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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兄弟

“来接我?”柏若风细细琢磨着这几个字,试图理解其中意思。他回过味来,剑眉上挑,笑出几分风流,“接我作甚?我不是孩童了,自己能认路回去。”

方宥丞眸色微动,很认真地与之对视,郑重道:“不一样。”他上前两步,扬起手臂上染了体温暖意的斗篷,想要像以往那样自然而然给人披上。

可他看到了柏若风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的动作,那半步拉开的不只有距离,显然还有他们间曾密不可分的关系。

于是,方宥丞要把斗篷披上去的动作一僵,转而换做把斗篷递给柏若风。

柏若风睨了他两眼,接过斗篷,自己披好系好带子,欣然笑道:“谢啦。”

说罢抬脚就往林间走去。

林子里很黑,两抹人影挑着灯笼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

他们往常虽然不会每时每刻都聊天,可柏若风还是头回遇到与方宥丞待一起却不知道说什么的处境。他颇有些为难地捏紧了手中杆,觉出些许无言的尴尬来,思考间无意识发出一声啧音。

身后跟着的人立刻传来一声问话,“怎么了吗?”

没意识到方宥丞这么敏锐。柏若风愣住了,眸间显出些许迷茫。

临到山脚处,他忽然停住脚步,身后人不问缘由,也跟着他驻足不前。

柏若风转过身,细细打量着身后的家伙。

方宥丞的便衣不同于在宫里时常穿的明黄太子服,此人偏爱暗色调,说是见不得脏。

此时一身黑衣冷肃,发上一根简单的龙首玉簪。本是个不耐烦的性子,这时不问缘由跟着柏若风在林间停住脚步,棱角分明的深邃面容上意外地没有烦躁。

越是端详,柏若风越发好奇。自从那日方宥丞说破心思后,他似乎从另一个视角重新认识了眼前的人,既陌生,又新奇。

他沉吟着,不自觉抬起食指挠了挠脸侧,直白地问,“方宥丞,你能不能换个人喜欢?”

方宥丞没说话,眼睛一抬,黑白分明的凤眼默默看着他,眉头紧皱。

柏若风道:“你那么优秀,身份又高,天下间多得是人倾心。”

方宥丞忽然开口,问:“那你呢?”

这天下,也包括你吗?

柏若风微怔,由衷反问,“是不是我,很重要吗?”

方宥丞唇边掀起一抹自嘲的笑,“对我而言,很重要。”

两人间一时半会陷入了僵持。

面前的男人眼神里载满了太多东西,负担了太多情感。只想逃开的柏若风转了视线,有些心虚地没有回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恰恰因为知道,并且十分清晰知晓自己无法回馈,所以能毫不犹豫地想用短痛断开念想,不留一丝期待。

而在这过程里,柏若风更看清了自己:或许是他天性凉薄,才能如此去伤人。又或许他就是没有半分那方面的念头,因此没有方宥丞的烦忧和顾虑,想说什么就轻易说出口来。

他知道,方宥丞也知道。

周遭一片静默,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在叫着。林间夜色深了,寒冷更添几分。一红一黑两抹人影对立站着,陷入沉寂。

柏若风不再要求方宥丞当即做出决断。他认真地想了想,道:“你一定要这样吗?我们维持原样不好吗?”他顿了顿,喊了声,“丞哥。”

方宥丞没说话,随着他视线看向林深处。

两人又一次陷入了僵持。

到底一起长大,柏若风约莫能猜到些许方宥丞的想法,因此故意玩了个文字游戏,对方宥丞承诺道:“如果你答应。只要我在这个世界一天,都会尽力在你身边。不管你以后纳不纳妃。”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远比彻底闹掰不复相见好得多。

这回,方宥丞有了反应,向柏若风看去。

“丞哥,你别逼我。”柏若风玩笑似地勾了勾唇,冲看过来的方宥丞侃道,“你知道我性子。自私惯了,还很叛逆,逼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方宥丞低头看了看手中捏着的灯笼,里边的火苗在风里摇曳不定。他稍稍松开手,能看到指缝间被捏裂的杆子。

“好。”方宥丞眸中映着那团小火苗,抬起头,深深看了柏若风一眼,“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只是,你向我提了要求,我也有个要求。”

要求?柏若风没想到对方如此理解,但也无妨,他歪了下头,作出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说来听听。”

方宥丞顿了顿,“你让我抱一下。”

抱?这个要求让柏若风傻了眼,甚至确认性地脱口而出,“啊?!”

方宥丞似乎被柏若风的反应逗乐,笑了一下。他点头,向面前人确认,“嗯,抱一下。”

作为一个糙了二十余年的大老爷们,柏若风头回体验到什么叫难为情,“你认真的?”他不死心再问了一遍。

说起抱,他和方宥丞间当然抱过。

只是都是兄弟间或鼓励或安慰的浅浅一下,一碰即分。或许更多的是勾肩搭背似的触碰。

方宥丞耐心道:“认真的。”

他扬眉看着柏若风,原本阴郁的面容多了鲜活。他挑衅道:“怎么,你怕了?”

柏若风犹豫了下,想着抱一下他又不会掉块肉,一咬牙,张开手,“我怕什么?难道我还有清白可言?”

异于己身的温热身躯靠了过来,宽厚双手贴着他后腰。柏若风脑子空白,只觉得腰上略麻,刚想开口说自己可能怕痒。

后腰的手掌往前一压,他的话未出口,已然与人鬓发相贴。

红黑两抹衣裳相交,在寒风里相互依偎。

柏若风抿了下唇,方才还觉得冷,现在却无端地觉得从头到脚,都要烧起来,连本来平静的心脏,都维持不住平缓的调子,变得急促而紧张,隔着身躯套子,往外迸出闷闷的快音。

——他能听到我心跳吗?

柏若风僵硬地拥着眼前人,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冒出许许多多的想法。

——他体温比我高。

拥抱实在是一个神奇的互动。它可以很敷衍,可以很疏离,也可以让人胸膛相贴时,得到融为一体的错觉。

这个动作只维持了短短几个呼吸间,方宥丞就松开了手。他抬眼,见那双桃花眼脉脉多情,秋水潋滟,左心房就像中了一箭,生万千痴念,覆水难收。

哪怕知晓是自己妄想,也难免生出这人其实对他有情的念想。

“要不,”方宥丞心念一动,学着柏若风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问不即不离的眼前人,“你还是来帮我管理后宫吧,不然长这么好,可惜了。”

“滚!”柏若风回过神来,笑骂着,给了他肩膀一锤,打散了方才的旖旎。

如此形势,就算不是玩笑,方宥丞也只能当做是个玩笑话。他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马车在下边,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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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若风见对方兴致不高,十分理解,没再开口。

上了马车,他便自觉占了一侧地方,单手撑着桌面,支着下巴。

外边天色太昏暗,只有两人的空间里,柏若风潜意识觉得安全,原本只想小憩一下,没想到瞌睡虫爬上了身,便下不去了。

眼前越来越模糊,他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道:“我睡会,到了喊我。”

说罢直接倒头趴在桌上,蒙着毛茸茸的斗篷就睡,呼吸声粗重,显然睡得很沉。

坐在另一侧的方宥丞有些无奈,暗想:你这到底算是信我呢,还是太不把我放眼里?

说归说,但才答应了人,方宥丞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坐在马车角落,坐在黑暗处,盯着月下桌上那坨,转不开眼,仿佛看一个人睡觉时若有似无的起伏都成了种乐趣。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太子亲卫隔着一块门帘,对里边小声道:“主子,侯府到了。”

方宥丞回过神来,见面前柏若风睡得很熟,直接道:“回宫。”

亲卫没有犹豫,马车很快动了起来。

凶猛的火舌舔舐着屋梁,噼啪作响的烧木声盘随着浓烈的缺氧的窒息感而来。

方宥丞猛地睁眼,发现自己站在被烈焰包裹的房子里。

眼前,红柱顶端彩色雕刻华美,四周白纱轻扬,内室空荡,佛香袅袅。只是灼热的火焰破除了屋子装饰本身的清冷感,带起的热度摇晃着人的视野。

这一切都太过熟悉,以至于沉重的博古架燃烧着轰然倒塌时,方宥丞被吓了一大跳。

他心惊胆战地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明黄太子服,掌间皮肉光滑,养的极好,同时也显出少年时的稚嫩来。

这里、这里是长乐宫!

嗡的一下,一股血气涌上脑子,方宥丞眼前一黑,险些没被刹那间袭来的回忆给刺激到晕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新出现在这里。当反应过来这是当年那座长乐宫时,方宥丞拔腿就往内室冲去。

火焰凶狠啃噬着他的皮肤,落下的房子残骸成为一块又一块拦路石。他一脚踹开了通往内殿摇摇欲坠的门,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背对他立着。

那身影显然是个女子,垂下的长发及腰,松松挽了个鬟,是未出阁女子常用的发饰。

她转过身来,几乎是与方宥丞照镜子般一模一样的凤眼,眼中满是郁结,朝他伸出了手。指若葱白,不染丹寇,更没有一点伤痕。

“丞儿。”段棠唇角上扬,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你也是个人间祸害。与其留下来害了别人,不如今日,你随母后一同离开吧?”

这话当年他听了一遍,没想到而今又听了一遍。方宥丞张了张嘴,他有很多话想说。想反驳、想许诺、想乞求、想倾述……

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用尽全身气力,却只能发出一句心虚的怒吼:“你胡说!我没有!”

段棠笑意吟吟看着他,像是为了证明所说的话。她侧了侧头,示意他看那边。

方宥丞疑惑不满地看过去,那张雕工一流、用料罕见的床榻上,锁链密密麻麻把一道仰卧的红衣身影吞噬。

方宥丞心神俱裂,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明明没有看到那被锁链锁住的人长什么模样,心下却立时有了答案。

锁链像有意识般爬行,裹在那道颀长的身影上,恨不得把他困死在这座长乐宫里。

“你瞧。”段棠的声音那么轻柔,在他身旁幽幽道,“我就说,你和你父皇一样。”

“不!你胡说!”方宥丞向大床扑过去,试图把这些锁链恶狠狠地撕成碎片。

就在他扑过去那一刻,房顶掉下一根烧红的木梁。

头顶热浪滚滚,方宥丞却没有避开的意思。他执着地伸手,就像当年柏若风不顾烧伤伸出手拽住他一样,去拽住了那抹艳红衣角。

木梁砸到了后背,把明黄太子服上边的龙纹灼穿。方宥丞闷哼一声,爬起来试图触碰沉睡不醒的人,抓住他的手晃着,力道极大,竭力喊道:“柏若风,你醒醒!柏若风!”

