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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韫敏锐地察觉到这股令人不适的?注视,她侧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了沈兰宜的?身前。
这样?的?目光落在郡主身上,那便是冒犯了,遑论现在两边本就关系微妙。
谭清让偏开?了眼神,既而温声道:“来?者即客,鸿胪寺的?客馆已经拾掇好了,还请郡主下榻。”
完全找不出错漏的?一句话。
灵韫淡淡开?口,道:“本郡主现下已经入京,北境诚意已显,按照仪制,该与郡主随行的?其他几位女?官,还有永宁王府的?年礼,也是时候该放进来?了。”
谭清让拱了拱手,道:“那是自然。不过……”
他叹了口气道:“不过天?下如今叛乱四起,京城总要小心提防些,与郡主随行的?女?官,暂时都不能出鸿胪寺。”
这是早预料到的?事情。灵韫没有多说什么,而后便随他们一起去往客馆。
风平浪静得好像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探亲,如若忽视掉鸿胪寺周围几近戒严的?氛围、还有个个都配着长剑的?禁卫的?话。
在客馆落下脚后,灵韫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压低了声音,同沈兰宜道:“没有发难。”
无论如何,节外生枝总是不好的?。沈兰宜收回?了因谭清让出现而升起的?隐忧,道:“此时发难,于?他们而言没有好处。随行的?其他人估计进京也还要起码半个时辰,郡主稍坐片刻,我去察看周遭的?情况。”
灵韫点头。
沈兰宜有些介意方才谭清让说的?话,打算找客馆里的?人问问清楚。
不一会儿,她便回?来?了。
“没有什么病休。”沈兰宜同灵韫道:“我问过了,前任鸿胪寺卿,前日里刚被罢官抄家。”
不是什么秘辛,是以禁卫告诉了她。
灵韫不由问道:“原因呢?”
“因为他与方家曾有交往。”沈兰宜叹口气,道:“大概是方典仪的?那篇檄文激怒了皇帝,让京中又开?始了一轮大清扫。”
灵韫觉得不妥,皱着眉道:“京郊道中那么多流民,城内也一片萧条,这个时候,他们的?心神居然还用在铲除异己上。”
沈兰宜便道:“至少?可?以说明两件事,一,皇帝还没……”
她没说出那个字,只用口型比了个“死”。
只有老?皇帝会对?故太?子一事耿耿于?怀到这种程度,他那几个儿孙不至于?。
灵韫若有所?思,补充道:“只能说明,前日还没。”
沈兰宜点头,继续道:“二则,我们……更有机会。”
彼竭我盈,时势就像浪潮,不是一桨头就能打下去的?。
当?年对?方家的?处置本久太?过绝情,也许当?时很多人囿于?皇权威慑不敢妄言,可?是时移势易,在这皇权岌岌可?危、人心浮动的?时候……还变本加厉了,怕是要寒了不少?士子文人的?心了。
灵韫听懂了沈兰宜在说什么,感叹:“不知还要多久,我才能像沈姐姐一般从容。”
沈兰宜笑笑,道:“从容只是因为,没什么好怕的?。”
女?扮男装埋下的?隐患,裴疏玉从养下灵韫起就已经在做准备,安排王府女?官进入北境各司署便是重要一环。
做女?官旁的?不论,识文断字是肯定要的?。然而书?贵纸墨也贵,普通人家的?儿郎很多都是睁眼的?瞎子。故而这些女?官,大多来?自北地的?一些没落世家。
再没落、再不重视女?儿的?教养,也不至于?让她们目不识丁。
这天?下由官治却?也由吏治,各司署的?实权被一点点收归、渗透,裴疏玉以一种巧妙的?方式,让这些没落世家吃到了女?儿家带来?的?好处,同时还让世家与世家打擂,可?谓一石二鸟。
今生已经和前世大不相同了。
所?以这一次,裴疏玉甚至懒得去深究,到底是谁知道这个秘密。因为即使那个人揭穿这一真相,也不会酿成如前世那般墙倒众人推的?后果。
小半个时辰后,另外几驾马车也缓缓驶入鸿胪寺中。
灵韫与沈兰宜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没再多言。
——
上殿觐见的?时间,被定在了五日之后。
五日后实在太?过遥远,然而沈兰宜与客馆的?文官交流,无果。
“不是我们怠慢尊客。”文官为难道:“只是这小朝的?吉日是钦天?监算出来?的?,下官这也只是通传……”
沈兰宜回?来?后,灵韫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附近没有人盯梢时发出的?呼吸声后,才道:“我越发觉得不对?了,他们这是在故意拖延。”
“那礼官说,五日后已经是最近的?吉日。”沈兰宜道:“我亦觉得不对?,相比我们,他们……应当?更拖不起才是。”
拖有什么意义呢?
想拖到北境军粮草耗尽?不可?能的?,一路胜仗打下来?,北境军不说没有折损,但?消耗亦不算大。
相反的?是,京城几面的?粮道,不是被战乱和起义军阻截,就是被北境暗兵截断。这种情况要供养十万守备,和所?谓支援而来?的?十万西南边军,粮草一定会更早耗尽才对?。
灵韫不无焦急地道:“真见鬼,那他们等什么呢?拖到我们把所?谓援军底细查
清楚,他们更没胜算才对?。”
沈兰宜一时也想不明白,只能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五日后上殿,我们便能知道他们这到底是不是拖字诀了。”
——
紫宸殿内,落针可?闻。
上首的?帝座前垂着纱幔,影影绰绰,叫人看不真切。两旁垂手立着几个内侍,再往下,便是几位亲王与皇长孙,还有几位简在帝心的?肱骨之臣。
所?谓的?吉日,便是今朝。
这五日间,不知有多少?的?眼睛盯在两方之间,又夹杂有多少?暗潮汹涌。
沈兰宜静跟在灵韫的?身后,一步、一步,目不斜视。
这里是内朝殿堂,入阁朝奏、议事,于?臣子而言都是荣耀。即使是小朝,女?子上殿在本朝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当?然,她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时机,出现在这里。
沈兰宜垂下眼眸,应和着宦官的?唱奏,保持着和灵韫一致的?姿态,行了无可?指摘的?规整大礼。
起身后,沈兰宜眉目不动,不动神色地将殿前之人看了个分明。
皇帝端坐高位,脸上是纱幔也无法全然掩饰的?病容,一旁伴驾的?高挑女?子瞧着不像嫔妃,只和内侍站在一处。
在沈兰宜起身的?瞬间,女?子往一旁侧了侧,叫人更看不清她的?面容。
再往下的?朝臣,沈兰宜认识的?不多,除却?今日暂代鸿胪寺卿引她们入宫的?谭清让,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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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只认得其中那位姓宋的?都察院左都御史。
前世,在肃王已经彻底掌握大局之后,沈兰宜在谭府见过这位宋大人与谭清让清谈,这才知道,这把旁人眼中刚正不阿、对?皇帝忠心耿耿的?刀,其实早就倒向了旁人。
而后,灵韫依照礼数,向上首的?皇帝表明觐见之意。
皇帝老?迈的?声音响起。果然,他没有直接应是或者否,也没有对?女?子承袭王爵是否合制表态,而是闲闲抒发起了无关紧要的?关怀。
与灵韫几问几答后,皇帝的?目光竟还往下落了落。
“朕记得你,当?年……太?后寿宴,”他微眯着眼,看向沈兰宜:“小郡主噎了东西在喉咙里,是你救了她。倒是缘分。”
皇帝这么一点,在场的?人,不少?都想起来?了。
倒不只是这件事,而是……她的?身份。
微妙的?目光落在了谭清让身上,他神色未有波澜,袖底的?指掌却?是紧攥成拳,几乎要捏出响声来?。
沈兰宜眉梢微动,恭谨应答,并未抬头:“陛下日理万机,还记得早年琐事,足见对?永宁王府、对?小辈的?关怀。”
皇帝的?喉咙里发出咳痰的?声音,然而他却?拒绝了内侍的?侍奉和端来?的?茶水,直到呼吸间的?怪响勉强平复,他才继续道:“当?日便知,你们是胆子大的?。”
“否则……”他发出类似“咯”的?一声笑:“怎敢孤身前来?,不怕有人对?你们下手?”
一时间,满堂皆静。
话锋急转,灵韫怔了一瞬,好在沈兰宜适时替她开?口:“陛下乃是天?子,天?子庇佑,哪有人敢行小人行径?况且永宁王未有不臣之心,怎会担心惹得贤君忌惮?”
