章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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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希望你嫁给太子。”

崔辛夷怔在了当场,先是茫然,紧接着困惑,最后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元瑾:“为什么?”

她几步上前,连着追问:“你…您之前不是这般说的。”

“我不知你是否知晓,太子殿下愿给你侧妃之位,但按父皇之意,你若进太子府,便是崔才人。”林元瑾抬起眼,简单地说。

这其实就说明了皇帝的态度。

林元瑾并不认为皇帝会为了两个妾室的位份,亦或是她这个非亲非故的太子妃打自己亲儿子,但他绝对不会不在意外戚。

“我并不是怕你分宠,我只是……”林元瑾声音一顿,抿起唇,心里陡升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林元瑾想要崔辛夷有选择的机会,但又迟半拍地想起来,她自己当初为何没选择?

难道是她不想吗?

林元瑾没再说下去,只摇了摇头,透亮的眼瞳里升起一股浅淡的恹恹感。

“臣女不在乎位份!”崔辛夷坚定地说,双眸直视着林元瑾,真挚而热烈,“臣女恋慕太子哥哥多年,情不知其所起,只要能嫁给他,臣女什么都愿意做,您不必有顾虑。”

“是么,也好。”林元瑾看着眼前因恋慕而炽烈的双眸,呢喃着点了点头,只当方才没说那话,弯起眼笑了笑。

有个指望总是好的。

反倒是崔辛夷困惑地看着林元瑾。

她看不透眼前这个比自己年龄更小的太子妃。林元瑾做到了应该做的宽容,好像在太子身上她毫无私欲,哪怕长姊欺人太甚她都未曾失态。

初见之时,崔辛夷分明笃定林元瑾看太子的眼神盛满一腔真心,如今太子受伤,她又不紧紧守在太子身边,反而转身平静地走出殿,崔辛夷又没那么确信了。

她的真心怎么好像时有时无的……?

没等崔辛夷琢磨明白,太医院院正从殿内走出,没注意她们在一侧,神色紧张,大汗淋漓,匆匆离去。

张嬷嬷神色有变,似是思索。

马上,殿里又派人出来传唤。

一个宫女福了福身,低着头开口:“皇后娘娘请您一个人进去。”

“本宫知晓。”林元瑾点头应道,转头看了看崔辛夷,简单道了声告辞,腼腆地看向朝张嬷嬷,“您去歇会儿,不必等着我。”

“老奴省得。”张嬷嬷笑着答应下来,静静地看着林元瑾走进殿,毫不犹豫转身便追着方才太医院院正离开的方向而去。

院长越走越快,火急火燎地来到皇帝书房求见。

皇帝正等着他来,早已叮嘱了太监不必通传,直接宣进来。

“太子如何?”皇帝看着手中的奏疏,头也不抬地问。

他虽这般问,实则没怎么担心,他虽不是征战戎马之年,手上却也颇有分寸,太子顶多是受几下皮肉之苦,伤不到筋骨。

“陛下……”院正欲言又止。

皇帝听着声儿就觉苗头不对,浓眉一皱,疑惑地看向院正:“莫要故弄玄虚,有话直说!”

院正组织了一路措辞,如今满腹草稿都不知怎么说,只踌躇道:“太子似是有阳虚之兆,需得慢慢温补。”

皇帝猛地睁大了眼,手头的笔“啪”地一甩,墨点洒出一条慌乱的弧线。

什么玩意儿?他真把太子打出毛病了?!

“你昨日可不是这么说的!”皇帝质疑。

昨夜宴席的记忆还清晰可见,为此还有数人人头落地。

院正也很崩溃,别说是他,三个老太医昨天诊出的也都不是这个结果啊!

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呢!

“难不成是朕打出来的?”皇帝匪夷所思之下,竟开始自我怀疑,“可朕打的也是他后背啊。”

“这……”院正拿出一方帕子擦拭着额侧冷汗,斟酌着说,“下官认为,陛下打太子那一顿,不至于把他阳元打伤了。”

院正心里有事没敢细说,他方才反覆切脉,总觉得这阳虚之症不似一夜之间突如其来的。

但他官生几十年,昨日若是误诊,那便是杀头之罪,可疑点是若误诊,那也不该是三人同时误诊啊。

反正不管怎么样,肯定不是皇帝的问题!

