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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若风背着人健步如飞走入室内,卸货一样把方宥丞放在榻上,转身就想离开。

这回轮到他手腕被陌生的热度圈住,往榻内一扯,饶是柏若风很快反应过来稳住下盘,仍旧被扯得踉跄一下,双臂撑在榻边。

而始作俑者好整以暇看着他,没有言语。

“你醒了?”柏若风讶异道,随即他笑了,眼角软软下垂,显出一种无害的明媚。他唇瓣微动,想问问方宥丞打算怎么处理段轻章,想劝方宥丞不要冲动行事。

然而不待他开口,对方手指勾住他从耳畔滑落的长发,在手指上缠了几圈,喊了声他名字:“柏若风。”

“嗯?”

方宥丞恶劣地动了动手指,扯着指上缠绕的长发。待人倒抽一口冷气,不满地抬眼看过来时,他才悠悠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高马尾扎多了,会秃。”

柏若风挑了挑眉,他翘起一侧薄唇,不羁的浅笑显出些许风流韵味。他抬手拍了拍方宥丞侧脸,眸色温柔,回敬道:“殿下,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咒人秃,会被揍?”

落在侧脸的手掌被人抓住,方宥丞冷哼一声,颇有些不满,然而这个不满并非正对柏若风方才的威胁:“方才你在暗牢可不是这么喊我的。”

方才……短暂回忆起来的柏若风麻溜挣开对方的桎梏,直起腰来。他转了转手腕,视线往外边飘,“我饿了,你饿不饿啊?”

方宥丞翻身坐起,“这是在转移话题?”

柏若风听而不闻,往外挪了两步,自顾自道,“肯定饿了吧,豆腐花其实和水差不多,去下茅厕就没了。”

“柏若风!”

“晚饭吃什么好呢?不如殿下在此歇息,我去小厨房看看吧!”柏若风才不管他,拉开距离后刷的一下跑了。

徒留殿内传出愤愤不平的喊声:“柏若风,你给我回来!”

柏若风出了门口,却没去厨房。他抛了抛方才拍方宥丞侧脸转移对方注意力时,另一只手趁机从对方腰上摸下的令牌。令牌掌心肉那般大,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凭借手中的身份令牌,柏若风狐假虎威了一把。他知晓段轻章双脚受伤,现在是无法行走的,然而他没好心到把人像背方宥丞一样背回去,于是随手指了个暗卫毫不客气地使唤,让人把段轻章送回去。

段轻章路过他时,和他道谢。

柏若风屈指指向自己,惊奇道:“你和我道谢?”旋即他摆摆手,“倒也不必。”他与对方本就不熟,做这么多当然不可能是没有一点私心。

相反,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说他没心没肺一点,这天下其实与他关系不大,自始至终他想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尝试改变命运回去。

明空大师既然默认了他对‘大难与太子有关’的怀疑,那显而易见太子就是个切入点。

成为太子身边近臣,避免太子自己长歪成为‘大难’本身,亦或避免太子以后做出可能引出‘大难’的事情,就是他的目标。

柏若风瞧了段轻章一会儿,想起什么。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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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吟地用段轻章说过的话敲打对方,“毕竟臣忠于殿下,为主子解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啦。”

他的笑容灿烂,然而落在段轻章眼中却像刺一样。

段轻章动了动唇,似乎要说什么。

柏若风忽然端正问他:“说起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段公子。”

段轻章道:“但说无妨。”

柏若风直截了当问:“如若有一日,段家和殿下起了冲突……”

段轻章回答的很快,“轻章是殿下的人。”

柏若风又问:“那如果是你爹和殿下起了冲突呢?”

段轻章愣住了。

意料之中,柏若风大笑了两声,打散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摆摆手,“我开玩笑的,莫放心上。”然而浅如琥珀的眼中却有着消不去的冷意。

段轻章没有再说话,他被暗卫背着离开,即将从暗牢出去时,他忽然转头,郑重其事许诺道:“望柏公子向殿下转告,轻章这回知错,日后不会再做糊涂事。哪怕命丧黄泉,也断不会再辜负殿下信任。”

柏若风把玩着令牌,没有把这人的话放在心上。自然也不知道日后段轻章一语成谶。

他把段轻章送走,真去小厨房逛了圈,才跑回宫内。

方宥丞面无表情坐在厅内的椅子上喝茶,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出去撒完欢的柏若风连跑带跳地回来。

他侧了侧头,放下茶杯,摊开左手,毫不意外,“令牌呢?”