所?有人都在说荒唐的?话,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旁侧的?谭清让忽然发问:“哦?也就是说,你们还是这天?子脚下的?臣民,要受律法约束了?”
沈兰宜直觉他话里有话,然而这话却?不得不应:“这是自然,谭大人说笑。”
她的?话音未落,上首的?老?皇帝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极其猛烈的?咳嗽,来?势汹汹,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去,一旁的?内侍喂他吃下一粒药丸后,他剧烈的?咳嗽才将将停止。
病龙的?孱病之态,依旧无人敢直视,只是垂下的?这些目光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那便只有自己知道了。
见此情态,沈兰宜只觉不妙。
果然,皇帝力有不逮,今日觐见草草结束,宦官宣读了皇帝先前预备的?旨意,言道年关在即,又兼天?象不利,宫中祭祀繁多,永宁王府册立世子一事,等初三之后再行觐见。
沈兰宜的?眉心兀地一跳。
年初三,算一算,是十一日后了。
莫不成……真的?是拖字诀?
然而作为两边彼此制衡的?棋子,今日事已至此,皇帝人都下去了,她们也没再有转圜的?余地。
沈兰宜深吸一口气,与灵韫缓步出殿。
年景再是不好,这堂皇的?宫里头也依旧是一派富贵景象,唯独在往来?的?底层宫人脸上露了端倪,悄悄显现出一点菜色。
待在京中一日,局势不明一日,心里惴惴不安的?感受便越明显。
灵韫的?眉头几乎锁成了死结。
出宫的?马车就在不远处,沈兰宜正欲和灵韫说出去再议,身后,忽然有人叫起了一个久违的?称呼。
“宜娘——久别重逢,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灵韫往声音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即又去看沈兰宜,见她没有回?头,便先上了车。
男人的?声音还在没有分寸地靠近:“真是绝情啊。”
没人理会,他却?幽幽地自顾自道:“在下对?当?时那份和离书?……尚还有些疑惑。宜娘,当?真不打算为我解惑吗?”
沈兰宜动作一顿。
她缓缓松开?车绥,偏头回?望。
幽静的?宫径深处,谭清让伫立在枯树的?阴影下,目光平静。
第77章
男人的话音轻佻,带着莫名雀跃的尾音。
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了,沈兰宜努力忍耐,眉心却还是针扎了似的蹙了一蹙。
灵韫从车帘里伸了个脑袋出来,低声道:“不若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兰宜转身福了一福,既而?朝背阴处走去。
见她果然靠近,背阴处,谭清让微眯了眯眼,原本意图继续上前的步子停住了,只等着她走近。
“自?京城一别,已快四年了。”他感慨道:“不知宜娘如今过得?可好?”
沈兰宜没有再?往前。
她站定在阴影前一步,抬起眼帘,目光沉静。
“谭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我?想?,我?们似乎还没有熟到互相寒暄的地?步。”
谭清让依旧是那副好整以?暇的姿态,见沈兰宜顿足,他倒是缓步向前。
“这便是你离开我?之后,新找的靠山?苦寒之地?的一个便宜郡主。当时,你便是设法讨好了她,才拿到的那些……信件。”
这便是他能想?象的极限吗?
是不敢想?,她是“勾搭”上了更位高权重的那一位,还是说……不愿意去想?,自?己的妻子与其他异性有牵连?
沈兰宜笑出了声,道:“谭大人可真有雅兴,局势如此,还有心旧事重提。”
谭清让像是听?不出她在嘲讽京城如今进?退维谷,继续道:“旧事有趣,谭某有时难免沉溺其中。比如说,那封伪造的和?离书……”
见沈兰宜唇边的笑意沉了下去,他倒是勾唇笑了,道:“宜娘好本事,模仿在下的笔迹,又买通小吏,让伪造的和?离书,得?以?登堂入室。”
沈兰宜眉心一跳,顷刻间,便想?起了谭清让落款处缺漏的一笔、想?起了那小吏所说的话。
他的手伸不到北境,了解不到她的近况,可想?要在京城查点什么,却是再?容易不过。
能被?她花钱疏通的关系,自?然也能被?他收买。
好在,沈兰宜仍旧冷静,很快便想?通了事情的关窍。
她抬眸,注视着眼前的男人道:“后补上了那一笔,以?此证明是伪造,谭大人好心机。然而?手印做不得?伪,一验便知。”
谭清让没说话,状似不经?意般揉搓着自?己右手拇指的指腹。
而?后,他朝自?己的手指吹了一口气,沈兰宜不知他要做什么,视线落下,却见他的拇指指腹上一片斑驳,竟像是被?火燎过、留下了凹凸不平的疤痕。
“好可惜。”他感叹:“那枚指印究竟是谁的,已不可考。”
沈兰宜瞳孔微缩,下意识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见她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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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有了起伏的情绪,谭清让古井般的瞳仁中跃动出异样的神采,“和?离书既是假的,宜娘,你当然……还是我?的妻子啊。”
他继续逼近:“同?自?己失散数年的妻子说说话,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
也许是平生第一次遭受那样的拒绝和?耻辱——枕边人日日想?的竟是如何将他踹了,沈兰宜忽然发觉,他对她的偏执简直超乎想?象。
甚至于……可以?用火燎坏皮肤来毁伤证据。
沈兰宜的脑内闪过无数过念头,最后定在了一个“虚与委蛇”上。
她勉强笑了笑,“世上灵秀的女子千千万,我?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谭大人这又是何必?”
谭清让悠悠道:“好与不好,我?自?有评判。如今,不过是不想?看着宜娘误入歧途,越坠越深罢了。”
沈兰宜深吸一口气,道:“多说无益,你只说你要做什么。”
“既还是我?朝臣民,自?然要遵我?朝礼法,”谭清让上前两步,低头附在她的耳廓,轻声道:“而?我?只是思念我?的妻子,不欲将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他的呼吸过处,拂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沈兰宜退后两步,道:“那你要我?做什么,才肯结束这场闹剧。”
谭清让几乎要笑出声,然而?他的瞳孔幽深,配上这样的表情,直叫人毛骨悚然。
“我?向来不是强求之人,今日所图,也不过只是一个好聚好散。”谭清让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袖:“这样罢,三十那日,我?们夫妇二人用一顿家宴。用过家宴,你若还想?离开,我?会?重新许你一张放妻书。”
话说得?好轻巧,夹杂着诱人深信的魔力,沈兰宜缓缓抬起平静的眼眸,一口答应:“我?凭什么相信你?”
谭清让终于笑出了声:“宜娘,你没有选择。若非时局微妙,哪怕我?将你捉回来,你一纸诉状告上官府也是无用。”
他似乎很热衷于把那日她所言“形势比人强”还回来。
沈兰宜似乎在犹豫,良久,她才终于松口道:“我?与郡主随行?,无法离开鸿胪寺。”
谭清让道:“我?自?有安排。”
“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沈兰宜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希望谭大人,说到做到。”
谭清让轻笑道:“宜娘且放下心来,届时……只要你愿意,想?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
——
见沈兰宜终于回了车上,吩咐车夫可以?出宫了,灵韫担心地?道:“沈姐姐,你还好吗?”
沈兰宜的脸色比之前难看一些,不过只是一点点。
她定了定神,道:“没事,不必理?会?。这个节骨眼上,姓谭的不会?轻举妄动的。”
所以?,只是私下里拿和?离书来要挟她。
灵韫松了一口气,而?后又急道:“可是,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答应他?他要你去他家府上,一定另有圈套。”
她习武多年,耳力胜过常人,大致听?见了两人的交谈。
听?到灵韫嘴里的“他家”二字,沈兰宜不由莞尔。
谭府与她再?无关联了。
“多谢郡主关心。这么看来,我?方才演得?还不错。”她垂了垂眼,笑道:“我?不会?去。片纸而?已,和?已有的自?由比,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灵韫眼睛一亮:“所以?,方才你是假装很在乎那一纸和?离书,以?此迷惑他。”
沈兰宜微微颔首,道:“我?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但此人危险,若不叫他以?为拿捏住了我?的软肋,恐怕会?再?起别的歪心思。”
路上遇到了苍蝇,即使只是在耳边嗡嗡地?叫也够烦的。回鸿胪寺的车马上,沈兰宜没有什么心情说话,只在脑海中把过往种种一件又一件地?盘起来。
路边有零星的人声传来,沈兰宜撩起车帘一角往外望去,便见今日的街市上,还是三三两两有一些店铺开张的,也有行?脚的力夫,正坐在路边歇脚。
年景不好,可寻常人手停口停,总还要讨生活。
触目所见皆透出萧条,不见昔日京城富庶风光,沈兰宜心下有些涩涩的,正欲放下车帘,却突然在路边的茶水铺看到了两张高鼻深眼的面孔。
这两个异域汉子正用他们的语言谈天,零星的字词顺风飘入马车里,沈兰宜忽然大声道:“停车——”
灵韫见状,问她:“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对?”