院正补充:“太子身上除皮外伤,还有药物、熏香痕迹。”

“药物?”皇帝眸光一转,定下神,心下想既不是他的问题,那他就可以来慢慢清算到底是谁的问题了,“可是林家女勾引,下药所致?”

“主要不清楚太子到底服了何药。”院正支支吾吾,“若是动情之物,一般情况下没那么严重,但是也不一定……”

这话听起来像是自觉不太可能,但是又没说死,反倒让皇帝起了疑心。

皇帝在位多年,向来知晓官场作风,许多事虽经常被夸大,但向来是空穴来风。

“昨日太医三人诊断太子安然无恙。”皇帝平淡直叙。

帝王威压如九鼎沉沉压下来,院正霎时汗流浃背,扑地跪下,脑袋着地:“陛下,昨日千真万确,下官绝非误诊啊!”

“朕没说你们诊错了。”皇帝一摆手,眼底沉下重重阴翳。

昨日之事裴氏虽未直接出头,但明显是皇子伐异,造谣太子不能人事一语过重,皇帝百思不得其解,若非有完全把握,他们如何敢当众发难?

如今看来,仍是疑点重重。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皇帝盯向李公公,已有了想法,“去,召张嬷嬷来。”

“禀陛下,张嬷嬷已在外等候。”李公公笑脸相迎。

“快传!”皇帝立刻让他宣人进来。

张嬷嬷毕恭毕敬地走走进来,行完礼。

“你来得倒正是时候。”皇帝踱步几下,看着张嬷嬷,笃定地安排,“朕命你以注重嫡皇孙一事提点太子、太子妃,监视二人房事是否顺遂,尤其是太子。”

“老奴遵旨。”张嬷嬷应承下,面色稍有迟疑。

“你可是有事禀报?”皇帝顺势问。

“无论世事是非,如今太子妃身陷两难之地,既为长姊所为难,又不得太子、皇后之心……”张嬷嬷叹息道,“她脾性和顺,方才还试图提点崔氏女。”

“她心思纯良怕什么,朕不是让你去护着她了吗?”皇帝不以为然,言语底下带着难以察觉的戾气,“只要朕还在一日,就不许旁人欺负朕钦赐的太子妃。”

他好似在说林元瑾,又好似在说别的什么人。

但无论如何,张嬷嬷听到了她想听的话:“老奴替太子妃谢过陛下恩典。”

而他们言语庇佑之人,进入宣阳宫内之后,不出意外地即将遭到责怪。

林元瑾则跟着宫女踏入殿内。

宣阳宫内不同寻常,一片死寂。

越靠近里面越觉压抑,侍婢也愈少,只门口有依稀几个侍奉的人也宛若杵立的石雕,低着头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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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元瑾刚跨过门槛,一个瓷杯就倏地朝她砸来,在她足边“呲啦”乍碎,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她一怔,惊愕地望着皇后,澄澈的眼眸恍似迷茫。

皇后胸腹起伏,眼眶通红,似刚落过泪:“太子妃,你可知罪!”

太子闭眸,脸色苍白中透着潮红,虚弱地倚在一侧的座上,汗水浸湿了领口,身上衣袍褪了大半,半湿的白衫里缠着一道道染红的白绸,浑身透着药膏味。

“儿臣入宫便是为请罪,如何能不知罪?”林元瑾低眉顺眼地说。

她这一提醒,皇后愈发怒急攻心,因为皇帝金口玉言恕她无罪不说,还处处护着她!

“院正才言,太子受杖责,异常体虚,似受了虎狼之药,身上又有明显的熏香痕迹。”皇后严词厉色,“你们林家好大的胆,敢给太子下药?!”

林元瑾蓦然抬眼,与皇后对视,眼眸意外,似全然不知此事:“母后慎言。”

她一瞬间就意识到了皇后想干什么,熏香到底是不是林琟音下的先不提,那虎狼之药竟然也想怪到她头上??