令牌被拍在他掌心里,连带着还有用双手握住他左掌的柏若风。两人掌间隔着一方令牌触碰着,因为令牌的冷硬,更容易觉出对方指腹的温热。

柏若风已经猜到方宥丞知道他做什么去了,于是连忙补救。

方宥丞撩起眼皮,就能看到柏若风眼巴巴的视线,“丞哥。”

方宥丞见他这模样,哪里不知道对方已经知晓,他知道对方私自放走段轻章的事情了。然而没想到的是柏若风还敢往他面前凑,还敢喊他哥。

一次两次,可算摸出规律了。有事喊哥,没事喊殿下。方宥丞都给气笑了,“柏若风,你这声哥可真值钱啊?”

没想到面对这句阴阳怪气,柏若风没有跪地求饶,也没有惶恐想着法子辩解。他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肯定地点头:“嗯!”

方宥丞:……

他翻手把重要的令牌拍桌上。说不上多生气,更多的是新奇,他直接揉乱了对方的头发,揉成一团乱糟糟的鸟窝。

柏若风挣扎着从方宥丞手里逃出来,刚想跑,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他拉过把椅子跨坐上去,简单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丞哥,我把人放跑了。”他直接问道,“你是真心想杀他吗?”

令牌在方宥丞掌间翻飞,转动起来若翩跹金蝶。他另一只手撑着脑袋,瞥了眼门外探头探脑的春福,春福只得露出面来,轻声道:“殿下,菜好了,可是现在用膳?”

“进来。”方宥丞唤道,随意把令牌系回腰间。宫人鱼贯而入。

柏若风趁上菜的时候,离桌去整理好自己的乱发。回来时宫人们已经退下,唯有春福在门外兢兢业业守着。

桌上摆了两副碗筷,柏若风坦然入座,见太子已经率先拿起筷子夹菜,他才动筷。

只是菜未入口,就听见方宥丞的声音,“你不确定我的想法,还敢私自放人?”方宥丞侧了侧头,“不妨你猜猜,我想杀他的心有几分真。”

揣测上位者心思向来是大忌。可柏若风还真敢猜了,他跟着放下筷子,坦言,“十分。”

方宥丞猛地一拍桌子,怒目而视,大有问责的意思,“那你还敢放人!”

当真是喜怒无常啊。不过在他面前还用‘我’自称,就足以证明这问罪不是真心实意。柏若风若有所思,他用公筷给人夹了两根青菜,慢条斯理道:“但是我赌就算把人放走,殿下不会阻拦。”

只是如果他不横插一脚,段轻章就要折在那了。

“况且,殿下不过一时冲动。要真想拦,殿下就不会顺着我心意装睡了。”柏若风给人夹了块肉,像玩什么猜谜游戏般,轻飘飘带了过去,“殿下以为呢?臣猜对了吗?”

“罢了,饶了他一次。”方宥丞冷哼了声,不大高兴地阴沉着脸,“吾与表兄一同长大,但此次他被自己父亲算计,吾对他很失望。”

柏若风静静听着。

“宁愿叫他死在东宫,留在最好的时候。也好过看他变成他父亲那腌臜模样。”方宥丞直皱眉头,他倏尔转头看向柏若风,定定地看着,“柏若风,哪天你若变了。”

“吾会第一个杀了你。”

头回知晓太子还是个非黑即白的性子。只是,说着别人的事,怎么就扯到他身上了呢?柏若风眉心一跳,他笑了笑,与之对视,提醒着,“殿下,菜要凉了。”

两人正用着迟来的午饭,外边日头极盛。

一阵错杂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惊扰了两人的平静。听完宫人禀报的春福踏进门来,道:“殿下,柏公子,陛下来了!”

柏若风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饭,叹了口气,“殿下啊,在你这吃饭,当真是山珍海味都难以消化。”

方宥丞点点头,显然柏若风说到他心坎去了。他看着柏若风肯定道:“习惯就好。我就说宫里就算是山珍海味都吃不下的。下回还是去吃醉仙楼吧。”

与面对皇后来时不同,这会方宥丞没有赶柏若风走,相反还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柏若风不解其意,犹豫着要不要先离开。

就是这一犹豫,错过了离开的最好时刻。

两人去拜见了皇帝。皇上端坐在上首看着他们,深邃温和的面容一如寻常,“都起来吧。”

柏若风连忙起身,主动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方宥丞站起身。杖责太子、令其禁足自省还是昨天的事情,皇帝今日就跑来东宫,也不知道是要继续罚太子,还是要说些父子间的话。

没想到,皇帝看着形影不离的两人,第一句话是先问起了柏若风,“吾儿,看来你很喜欢朕给你新寻的侍读?”