沈兰宜握了握她交叠在膝上的手背,用极低的声音禀道:“不对劲。”
灵韫是极信任沈兰宜的,而?这种信任,在京中、在周遭人皆不可信的环境中更是被?千倍百倍的放大了。
她点点头,朝前头也吩咐道:“停车。”
车马停了,随行?的禁卫果然在车外发出问询:“郡主殿下,可是晕车或哪里不妥?”
灵韫道:“我?没有不妥,就?是有些口渴。这里是卖茶水的地?方吧,沈典仪,去买些茶水来。”
沈兰宜和?她唱和?道:“郡主稍等,我?去去便来。”
禁卫看着还在为难,沈兰宜却已经?下了车,站在他跟前睨他一眼。
“我?们郡主是入京请封,不是入京为质。只是买口茶水而?已,这位小哥,你可想?清楚了。”
禁卫一抖,拱手连道不肯,眼睛却还是盯着沈兰宜,像是怕她有什么意外的举动。
沈兰宜没打算做什么,只是在异族人旁边那桌的长凳上坐下。
茶水铺的老板娘上来招呼,沈兰宜大方地?往她手里塞了一小锭银子,充作茶资。
老板娘眼睛顿时亮了,拍马屁的好听?话说了一串,正要转身去端茶时,却听?见这位女客从牙缝里蹦出来一句“慢些”。
老板娘掂了掂手中银子,立马懂了该怎么做,朗声道:“客官来得?不巧,正好灶上才刚坐上水,稍等片刻、稍等片刻。”
沈兰宜不耐地?哼了一声,催促道:“快点,贵客在车上等着呢。”
老板娘应声而?退。
那两个异族人还在谈天,尽管穿了中原人的衣袍,然而?听?他们说话,沈兰宜还是能分辨出,他们实际上是北越人士。
北境接壤的小国不少,其中大部分,土地?不大、水草也不丰饶,他们彼此间打,有时也会?南下抢掠,但是都不成气候。
争斗之余,两边普通的百姓也会?有交流与渗透,没有山脉阻隔的地?方,你买我?一尺布,你卖我?一匹马,日子还是在过的。
蜿蜒出境的古商道,途经?的大多数是这样的小国。
前年里整年都没有起过刀兵,沈兰宜亲自?踏足过这些异族人的地?盘。她学东西很快,尽管读写他们的文字还有困难,然而?听?说却没有问题,可以?和?沿途的乡民沟通。
但是,北越的地?盘,她却从未去过。
盖因那是一个好勇斗狠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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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也是这么多年来与中原王朝争斗最凶的势力,北境军打十场仗,能有八场是和?他们打的。到了这种程度,通商是想?都别想?。
也正因如此,沈兰宜才会?意外,在这里看见北越人。
即使普通百姓之间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但是看这两位大汉的魁梧身形、虬结肌肉,瞧着比屠夫还雄壮,怎么都不像是平民的样子。
不应该啊……
沈兰宜微眯了眯眼,视线却没有再?往那边打量,只竖起耳朵,去听?他们叽里咕噜地?说着些什么。
学外族人说话本就?很花力气,北越不在她要去的范畴,故而?她没有仔细学过那边人怎么说话。不过,这些异族毗邻而?居,语言差距不大,她努力分辨,还是能听?懂一些的。
越听?,沈兰宜眉心蹙得?越深。然而?时间过得?很快,在禁卫终于忍不住出声催促的时候,茶水铺的老板娘姗姗来迟,端上了一只茶壶并?两只粗瓷杯子。
再?拖恐怕惹人起疑,沈兰宜不动声色地?接过,重新回到马车。
灵韫默契地?没有多问,只提着茶壶直接对嘴灌了两口。十岁出头的时候,裴疏玉把她丢到军中混了两年,染上了一身大开大合的粗犷习气。
回到鸿胪寺的客馆后,沈兰宜方才开口:“是两个北越人。”
灵韫想?起了那一眼所见,问道:“北越与我?们剑拔弩张,怎会?有人北越人出现在京城?”
在马车上时,沈兰宜已经?在脑海里把那些断音拼凑完整了。她道:“说来很怪,不知是否是我?听?错了,他们像是在商量,该如何劫掠南州城。”
更让人反胃的话,沈兰宜没有复述。
“南州?”灵韫吃了一吓:“最毗邻北境府城的就?是它了,他们怎么会?商量这个?”
沈兰宜摇摇头,道:“除此之外,他们还说了些‘交易’、‘再?加一成’、‘开城门’之类的话。我?当时听?了便心下惴惴。”
灵韫再?度起身,察看了客馆附近有无闲杂人等盯梢,才低声道:“沈姐姐,你觉得?要不要将消息送回去?”
北越人出现在京城,总不能是和?天上的神仙在做交易。京城有人在勾连番邦,这等大事,自?然该让裴疏玉那边知晓。
灵韫年岁还不大,沈兰宜知道,她此番随行?,很多事上是要拿主意、做决定的。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而?后却道:“再?等等,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眼下,京城四面城墙皆已关闭,她们也在鸿胪寺中不得?随意进?出,能传递消息的办法,只剩下信鸢了。
当年帮裴疏玉比京城更快一步得?到讯息的,便是王府用特殊法子养出的信鸢。这一次入京请封世子,她们的马车里,也悄悄带上了一只。
然而?到底是活物,能藏一只不被?发现已经?很不容易,放飞了就?变不出第二只,如若再?生变,其实很危险。
沈兰宜补充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想?办法再?寻蛛丝马迹。等这两日,若找不到新的线索,就?……”
就?再?放飞信鸢。
灵韫深深点头,然后道:“我?去将另外四位女官也叫来,只道要她们一起草拟贺表。悄悄吩咐她们也留心。”
氛围紧张,沈兰宜倒还心大地?笑笑,“这四位姐姐,不知能不能拿得?动笔杆子。”
随行?的只有沈兰宜真是女官,第二次开城门再?进?来的几位,其实都是女官打扮的女兵,来保护郡主的。
真有意外,总不至于真的任人宰割。
只是,觐见那日的“好运气”似乎没有重演,整日过去了,封闭的鸿胪寺内探听?不到一点多余的消息。
沈兰宜心下其实有一个猜测。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惨事——
引番邦祸水,搏境内一平,而?被?用来偿还这些外族虎狼的,是某座大开的城池,百姓的血肉和?蕴于民间的财富……
然而?,猜测终归只是猜测。战场之上最让将军头疼的,甚至不是真刀真枪间的碰撞,而?是各路消息之间真与假的博弈。
事关重大,沈兰宜既担心送晚了消息贻误战机,又恐那些偷听?得?的碎语是假话,到头来反而?影响裴疏玉的判断,权衡之下,不免有些踟蹰。
不过这一次,灵韫却意外的坚定:“沈姐姐,你告诉过我?,我?们可以?相信她。”
沈兰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缓缓点头道:“好,由她判断吧。今晚,我?们……”
是夜,可以?趁黑放出信鸢了。
只是日头刚偏过正中,天色仍还大亮的时候,客馆前,宫里又来人了。
慈眉善目的老太监和?禁卫统领正说着什么,见灵韫前来,笑眯眯地?道:“小郡主如今也生得?这么大了。太后娘娘特派奴婢来传懿旨,宣郡主进?宫,小叙天伦。”
他又同?那统领道:“宫里的事,上面人都知道,大人不必担心。”
秦太后的地?位本该尴尬。她既是裴疏玉的姨姥姥,北境举事缘由的其中一环,又与她所出的故太子有关。
然而?多年来,秦家不显山不露水,朝堂上的位置却也稳固着。秦太后又一向不插手政事,与皇帝虽然无有血缘、不算亲近,但面子情一直在。
那些风言风语越是甚嚣尘上,便是为了做给世人看,秦太后这个长辈的待遇也都不会?差。
只不过突如其来的召见,还是叫灵韫等人有些意外。
“别后已是多年,如今,我?是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灵韫道:“还请公公带路。”
——
寿康宫中,秦太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她唤来身后的宫婢,问道:“怎么还没来?”