“本宫就知太子向来不好女色,如何能被你那好姐姐一勾便失了分寸,如今看来却是不轨之人构陷!”皇后拉着太子的手,眼里悲苦,“本宫的符仪,受尽诬陷,吃尽了苦头。”

林元瑾茫然了下。

熏香是什么东西她能不知?左不过和男人口中的酒一样是个引子,若真有能完全迷幻了神志的香料,世道早乱了。

“此事尚不明了,儿臣也不知熏香从何而来,又是何功效。”林元瑾困惑地看着皇后,丝毫不接她口中的罪则,转而问,“太子体虚,是因棍伤还是药伤?可有后患?”

她作为太子妃,关心太子贵体再正常不过,但这话恰巧刺痛了心中有事的皇后。

方才诊脉时院正惊疑,半晌才给出的外伤好医,阳元却似有损,受了烈药影响不说,又因昨夜在熏香作用下肆意放纵,需得好好进补。

院正昨天在宴席上诊的和今日诊的结果截然不同,甚至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短短一夜的放纵,影响甚大,着实令人费解,但他这些话可不敢和皇后说。

他留下药方,听得皇后提点便马不停蹄地走了。

皇后完全没想到,他转头就泄给了皇帝。

“太子气血有亏,近日不宜劳碌,在府休养。”皇后盯着林元瑾,心中烦闷。

林元瑾身边有个明晃晃的皇帝眼线,昨日宴席的危机刚过,她根本不敢把太子的病说重了,怕林元瑾一时失察,又引起怀疑。

早知如此,让那个替身进宫便罢了,何必让太子亲自进宫呢?

皇后乱了方寸,尚未想起之前她万般不愿替身在皇帝面前露面,如今放低了底线,竟觉得也没什么。

“那便再好不过。”林元瑾知晓皇后不敢说实情,安心地松了口气。

林元瑾不知皇帝之怒会不会影响林家,但林琟音所行之时她会书信一封送去林府。

“本宫慈母之心,方才一时气急,言语有失,是本宫不好。”皇后缓和下语气,面露疲惫,语重心长地说,“你如今为太子正妻,担待的事也多,本宫将太子托付给你,你好生照顾他,可好?”

“儿臣谨记在心。”林元瑾轻声应道。

皇后这棒枣手法用得熟练,只可惜遇上了完全不吃这套的人。

正当皇后准备再与林元瑾推心置腹一番,外面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宫女,从袖中掏出了一张黄纸递给皇后,上面潦草写了一行字。

皇后狐疑地接过来,刚打开纸张,脸色陡变,扶着桌案的手都一晃,桌边的茶壶险些坠落。

该死!

“你身边那嬷嬷在哪?”皇后突然转头,质问起林元瑾,竟不管束好身边人。

“儿臣方才孤身进殿,便让张嬷嬷去歇息了。”林元瑾疑惑地看着皇后,“怎么了?”

怎么了?那嬷嬷转头就去了皇帝书房!

皇后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也没细想林元瑾哪里能管嬷嬷去不去寻皇帝,只盯著书房眼线传来的黄纸,目光沁血,头疼欲裂。

一旁的太子适时地睁开眼,从皇后手中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写着方才为他诊治的院正转头便去书房寻了皇帝,将他阳血有亏的事相对隐晦地禀告给了圣上。

院正原是崔家扶持之人。

“母后莫慌。”太子扶着桌案坐直身子,先是挥手将宫女遣下去,将那纸张放到一侧的烛台上。

暖金的火光明灭,黄纸在摇曳火光中变得漆黑,最终化为灰烬。

张嬷嬷是皇帝眼线,知道不过是早晚之事。

皇帝本就多疑,经过昨日宴席一闹,也不知有没有完全放下疑心,但今日一来,哪怕生事端,也不会像昨日轰轰烈烈。

纸上写得一清二白,皇帝要张嬷嬷监视太子夫妇的房事,以此判断太子到底是否能人事。

就是不清楚张嬷嬷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了。

“太子妃。”太子柔声开口,似按捺不住体虚,咳嗽了两声,眼眸温润地望向林元瑾,朝她招手,“孤有一事想求你相助。”

林元瑾走过去,下一瞬手指就被太子牵起,捧在手心拢着,激得她浑身鸡皮疙瘩暴起,用尽全力才遏制住抗拒感,好奇地问:“是何事?”