床上的柏若风被他摇醒,终于睁开了眼,琉璃双眸冷冷淡淡,没有丝毫感情地看着他。

“若风!”方宥丞的喜意还没涌现。

面前的人开口道:“丞哥,我走了。”

方宥丞一怔,眼前的人影化作星星点点。锁链再如何缠紧,却什么都留不下来。

东宫内,趴伏在偌大书案上的人浑身一颤,竟险些从椅上摔下。

边上悄悄打瞌睡的春福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去扶住太子,“殿下小心!”

这一扶,才发现太子内裳湿透,出了一身冷汗,呼吸急促,面色苍白。

“殿下?殿下是做噩梦了吧?”春福连忙给他后背顺气,示意伺候的其他人快把热水送来,“先喝点水压压惊。”

方宥丞捂着跳动不止的心脏,被那光怪陆离、又意有所指的梦吓得半晌回不过神。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方宥丞知晓他曾动过怎样的卑劣心思,也知晓这个梦分明是他给自己的警醒:他绝不会重蹈皇帝覆辙。

喝了几口热水,缓过神来。方宥丞挪开手,才发现手臂下压着张还没处理的帖子。

从见君山回来后,他把柏若风安置去偏殿休息,自己却心烦意乱睡不着,索性来处理积压的事务。

离京城约莫一百公里的景县有盗匪占山为王,当地兵力不敌,景县又不靠近四镇将军的区域。官员拿他们完全没办法,上报到京城来处理。

方宥丞打算从手下三大营中调一支去专门处理此事。

然而曜国重文轻武已久,兵力积弱。他正忙着解决地方戍兵几乎是些老弱病残的问题,能用的、信得过的武官都派出去了。眼下没有可用的将领。

在思考人选时,他竟就这样睡了过去,做了个难以忘怀的噩梦。方宥丞捏了捏酸痛的鼻梁,抬头见一片金辉亮堂堂地照进殿内,已是晨间。

方宥丞清醒过来,第一句话便是问:“柏若风呢?”

他实在被那梦吓到了,现在要见着人才安心。

春福犹犹豫豫,不知该说不该说,“柏公子他、他去御膳房了。”

“御膳房?”方宥丞皱眉,“他去那做什么?”

春福如实道:“柏公子醒来后,说是这几日见殿下劳累,心下实在不忍,要给殿下准备药膳补补身子,先去了太医院让太医们抓了副补药,然后拎着往御膳房去了。”

闻言,方宥丞笑了一声,转眼敛了笑,起身,面容凛冽,“别跟着,吾去看看。”

先不说柏若风会不会做饭这回事。单论柏若风心血来潮要给他做药膳,方宥丞一听就不是很信。

他还没自恋到觉得自己能有叫柏若风大早上起来为他洗手作羹汤的本事。

这会儿,他倒要去看看,这家伙又在琢磨些什么。

御膳房内,打着要为太子煮药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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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幌子,把所有人都赶出去的柏若风眼睛弯弯似月牙,朝皇帝的燕窝粥伸出手。

第42章补药

柏若风从怀里拿出包药粉,往燕窝粥里抖抖抖。

粉末簌簌落下,他取了勺子搅拌均匀,见燕窝粥表面上没有色泽变化,凑过去嗅了嗅腾腾水汽,没有怪异味道,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放好勺子,柏若风刚想把锅盖盖回去。转念一想,分量这么小,且皇帝人也不年轻了,兴许没有效果。

以防万一,他又往里头倒了点。

“你在做什么!”

后背忽然冒出抹声音,心虚的柏若风手一抖,整包药粉全滑了下去。

毫不留情的嘲笑声响起,御膳房门被人妥帖关好。那笑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沉稳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柏若风认出声音主人,松了口气,转身朝那道明黄身影道:“来便来,吓我作甚?”

“嗯。”方宥丞抬拳清了清喉咙,背手一副视察模样,“来看看你给我做的药膳。”

明明方才看到了柏若风的动作,此刻却偏偏故作不知。方宥丞走到燕窝粥前,弯下腰,端详片刻眼前这锅糊糊,摸了摸下巴,“你这是,在药里掺了少量的粥?”

柏若风:……

浪费了我的药。柏若风叹了口气,用毛巾端起锅,把咕噜咕噜绵密冒泡的燕窝粥倒掉。

方宥丞眸色深深,侧了侧头,忽然问:“里边放的是什么?”

柏若风坦然指着随着水流而去的粥,“你的弟弟妹妹。”

这话着实太有歧义。方宥丞愣了下,瞬间从稠白的粥水联想到某种东西。但想到柏若风总不会是在暗示什么,便只理解着字面意思,不是很肯定地问:“助兴的药?”

“啊?”柏若风眼里带笑,颊边小痣欢快得要飞起来般,他看了方宥丞一眼,“我是会下那种药的人吗?”

言罢,好整以暇把掌间捏皱的药包纸递过去。

虽不知递给他什么意思,方宥丞犹豫着,还是接了。

柏若风露齿一笑,小虎牙尖尖细细,呈现出让人难以拒绝的柔软,“不信?你闻闻?”

方宥丞皱起眉,还真好奇地嗅了嗅。残余的药材味一言难尽,酸酸苦苦混杂着从鼻腔轰轰烈烈冲上脑子,一瞬间整个人都精神了。他吓得用力一掐,内力把掌心内的东西震荡成屑,“这是什么?!”

柏若风无辜道:“补药啊,人参鹿茸蜻蜓蜘蛛这个鞭那个鞭的都有,喝了不仅生龙活虎,还能多生娃。”

“那你给我闻作甚!”方宥丞震惊了。

柏若风拍了拍手,掸去余味,叉腰,理直气壮驳斥:“是你自己好奇的,我又没逼你。”

那副欠欠的模样着实让人手痒。

“柏若风!你!”被恶作剧了的方宥丞想狠狠骂这人一顿,见眼前人抱臂兀自笑的开心,顿时忘了词。

他忽然伸手,佯怒捏了人颊边一下,转身就走。

“诶?真生气了?”柏若风吃痛,捂着颊边随意揉了揉。

见人要走,柏若风迅速抬手扣住对方右手腕,绕过人脑袋往对方左肩方向一带。方宥丞便被原地带着转了半个圈,面向柏若风而立。

方宥丞眸中精光一闪,被带着转身时踉跄一下,站不稳,双臂越过柏若风腰间,稳稳按在灶壁上。

他抬起头,近得仿佛能看清柏若风脸上的毛孔。

似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柏若风微怔,茶色的眸间倒映着眼前人越靠越近的模样,“你……”

这距离太过亲昵。柏若风顿了顿,本能地觉得自己被圈住的姿势有些不妥。他把方宥丞的手臂拉开,后退两步。

方宥丞没事人般收回手,问:“你刚要说什么?”

见对方态度恢复寻常,柏若风笑了笑,落落大方挨着他,手肘支在方宥丞肩上,不让人走。朝他眨眨眼,“不是说来看看我给你做的药膳吗?”

方宥丞挑眉,笃定道:“你不会厨艺。”

“煮个粥而已,需要多少厨艺?”柏若风觉得被小看了,当即撸了撸袖子,好胜心熊熊燃烧,“边上等着。”

说完左右观察,寻了个小瓦罐,放了点米,舀水倒进去反复洗了两回,盛了点水,才放上炕。

他拆着边上明晃晃放着的掌心肉大的药包,里边白的红的药材粒粒分明,显然是从太医院寻来的药膳方子。

嗯……这些东西,要不要洗来着?柏若风表情逐渐凝重,他看了看边上瓦罐里已经洗好的米,阔绰地抬手一扬,全倒了进去。

方宥丞目睹着,欲言又止。但是因为他本身厨艺也不怎么样,以至于虽然觉得柏若风有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心情十分复杂。

柏若风得意洋洋把盖子盖回去,朝方宥丞扬了扬下巴,“如何?”

两个字,满满的骄傲和求表扬。

方宥丞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不错。”

“怎么就两个字,太敷衍了!”柏若风不满,“都说‘君子远庖厨’,我可是为你下厨了,你这么不赏脸?”

为我下厨?方宥丞心脏咚的一下,撞在了耳膜上,那声音鸣如冬雷,又迅速远去,刹那留下愉悦的情绪。

尽管如此,方宥丞一时半会觅不到词,不知道该怎么夸。就在他迟疑时,柏若风侧过身去,好像真的开始生气,方宥丞急急哄道:“赏脸的,我等会全吃完。”

柏若风不信,侧着身不理他,任人在背后捉急。

底下烈火正旺,柏若风时不时往灶灶膛里添柴,水蒸气一阵接着一阵往外冒,瓦盖子像热锅上的蚂蚁跳个不停。

蹲在底下你一根我一根往里送柴火的两个人面面相觑,柏若风道:“怎么才算是煮好了?”

只会吃的方宥丞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浓郁的焦味飘荡到鼻尖,柏若风叫了一声,飞快起身,撞倒了和他贴的很近的方宥丞。方宥丞喊着小心小心,直接就想伸手去揭盖,柏若风转身去拿毛巾,两个人又撞到一块去,晕头转向不知往哪个方向忙。

眼看锅盖抖得要飞起来,方宥丞忙大喊道:“来人!来人——”

门外等候许久的御厨和宫人一窝蜂涌进来,一边把两位爷恭恭敬敬送出去,一边去处理事情。

柏若风接过温热的帕子,洗干净脸和手,抖了抖手上的水珠,笑着坐到石凳子上,“你说我们图什么?做什么不好,非要去折腾厨房。”

只见先他一步洗干净自己的方宥丞一本正经盯着石桌上那烧得漆黑的瓦罐。

瓦罐不光外边黑,里边也黑,一罐子水全给烧干了。米和夹生的药材混杂在一起,黏在锅底,分不清是毒药还是粥。

柏若风摇摇头,毫不可惜,“丢了吧。”

方宥丞瞥了身旁的人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神分明是不赞同。他本就面相阴郁,一副不好惹的模样,现在尤甚。

只见他拿了个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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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柏若风没反应过来时,往锅底刮了一勺,飞快送进嘴里。

“喂!”柏若风都惊呆了,抬手去抓,只能抓到个空勺,忙伸手抵在人唇边,催促道,“你怎么什么都吃?吐出来!听到没有?吐出来!”