宫婢看着面嫩,和?侍立在秦太后近前的那个中年嬷嬷画风迥异。
她战战兢兢地?答:“得?先去禀报陛下,一会?儿就?会?去鸿胪寺请郡主来。”
秦太后哼了一声,似乎很是不满这样的流程。
身后盯着的眼睛太多,秦太后随手翻了两页手边的佛经?,很快也看不下去了,转而?道:“药怎么还没煎好?哀家该吃药了。”
“是药三分毒,太后娘娘今日,咳嗽稍缓,只需服,晚间那一道即可。”
说话的人一身太医制服,襟扣齐整束到了领口最上方,发髻却梳的是女子发髻,缓步走来,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气质。
秦太后瞥了眼身后一大堆原不属于寿康宫的宫人,既而?收回目光,朝这位女太医道:“是吗?但哀家还是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贺女医,你再?来替哀家把一把脉。”
贺娘子上前,纤密的长睫垂下一片细密的阴影,足以?掩盖她神情中所有的晦暗与不安。
“别担心。”秦太后忽然开口。
过了一会?儿她才接着道:“哀家不是那种治不好病,就?拿太医发作的人。”
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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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保持着垂眸的姿态,大概把前三个字听?进?去了。把完脉,她想?要起身,却被?秦太后按在旁边坐下。
“说来也是缘分,”秦太后悠悠道:“哀家当年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号,便是从那位谭夫人口中。”
贺娘子知道太后在说谁,却还是目露疑惑:“当年?是哪一年?”
秦太后回想?那年寿宴,道:“便是封灵韫郡主的那次。小郡主在席上呛咳,她站出来救人一命。哀家那时问她未有生养是怎知料理?孩儿的,她说,是一位姓贺的女医所授。”
年份似乎对不上。贺娘子想?了想?,然后道:“许是您记岔了。那年我?还没有来京城,亦不曾认识那位……沈娘子。”
秦太后倒不在意,她未置可否,正要提起其他话茬聊下去——
人老了都怕寂寞,然而?局势不明朗,京城没有哪个命妇敢再?带孩子进?宫陪她玩儿。
一出寿康宫,又是一堆人前呼后拥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秦太后索性宫门都不出了。她闲下来,话倒是更密了。
就?在这时,门外的婢子通传道:“娘娘,灵韫郡主到了。”
秦太后的眼睛依旧没太多神采,一旁的贺娘子,却在听?到这句通传后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退。
沈兰宜跟在灵韫身后,亦步亦趋地?踏入了寿康宫的殿门。
殿内,秦太后看起来已是等候多时。
不知为何,沈兰宜总觉得?这位太后娘娘的气色看起来,比多年前所见还要好上些。
对比那日纱幔后皇帝的病容……
她不由腹诽,若这对毫无血缘的母子站在一起,旁人恐怕都要分不清谁更年长。
沈兰宜不过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随着灵韫的动作一起缓缓行?礼,直到秦太后温声叫了起,又吩咐宫人引她们入座,她这才再?抬起头来。
不抬头不要紧,这一抬,沈兰宜的眼神就?滞住了。
贺娘子?
她怎么会?在这里!
第78章(修)
沈兰宜垂眸掩下惊讶的神色。
上一次见到贺娘子,还是在荒野之地?。
她领命探察商道沿途,将所见乡情?一一记撰。
然而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便是没有碰到鬼,毒虫蛇蚁也能见到不少。
去岁夏末,沈兰宜与三两随从行?走在岭南的山间,一时不察误入深林,中了瘴气。
浑身无力倒在山林间时,沈兰宜只觉头顶的树丛都在跟着她一起转。好在她命比较硬,运气也不错,彻底晕死之前,寻着一处山溪,伏在水里?漂了出去。
再睁眼时,她已经身在一处山间的小屋。
背后是梆硬的竹床,只有颈后被?塞了软和的一团什?么东西?垫了起来?。
沈兰宜挣扎着强撑起一边膀子,想要坐起来?,却差点侧翻下了狭窄的竹床。
好在,有一只手扶住了她。
沈兰宜顺着手臂的方向抬起头,看见了贺娘子那张一贯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孔。
“别乱动,解药还没煎好。”
不知是不是毒没解的缘故,沈兰宜总觉得视野在摇晃,人也轻飘飘的。
她不自觉露出一个发憨的笑,朝贺娘子道:“你……你说话的时候,睫毛也跟着在抖嗳。”
贺娘子看起来?有点无语,转身出去了。
好在,沈兰宜的神智渐渐清明了下来?。
她捂住自己的脑门,眼睛盯着矮墙边煎药的贺娘子,看她把开着小白花的紫红色藤蔓一节节掰断,丢到咕嘟咕嘟的陶罐子里?。
沈兰宜摸摸颈后被?充作枕头的东西?,摸出来?大概是贺娘子的外衫,带着丝丝缕缕好闻的青草气。
再后来?的事,没什?么波澜。
贺娘子采药至此?,巧遇她晕在山涧,好心?搭救。沈兰宜谢过了她,解了瘴气余毒后,两人有同路之缘,一起走了一段。
只是现在……
沈兰宜收敛思绪,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贺娘子不是愿意受拘束之人,怎会来?到宫中做什?么女太医?
上首,秦太后已然开口?,与灵韫说起些无足轻重?的寒暄之语,就像一个寻常的、喜欢小辈的姨奶奶,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灵韫应对这样的场面一贯熟练,尽管心?下满是疑窦,嘴上仍旧三句两句就逗得老人家开怀大笑。
沈兰宜则侍立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殿内的情?形。
寿康宫侍候的宫人实在是……有点太多了,这些人的眼睛还都滴溜溜转,任谁都能看出盯梢的意味。
沈兰宜不觉得,秦太后顶着这么多双眼睛,大费周章地?把她们叫来?,只是为了寒暄。
祖孙俩聊了好一会儿,宫婢都换过一道热茶了,秦太后才终于缓了缓。
她端起茶盏,润了一口?,道:“这不是提神的茶,是贺女医开的养气茶,放心?喝。”
灵韫浅啜一口?,赞道:“没有药味,只有回甘,确实是好茶。我一会儿都想讨些回去了。”
秦太后笑道:“拿便是,什?么讨不讨的。”
她又转头道:“既提起了,来?,贺女医,给郡主也拿拿脉,看看她身体康健否。”
贺娘子应声而出。
见她脸上没有一点意料之外的神色,沈兰宜心?下有了猜疑。
秦太后漫不经心?地?吩咐道:“还有这个女官,我看她也面善得很?,你也给她把一把。”
沈兰宜谢了恩,适才坐下,贺娘子已经搬了脉枕走到她眼前。
两人的目光没有交错,下一瞬,在手被?贺娘子虚虚握住的时候,沈兰宜却跟针扎了似的攥紧了手心?。
……借由脉枕遮掩,有什?么东西?被?塞了进?来?。
沈兰宜蓦然抬眸,贺娘子却没有看她,只道:“脉象清平,不浮不躁。无需调养,只是平素,要少些劳累。”
阖宫上下都知道,这位贺女医痴迷医术。她虽是被?宋御史请进?宫给陛下治病的,但闲下来?的时候,她也常去各宫看诊,不拘是给贵人还是宫婢。
是以,没人对她给北境来?的这两位看诊而感到意外。
把完脉后,贺娘子退到一旁去写脉案,又去写那道养气茶的药方。
药方给她们之前,一旁的宫人拿去仔细检查过,又誊抄了一份,才被?允许拿出去。
贺娘子刚刚的动作细微,就连离得最近的灵韫都没有察觉。沈兰宜垂着眼帘,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手心?里?却烫得发紧。
秦太后慈善的眉目里?已然露出疲态,她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下次有空……再来?陪一陪哀家。”
直到离开寿康宫,灵韫仍旧没摸着头脑。
她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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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什?么,把那养气茶的方子翻过来?覆过去地?看,却还是没看出有不对劲的地?方。
宫里?人多眼杂,路上,沈兰宜没有表现出一点端倪,唯独右手的手心?一直紧攥着。
回到鸿胪寺时,天已经擦黑了。
冬夜总是漫长,夜色的掩蔽之下,灵韫正打算依计划行?事,去放飞那只信鸢,却被?沈兰宜伸手拦下。
沈兰宜没说话,只神色凝重?地?伸出了右手。
她的掌心?中,躺着一只小小的纸卷。
灵韫愣了愣,接过的瞬间便明白这是何时来?的东西?。
沈兰宜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夜风呼啸,檐下的桐油灯晃了一晃。她们看清了字条上的内容,既而抬起头,在彼此?的眼中读出了不可置信的意味。
灵韫的声音陡然严肃起来?:“前日你在茶水铺的见闻,是真的。”
——
茫茫冬夜,滴水成冰。冷风刮在面上,比刀子好不了多少。
“瞧瞧,已经看不见蝗虫了,都冻死了。”凌源呵口?暖气搓了搓手,不由感慨:“真是把双刃剑啊。”
见一旁那位还是皱着眉不说话,凌源抬起胳膊杵了他一下。
“老岑?都几天了,还没缓过神?”