“孤昨夜与你长姊共度一夜,并非全因熏香之祸,但也并非是爱惜于她。”太子轻声与林元瑾说,搭着她的手背,“她言你大病初愈体虚,孤不愿搅扰了你,看她依稀有几分似你,月色甚美,才失了神。”

林元瑾沉默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要配合太子的表演,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因为学习从未谈过恋爱,但她也不至于会被这种话哄。

好在太子不需要林元瑾来接他的戏。

“如今孤确实体虚,需要静养,大夫也说近日不可再近女色,以致气血浮动。”太子面上颇为可惜,好似因不能与心爱之人共度良宵而遗憾,“可经过昨日一事,父皇仍未消除对孤的怀疑之心,只怕因此要监视你我。”

林元瑾脑中串联起方才他们的言行举止,心领神会。

“太子妃可愿在府中与孤演一出戏?”太子深深地看着林元瑾,语气稍有低落“孤若非被歹人所害,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他掀起眸,笑容温情,意有所指:“等来日孤康复,定与太子妃琴瑟和鸣。”

“演戏?”林元瑾目露迷茫,“臣妾……”

“太子妃不必紧张。”太子怜爱地看着她,“出嫁之前,教养嬷嬷教过你的。”

“不过是落下帷帘的床笫之事,要不了什么功夫。”

“大婚之日碍于身体未能与太子妃圆房,实在是憾事。”太子端凝着林元瑾,语气郑重而认真,“二皇弟心思重,裴党狼子野心,孤不得不多加防范,不敢有丝毫错处。”

“你我如今荣辱一体,待此事一了,你我诞育子嗣,孤定然不亏待你们母子,皇长孙,乃至于未来的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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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都只能是咱们的孩子。”

说着,他垂下眼眸,眸光阴鸷,手轻轻地、意有所指地搭在了林元瑾的腹部。

第24章演戏

“殿下?”

林元瑾蓦地回神,目光挪到身侧张嬷嬷关切的脸上:“怎么了?”

“殿下自出宣阳宫便心事重重。”张嬷嬷关怀道,“可是皇后因太子之伤失了分寸,训斥了殿下?”

她虽没跟着林元瑾进殿,但宫中女子的言行举止她见过太多,凭空揣测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林元瑾微微启唇,看着张嬷嬷,又垂下眸没说话。

她想着许多事。

皇后的斥责她已习以为常,太子自以为是地用皇太孙以及太子之位来安抚她,让她配合他来演戏,若是寻常太子妃只怕被他的话术迷得掏心掏肺,但林元瑾不是。

太子觉得是女人就无法拒绝这个诱惑。

林元瑾无比反感,腹部隔着衣服触碰带来的恶心久久不散,可她又不得不配合太子来演一出鹣鲽情深,如胶似漆的戏码。

“太子殿下说,等他外伤愈合,便来寻我‘叙话’。”林元瑾轻声说,脸上扬起一个羞赧的笑容,心里却寂静无波。

她要习惯忍耐,习惯伪装,无论有多恶心,都要如服下了珍馐玉露一般满足。

毕竟她喜不喜欢从来不重要。

张嬷嬷神色一松弛,连连说好,轻拍着林元瑾的手:“夫妻没有隔夜仇,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老奴还等着您诞下皇太孙,日后给您照看子嗣呢。”

与太子不同,张嬷嬷言语里目的也很明确,但总体呈善意,可惜林元瑾只觉得一阵阵的窒息感涌上来。

太子想怎么演?