方宥丞不仅不吐,眉头紧皱着嚼了两下,咽下去了。

柏若风怕他再来一勺,真把这锅不明物都吃了。忙叫人把瓦罐丢了,回头揪着方宥丞领子,“那玩意都黑成这样了,你怎么还敢吃!”

方宥丞闷声咳嗽,咳了一阵子,抬手抵着他拉开点距离,去拿茶水漱了漱口,才道:“想试试你第一次做出来的饭什么味道。”

“……什么味?”柏若风不得不承认,他竟然真的有点好奇!

方宥丞砸吧砸吧满嘴的焦苦味,涩得像在吃烧焦的老树根,他面不改色道:“被你吓到,直接吞了,没尝出来。”

柏若风有点失望,给人续了杯茶,“没尝到就没尝到吧,估计味道不怎么好。”

方宥丞朝他安慰地笑了笑,用茶水冲去口腔内的苦意。

日头正盛,晒在亭子内的两人身上,把衣服晒得暖洋洋的,钓出了瞌睡虫。

没睡够的柏若风打了个哈欠,摆了摆脑袋,拉伸着肩颈,寻思着是不是该来个回笼觉。他起身刚要寻去偏殿,身后人低低喊了声他名字。

“还有什么事?”柏若风转身,见方宥丞摩擦着杯沿,似在犹豫。

最终,方宥丞下定了决心,对他道:“随我去书房。”

柏若风原以为方宥丞是要他打下手,帮忙处理些杂事。

以往都是如此,方宥丞曾问过他要不要考取一官半职,全然被柏若风拒绝了。于是柏若风在太子身边,身份就只是镇远侯府的小公子,最多再添个‘太子伴读’的名号。

只是他闲来无事,做的杂活多了。偶然被其他人遇到。或是谋士,或是亲卫,五花八门,外人怎么猜的都有。总而言之,在别人眼里,他俨然是太子党了。

然这回,方宥丞把一张折子,送到他面前,示意他看。

出于避嫌,柏若风极少看下面送上来的奏折。但若是方宥丞直接送他手上的,他毫不客气抖开,撑着半边脸,歪着头看,“唔,我看看啊。”

原是离京城约莫一百公里的景县有盗匪占山为王亟需处理一事。

柏若风把折子合上,不解道:“那你派人去处理啊,给我看作甚?”

前几年,他曾陪侍方宥丞微服私巡。

方宥丞不便频繁离京,便点了他做钦差大使,给了如太子亲临的令牌,让他去整顿完的边军看看。

钦差大臣虽是‘臣’,却没有品级,直属最高领导,权力也止于派遣期间,事情结束后便结束。柏若风本就不爱束缚于一处,见有机会能四处看看,很乐意接这份闲差去当方宥丞的眼睛。

只是如今的折子,算不得巡查那类,须得派武官过去处置才是。

方宥丞眸色沉沉,身子前倾,若潜行的虎豹,单手按在桌上,朝对面撑着脑袋满身慵懒的人道:“若风,京师三大营虽是在我手中,但他们的职责是护卫京城,不能擅自离开这片区域。而我想要的,是手里能有一支只听从于我,指哪打哪的军队。”

柏若风清醒了几分,微眯的眼睛睁开,收了面上散漫之意,转过头来,看着他。

方宥丞低声道:“不瞒你。我想趁这机会,以调遣的名义,从京师三大营里择出一批人,组建成只属于我的军队。”

柏若风了然道:“那你为什么选我?”他挑了挑眉,“丞哥,你这路子是不是走得有点野啊。”

柏若风双指夹起那折子,笑意盎然,“首先,我虽然随父兄上过战场,但可没领过兵。其次,我没参加过武科举,是个连纸上谈兵都不会的草包。京师三大营可是京城郊区部署的最精锐的军队,步兵、骑兵、火器样样具备,随便择几百人出来都是精英,他们可未必愿意听我的。最后,你若一定要如此行事,除了块令牌,我也拿不出叫人信我的事来,说不定,在剿匪之前,他们先把我解决了。”

“没打算让你直接领兵。”方宥丞顿了顿,一把夺过他手中晃荡的折子,拍在桌上。

“我会安排好总兵的人选。但我需要你去做副将,”他沉沉黑瞳若深渊,凝视着眼前人,锋芒毕露,“吾绝对信你,但不信旁人。”

柏若风与之对视,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事情的重要程度。

半晌,他垂眸,站起身,左右拉了拉手臂,满不在乎道:“好吧,我就当去踏青咯。好困啊,我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你安排吧,我都听你的。”

他打着哈欠,整个人绷直时像艳红的弓臂,充满着张力。

脚步声从书房逐渐离去。方宥丞敲着桌面思索着领兵人选,论首选,他当然最属意柏若风。他看上的人,远没有表面那般纨绔无用。

上书房里请的先生都是高官大臣,教授武艺的太傅便是最高阶武官的大将军。

大将军爱才,知晓柏若风是柏望山小儿子后,看柏若风的眼神就不对了,时不时就下个绊子,提个训练难度,还以惩罚的名义给柏若风加训。

柏若风有没有真的领过兵,北疆离得太远,方宥丞无从得知。只看柏若风这些年对大将军的‘找茬’游刃有余的态度,就知道不比考上来的武官差。

但是怎么才能让这懒骨头愿意干活呢?此次剿匪就是个送上来的机会。方宥丞心中定下了领兵人选,提起朱笔。

他决定下一步险棋。

春福恭恭敬敬送上热茶,低声道:“殿下,童公公来了。”

除了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总管童英,能让春福叫‘童公公’的,宫内没别人了。方宥丞唇边上扬的弧度下拐,满脸不虞,“父皇召我?”

春福肯定了他的猜测:“是。”

方宥丞不耐烦地起身,拍了拍坐皱的衣服,大步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他想起晨间柏若风折腾出的事,便唤春福去准备些补品。

怕春福没听明白拿错,方宥丞特地嘱咐道:“挑些补气血的。再准备一份助孕的,送宁皇后宫里去。”

若风说的没错,趁父皇还在,他的确需要一个弟弟了。方宥丞想。

皇帝方懿近几年修身养性,养出一身仙风道骨的皮囊。方宥丞去见他时,见皇帝身着黄袍,头上簪了莲花冠。

哪来的莲花冠?方宥丞没忍住,朝他脑门上多看了几眼,就被皇帝斥责不敬尊长了。

皇帝脾性越发大,方宥丞左耳进右耳出,就算唾沫星子砸脸上,也是副死了爹的脸,叫皇帝越看越不顺心。

他先随便问了几句朝政——哪怕他很久没管朝政了,听了也不放心上。只是寻着由头好去罚方宥丞。

这样,既称了想罚方宥丞的心,又得外人称赞他心系天下。

方宥丞自是知道他为何如此行事。

当年夺嫡,皇帝从众多兄弟中杀出重围,刚登基时满腔雄心壮志,一心为国为民励精图治,做个明君。

没两年,就查出来得了与先帝一样的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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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

那怪病发作起来全身骨痛欲裂,五官流血,没几年便会痛苦而亡。

皇帝目睹过先帝的痛苦,确诊后当即吓得六神无主。

此后名义上是无为而治,实际上是觉得时日无多,一心沉湎在自己的快乐中。既想要享受,又在乎身后美名。把得病的事情瞒得严严实实。

可笑的是,他还没死,倒把先皇后逼没了。

现在,皇帝许是发现自己活得好好的,甚至还能一直这么好端端活下去,就开始不满意眼前乖张强势的太子了。

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

第43章玉佩

待方宥丞禀完,乾坤殿内久久无声。边上的童公公踌躇不安,左右观察,见圣上沉迷于新送上来的秀女画像,而太子也不打算提醒。

他小步上前,给圣上磨墨。

皇帝眼角瞥见奴才身影,才从画中醒来,觉出殿内沉默。

“咳咳。今年科举,准备得如何了?”皇帝放下画像,象征性问了两句政事。

既然对方无心听,太子便不想多费口舌再仔细说一遍。方宥丞眼皮子一抬,漠然道:“陛下,这事方才已经禀过,详细的安排稍后自会呈上。”

谁料皇帝并不满意他的语气,只见皇帝胡子翘起,怒目圆睁,猛地一拍桌面。皇帝雷霆之怒,殿内奴才齐刷刷跪成一片,瑟瑟发抖。

皇帝颐指气使道:“大胆!逆子,你怎么和朕说话的!来人,太子不敬尊长,杖……”

此话一出,他顿住了话音,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太子似笑非笑的凤眼。

那双眼真真像极了元后。

犹记得他还是皇子时,逍遥度日,一把纸扇风流肆意,文人聚会多以他为聚,兄弟姐妹不以他为惧。段棠颇富才情,与他相谈甚欢,一声一声的方公子喊着,眼里明媚若骄阳。那时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命中注定懂他的人。

只是什么时候开始,这双眼变得如此阴冷。

“陛下息怒,儿臣这几日嗓子不舒服。”方宥丞连认错都显得敷衍,他拱了拱手。见皇帝失神不语,太子皱眉,转移对方注意力,“陛下方才,是在看秀女画像?”