那日灵韫与沈兰宜离开之后,这两员大将被?裴疏玉一起召到了帐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岑寂被?告知了那个寻常人难以接受的秘密。
岑寂翻了个白眼,语气颇有些忿忿:“不比你深受信重?,早早就知道。我当然……”
单看当年?,裴疏玉敢单刀切入京城,把北境交托给佯装被?策反的岑寂,便知他是有多被?信任。
然而自己的主上实为女子一事,凌源知道他却不知,叫岑寂颇有些被?这位压了一头的不爽。
“这种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相反,凌源自然好心?情?地?吹了个口?哨,“你当然什?么?你难道只是因为咱们殿下是男子才追随的?”
自上任永宁王起,凌源便一直忠心?追随。比起他,岑寂算是半路出家。
他从前只是个伙头兵,是被?裴疏玉一眼看中,从最底层一路拎到现在。
“怎么可能?”岑寂矢口?否认,“我只是惊讶,并无不臣之意。沙场之上从来?都是以功劳论,以殿下的本事,不论她是山精还是野怪,都配得这个位置。若没本事,别说是男人,就是三头六臂我也不服。”
“这话可不像好话,”凌源笑着拍拍他的肩:“好了,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斥候营那边怎么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岑寂摇摇头:“西?南方向风平浪静。不过若再查不出来?,其实同样能说明问题。”
凌源感叹:“是啊,确定了京城只是在故布疑阵的话,咱们殿下,便是要发兵了……”
岑寂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忽然问:“事成之日,你觉得,她会以什?么身份?”
是男?是女?
凌源只是笑,然后把问题抛了回去:“都告诉你了,你猜猜呢?”
岑寂还来?不及回答,黑漆漆的夜空中,忽有一声尖厉的鸢鸣传来?。
凌源虎躯一震,猛地?抬起头,“京城来?的。是郡主的消息。”
岑寂和他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而后一齐转身,往中军帐走去。
帐中燃着几盏硕大的油灯,灯火惶惶,照得一室通明。寅夜飞来?的那只鸢展开一边翅膀捂住自己的头,歇在了挂着的鸟架上。
裴疏玉侧身站在鸟架旁,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鸢的尾羽,另一只手,则拿着它腿上解下的信筒。
听见毡帘外的动静,她随口?道了句“进?”。
人进?来?了,她却没有抬头,依旧盯着纸上的字迹不放。
不过百里?路,信鸢飞得很?快。纸筒上,鸿胪寺里?熏香的气息,都还没被?夜风彻底吹散。
岑寂拱了拱手,道:“殿下,方才我们便见鸢鸟飞还,料得应有大事,故而前来?。”
凌源更担心?灵韫一些,因着之前裴疏玉将人丢到军中历练,便是先丢到了他的麾下。
“殿下,可是郡主她们有什?么变故?”
裴疏玉没有回答,只把信纸抛了过去。
岑寂像是卯着劲,他先接过了。凌源忍住把先前那个白眼还给他的冲动,凑过去一起读。
“京城与北越勾结,意图围魏救赵、敲山震虎,引北越南下侵入北境,逼北境军……”
凌源读不下去了,口?中蹦出一串脏话,气不顺地?道:“将士们拼了命地?戍守边关,才有他们在皇城高枕无忧,他们倒好!”
裴疏玉的语气淡淡,不过脸色也称不上好看:“谁说高枕无忧了,他们这不是忧虑本王,更胜忧外族蛮夷吗?”
岑寂则道:“不论如何,勾结北越,还许诺事成后让他们烧杀抢掠……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
裴疏玉抬眸,睨他一眼:“你是在提醒本王,消息太耸人听闻,不一定是真的。”
岑寂垂眼,抱拳道:“只是猜测,属下不敢妄言。便是这封信……都有可能是伪造的。”
这话其实不假。
训练得再好的鸢,也只是只鸟而已,它听训、能认路能高飞,可是不能保证它腿上那封信,一定是谁写的。
裴疏玉却没担心?这个,她收回目光,道:“这倒不会,是她的字迹。”
沈兰宜的字,倒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的。早在她在京城经营私盐的那几年?,她们之间,也有一套确认信笺是否本人在被?动情?况下书写的方法。
凌源难得地?附和岑寂道:“即使信真,这消息确切与否,也需斟酌。”
裴疏玉没接茬,只问:“西?南动向如何?”
岑寂答:“西?南边军有异动,但不知他们是否北上。”
斥候是军中不可或缺的力量,然而培养一个合格的斥候,花费的力气甚至更胜培养一个弓兵。斥候数量有限,眼下几乎全被?派往西?南方向了。
裴疏玉唇边泛起戏谑的笑:“本王还是世子时待在宫闱,所见之皇帝,还不是做得出这种谋断的昏君。”
那时的北境局势更乱,一个小世子而已,只是制衡中看起来?无足轻重?的一枚棋子。
老皇帝作为长辈,对一个毫无威胁的孩子,多少有几分面子情?。
然而,时过境迁……
“所以京城送来?那封诏书时,本王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但这个消息,如今却是给本王解惑了。”
“天底下,多得是想要摘桃子的人。西?南边军的那位是个老狐狸,纵使勤王护驾,也一定会等我们先与京城守备白刃相见,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最前顶上。”
“我原在想,他们的拖延毫无意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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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会打出去的,不会配合他们演这场戏。”
“可现在看来?……”
裴疏玉顿了顿,“诏书、援兵,都只是牵制我们注意力的东西?。”
凌源心?里?咯噔一下,忽然问:“那他们,到底是在等什?么?”
“在等我们动手。”裴疏玉平静地?道:“我们按捺不住出兵那天,北越人也会同时出动,攻打北境。”
岑寂在军中诨号一个“小白脸”,眼下,他的脸色倒是更符合这个外号了。
他眉头深皱:“我们进?退维谷。继续攻打京城,会面对西?南赶来?的支援,回身救防北境,亦会被?前后夹击。”
裴疏玉补充:“不止。不如再猜一猜,西?南那边,知不知道京城的谋划?”
不等谁回答,她便继续道:“我猜,他们也许知晓得不多,但绝不会全然不知。”
凌源疑惑道:“可是北越地?处边远,千山万水,他们如何预料得到我们何时出兵?”
就是他们的信鸢也飞不了这么快!
裴疏玉闭了闭眼,而后缓缓道:“很?简单,说明他们早已约定好了时间。在那一日到来?之时,京城会做一些足够激怒我们的事情?,逼我们动手。”
想到可能会看到城墙上挂着谁的尸首,凌源又糙又黑的一张脸也白了:“他们会对郡主下手,并昭告我们。如此?看来?,当时不应该……”
岑寂忽而打断了他的话:“不,送郡主进?京,是有收获的。”
他转而又朝裴疏玉道:“殿下,前日京城为安抚我们,不是传信来?说,年?礼过后,初三那日,会让郡主再次觐见,商议封世子一事吗?”