上次是让崔夷玉在窗外守着,如今还多了个张嬷嬷。

“嬷嬷说得是。”林元瑾答道。

她不像太子妃,反倒像个任由人摆弄观赏的玩偶。

哦,好像也不像,毕竟束之高阁的玩偶不需要绵延子嗣。

接近暮时,天幕霞光万丈,人间炊烟袅袅。

愈靠近府邸,路上的行人便愈少。

太子在东宫尚有事务处理,未曾与林元瑾一同回府。

林元瑾被扶着走下马车,刚踏进府邸,目光就不自觉地看向一侧直通向假山林的石子路。

深而浓重的橙橘如油彩落在石子路上,树翳下的假山林如透不进光,如漆黑的水墨。

他每回进府,都是走同一条路。

林元瑾明知此时不可能看到他正大光明地走在路上,却依然会想下意识去追寻少年的身影,好似这便能将她从沉重到让人溺毙的水中捞起一瞬。

传说人在濒死之际,会幻想出一个“同伴”,从而让其唤起求生的信念,等得救之后才发现世上并未有这样的存在。

林元瑾也不清楚她想找的究竟是什么。

理所当然地没有看寻的人影,等林元瑾回到院落,却发现花团锦簇的院子里乌泱泱跪着一排人,气氛凝滞至冰点,步子不由得一顿。

只有李管事手持一棍子,怒斥着:“也不动脑子想想!”

“两位殿下都在宫里,若是合乎常理,太子妃的亲属岂会在这个时候来探亲?!”

李管事年纪不小,声音却格外铿锵有力,字字清晰,将跪着的人训得头都抬不起来:“太子妃心慈,我却不得不教教你们规矩!日后别说是太子妃的姊妹,任何人来太子府,都得有主子的首肯才能放进来!”

李管事注意到门口的声响,转过身来,脸上的怒意瞬间消失,带上和顺的笑脸,行了个礼:“老奴参见太子妃殿下。”

林元瑾指尖点了点因为疲乏而稍显笨重的头,半阖起眼“嗯”了声,稍有迟钝地说了声:“起来吧。”

李管事哀叹着说:“是老奴以往叮嘱不够,才让外人利用这些奴婢钻了空子,扰了太子妃清净。”

“本宫初来乍到就为繁事所扰,不清楚府里安排,过往是如何处理此事的。”林元瑾耐心地问,“之前太子的友人、亲属未有帖子,乍到府里来,也是先请入府的吗?”

跪着的仆从哑口无言,只更低了头。

“若不是,本宫也不会开这个先河。”林元瑾转过身,用信赖的目光看着李管事,“李管事忙碌,底下人擅自做主,一时疏漏也是有的。”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从来如此,往后也是。”

说罢,林元瑾愈发疲倦,转过身朝屋里走去。

张嬷嬷稍作停留,看向李管事,轻松似玩笑道:“殿下喜好清净,向来心善,但并非懦弱之人,她不计较,您可不能真就不当回事。”

“自然不会!”李管事立刻应声,重重摇头,“昨日当真是底下之人擅自做主,老奴真真是不知啊!”

他在府中这么些年,怎会犯这种错误。

“真相究竟为何按下不表,如今此事闹到了陛下眼前,那胆大包天的林氏女要进府为选侍,崔氏也要得才人的位份。”张嬷嬷笑着说道,挑了挑眉,提点,“人多热闹,您往后要安排的还多着呢。”

李管事百密一疏,未曾想这一疏竟成千古恨,一听皇帝便觉太阳穴突突地疼,却也如有了定心骨,笃定地说:“您放心,往后的琐事老奴定会安排得明明白白,定不会辜负殿下信赖。”

“如此便好。”张嬷嬷说完了,转身泰然地走进了屋子。

刚进里屋,便看见了林元瑾趴在窗边的绿菊旁,闭着眸似在浅眠,眉间隐见心神不宁,似乎在做梦。

张嬷嬷不忍吵醒她,从榻边取了一方小被,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上。

似乎越是头疼,就越不容易安眠。

林元瑾坠入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到她没有和太子订婚,自然也没有遇险,不需要人救。

她嫁给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世家子,婚后平淡似水,压着她的从皇权变成了旁的权贵,朝三暮四的丈夫,表里不一的妾室,婆媳、妯娌间的龃龉,同样压得她喘不过气。