皇帝冷哼一声,清楚自己现在拿太子没办法,更不可能再赏太子几大板。他挥了挥手,示意殿外冲进来的禁军退下。

皇帝爱美人,不以为耻,却又为了那点身后名,宫中除了新后以及几位妃子,其他全是贵人。

太子这么一提,他眼神轻飘飘扫过桌上的秀女画像,想起几次赐婚却被太子挡回来的事,面上越发不喜,“你老大不小了,宫中该添新人。此次选秀,朕会让皇后多为你留意留意。”

方宥丞并不在乎。除了公事,父子俩几乎没什么话可说,他拱手谢恩退下。

童公公揣手而立,等太子离开,方才上前对皇帝耳语几句。

“太子给皇后送这些?”皇帝稍显意外,但转念,他面露阴翳,捏紧了手中羊毫笔,笔杆断成两截。

“若不是当年段棠那一刀……”皇帝眸色晦暗不明。

若不是段棠当年捅了他腹部一刀,叫他身体受损,再难有子嗣,何至于忍太子至今。

当年有多想教好太子,有多迫不及待想让权颐享天年,身体养好后的皇帝如今就有多想撤销太子监国,杀了羽翼渐丰的方宥丞。

然而给出去的东西想收回来哪有这么容易,太子只会想要更多。

皇帝冷笑一声,丢弃掌中断笔,不以为意,“随他去。”

太子令旨很快传到镇北侯府。

待柏若风领了旨意,送走来客。回头便见阿元抱着脑袋上蹿下跳,急得不行,“太子发什么疯,怎么敢叫少爷去剿匪?那可是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啊!而且就算带也是带咱们自己的人,去京师三大营里挑人是嫌活不够吗……”

‘咚’的一下,阿元脑袋挨了一击。皮猴子可算冷静下来,委屈地抱着脑袋看少爷,却见少爷不仅不急,眼中含笑,茶褐色的眸子懒洋洋看着他,含着无形的叫人信服的力量,一下子让他定下了心。

元伯叹了口气,摇摇头,默念了声‘傻孩子’,去整理行李去了。

阿元见柏若风没心没肺的模样,替他着急:“少爷怎么一点都不急。”

柏若风抱臂看了看天,桃花眼潋滟似水,轻轻一瞥,倒叫阿元怀疑起自己多心来。

柏若风语调缓慢,反问:“我急什么?既然你都知道京师三大营的人多能打,就不需要担心那些匪徒了。”

“那万一他们不服管怎么办?”阿元是军里出来的,比柏若风更清楚将士的心理,他忧心忡忡,“这就不是份好差事!”

柏若风漫不经心道:“那也归主将管去。”说罢,他转身离开,慢悠悠往院子晃去。

“可是,这主将不知道哪个旮沓里挖出来的,名字竟没听过。”阿元跟在他身后嘟嘟囔囔,“太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转过小道,柏若风回到院子,推开门,目的明确往屋子里走。

主卧边上常是小厅、书房、小厨房一类,但侯府只他一个主子住着,他不需要小厅小厨房,便把侧室改做私库,存一些尤其喜爱的器具。

他把门推开,身后阿元的声音便停住了。

房间不大,中间立了个约莫一人高的人形器物,用布罩着防尘。

阿元了然,走上前去,扯开麻布,显出银光湛湛的一副铠甲。是前两年陈芸见家里两兄弟身量变高,着人量体新做的,现下还没有用武之地。

柏若风细细打量着这副没用过的铠甲,抬手拂过银盔。

窗外的光落在盔甲上,细尘埃在空中飞舞,银甲像活了过来般,夺目生辉。

阿元有些遗憾道:“万没有想到在京城,夫人命人打造的银甲还有用上的一天。”在他眼里,用不上这幅铠甲意味着能一直度过平稳的日子。

柏若风看着这幅铠甲,神色辨不分明,他忽然开口,喊道:“阿元。”

阿元触电般浑身一抖,“在!”

柏若风转过头,“你要是觉得此去危险,就别跟着我了,留在侯府帮元伯干活吧。”

“不行!”阿元瞪圆了眼,激动道,“侯爷让我跟着少爷,就是要保护少爷的,这是我的任务。往前二十余年,我与少爷形影不离,哪有真有事就自己跑的道理?”

“哦?”柏若风扬眉一笑,调侃他,“可你平日里不是跑得最快吗?”

阿元的圆脸显得很是无辜,他挠了挠头,憨憨笑道:“那怎么一样呢?上刀山下火海,我铁定是要跟着少爷的。”

柏若风沉吟一声,接过盔甲手中的银枪,笑了,“也罢。”

从京师三大营中抽调的三千将士将命为龙武军,由太子擢选的将士带领,前往百里外的景县剿匪。

此事定然需要龙武军新任统领与京师三大营的曹将军交接。

或许是常年游走在战场,见惯了生死,曜国武官间没有文官间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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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斗角厉害,相反还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京师三大营的总兵曹将军与柏望山有旧,不知怎的竟找到了柏若风这里,邀他前往京郊一聚。

阿元见柏若风拿着帖子看,迟迟没有动作,好奇问:“少爷,我们去吗?”

奇了怪了,不找主将,怎么找到他这来了?柏若风放下帖子,思索一二,笑开来,“去,当然去。阿元,你去准备些礼物。”

“啊?”

柏若风领着阿元出了京城,递帖入了营区。来往间见将士们在带领下列队训练,路上除了守卫,人迹罕见,一片肃穆。

入了营帐,便见不苟言笑的曹将军大刀阔虎坐在位置上,边上站着三四个交头接耳的将士,显然是等着他们了。

柏若风不是第一回见曹将军,要说唬人,柏望山冷下脸来的模样可比曹将军吓人多了。然上次来,他跟着柏云起,有柏云起在前边插科打诨,他便没那么不自在。

现在他带着阿元一进来,营帐内的人目光悉数投来。

柏若风扫视过那四个将士,只认出其中一个是曹将军副将,其余皆脸生的很。柏若风兀自露出个笑来,先行问候道:“曹伯伯,许久不见,身体可还好?”

孰料曹将军不吃他这套,上来就道:“柏家小子,你可收到太子旨意了?”

还真是想来找他谈公事,柏若风嘴角的笑一抽,快笑不下去了,“收到了。”

曹将军冷哼一声,拍桌质问:“那你还傻里吧唧地在府里呆着?来三大营要人,难不成还得本将亲手给你领过去吗!”

柏若风乖乖受着,笑得明媚,嘴上讨饶,一心想着找机会开溜。

然而曹将军并不想放过他,逮着他说了一顿,最后粗声粗气道:“人我已经挑出来了,这三个千夫长是跟惯了我的,但他们不认得你。今日能不能把人带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话音刚落,那三个千夫长往前一步,朝柏若风硬邦邦地问好。语气敷衍,眼神上下打量,显然并不服气。他们每人统领一千人左右。想要真的统领龙武军,哪怕曹将军已经提前分好了人,收服三位千夫长必不可少。

“我?”柏若风反手指了指自己,略微讶异,既为曹将军的嘴硬心软,又为对方找错了人。他无辜道,“曹伯伯不该先找主将吗?我就是个混口饭吃的,怎的还来欺负我来了?”

除了曹将军和三位千夫长外,营帐内还有位认识柏若风的副将,闻言解释道:“柏公子,主将到现在还没找着人影呢。剿匪可是大事,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总不能到启程那一天再糊里糊涂领军出去。”

他语气充满了看好戏的意味,“既然这样的话,你来提前熟悉熟悉流程也是一样的。”

曹将军面无表情道:“我倒好奇,柏望山都教过你什么了。从现在开始到启程前一天,你就别回去了,跟在我身边学习。今日,你就先与他们三比划比划吧。”

三位千夫长拧了拧拳头,向前一步,蠢蠢欲动。其中一人道:“早听闻柏家军的厉害,不过这小子长得细皮嫩肉的,总不会一打就碎了吧?”

这话一出,其他俩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阿元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喷嚏,不慌不忙。嘲笑少爷容貌的人多了去了,笑完还能站着的可没几个。

柏若风顿了顿,既不见生气,也不见屈辱。心里颇有些无奈想着:怎么去了哪个军里,这种打架前的挑衅套路都差不多。

柏若风吃饱了撑的要替主将清路?何况他甚至都没见过主将。这么一想,有些架压根没必要打。

“别别别,各位叔叔手下留情。”柏若风往后退两步,试图往门外开溜,“最近小子身体不适,改日再见,改日再见。”

想跑?曹将军眸色一沉,敲了敲桌面,“来人。”

影子浮上了门帘,是营帐外的将士守在外边。柏若风敢撒腿跑,就得被捉住五花大绑起来。

“你们可千万别留手。”副将抱臂看好戏,“这小子滑头的很,他要是不拿出点真本事,就往死里揍。”

嫌没拉够仇恨,副将为了振奋士气,多嘴道:“哦对了,上回把咱少将军打伤的就是他哥,哥债弟偿,今日必须给咱营拿回点面子!”

曜国几支军队暗地里是会互相比较的,主将们对此乐见其成。因而事关脸面,这话一出,三位千夫长眼里冒出熊熊火焰。

这里不是北疆,曹将军也不是柏望山。柏若风惯用的那些计俩,在曹将军这里行不通。

柏若风暗地里骂了柏云起好几回,最后只得妥协,跟着他们去到帐外。

几人都没选武器,只打算比身手。副将还在边上起哄:“小子,需要三个一起上吗?”

柏若风眼皮子一跳,三个一起上,若是赢了,那固然震慑力度能达到最佳效果。然而他可没那么狂,甚至偏向于稳重保守行事,闻言露齿一笑,摆好进攻姿势,少年意气风发,“大人太看得起我了,还是请三位千夫长一一赐教吧。”

从始至终,他的情绪都很平稳,不卑不亢。

他人见了只作寻常,然曹将军何其敏锐,鹰隼似的眸光锁住场地中央身手利落的年轻人,那道红袍恰似一团火,在春日的风里生生不息。

方才,副将有口无心的一句‘少将军’,让曹将军想起了自己曾有过一个乖张小子,远比眼前的年轻人更加桀骜不驯,若是能从景县回来,怕是也有这么高了。

想到景县的匪徒,曹将军眸色冰冷。

曹将军说到做到,果然不许他们回府,给他们拨了个小帐篷。只叫人去通知侯府管家把衣物盔甲送来。

夜间,柏若风正在帐内休息。阿元蹲在他脚边,大力用药酒给他搓着腿上淤青,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柏若风心不在焉,似乎对腿上的痛觉没有任何反应,时不时应一句。

帐篷外有声响,来人似乎并没有隐藏踪迹的意思。柏若风警惕地从床上坐直身体,抬眼看去,见曹将军独身前来。

柏若风有些疑惑,“曹伯伯?”