“现在想来?,这样的安抚,也是为了让我们不要在他们计划之前动手。”
“如若对之前那封诏书不做应对,我猜,他们会择日散播殿下实为女子之事。可这样我们就无从得知,他们盘算的会是哪一日了。”
裴疏玉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了岑寂的猜想。
兵临城下,不得不发,她是女子之事定会在北境军中引起风波。
不过,都反到皇城根下了,裴氏和其他人怎么也不可能如前世那般,倒向宫中。
但为了平息风波,把矛盾转移,可想而知的是,她这个永宁王,一定会选择在风口?浪尖上,发兵京城。
这个时间,同样也可以被?宫里?拿捏在手里?。
凌源神色冷峻:“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会在年?初三动手。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现在回防北境,不止一切打水漂这么简单。”
情?势如此?,裴疏玉却还不紧不慢地?摸着鸢的尾羽,眉眼间也不见戾气:“当然不回去。”
岑寂心?中还有隐忧:“殿下,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消息属实的基础上,纵然我们改派斥候,真的查到了北越的细作潜藏,也不排除是另外的圈套啊。”
凌源擅长用兵打仗的策略,岑寂倒是对这些纵横之谋想法更多。
裴疏玉隐晦地?看了岑寂一眼。
多思多虑,也容易踟蹰不前,是优点也是缺点。
“世上从来?没有十?拿九稳一说。”她淡淡开口?,却是一锤定音:“既已一路赌到今天,本王何妨再赌一回。”
“传令下去,把所有派往西?南的斥候都召回来?。北越人既然要来?,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给我抓活的。”
“同时,整饬行?伍,严查细作,严守夜禁,禁止喧哗。”
凌源和岑寂收敛神容,齐声应是。
紧锣密鼓的布置之下,翌日,斥候带来?了新的收获。
“殿下……”岑寂神情?凝重?:“消息属实,我们京中的暗桩查到了北越人的踪迹。不敢打草惊蛇,只盯着他们一路出动。您看现在应当如何处置?可要杀了城外的细作,断了他们的消息渠道?”
裴疏玉言简意赅地?开口?:“让京中暗桩斩两个北越人的脑袋,顺着护城河抛出来?,引外合的北越细作看见。”
岑寂不解道:“殿下这是……”
“杀几个细作、截几条消息,无甚大用。”裴疏玉淡淡道:“事关重?大,然而消息连通实在太难,所以我猜,除却埋伏了兵力在京城附近,北越的话事人——最次是个王世子,得在京城附近。引他出来?,待他起疑,我们与他一见。”
岑寂恍然大悟道:“北越和京城不可能全然互信,就这么轻信他们所说,乖乖的在初三对北境发兵。得亲眼所见、同时亲自参与到京城的局面中,甚至说,亲自掌握一部分局势,让他们安心?,他们才会配合京城的计划。”
“我们要做的,就是挑拨离间。本就是纸糊的联盟,容不得半点疑云。”
裴疏玉微微颔首,道:“纵虎驱狼的把戏,他们玩得很?厉害。”
“估计还想着,到时真打起来?,也大可将勾结外族的名?头推到本王头上来?……”她勾唇笑了笑,神态却轻松:“毕竟,我是女人啊,世人总是不吝对女人报以祸水的揣测。”
岑寂捏紧了拳头:“他们不担心?玩脱了吗?京城腹地?竟敢引贼兵埋伏,一旦事态失控,这片江山,就真的要改换天地?了。”
不同于王朝的内斗,北越这种异族人,对草原上“非我族类”的统治,都堪称野蛮,只将人当牛马隶使。
不难想象,一旦他们入主中原,又会如何对待这片土地?。
裴疏玉摇摇头,也难免叹惋:“西?南边陲的那位将军虽是个老狐狸,可若是异族入侵,他再油滑也定不会袖手旁观了。京城打的也是这个主意,驱了狼,再利用他打虎。”
岑寂一点即通:“这一点,我们同样可以利用。西?南所忠是事,更不是人。”
裴疏玉凉凉道:“是啊,这么想来?,本王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去布置吧,给斥候营吩咐下去,此?番论功行?赏,所有斥候记功均提一等。”
岑寂应下,可走时却像不舍得似的,一步三回头。
裴疏玉挑眉看他,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说?”
岑寂难得吞吞吐吐地?道:“我在想,殿下……是为了什?么?”
王朝伊始,袁裴分治,当年?之旧事,到底是出于所谓的兄弟情?谊,还只是不得已的一个选择,已不可考。
可考的是,这么多年?来?,稳坐京中的袁氏皇族步步紧逼,单就裴疏玉父亲、前任永宁王的身殒便有诸多传言。
他确实亡于战场,然而射向他心?口?的那一支箭,到底来?自敌兵,还是被?收买背叛了的亲信,却疑点众多。而他的王妃娩下遗腹子那日,情?势凶险,差一点也是一尸两命。
也正是觉察出不对劲,孙婆婆才瞒下了这个孩子的女儿身,假称诞下的是个小世子。有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存在,北境潜伏的诸方势力,才仅止于暗流汹涌。
起事的理?由有太多:于公?,可以说冠冕堂皇的为了天下、为了苍生;于私,可以说为了家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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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疏玉却没有回答岑寂,只睨了他一眼。
岑寂忽就抖了一抖。
然而只这一眼,岑寂便明白了,裴疏玉究竟所谓何为。
野心?二字足以,从心?而论,何须矫饰。
他俯首一礼,方才缓缓退下。
——
年?二十?九。
再凋敝的年?景,快到过年?了,多少都会有些喜色。
沈兰宜在后颈的剧痛中睁眼,人却还没这么快清醒过来?。
她有一瞬茫然。
她不是……刚刚还在和灵韫说话吗?
沈兰宜还记得晕倒之前,她和灵韫笑说,便是到了人吃人的时候,过年?这天啊,怕是都要包人肉包子。
在鸿胪寺待得越久,她们的神情?便越紧绷,加之愈发复杂的情?势,沈兰宜看得出灵韫几乎在情?绪的边缘,故意说些荒唐话逗她分散注意。
可现在,她在哪儿?
明明睁着眼,眼前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有一点细碎的光,可这点光线,就连浮在空中的灰尘都不够照亮。
沈兰宜试着活动自己的肢体,未果。
她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捆得严严实实,此?刻被?丢靠在角落,没有受力点,连站起身都做不到。
嘴里?还被?布团堵住,呼救不得。
不过,沈兰宜也很?清楚,此?情?此?景之下,喊叫是最没有用的。
她将小腿侧翻过一些,在地?上摩擦,感受到那把齐知恩所赠的短刀还扎扎实实地?捆在腿上,心?下稍微安定了一点。
就在此?时,眼前突然照下一片刺目的光线,伴随而来?的,是一个男人迈下木梯的脚步声。
沈兰宜被?照得失明一瞬,缓过劲来?后,她看清了是谁来?到了她面前。
“好没新意啊,”沈兰宜昂起头,唇边笑意清浅:“谭大人。”
果然是谭清让。
他找人打晕了她,又将她关进?了这不知名?的所在。
谭清让目光淡然,只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便收回了打量:“没关系,还有很?多惊喜可以给你。”
看见是他后,沈兰宜异常冷静。
是他,其实是一件好事,至少她足够熟悉这人,熟悉他的身份、动机……
如果是不认识的旁人,那她的麻烦才更大。
“谭大人不仅没新意,还很?不讲信用。”沈兰宜道:“你我约定的三十?家宴,时间似乎还没到。”
谭清让半蹲下来?,直勾勾地?看着她:“只是随口?答允、虚与委蛇,并没有真的打算赴宴。宜娘,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没看出来?吧?”
第79章
谭清让定睛看着沈兰宜的瞳孔,以期从中?看出惊讶、看出惶恐。
然而?未果。
沈兰宜也看着?他,但眼?神中?只有嘲弄:“我当然知道你没那么好唬弄。我只是没料到,你敢在这个时候动手。让我猜猜,京城肯定要?有变故了,否则,北境随行的使节,你岂敢动她。”
她越是冷静,谭清让越是压抑不住心底的那股邪火。
囚室狭小,沈兰宜能听到他深呼吸的声音。
深呼吸后,谭清让发出恍然大悟般的语调:“宜娘这是……在套我的话?”
他轻嗤一声,而?后忽然靠近,抬手?钳住了她的下巴:“可你现在自身难保,知道得再多?又有什么用,躲得掉吗?”
他凑得很近,呼吸和声音就像纠缠着?的蛇信,丝丝缕缕地舐向她的面庞。
沈兰宜的眉心生理性?地越皱越紧:“你猜猜,我会不?会给你一巴掌。”
闻言,谭清让竟然笑了起来:“给也无妨,我最擅长以德报怨了。瞧瞧,你那么想背叛我,我却?还?是救了你。”
沈兰宜不?欲深究他话中?的深意,她只想想骂人,也确实骂出了口:“谭清让,你发贱。”
前世?,她掏心掏肺地对眼?前的这个人好,也许因为他是她的夫君,她别无选择,又或许是因为在少女心事萌动的时候,这个人恰好走入了她眼?中?。
只不?过,经年累月的付出,换来的却?只有他的冷眼?和不?屑。走到最后,竟连一纸休书都成了她的奢求。
可这一世?呢?