林元瑾开始不住地想念前世。

虽然有糟糕的家庭,但她有明确的努力方向,在法治社会以及国家的教育扶持下,她有自主独立的能力。

耳畔隐约传来关窗的声音。

林元瑾刚要醒来,眼皮却沉重得如何都抬不动,头疼欲裂下,紧接着又坠入另一场梦境。

梦里她回到了湿漉漉的悬崖下,冰冷的雨水滑过她刺痛的伤口。

眼前再一次出现了黑色的身影。

林元瑾狼狈地、小心翼翼地抱住少年纤瘦的腰肢,安静地泣不成声。

……

“夷玉。”

梦中之人眼覆面具,只露出一截皎白的下颌,薄唇微抿,陡然从阴影中落下,浑身漆黑若影:“属下在。”

房内早已屏退左右,只余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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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手中笔墨不停,思忖着开口:“有件事要你去办。”

“孤算着时日,再过半月,便是例年秋狩之时,父皇率领阖宫上下前往秋山猎场狩猎。”

“如今孤不巧受了伤,伤筋动骨,只怕半月之后失了气势,被二皇弟压一头,有损威名。”太子手中的笔一停,看向崔夷玉,挑眉,“你替孤去。”

百官面前,太子名誉不容有失。

哪怕皇后封锁了消息,皇帝在宣阳宫大怒之事多少也传了出去,若在此时太子再在猎场失手,只怕会引起众议。

“遵命。”崔夷玉不疑有他,平淡答应。

往年秋狩之时,他也与旁的暗卫一同护卫在太子左右,自是知晓其中流程,此事不难。

“对了。”太子似漫不经心地提起,“皇帝怀疑孤身体抱恙,派了个嬷嬷监视孤与太子妃的床笫之事,你到时还得替孤演一出戏。”

“演、戏?”崔夷玉困惑,稍稍扬头,似是不知从何说起。

“这些事还要孤来教?”太子凉凉地扫了崔夷玉一眼。

“虽说是监视,但那嬷嬷总不会毫无分寸,顶多是在帐外守着听声,完事之后再去看看床榻。”太子随意地揣测,“你配合太子妃出出声,之后拿些白色浆液洒在床上即可。”

“属下卑贱之躯,如何能上贵人床榻?”崔夷玉垂下的眸光微敛,平淡地说,“此戏无需旁人来演,望殿下收回成命。”

既然不用真的献身出力,那太子完全可以自己来,何必有损太子妃名节,又牵连他人。

太子突发奇想让他来,日后再面对太子妃,定会心生抵触。

“孤近日饮药温养,不得气血浮动,秋狩也是让你去。”太子冷淡地说,但崔夷玉此话倒让他之前的怀疑少了几分,“若非如此,用得上你?”

“也不知那嬷嬷会如何监视,若只是听门脚就还好,若是距离近了,你就要另行斟酌了。”

“此行就是暴露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至关重要,”太子说着,眼神阴沉下来,“不能让他有分毫怀疑。”

届时别说他的太子之位不稳,之前宴席上的欺君之罪也会落到他头上来。

“孤不知太子妃是否会出错,情急之时孤允你控制住她。”太子轻描淡写道,好似在形容一个不重要的物件。

林元瑾擅自进宫告状,本就触了他霉头,害得他受皇帝斥责不说还受了一身伤。

她心思这般狭隘,不识大体,连太子妃都当不好,怎可堪皇后之位?

“下去准备吧,这些时日用不上你。”

“遵命。”崔夷玉平静地应下声,似察觉不到太子声色间对太子妃的厌弃,在紧随而至的沉默中后退几步,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在此之前,他要先去寻些工具和书册,为这场秋狩之行时不知风险的戏做足准备工作,以备不时之需。

太子说可以随意控制太子妃,他却不会真的这般做。

自那夜之后,崔夷玉再未见过林元瑾。

他不能,也不敢见她。

本以为这是划清界限的好事,太子妃也能回归正轨,他可以缓缓消解那短暂的失控,忽略寐时的旖梦,醒来时不堪的濡湿。

他是初初懵懂,便会本能臆想的困兽。

但如今竟又要因太子之命和太子妃牵扯到一起,甚至是要上同一张床榻。

崔夷玉步行的速度愈发快,冷风打在他透白的脸上,黑夜与他的身影相融。

他可以表现得平淡无波,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脏异常地鼓动。

夜露浓重,秋风寒凉。

少年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一扇窗外。

守在太子妃门外的婢女在打瞌睡,嬷嬷也不在。

他听到屋里只有一个浅淡的呼吸声,过了半晌,才听出太子妃好似睡着了,却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会有挣扎的呜咽声。