曹将军始终没纠正他的叫法,摆摆手,示意阿元下去。

等帐内剩下两人,曹将军随意地拖了个矮凳过来,在榻边坐着,先问了他家中情况。如此,倒像是补回白日里的问候。

柏若风不明所以,但他多得是耐心,曹将军问什么,他便选择性地答一些。边说边弯腰把卷起的裤脚放下。

曹将军聊到柏云起时,有意无意提到,“我见过你兄长几回,他和我儿难得聊得来。若是我儿还活着,兴许我们两家来往更为密切。”

若是还活着……岂不是说那人已然不在了?柏若风手指微动,下意识捏着指腹。

若是曹将军不想提,谁都逼不得他,可曹将军既然故意在他面前提起,就是打算借此说些什么了。

于是柏若风便做个直白的傻子,追问道:“虎父无犬子,曹伯伯的儿子定然是位少年英雄,倒是可惜,不知他是如何遭遇不测?”

“你倒问得干脆。”曹将军看了他一眼,分不清是欣赏还是嫌弃,或者二者皆有。“景县离京城不过百里有余,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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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没有派人去处理过。你可知道小小匪徒,为何要特地从京师三大营里挑人?”

曹将军并没有等柏若风的答案,自顾自道:“都以为只是个送军功的差事,派一队人过去绰绰有余了。前年我儿领兵剿匪,当时只从护城营里挑了些兵,不曾想却一去不返。事已至此,京城才知道景县匪徒之猖獗。”

柏若风心下一惊,了然道:“那些匪徒,不是普通百姓?”

寻常占山为王的贼子,多是些百姓,武器一般是些锄头斧头棍子之类,遇上数量差不多且装备齐全的兵——哪怕只是平日里守卫京城的官兵,都难以反抗,怎么还会有全军覆没的怪事。

曹将军肯定了他的说法,“据回来的探子消息,他们不像普通百姓,却也不是正式训过的兵,还有着老弱妇孺。应是某些贵人偷养的私兵后代。”

曹将军压低了声音,小幅度指了指天,说:“你年岁小,约莫没听过,二十余年前,废太子很受先帝宠爱,曾有过一支私兵。当今陛下登基后,翻遍了京城都没找到这支私兵,他们凭空消失了。”

怎么事情远比他想得来的复杂。柏若风拧眉,莫非曹将军是怀疑那匪徒其实是废太子私兵后代?

他看向曹将军,曹将军面色看不出喜怒,谈及害了他儿的凶手,口吻很平静,“我只说这么多。去到那里,你再做判断。”

这么些年来,他奉命守着京城。不管什么事都不能让他离开军营,却不代表他会遗忘。

言至于此,曹将军起身离开。

柏若风迅速起来,送他出去,“曹伯伯,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些。”

曹将军转过身,见面前的年轻人抬手挠了挠后脑壳,露出几分腼腆道:“我都不知道这么多,还真以为这次就是去混个军功。若不是得您提点几句,就像无头苍蝇乱撞。”

这年轻人是聪明的,起码听得进去。曹将军心软了几分,拍了拍他肩膀,“你可以信千夫长,他们是我的人,也是殿下的人。还有,我把方才你说的话还给你:虎父无犬子。别让你爹娘伤心。”

柏若风眸色一顿,面上的笑容敛了几分。

他知道经历过丧子之痛的曹将军的意思,本该说一句‘我会的’,却始终说不出口。

或许从出生开始,他就一直在奔向一条会让这世父母兄妹难过的路。柏若风也曾有过深深的迷茫:如果这是段新的人生,为什么还要保留他的记忆,叫他念念不忘,叫他难以放弃。

龙武军新任统领迟迟找不到人影。

曹将军似是并不在乎那新任统领,只逮着柏若风一个人薅,被曹将军捉住的柏若风只能去充当苦力,赶鸭子上架,跟在曹将军边上忙前忙后。

几天过去,柏若风攒了一肚子的气,还没来得及进宫寻方宥丞算账,方宥丞先派暗卫给他送来了一枚眼熟的玉佩。

眼前是枚羊脂白玉做成的玉蝉,蝉腹刻着四字:崇德长子。寥寥数字,便是普天下唯一一枚的尊崇,它的主人昭然若揭。

玉佩自太子出生时便招来名满天下的工匠亲手打造,意义非凡,堪比太子亲临。柏若风眉心一跳,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问眼前的暗卫,“他托你送来的?什么意思?”

暗卫木木道:“主子嘱你,若有不对,先斩后奏。”

到底是什么样的境况叫方宥丞提前给他玉佩,还声明先斩后奏?柏若风再怎么迟钝都嗅到了不一般的味道。

这‘斩’的,又是谁呢?

他没来得及多问几句,玉佩被抛至他怀中,暗卫已是来无影去无踪,和他主子一个样,气得柏若风够呛。

往日里他代方宥丞出巡,给的都不是玉佩,而是公事公办的令牌。

怎么现在反而给玉佩了。何况玉佩除了代太子的本意,还是贴身之物……方宥丞究竟在想什么!柏若风捏着玉佩想不明白。

他已经很后悔应承方宥丞了。

这时,阿元匆匆掀开帐篷帘子走进来,“少爷!”他紧皱眉头,一张圆脸很是严肃,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主将来了。”

“你这什么表情?”柏若风收好玉佩,笑眯眯拍了拍他肩膀,“他是长了三头?还是六臂?”

“少爷!”见他竟不放心上,还在取笑,阿元压低眉毛,眼睛快速扫了眼帐外,低声把情报说出:“主将原是镇南将军留在京城的孙辈,名唤张剑南。本是因着祖辈荫蔽,做了京城的守门校尉。此次走了狗屎运,被太子提为龙武将军,他一开心,去繁花里逍遥了好些天,谁也找不着。今早才回的府,现在一来就……”

阿元的话没说完,门外一道得意洋洋的声音远远传开:“副将何在?怎么还要本将军亲自来寻?”

柏若风倏然起身,只见帘子被人掀起,走进一个银甲将士。柏若风端详一二,只看出对方眉眼间的傲然。

本以为这就是迟来的主将了。然不待他开口,将士矮身让出位置,门外走进一位个子略矮小的身影。

那人背着光,一身金光闪闪的盔甲,披着红披风,要多显眼有多显眼。不像要去剿匪,倒像要参加宫宴。

柏若风按了按差点被闪瞎的双眼,朝来人行了个礼。

那人走到他面前一米处,仰头上下打量着他,视线明目张胆,粗鲁无礼。

“你就是镇北侯的小儿子?”张剑南仰头看着眼前气宇轩昂的副将,满意地点头,伸长手去够柏若风的肩膀,僵直地拍了两下,“不错。你把军队整理的很好。事成之后,本将会向殿下举荐你。”

柏若风捏着拳头,都想往他脸上送拳了。新集结的军队可不像原有的军队那般有一套固定的行事逻辑,他忙前忙后整顿这么久,这家伙等启程了才现身坐享成果,还轻飘飘来一句事成之后如何如何。

还举荐?本来想要出口的话被硬生生憋了回去,柏若风都给气笑了,皮笑肉不笑地咬牙‘谢’道,“那便在此先谢过将军。”

似是没想过副将容色过人,才从温香软玉里爬出来的张剑南望着他清凌凌的桃花眼,一时移不开视线。脑子里只有个冒犯的想法:一个大男人,怎么比昨夜繁花里的娘子还好看。

曾听闻京中有贵人喜好豢养男宠,往日里张剑南嗤之以鼻,只道贵人癖好奇异。今日却没来由的想,若宠儿长这幅模样,那是怎么养都不过分的。

待柏若风敛了笑,肃容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启程时,张剑南才回过神,大手一挥,豪迈道:“不过一座小小匪寨,今日便启程前去,待本将斩了匪首,献给殿下!”

柏若风见事情顺利开展,心里不由松了口气。暗道不管怎样,至少张剑南表面上看起来还算是靠谱的。

想来若没点脑子,也做不得京城的守门校尉。

然而他还是放心太早了。待军队启程,张剑南寻了空,凑到柏若风身边,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话来攀关系。

然而他们实在没有什么关系。打从父辈开始就没有联系。

昔日,镇南将军与镇北侯同属先帝选拔的人才,然而镇南将军因为夺嫡站位做了太子党,当今天子一上位,就把人打发去南边驻守,一年得以回一次,而家眷却全留在了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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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将军看似个莽夫,实则颇为油头,哪边都不沾,自请去驻守北疆。因为北边越国的威胁,天子登基后还给镇北将军封了侯,可把其他三位将军眼红的。

柏若风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

虽是柏若风张嘴闭嘴对方宥丞说自己是去出游的,可这么一看,张剑南才是真把剿匪当做出游的人,优哉游哉的不行,军队前进的速度慢得还不如路边经过的马车。

“听闻镇北侯除了二子,掌上还有位明珠。算一算,今年快及笄了吧?我观柏兄这般好颜色,料想那柏小妹定然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说来我张剑南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深情,发妻离世几年都未有续弦,可今日一见柏兄,我就倍感亲切啊!”张剑南越说越离谱,“似是我命中注定的大舅子!”

柏若风眼皮子一跳,避开他想拍自己肩膀的手,捏紧了拳头。

拍了个空,张剑南坦然收回手,继续滔滔不绝道:“北疆一片苦寒之地,哪是能养人的,还是京城好啊。我张家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哪家姑娘不想嫁入我张家?只是我一直没有遇到命中注定那人。若是令妹能嫁到京城,那……”

柏若风再听不下去,迅速打断他的话,“那她见着了你,得喊一声张侄子。”

面对着张剑南漆黑的脸色,柏若风挑眉,毫不客气道:“你刚也说了,你爷爷与我父亲昔日同朝为官,打过交道。这么一看,你还得喊我声叔叔。”

第44章剿匪

张剑南看出了他的拒绝,没有再试图接近。然而每每见了他,鼻子都要朝天仰去,大有明着骂柏若风不识抬举的意思。

柏若风并不在乎,一笑而过,反倒让张剑南把自己气死。

若是不吃不喝加急骑马,一天可跑两百公里。军队行进当然无法做到这么快,只是景县离京城不过一百多公里,军队行了一日,因为常常休息,以至于还远远没到路程的四分之一。

柏若风劝了主将一回,但因着他不久前话里刺了张剑南,张剑南冷哼道:“军队如何行进,日程多少,如何剿匪,还归尔等小小官身指手画脚不成?”