她对他不?假辞色,弃如敝屣,落在他眼?中?,反倒变成了他执着?的根源。
被她啐在了面上,谭清让竟也没发作,只是缓缓松手?,退后了一些。
沈兰宜挑眉看他:“我竟不?知,谭大人这唾面自干的本事,如今修炼得这般好了。”
谭清让的神态岿然不?动:“本来只想与?宜娘重修旧好,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重修旧好?”沈兰宜嘲讽道:“不?能又如何,泄愤杀了我?”
“利诱大抵对你无用。”谭清让微微一笑,既而?从袖中?抛下一支银簪:“那只好威逼了。”
银簪质地不?算结实,掉在杂乱铺着?稻草的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囚室中?光线昏暗,还?被站起来的男人挡去?了大半,然而?这一点光亮,却?足够沈兰宜看清银簪上的纹饰。
这是她嫁妆里?的首饰。
沈家人从她交易般的婚配里?所获颇丰,落到嫁妆里?却?没什么好物件。这银簪虽不?显贵,做工却?还?算精巧,上头嵌着?青玉,雕的玉兔衔珠栩栩如生。
发嫁之前,沈兰宜送了珊瑚和珍珠一人一支。
珍珠平时总是素面朝天,连个耳坠子都不?喜欢戴,珊瑚却?是很喜欢的,十日里?有七八日都簪着?。
她瞳孔微颤,既而?缓缓抬起头,道:“你想对珍珠做什么?”
谭清让慢悠悠地道:“和离后,你没有回饶州,我便?猜到用沈家人威胁你无用。我这也是逼不?得已,那个丫头,你总还?是在乎的。”
“我想,能够主仆团聚的话,宜娘,你应该会心甘情?愿一点。”
沈兰宜深吸一口气:“你想对珍珠做什么?”
是,他没猜错,珊瑚和珍珠是她为数不?多?在乎的人。
前世?,她们就因为她这个主子的懦弱而?过得不?好。这一世?,她无法明知她们有难而?袖手?旁观。
见?她的情?绪终于有了起伏,谭清让满足地微微一笑,好似以噩梦为食的貘兽。
他朝她伸出手?,道:“这得看你想做什么。”
他的掌心停留在她的耳边,沈兰宜垂眸良久,终于闭上眼?,轻轻把脸颊贴向他的手?心。
“够了吗?”
她问。
他的动作顿住了,像是也没想到她会如此。
不?过很快,他的指腹有了动作,顺着?她的眉骨一路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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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抚过她的唇角,才终于收手?,像对孩子一般,摸了摸她的发顶。
谭清让轻叹道:“你若一直这么听话,我们又何苦闹到今日局面。”
越是暧昧的抚摸,沈兰宜越是觉得恶心,她别过头,依旧垂着?眼?帘,十指几乎要?将捆住她手?腕的麻绳抠进指缝里?。
“你想让我听话,总得让我见?她一面,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谭清让悠悠道:“放心,你们会见?面的。”
沈兰宜昂起头看着?他:“即使见?不?到珍珠,你也得让我确定她还?活着?。否则我凭什么对你言听计从。”
如若沈兰宜立马就软下来,谭清让心里?还?要?打鼓,可见?她方才的柔顺只有一瞬,眼?下依旧倔强,梗着?脖子和他对峙,他心下反倒微妙地一松。
他问:“你想如何确认?”
沈兰宜瞥了一眼?地上的簪子,道:“我要?她的亲笔信。”
“好啊。”谭清让保持着?微笑:“希望这几日,你不?要?试图跑掉,又或者做出绝食之类的事情?。惹得我烦心的话,我不?保证你那小丫头会好好的。”
沈兰宜讥笑道:“我现在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晓,要?如何逃脱?”
“那就好。”离开前,谭清让好心情?地道:“我是在救你,你会相信的。”
谭清让走后,沈兰宜的眼?前又只剩下黑暗。
后颈的疼痛让她清醒异常。很快,她察觉身处的环境细微地晃了起来。
莫不?成是被关在马车里?,就要?被运到什么地方?沈兰宜暗忖。
寻常的马车没有这么大的地方,倒是镖局的镖车装运货物,有能转得开身的空间。
沈兰宜陷入了沉思。
珍珠如今还?在北境,谭清让捉的不?可能是她,珊瑚这一年却?是杳无音讯,难道说当真……
她方才有意试探,言称珍珠,谭清让全然没反应过来她叫错了名字。难道说,他只是在骗她,那簪子只是机缘巧合到了他手?中??
然而?沈兰宜心下也不?敢肯定。
谭清让的记性?是好,可他忽视她这么久,珍珠和珊瑚本就生得有些相像,若珊瑚真的在他手?里?,只是他分?不?清二人的名字,也不?是没有可能……
要?看他到底能不?能带来“珍珠”的信了。
如果珊瑚真的在他手?中?,这封信,就该是珊瑚的字迹;
如果不?在,他要?伪造书信,那拿来的,才会是“珍珠”的手?迹。
——和离书他都能拿到,要?看她当时放两个丫鬟身契留档的文书,自然也不?在话下。如果人并不?在他掌控之中?,他要?仿造,一定会照着?上面珍珠的字迹来模仿。
想到这儿,沈兰宜的手?心已是浸满了冷汗。
不?论如何……希望他只是在骗她。
不?多?时,幽黑的车舆便?停止了晃动,大概是已经将她从鸿胪寺运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砰的一声,沉默的空间里?走来两个肌肉虬结的大汉。见?他们手?上拿着?木槌,像是又要?给她一下,沈兰宜立时便?叫道:“等等!二位好汉等等!”
她连珠炮似的道:“不?必再打晕我,若是怕我瞧见?地方,你们只管将我眼?睛蒙上就好了。我身体弱,再来一下,你们的主顾来时见?我成了一具尸体,总也不?好吧!”
她不?曾见?谭家豢养府兵,这种东西,即使有钱有权,没有军队势力背书也是养不?了的。眼?前虽然昏暗,但是她能看得出来,以这两个大汉的身形和步伐,绝非寻常武仆。
果然,这两人都没有反驳她话中?“主顾”一说,大概真是银货两讫的生意,他们是被雇来做这等阴私之事的。
其中?黑脸那位,掂了掂手?上木槌,然后道:“这小娘们说得有点道理,二哥,怎么说?”
行二这位便?道:“那行吧,给她眼?睛绑上。”
被蒙眼?睛总比再吃一下强,沈兰宜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被蒙了眼?睛,横着?扛了出去?。
到了地方,黑脸那位还?记得给她扯下遮眼?的布条,沈兰宜勉强笑笑,正要?礼貌性?地对这两位道谢的瞬间,她看清了这二人的长相。
准确来说,是看清了被叫二哥的那一位的模样。
沈兰宜瞳孔微缩,她下意识环顾四周,见?狭窄的这间囚室像是在地下,此间再无旁人,才控制不?住地尖声道:“你们——你们是四方镖局的镖师?”
她对四方镖局的事务并不?熟悉,比如说眼?前这两位,她也只和其中?一个打过照面。
闻言,刚要?和自己兄弟转身出去?的黑脸大汉脚步一顿。
沈兰宜惊道:“你们是四方镖局的人,为什么会做这种勾当?”
黑脸大汉挠挠头:“收人钱财□□,有些黑产很正常吧,怪只怪你自己得罪人。”
沈兰宜沉默半晌。
私盐都敢押送,绑个把人似乎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见?他居然不?反驳,就这么认了,那二哥抬手?给了他一杵:“口无遮拦。”而?后又同沈兰宜道:“这位娘子,我不?知你是怎么认出我们的,但这些小花招,不?管用。”
沈兰宜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
越是绝处逢生,她越得冷静。沈兰宜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你们是谁,我也认识你们镖局的主人,是一个姑娘家。”
事实上,齐知恩这些年间一直与?她还?有联络,每年镖局的分?红,也都按当年的出资占股一分?不?少的给她。
但她不?参与?具体事宜,说这些也无法取信于他们,干脆就没提。
听沈兰宜这话,黑脸那位脸色顿时变了,他看向他二哥,后者果然还?不?信:“瞧你是个官家夫人吧,怎可能认得我们江湖人士,说诳语也要?看一看场合。”
沈兰宜没有气馁,她靠坐在角落里?,从衣摆下蹬出了右腿。
“我的小腿上捆着?一把短刀,是你们镖局主人当年所赠。我的话是真是假,你们把刀拿去?给她一看便?知。”
便?是沈兰宜也没有料到,这把刀会在这样的场合发挥这样的用场。
黑脸大汉状似有些猜疑,嘀咕道:“不?会和说书的说的那般,一靠近你的腿,就有毒针齐发吧……”
沈兰宜哭笑不?得,旁边那位二哥倒是冷静许多?,他眯着?眼?,大概也看出了她腿上确实有刀的轮廓。
“这应该是你最后的保命手?段,”他说道:“就这么告诉了我们?”