他轻轻推开窗,留出一条缝隙。

屋里昏暗又寂静,只少女孑然一身趴睡在窗边的绿菊下。

绿菊枝繁叶茂,重重花瓣如千万细钩,被精心照料,甚至胜过它被赠予太子妃之前。

少年看着这盆花,清凌凌的眸光闪烁,瞳仁不自觉地颤了下,不自然地垂下眼睫,抬手彻底打开窗,跃进了屋里。

他当然认得这盆花。

“太子妃,去床上睡,莫着凉了。”少年极轻地开口,伸手想将睡着的林元瑾抱起来,放到床上。

夜色已深,他不知林元瑾身边的人为何会放任她在窗边坐着睡。

他一手托着林元瑾的后背,一手环到膝下将她抱起,就见金丝发箍坠落在地,如瀑的发丝滑落缠到他指尖,随着林元瑾扬起的脖颈,得见她苍白的脸颊上留着道压出来的红印。

好轻。

或者说,似乎有点太轻了。

少年尚未回忆起他刚将人从悬崖下救回来时林元瑾有多轻,就被林元瑾蓦然伸出的手紧紧地环住腰,头抵在了他的胸腹间。

林元瑾嘴唇微张,呼吸轻轻抽啜着,似无声地哭泣。

他蓦然失声,手僵在她的肩侧。

不知如何是好。

第25章马车

林元瑾猛地睁开眼,喘息着坐起身来。

单薄的衣衫被浸得微湿,凌乱的发丝散落在肩侧,黑暗渗着凉寒攀上床榻。

她抬手扶住额头,摸到了一手冷汗,茫然地环视四周,透过窗户可见天色黯淡,似还在凌晨,自己则安稳地睡在床上。

又来了。

林元瑾安静地垂下眼,目光也从寂寥的夜色挪到自己空空的手心。

这半个月以来她已不止一次在同一时刻因梦惊醒。

自半月前太子强迫她在床笫间演一出鹣鲽情深的戏码,林元瑾便再没见过太子本人。

那天午后睡去,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接着,大半的噩梦随着一人的出现消弭,之后才真正进入了安睡。

梦本身并不重要。

奇怪的是,林元瑾分明记得自己是在窗口睡着的,梦醒之时,也是在今日这般昏暗的凌晨,但当时是衣衫整齐地躺在床上。

经她试探,侍奉的人都以为是她自己醒了又挪到床上来的。

只有林元瑾隐隐约约觉得不是,可她又不敢多想,一旦开始想念,就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淡淡的失落与自厌。

尚未有鸡鸣的凌晨格外寂静,也格外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正如林元瑾现下已然分不清她复杂的感情究竟是喜欢,还是举目无亲之下,想要自救的偏执的念想。

林元瑾想要见他,又怕看见他。

如今距离那夜的幻梦已半月有余,她在麻木中已逐渐习惯在太子府的生活。

当然这大部分都得幸于太子如今尚在康复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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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太子不沾女色,已有数月未曾去过后院,那三位选侍来觐见之时还隐晦地问过,只是都被林元瑾以事务繁忙的理由模糊了过去。

林元瑾知道自己再无法入眠,习惯地抱着自己,望着窗户,静静枯坐到天明。

等门口出现熟悉的踱步声,明媚的晨光已透过窗沿爬了进来,新的一天到来,林元瑾的情绪也缓和了许多。

张嬷嬷轻轻打开门走进来,身后领着几位捧着器具准备为林元瑾梳洗的婢女,她来到床边看到林元瑾已经醒了,讶异:“殿下昨夜睡得可安稳?”