本事没看到有多少,脾性倒是傲得很。柏若风抱臂而立,皮笑肉不笑道:“那就祝张将军旗开得胜。”他口中叼着的野草随着吐息一上一下,优哉游哉的模样把张剑南气得差点没呛晕过去。

傍晚一到,太阳刚刚下了一些,张剑南就嚷嚷着要寻地驻扎休息。

树林边上,众人正忙忙碌碌驻扎帐子。

几辆马车摇摇晃晃追上来,马车是运货的那种,只有底板和几块拼接木板。车夫坐在前边御马,后边堆满了食盒。

张剑南见了,立时眉开眼笑,带着他的家仆上前。

不多时,一阵食物的香气飘荡开来,忙碌的众人纷纷忍不住偷看:荒郊野岭,哪来的肉香味?

马车夫帮忙把食盒一个个搬下来,垒做一堆。

待整理完毕,张剑南喊柏若风和几位千夫长过去。等人齐了,他站边上傲气凛然,身边的家仆会意,把盒子打开,里面全是肉菜酒食。

几人皆是一愣。柏若风率先问道:“这些哪来的?”

张剑南得意洋洋,提起一坛酒豪迈道:“出发前,我特意托人从醉仙楼订的。我与诸位虽然今日第一次见,但一见如故。诸位都是京师三大营里出来的人才,往后还请诸位多多帮忙。咱们有酒同喝,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如此发言一出,几人面上没有喜意,反而纷纷皱起眉头,颇为凝重。

只要有钱,醉仙楼哪都送。只是醉仙楼的送餐按距离收费,张剑南的订餐太过奢靡。且他们行军速度已经慢到送餐快马能追上的程度了,张剑南行事过于荒唐。

一时间无人说话。

有曹将军的话在先,三个千夫长无形中以柏若风为主,他们见柏若风不说话,便也不开口。

场面有些僵持,久久无人回应,张剑南面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柏若风察觉出些微妙来,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场面的制造者。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本就与之起了冲突的柏若风如今眼不见心不烦,率先抬手拎起地上的酒坛,一掌拍开封泥,仰头倒灌一口。

放下酒壶时,他擦了擦颌边溢出的酒水,如画眉眼通透锐利,唇边似笑非笑,“那就谢过将军美意。”

其余几位将领纷纷拎起酒坛道谢,不见方才的尴尬,好听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夸得张剑南飘飘欲仙。

行军四日,终于到了景县。县令出来迎接。张剑南入县府里坐了一个时辰,听身材枯瘦的县令倒着苦水,满脸不耐烦。

县令问道:“大人打算何时剿匪?”

张剑南拍着扶手起身道:“现在便去!”

这般儿戏,让县令颇有些手脚无措,“大人今日才来,不需要休息一下的吗?”

“我等奉命前来剿匪,自当置生死于度外。”张剑南满脸正气道:“你且等着,今日我便解决了你们的匪患。”

说完不顾其他人劝阻,执意去攻匪寨。

他一路行事之离奇,叫所有人都难以理解。

到了山脚下,张剑南嚷嚷着全军出击。

不到半个时辰,匪徒不堪一击,全部撤回寨子。张剑南一马当先,领着人冲上山寨,二话不说取了匪首脑袋。

匪首脑袋落地时,暴突的眼睛满是死不瞑目的恨意。敌军首领的人头落地让士气大振,将士在他带领下一间间房把贼子全搜了出来,捆作一堆。

没想到一切这么顺利,柏若风蹙眉,太过顺畅的事情反倒让他觉出一丝不对劲来。而且这里的匪徒数目与方宥丞收到的折子所说并不一致。

“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将士从房中抓出个老人,老人吓得目眦欲裂,凄厉地叫着,声音哽塞难听,像是从一团血糊糊里扯出来。

柏若风被动静吸引过去。

边上的将士行为粗鲁,老人以为将士要把他就地砍杀,吓出大叫,声音立时拔高,“别杀我!我不是这里的人!”

那凄惨的声音传入柏若风耳中,他转身快步走过去,“老人家,你方才说什么?”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血液飞溅在柏若风身前泥土上。

柏若风停住了脚步。

提刀之人正是张剑南边上的小将,他抖了抖刀,朝柏若风一笑,“副将,莫要理会这些歹徒,他们为了求生什么都说得出来。”说完拱手敷衍行了个礼,提着刀监管其他人去了。

柏若风皱眉,回身,正见张剑南叫人去捡柴火,要把这些匪徒就地焚杀。

就地焚杀?他怎么敢!

饶是见多了张剑南一路不按常理的作风,柏若风此时仍为之一惊,他出声道,“不可!”

柏若风上前阻拦,“主将,事关重大,匪首已斩于刀下,匪徒当带回京城问话。”

张剑南个子矮,他往人面前一挡,就像座玉山。张剑南抬头看他,越看越恼。

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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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柏若风不知劝了多少回,张剑南憋了满肚子火,只觉得柏若风是故意和他对着干。此时忍不住推了人一把,从侧边走出,恶声恶气道:“用得着你来教我做事?来人,上柴火!”

“此间似有内情,”柏若风凝眉沉思,“主将三思。”

“娘们唧唧的,让开!”张建南不管不顾道,“我看谁敢拦我,上柴火!”

好说歹说,这人非要一意孤行。柏若风带出几分火气,转头环视一圈,喝道:“都给我住手!”

他声调微高,始终带着昂扬之意,说话明晰有力,片言折之。

见众人竟停住动作。眼红的张建南声调尖细,试图压过柏若风的声音:“真是昏了头了!来人,给我把副将抓起来!”

一时间,竟无人动作。

众人围拢的中央,张剑南愕然,转着脑袋四处看,像是不能明白为什么都不听他指挥了,面上浮现出些许茫然。随即气血逆行,那怒意化作一片通红,叫他整个人都像只被煮熟的虾子,他命令身边的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张剑南身边的家仆率先冲过去,扬起拳头带过疾风就往柏若风面上招呼。

柏若风冷眼相视,手才抬起,他边上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阿元踏出一步,侧身面向来人。于是那一拳被横空打开。

阿元踹他下盘,那人便轰然跪下。又见一人冲上前来,大叫一声举起刀剑。阿元迅疾无声拔出腰间刀,一劈一挑,动作没有半分多余,就把家仆手中刀打飞。

到底是沙场里长出来的,脸再圆,长得再无害,杀人时都透着股生死外的凶狠冷漠,阿元气势骇然,一下子把那三两个家仆惊得倒退一步。

三位千夫长互看一眼,见场面僵持,才开口纷纷喊着:“主将三思。”他们旗下的兵自然都看上边动作行事,没有去捡柴火,也没有去抓柏若风。

明明他才是主将,没想到都不听他的话,张剑南眉眼阴沉,凶狠地环视一圈周围人,后知后觉了然今日不能得偿所愿,他咬牙,自己给自己找了梯子下,“行,副将言之有理。那就先把这些人抓起来,运回京城发落。”

事情如愿,柏若风并无喜意。他想到这些人身份有异,便转身走过去,一把抓起匪首脑袋,找了个袋子装起来。

此举叫张剑南看到了,更是面色铁青,他忍了又忍,走过去装作满不在意道:“副将,人头脏污,莫脏了你的手。”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身旁家仆出手就要抢过袋子。柏若风避开他们的手,剜了张剑南一眼,走了。

张剑南捏紧了拳头,身旁一直跟着他的小将低声道:“将军,这怎么办?”

本以为速战速决的事情,没想到路上还会杀出个程咬金来。

“能怎么办?”张剑南嗤之以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柏若风要是世子,他还顾忌些,只一个无官无职在身的富贵少爷,他还不信拿不下来。

家仆转了转眼睛,道:“此人心思缜密,还是徐徐图之为好。”

张剑南岂是会听人话的,越是想起繁花里的温香软玉,对这荒芜之地就越是厌恶。他不耐烦道:“罗里吧嗦,今日便解决了他。你去通知那谁……”

大军得胜归来,县令亲自带人出城外去迎接,放鞭炮,吹唢呐,还准备了庆功宴。

就在县令和张剑南谈笑风生时,柏若风冷不丁把匪首脑袋往桌上一放,问道:“以防万一,县令来确认下,此人可是匪首?”

张剑南不发一语,唇角撇下。

县令上前一看,激动道:“此人我认得!他是寨子的三当家。”

满座哗然。

柏若风又让县令出门去看被带回来的匪徒。所有人都跟出去了,张剑南慢吞吞缀在末尾,满不在乎。

县令并不能认得所有的匪徒,他看了一圈抓回来的人,都没能找到真正的匪首,眉毛纠结地皱成一簇。

至于那些抓回来的人,柏若风叫人问话,他们惶惶然呜呜咽咽,张嘴欲言又止,愣是没人搭话。

张剑南不耐烦道:“副将就是心软,何必和他们多说,匪徒猖狂多年,死不足惜。”

“既是猖狂多年,如何短短半日就能打下?还只有几十人。”柏若风面不改色道。

张剑南大笑道:“那当然是因为本将天生将才,还有诸位将士们英勇。匪徒再难打,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又有何惧?一听本将来,纷纷逃窜,并不稀奇。诸位说,是不是啊?”说罢哈哈大笑,他周围的家仆附和着他,跟着笑出声来。

柏若风直接让县令把大夫喊来,县令最是关心匪徒的事情,顾不上看张剑南脸色,忙叫人去催。

大夫检查后,竟说这些人嗓子都被捅坏了,张嘴全是一片血肉模糊。

想到方才死去的老者那句话,这群人的身份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是否是真的匪徒还待定。柏若风笃定道:“此事有异。”

庆功宴换做了接风宴。

县令从开始的大喜转为忧惧不安,额头挤出三道纹路,面上还是笑着,与张剑南互相恭维。一双眼却不时瞟向边上撑着下巴吃水果的年轻人。

他真正关心的到底是匪徒的事情,然而总不能事事越过主将去和柏若风说话。

更重要的是,除了问了几句山寨的事情,柏若风并没有多少和他交谈的兴趣。倒是张剑南一直扯着他喝酒,说些有的没的,暗示他今夜送几个美人过来伺候。

县令苦笑不已。那年轻将军似乎察觉到什么,抬眼看来,语气淡然却足够沉稳,“大人且放心。”

放心什么?他却不说个明白。更奇异的是,县令的心真的因这句话定下来。

宴饮过半,吃饱喝足,将士们都放松下来。

“报——”外边冲进个府吏。

县令这些年被匪徒弄得草木皆兵,吓得失手打翻了酒,酒水滴滴答答落下。他站起来,在一片安静里质问,“咋咋呼呼的做什么!没看见本官在招待贵人吗?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禀告大人!”府吏跪在地上着急道,“方才有百姓来报案,说、说石羊山上的匪徒们又回来了!还劫了他家,掳去妻女,如今正跪在府外哭呢!”