沈兰宜一贯很懂得审时度势,她点头道:“便?是我先手?捅你们一刀,我也打不?赢你们逃不?出去?,不?如赌一把。”
这大汉哈哈大笑,而?后在她跟前蹲下身,当真伸手?去?解那把短刀。
看见?刀鞘的瞬间,大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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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兰宜歪着?头,见?他脸上神情?变幻,又听黑脸那位问:“怎么了二哥,这刀能看出来什么?”
“他奶奶的,真的鬼打熟人了。”这二哥骂了一句,拿起那把短刀横在自己脖子前,道:“这是大哥当年还?在世?时的事情?。真真当时刚学?武,还?在扎马步呢,大哥把这刀给了她。”
黑脸的惊道:“这么说,还?颇有意义了?”
行二那位一脸沉痛地点点头,转头再看沈兰宜的脸色也变了,“你……娘子你……”
沈兰宜只道:“是齐姑娘送我的,不?是旁的途径得来。你若不?放心,只和她说我姓沈,想劳烦见?她一面。”
大汉咬了咬牙:“好,话我一定带到,不?过最快也得到深夜才行。”
——
这俩大汉大概躲在外头又嘀咕了些什么,沈兰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缩在角落蹭自己手?腕上的绳索。
还?好,她赌对了。
而?且其中?那位镖师,看起来和齐知恩、齐知恩的父亲关系匪浅。
也许当真老天眷顾吧,但他们像是还?有顾虑,没有松开她的打算。
神思高度紧绷,到了这一会儿,身体上的疲乏也终于细密地袭来,意志终于无法战胜生理上的疲乏,沈兰宜靠着?墙角,昏昏沉沉地眯了过去?。
再睁眼?时,她是被人摇醒的。
“醒醒,醒醒!啊——你们打晕了她?不?是,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年……啊?没打晕?那她怎么不?醒,喂、喂喂!你们……”
也许是吵醒的。沈兰宜恍恍惚惚抬起眼?皮,见?到齐知恩那张熟悉的面孔时,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她勉强笑道:“没事,我只是困了。”
齐知恩上上下下扫她好几眼?,又回头瞪了一眼?那俩抬着?头装憨的大汉,拿起短刀,就要?去?解她手?腕上的绳索。
沈兰宜却?躲开了:“现在还?不?行。”
齐知恩有点儿茫然,她问:“为什么不?行?”
沈兰宜问她:“现在,京城是什么情?况?”
齐知恩不?解其意,却?还?是把京中?如今戒严的具体情?形说了一遍。
沈兰宜解释道:“此时纵然能逃出他的掌控,也逃不?出京城,而?且还?很可能再被抓回来。现在他对我暂且放心,我反而?不?会出事。”
齐知恩看着?反而?更没缓过劲来:“那你要?我做什么?”
谭清让如此举动,能叫沈兰宜猜出来一点端倪。
然而?京中?局势如何,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沈兰宜只拣着?要?紧地道:“京城局势一定会乱,我怀疑这两天便?要?打起来了。我随郡主进京,现在被抓,我唯独担心的就是她。”
齐知恩点头:“好,我也略知一二。鸿胪寺是吧,那边我会想办法派人去?查的。”
沈兰宜犹豫着?,还?是和她说了一个北境在京城暗桩的位置,“你按我所说,与?他对上暗号,把郡主如今危险的情?况告诉他。他们会有决断的。”
末了,沈兰宜看向两个看守她的人,道:“还?要?劳烦你们,先继续假装无事发生,等到真的兵戎相见?,无人会顾及我这边那日,再将我放出去?。”
这是一个非常不?过分?的要?求,除了拿不?到谭清让的尾款以外没有任何毛病。
齐知恩和另外两位都满口答应。
走前,齐知恩把短刀又归还?了沈兰宜:“我不?知道会是你……流年不?利,日子不?好过,镖局什么活儿都接,我也不?是每件事都把关。”
沈兰宜反过来安慰她道:“没事的,还?要?多?谢你,而?且得亏谭清让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
看不?见?阳光的日子过得极慢。
恍惚间,沈兰宜几乎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速。
谭清让大概真的很忙,他只再来过一次。
“你要?的书信。”
他轻飘飘地伸手?,递上一封纸笺。
沈兰宜没说话,只淡淡抬眼?看他。
谭清让这才恍然大悟般道:“抱歉,忘记你的手?还?被捆着?。”
他体贴地展开信卷,亲手?拿予她细瞧。
信中?写了什么,沈兰宜全然看不?进去?,她只瞧得见?一点——
是“珍珠”的字迹。
也就是说,珊瑚绝不?在他手?中?,那支簪子,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才流入他手?。
如释重负之余,沈兰宜不?忘撑起一点紧张的姿态,她抬起眼?帘,通红的眼?睛注视着?他:“不?要?伤害她。”
谭清让勾唇浅笑,道:“只要?你听话。”
沈兰宜在背后捏紧了拳头,努力露出一个温婉的笑。
——
黑暗放慢了一切的感知,却?唯独让她的听力愈发敏锐。
终于,沈兰宜在等的那个时机到了。
黑脸大汉在木栅栏外对她道:“这里?是弘王府,他被废后,地方也都荒废了。我们现在,都是在原本王府的私开的地牢中?。”
“你那郡主没有任何消息流出来,但是局势确实要?乱了,据说城外的北境军已经开拔,五十里?不?过弹指一挥间。禁卫已经在宫墙集结,还?有京城守备……”
“再晚一些,真真会来接你走。准备了车马,我们这就解开你的束缚。”
沈兰宜把每个字都认真记下,而?后道:“好。你们也多?加小心。”
正说着?,地底已经传来马蹄奔腾而?过的剧烈响动,这两个大汉神色一凛,正打算放沈兰宜出走,手?腕间绳索刚解开一半,头顶忽然又有嘎吱嘎吱的声音。
有人下来了。
而?且听脚步声,绝不?止一人。
电光火石间,沈兰宜同那两位交换了一个眼?神,立马散开,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下来的,除却?谭清让,后面还?跟着?一串个身着?禁卫衣装的人。
沈兰宜觑了一眼?,心知不?妙。
这两位镖师便?是打不?过这么些人,自己跑也不?成问题,可若想带着?她全须全尾地逃,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冷静、冷静……沈兰宜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倏尔,谭清让已经走到了牢门前,他命人打开门,又转头和禁卫吩咐了一句什么。
见?他们像是要?将她带走,沈兰宜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不?行,不?能被他们带走。
若真的被带走了,哪怕之后裴疏玉带人攻入京城大获全胜,可天高地远,又怎么能找得到回来的路!
沈兰宜心一横,把眼?泪转化为另一种武器:“三郎……”
很久远的称呼,久远到谭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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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微微一怔,他甚至还?来不?及反应,门被打开的瞬间,沈兰宜忽然扑到了他的怀里?。
她的手?甚至还?被捆在身后,她只能无规则地、用湿漉漉的脸去?够他的颈窝。
“三郎,外头是不?是要?打仗了?我害怕……我害怕,你不?要?把我丢出去?,好吗?”
谭清让久违地僵住了。
他没有应付过这样的场景,反应过来之前,手?已经攀上了沈兰宜的背脊,轻轻将她拢进了怀中?。
其实他所追求的不?就是这样吗?让她低头,让她俯首。
眼?下兵荒马乱,她纵然有点小脾气,又怎能抵过生死间的恐惧?
谭清让轻轻一笑,拍了拍沈兰宜的肩膀,道:“别担心,夫君没有不?要?你,只是要?带你去?更安……”
他话未说完,刀刃没入肌理的声音突然传来,刹那间,谭清让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流向了一处——
地牢昏暗,几束火把的光完全无法照亮整间囚室。无人在意的背后阴影处,沈兰宜已经挣脱了手?腕间的束缚,她手?起刀落,一刀刺入了眼?前人的肋间。
这不?是她第一次伤人。
上一个有幸被她捅了一刀的人,是她的父亲。
但她依旧不?得其法,力度和方向都把握得不?好,温热的血漫过了她的手?背。
变故来得太突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沈兰宜先行抽刀,就着?谭清让的血,复又抵上了他的颈侧。
“都散开。”她平静地朝禁卫开口:“他死了,你们应该没好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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