“惦记着出行,一早便睁了眼。”林元瑾扬起脸,任由婢女用热水敷着她的脸。

正值秋高气爽之时,皇帝率皇子、后妃乃至文武百官共同前往秋山围场打猎,光是路上便要耗费七日有余。

“殿下过去未曾出过远门,现下今非昔比,该有的自然都会有。”张嬷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调侃着,“如今太子殿下身子大好,你们新婚夫妻,秋狩正是个蜜里调油的时候。”

“…嬷嬷说得是。”林元瑾轻微地顿了顿,白皙的脸上挂着无瑕的笑容,眉眼弯弯,看不见安静的眼底。

这半个月她都没亲眼见过太子。

若太子真的安然无恙,林元瑾可能会希望猎场发生些不可避免的事故,她虽然无法实质上助人一臂之力,但她会在精神上给予最大的支持。

想到这里,林元瑾不禁笑了声,梳妆打扮结束被引着她往屋外走的张嬷嬷问了句,便轻快地说:“没什么。”

她也就瞎想想。

太子还不能死。

张嬷嬷闻言也没当回事,只关切地说着:“马车上有茶水和吃食,您若不舒服及时唤人,莫要因太子殿下在,硬捱着。”

林元瑾走着的步子一停,抬起眼问:“殿下与我坐同一辆马车?”

“车队浩荡,人多了难免有纷扰,陛下吩咐路上尽量一切从简。”张嬷嬷解释道,“您与太子殿下一同,也不易被旁人冲撞了去。”

林元瑾勾了勾嘴角,仿佛心底欢喜。

她真是宁愿被旁人冲撞。

有人想找茬也要碍着皇家颜面,真要闹起来吃亏的不会是她。

可要一路面对那个一脸装模作样的深情自以为是要赐给她一个孩子的太子,林元瑾只会诚挚地祝福他坠马后被马蹄踹一脚。

皇帝还是太心软,那一通棍棒下去打一个肾虚之人,居然都没让他伤筋动骨一百天?

林元瑾昨夜没睡好,一早得知噩耗,心中难免躁郁。

也罢,等会上马车佯装疲倦小憩过去吧,反正太子因半个月前进宫的事厌倦于她,连样子都不想演。

林元瑾意兴阑珊地跟着张嬷嬷走到马车前,看着车夫一杆拉起车帘,踩着小凳走上去。

她刚扬起礼貌的笑容,头也不抬,提起裙摆,正准备朝坐在马车里的太子行礼,就听得帘幕后传来少年浅淡的一声“不必,进来吧。”

其声清泠如幽泉水露,轻盈地滑过她的耳廓。

林元瑾乍然失声,浑身如被定住,蓦然抬起眼,透着希冀与不可置信的眸光追寻着声音而去。

温和的曦光泄进马车,摇晃的树影点缀在少年矜贵的脸庞,掀起的眼眸分明平静无比,却好似盛着粼粼辉光。

宽松的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纤薄,上露出一截玉色的脖颈,苍白的手中捏着一册书,面前煮着壶热茶。

“殿下。”林元瑾情不自禁地扬起笑容,分明已经成亲,却好似未婚的少女许久未见心上人般一时之间难以自抑。

“太子妃。”崔夷玉点了点头,平淡的脸上难得显出无奈的笑意,目光悄无声息地扫过她背后的人,朝她伸出了手。

作为太子妃而言,林元瑾的情态并无错处,半月未见夫君欢喜一些再正常不过,但崔夷玉分明看到了她前后过于明显的变化。

崔夷玉已不止一次因她而苦恼自己过于敏锐的洞察力。

她的眸中如落了星子,温暖的光辉包裹着她的发丝,每一缕都浸润了喜悦。

林元瑾高兴的不是再见到她的夫君,而是他。

但她忙不迭俯腰走进马车,却并没有搭上崔夷玉的手,只是克制地坐到他的正对面,笑容拘谨。

像是有无形的锁链勒住了她。

马车帘随着林元瑾的进入而落下,遮蔽了外界的日光,随着几声喝声,马车开始移动。

“半月未见殿下,臣妾甚是想念。”林元瑾轻声,好似在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夜长梦多,常见殿下身影,如今殿下身体康复,臣妾方能放心。”

她之前还在提心吊胆怕太子病体大好、一时性起,如今见到了崔夷玉,才真是松了一大口气。

真心实意地祝愿太子一辈子体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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