白日才说端了土匪窝,晚上土匪就来抢家劫舍了?县令睁大了眼,“他们没死?!”

县令迅速看向张剑南,等着拿主意。

张剑南把玩着杯盏,不与他对视,“急什么,不抢也抢了。我等风尘仆仆,今日才来,未有休息,等整顿一晚,明日再战也不迟。”

他身边的家仆附和道:“将军说得对!剿匪不是一天能做完的事,将士们没有休息好,怎么能替百姓剿匪?且让那人门外等着。”

真让百姓在门外等一晚上,他这官不用做了!县令急出满头大汗,求救般看向柏若风。

柏若风吃完整块糕点,拍了拍掌中糕屑,又慢吞吞喝了杯茶,出乎意料地附和张建南道:“主将说得有理,休息好了才能为君分忧。”

心里暗暗想着回头得再去方宥丞宫里顺点吃的。

闻言,县令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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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

张剑南则是一愣,眼中出现少许慌张:这柏若风怎么不按常理,他不该与他作对,前去查看吗?

柏若风并不是瞎子,一路上张剑南不当一回事的嚣张、轻而易举的剿匪、三番两次的阻拦,让他本就有所怀疑。

此时对方眼中的情绪已然暴露彻底,更是坐实了他心底的某些猜测。

这人可真是急躁性子。柏若风想着,没再逗弄对方。他话锋一转,道:“不过,石羊山已经人去楼空,这些匪徒们不知藏到哪里去。若是明日再去,怕是寻不到踪迹了。不如,末将先带些兄弟过去查看?”

果然还是那个愣头青。张剑南定了心,忙道:“既然如此,那劳烦兄弟了,你且带人去查看一番,我等明日就率军去一网打尽!届时必不会忘了兄弟们探查的功劳。”

柏若风笑了下,若雪后晴光,温雅和煦。张剑南傻愣愣看着,不由觉出些许可惜。可惜这个风华无双的公子哥要葬身于此了。

柏若风领命后,点了几十个小兵,就出门去了。

张剑南仍坐在上位,八风不动,乐得一杯接着一杯喝酒。他心里数着时间,想着没了人碍事,他们明日就能回京了。

却没发现,柏若风身边的阿元并没有跟出去,而是藏在边上,低眉顺眼给几位将领一一倒酒。当然,送酒的时候顺便帮自家主子带个话。

一刻钟后,有将领闹肚子,起身要去更衣。

两刻钟后,又一个将领闹肚子,离席。

另一个神情紧张,说要去照顾有过命交情的兄弟,也跟着走了。

……

喝着喝着,县令冷不防问道:“诸位将士是否水土不服?怎么都去了茅厕?”

他有点担心家里的茅厕不够多,一时间去了那么多人,怕是不够用。

闻言,喝昏了头的张剑南睁大眼睛,这才愕然发现除了他身边的家仆,台下只剩下几个小兵,将领们全都跑没了!

他惊怒交加,速速派人去找。

家仆们慌慌张张跑回来,“将军,不止里边,外面的将士们都没了!”

张剑南刷的起身,怒拍桌面,“岂有此理,他们都去哪了?难不成都是群临阵逃脱的懦夫!”

台下留下来的几个人本没打算理会张剑南,但‘逃兵’可是个大罪名。

于是一个被留下来的军师起身,拱手不咸不淡道:“主将息怒,兄弟们初来乍到,都疲乏的很了。将领们特意带他们出去散散步,休息好了,明日才能一举歼灭匪徒啊。”

顿时,张剑南面色青红交加。大晚上的散什么步,岂不是真拿他当小儿糊弄了?

边上的县令摸了摸胡子,面上不显,心中了然:原来是个光杆将军啊。

第45章生气

却说柏若风领兵跟着百姓前去,正撞到鬼鬼祟祟在百姓家门外徘徊的匪徒们。

上千个穷凶极恶的匪徒倾巢而出,手里都拿着武器,在夜色里守株待兔。本想悄无声息解决掉柏若风这个‘兔子’,没想到浩浩荡荡来了三千虎豹般的将士。

他们震惊,他们怒骂,没想到朝廷这么当回事,居然派了这么多人来。更没想到说好的只有副将领着一小队人来,结果不讲武德,全军出击。

一个照面,就吓得想要转身逃窜,试图藏进树林里去。

却被中间一络腮胡子的壮汉喊住。

络腮胡子粗暴蛮横,挥刀劈下,砍到了最先转身要跑的那人身上,惨叫声里鲜血溅在他脸上,面目狰狞,显得这人若修罗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提着锈迹斑斑的刀,气沉丹田,吼道:“谁敢跑,老子先杀了他!”

本来作鸟雀散的众贼被镇住,纷纷拔刀对准树林外的军队。

柏若风轻轻“啧”了声,眯起眼,在火把微弱的光下打量着那络腮胡子。就算没有人指认,他都能猜出这大胡子不是‘大当家’就是‘二当家’了。

大胡子也在打量着柏若风,满脸不屑,或是为了振奋士气,或是真的心里话,他刀尖对着柏若风,扬起下巴,嘲讽道:“老子还以为来的是谁,原来是个不中用的小白脸。”

倒映着柏若风的虎眸杀意毕现。擒贼先擒王,放在军队上同样适用。络腮胡子在心里早早拿下柏若风的人头。

柏若风横眉冷对,不与他多说,一声令下,兵随将令如潮涌入树林,火把映照若白昼降临,冷兵器相交的声音响彻林子。

年轻将军挥出长枪,枪尖凛凛,马鞭一拍,骏马若离弦箭矢般蹿出去,枪头红缨随着马匹奔腾在风中扬起。络腮胡子并不防守,他持刀虎虎生风冲出树林,大跨步飞扑而来。

锐不可当的枪尖划过半圆,哐的一声与半锈的大刀相接,剐蹭出刺耳声音,火花闪烁。

柏若风拿枪的虎口被长刀传来的蛮力震得发麻,带着撕裂开的痛意。心脏声在耳膜上雷鸣不止。

络腮胡子蛮力如牛,若被砍中了,深可见骨。柏若风不敢轻视,他抽枪回防,以掌抵着铁杆一旋,破开络腮胡子的强攻。

长枪在远战上格外有优势,不待落地的络腮胡子反应,柏若风回枪一扫,枪出如雷,迅疾如电,寒芒先至,游龙在后。络腮胡子浑身蛮力,速度却不及,失手间肩上腿上被柏若风戳了两个血洞。

伤口血流不止,入骨的伤痛难忍,络腮胡子发了狠,眼球爆出红丝,大吼一声,长刀下压,往细瘦的马腿砍去,想断了来者坐骑。

缰绳拽起马匹,然已来不及,断掉的前马腿飞出去,血液飞溅在泥地上,骏马晃着身体不甘长啸,侧身而倒。

就在将倒未倒之际,柏若风果断舍弃马匹,飞身离马。络腮胡子的刀锋与之脚尖险而又险擦过。

他踏过马头,枪身横过腰间,只见虚影重重。年轻将军空中旋身侧翻,枪身凛然戳进壮汉仰起的颈上,一击致命。

络腮胡子瞪大了眼睛,试图说话,然而喉咙只能发出赫赫气音。柏若风收枪落地,壮汉身躯轰然倒下。

柏若风眸色冰冷,间或一枪挑开来犯者。他掸了掸银枪上的血液,看着周遭战场,掷地有声:“匪首已死,还不束手就擒?拒不投降者,就地斩杀!”

此言一出,贼寇哗然,惊慌去找寻大当家的身影。却只见倒在地上的络腮胡子身首异处,而那年轻将军站在马尸与人尸间,银甲染血,渊渟岳立,恍似玉面阎罗降世。

胜负已分。

等张剑南领着家仆匆匆赶来的时候,已然尘埃落地。匪徒死的死,擒的擒。柏若风已经领着人找到他们新据点,一网打尽,外加搜出书信若干。

张剑南当即怒斥副将不听指令,想以一己之力压下事情。

跟着他闹起来的家仆被将士擒住。

张建南犹不肯认命,直到带着血迹的枪尖冲他面门而来,张剑南吓出一声尖叫,魂飞天际,闭目不忍见自己被捅成筛子。

要命的伤害迟迟没有落下。

眩晕惊恐中张剑南睁开眼,面庞煞白如纸张。只见那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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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银枪离他面庞不过一个指节的距离,晃了晃,银枪落在他左肩,往下一压。

张剑南吓得口不能言,腿抖不止,视线顺着银枪往上,看向面前的丰神俊朗之人。

柏若风一手下压着长枪,一手扬开纸张,看信时一目十行。他似乎并不意外信中所言,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将军还是莫要想着续弦了。不然新夫人怕是得守寡。”

然琥珀眸中俱无笑意。

去时四日,回程却只用了两日。

方宥丞正在书房内批着折子,小花喉间溢出几声绵软的呼噜,趴在他脚上小憩。旁侧春福垂目点着安神香。

忽然,方宥丞侧了下脸,他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趴伏在地的大白虎摇了摇尾巴,半起身看向门外,耳朵竖起,显然也有所察觉。

暖室寂然,却突然闯入一抹红衣身影。那身影来势汹汹,犹如一团烈火,直直冲到方宥丞桌前。

背光人影落在折子上,挡住了未书尽的地方。方宥丞唇角勾了抹细小弧度,放下朱笔,抬头道:“这么快回来了?”

却是一沓书信砸了过来,春福惊叫道:“殿下!”

小花猛地站起身,它如今起来足有半人高,越过桌面,野性难驯的蓝眸死死看向来人。当看到来人的那一刻,大白虎眼睛溜圆,凶意全无,显出几分家猫的无害来。

书信纷纷扬扬落在桌上,现出红衣青年满是怒火的桃花眼。方宥丞少见他生气的时候,锋锐深邃的面上不由一愣,显出不解,“若风何故与我生气?”

他在柏若风面前,惯来不用王侯自称。

脚下,小花悄悄离开方宥丞脚边,绕着许久不见的柏若风打圈,粗长的毛尾巴甩来甩去,勾着柏若风腿部撒娇。

柏若风揉了大猫脑袋两下,揉的大猫舒服地直呼噜。他对大猫温柔,看向方宥丞时却冷冰冰道:“你算计我。”

平淡冰冷的声音下是压抑的怒气。他从景县领兵一路快马赶回,就是凭着心口的怒意,冲进东宫时真恨不得直接咬方宥丞一口泄愤。

当年镇北将军府以亲信身份接手了废太子的私兵,并且以土匪面貌豢养在景县,劫掠路过景县前往京城的商人,以财富供养子孙。

近几年景县匪徒猖獗,报上京城,又有曹将军爱子早夭之事,才引起重视。

曹将军知道的事情多,方宥丞只会比曹将军知道的更多。

方宥丞明知如此,还特地派张剑南去处理,就是让张家以为事情还能蒙骗过关,让匪徒金蝉脱壳。

却又让曹将军派兵。因为笃定知道一些内情的曹将军肯定不愿意把心腹给间接害死爱子的张家,只会找上他。不管他愿不愿意,龙武军只听他行事。

给他的命令便是剿匪,把玉佩送来,就是暗示他小心身边人。

棋局早就布好,只需要棋子按部就班走完就能了事。柏若风哪能想不通这一层。

虽然他说过会帮方宥丞,此次剿匪出兵也是他自己亲口应承,但‘帮’和‘甘做被人摆布的棋子’区别很大。

柏若风目光森森,锁住眼前人。大有方宥丞今日不给他一个答复,就不善罢甘休的意味。

方宥丞扫过蹭着柏若风的大猫,捻起一张信纸,上挑的凤眼黑白分明,看得人背生寒意,“你不觉得,看贼喊抓贼很有意思吗?”

“方宥丞!”柏若风双手猛然撑在桌上。

直呼姓名,是为不敬。春福心下一跳,小心翼翼抬眼去看坐着的人。然方宥丞并无计较之意,他放下信纸,“我是为了你好,你生什么气?这送上来的军功,还是头回见有人往外推的。”

“这是为了我好吗?我说过我不需要。”柏若风面色难看,俯视着方宥丞,看他的眼神活像看着个陌生人,“莫不是一切都是为了你的下一盘棋局?”

误会怎么越扯越大了。方宥丞放下信纸,十指相抵按在酸胀的额间,想了想,他对春福道:“你先带小花出去。”

春福用肉食引诱着大猫离开书房,房间内便只剩下两人。

“你是想看贼喊捉贼,还是存心想看我的戏?”柏若风皱了皱眉,转身要走。

误会大了。方宥丞不复方才的淡然,急急起身,撞到桌椅一声巨响。他隔着一张桌子按住柏若风的右肩,唤道:“若风……”

柏若风回过头,故作凶狠朝他龇牙,“放手!信不信咬你?”

方宥丞竟把手伸他面前,一副随便他咬的模样。

如此一来,倒是轮到柏若风怔住了,那双桃花眼看看眼前的手臂,又看看方宥丞,犹疑着方宥丞到底是真不怕给他咬,还是看准了他不会咬才递过来的。

方宥丞见他在犹豫,抿直的唇线绷不住,泄出一丝笑意。

然就是那丝笑意,在柏若风眼中化作挑衅的信号。柏若风心立时就硬了,他拽住方宥丞的手腕,毫不留情一口下去。

饶是早有准备,刺痛袭来时,方宥丞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道:“你真咬?”

“不然呢?”柏若风冷哼一声,松开手,看着腕上整整齐齐的牙印微微渗血,得意地冲方宥丞笑,上齿边还沾着血丝。

但他很快收起了笑意,凝神思索。因为柏若风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堪比三岁小儿,而方宥丞不知为何纵容了他的幼稚。

泄了半肚子火气,柏若风推开方宥丞的手臂,抱臂斜挨在红木桌边,冲方宥丞挑了挑下巴,把方才对方的挑衅还了回去,“你自找的。”

方宥丞挑了挑眉,把手收回去,垂下的袖子遮住了腕上牙印。

他被桌子遮住的地方,左手拇指悄悄滑过右腕上的印子,咬的最深的地方显而易见是两颗尖细虎牙所致,他平日里没少见柏若风笑的时候露出来。

方宥丞点点头,说,“甚好。”

还会咬他,说明问题不大。

对面的人动作幅度很小,却没有特意避开。

柏若风疑惑的视线往下一挪,猜都能猜出半分对方在摩挲什么。他迅速挪开了眼。不就个牙印而已,咬一口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的明明只有方宥丞!他视线游移,说不清道不明心乱的缘由。

算了。柏若风清了清喉咙,假装什么都没瞧见。他敲了敲桌面,带着几分伪装出来的不耐烦道:“有什么快说。”

押回来的匪徒,与匪徒勾结的张家,还有大理寺那边,还没整顿的龙武军……他事情多着呢。

但一想到这些事情都是眼前人丢给他做的,柏若风刚刚软了几分的神色又变得有些不善了。

“其实没什么要说的。”方宥丞背着手道。他确实调查过石羊山上的情况,算好了明里暗里三方的小心思,算准了兵力悬殊下不会出大事,才敢让柏若风过去接手。

但若是说他故意算计柏若风,方宥丞就得替自己喊冤了。

方宥丞暗地里摸摸手腕,道:“不与你说那些并非特意隐瞒。你知道我的性子,本就不耐这些权衡算计,龙武军将士优秀,又有你稳坐龙武军中,便无以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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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柏若风不知道这些事情,只要他捏住了军权,直接杀过去没有一点问题。就算杀错了,没找到逃窜的土匪,但明面上还是剿了匪,后续他会给人兜底。

所以说送军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显然柏若风猜出来的东西比他想让对方知道的多。而且任务完成的很好,匪剿了,人抓了,证据也有了。至于那些藏在事情表面后的真相,该大理寺查去。

那他可太知道方宥丞的性子了。柏若风想,在方宥丞眼里,只要派的兵足够多足够优秀,没什么不能解决的。

等等,这么一说——

“所以我在你眼里只是好用点的兵?”柏若风以为这人是真把他当工具用,才缓下来的面色一下子就变了,转身抬腿就要走。

没想到绕了一圈,这人还是拿他当猴看。

饶是方宥丞听到这句,戾气横生的眼眸都愣住了。他迅速伸出手去,扣住柏若风小臂,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若风,你且听我一句。”

柏若风拍开他的手,脚步却没有移动。他倒要听听这人还想辩解什么。

望着眼前侧身而立,始终不回头看他的人,方宥丞叹了口气,他不想对方与自己离心。

方宥丞低声徐徐道:“不要把我想成很坏的人,若风。就算这是个棋盘,整个棋局都是为你服务而存在的。你是我的‘将帅’,你才是里边最重要的。”

这是什么话?柏若风心下一跳,条件反射看过去,对上一双满眼是他的眸子。

那双眼或许不是多么温柔,或许不是多么和煦,甚至有些忐忑,然而此间真意远胜其他。

“龙武军是我的,也是你的。剿匪是送你的军功,衡量这么多是为了你的安全……总之,”方宥丞顿了顿,“做这么多,只是希望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权利、金钱、美人都无所谓,他最怕的是柏若风无所求。没有什么比实权更牢固的东西了,一旦拥有就很难割舍,最好是有了利益纠葛,再也无法离开他身边。而且柏若风心软,若是知晓他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肯定愿意留下来帮他。

以后他为帝皇,他作他的大将军,就算两人不能一起,能日日相见,他便足以满足。

往前类似的剖白方宥丞不是没说过,柏若风从没往别的方向想。

可自从那夜后,哪怕再如何克制,柏若风没法像以前那样去想这段话了。柏若风斜着眼看面前的太子,掂量着什么,却始终不发一语。

方宥丞摸不清他态度,踌躇问,“你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只是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柏若风仰头看了看装潢华美的天花板,忽然转了个话题,道:“奇了怪了,你今天说了好多话。”

方宥丞不解其意。

柏若风又道:“我记得你以前性子没这么好。”追着解释,不像是方宥丞能干出来的事情,他还记得这家伙以前刺的很。

方宥丞沉默了。

有些事明明早已说过,可柏若风忍了又忍,没忍住再三劝道:“你对我有所求,我却不可能给你想要的。方宥丞,别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了。”

“你可以一直拒绝。”方宥丞听懂了,他眸色微暗,本就漆黑的眼睛沉郁如墨,“但不能要求我放弃,那是我自己的事了。”

柏若风忽然笑了,半是真心半是玩笑,睨着他道:“难道你以为你这般,我能全然无视吗?倒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折磨人的刽子手。”

他从怀里夹出那枚随方宥丞长大的羊脂白玉,放在方宥丞面前桌上。视线擦过方宥丞面上,他勾唇,轻轻一笑,漫不经心道:“这么珍贵的东西,殿下好好拿着。以后再有事,还是给末将令牌吧。”

就好像只是做了个简单的交接,柏若风没有一点留恋,放下玉佩抬腿离开。步步生风,掀起的红衣若火莲摇曳,东宫内的温度似乎都随着他离去而降下。

方宥丞看着他离开书房,捏起玉佩缓缓坐下。被拒绝似乎是一件永远无法适应的事情。他撑着额头,闪过无数思绪,纷纷扬扬,没有一个能教他怎么做。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想法能宽慰自己:至少,他没有推辞统领龙武军。

柏若风不知他所想,只道玉佩珍贵,不是他该拿的。此刻他脑中嗡鸣,乱糟糟的思绪一团团压迫着他的神经,叫他生起头疼来。

方宥丞的存在,好像从一开始就让他头疼。

亲人是既往,是过去与现在。而爱人是未定,是未来。无法许诺的未来不如一开始就断的干净,不留半分可能,这才是对彼此最好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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