看起来似乎还是那个关心孩子的好父皇,看不出半点昨日的无情。

方宥丞点头,“若风武功厉害,儿臣喜欢。”

皇帝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朕听闻,你把段公良儿子也劫来了?”

劫?柏若风眼神微动。所以皇帝是知道段轻章的事情的?

方宥丞泰然自若:“儿臣这几日须得在东宫养伤,去不得上书房了。请表兄与若风过来与儿臣作伴,才不会落下课业太多。”

“嗯,你做得不错。”皇帝赞道,“朕之前就说过,会来检查你的课业。今日你们都在,正好,童英,让人把东西拿上来。”

童公公应是,招呼着人把东西抬上来。

柏若风险些绷不住面上表情,他可算知道太子刚刚的幸灾乐祸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

他不过来吃顿饭而已,还给太子带了好吃的豆腐花,这人怎么这么恩将仇报!竟拉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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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

方宥丞看出了他的心虚,乐得唇边的笑就没下去过。

童英带人抬上来两方矮矮的条案,上边摆着空白的画卷,和用得上的笔墨。

皇帝兴致颇浓,“今日春色正好,不若你二人即兴描一副春景图吧!”

画画?柏若风疑惑,但这疑惑显然是无法说出口的。他扶着一瘸一拐的方宥丞到了桌案边,等人跪坐下来,自己才去了另一个位置。

柏若风以前在北疆只略学过一些绘画,但并不精通。来了京城入读上书房后,短短几天学习,不可能一下子拥有精湛画功。

而今皇帝正儿八经端坐在上边监考,他咬着笔杆子抓耳挠腮半天,才在洁白的画卷上画出一条河,河边用红色点了几棵花树。

与他情况截然不同的是,隔壁的方宥丞胸有成竹地拿起画笔,动作一气呵成,快得仿佛没有思考过一样。

灼热的日头温度慢慢下降,殿内的阴影在转换着。

皇帝叫停的那一刻,两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笔。方宥丞面无表情,柏若风着实松了口气。

两幅画卷被宫人拿起来,一左一右展示着。

柏若风画得显然就是城外的护城河。他早上前往见君山路过时见到开了不少花,远远看去粉的白的环绕着奔腾不息的河水,十分动人,完全符合皇帝对‘春景图’的要求。

他的画技平平,选题也平平。皇帝扫了一眼过去,毫无感情地夸了两句勤奋之类的词。就把视线挪到方宥丞的画卷上。

第一次见太子画画的柏若风比皇帝还好奇,他往那副画卷看去的时候,被画上的内容惊到,诧异不已地看向方宥丞。

谁知方宥丞也正凝视着他,逡黑的眸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讽意。

下一瞬,柏若风耳边响起了皇帝再满意不过的叫好声和掌声。

第27章下棋

只见画上假山流水相得益彰。花团锦簇的背景上,一家三口跃然纸上。虽然因为时间关系,画作上的人物只寥寥勾了几笔,稍显潦草。但仍能清晰看出来:画上白衣女子在磨墨,黄袍男人在提笔画画,旁边一个小孩探头探脑看画。

任谁看了,都会感叹一家三口的温馨惬意。

现实和画卷间,分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一个旁观者都看得清,身处其间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感觉呢?可不管是习以为常的方宥丞,还是欣喜不已的皇帝,都没有觉出问题。

本来将要完全扯开的毛线团,似乎越扯越乱,线条都纠缠在了一块儿。柏若风看向方宥丞,盯着对方歪了歪头。方宥丞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率先移开了视线。

皇帝叫好的声音在耳畔犹如雷鸣。他绕着那画看来看去,欣赏之意溢于言表,他抚着画上的女子长叹:“不愧是吾儿,几日不见,画技提高了不少,瞧瞧这乌发,纤毫毕现。”

总管太监童英连忙附和:“殿下这画简练生动,可比外边什么绘画大家厉害多了。这都多亏了陛下的教诲,俗话说得好,虎父无犬子嘛。”

“对对对!正是如此。”皇帝激动地把画卷起来,“朕要拿去给皇后看看。”

他急急把画卷攥在手中大步迈出殿门,又想起什么般回头,“赏!重重有赏!童英,你去朕私库再选两幅笔墨过来给丞儿。”

“陛下……”柏若风见皇帝心情极好,是个难得的机会。他起身,希望趁此机会把太子的禁足令消了。没想到才喊出声,就被方宥丞拽住了衣角。

方宥丞冲他摇头。

柏若风不解其意,但终究没有追上去。

皇帝一行人来得突然,走得也很突然。

“一下午的时间,都用来画画了。”柏若风边倒茶边感叹着。方宥丞拿着他的画认认真真地看,贪婪的视线像是要把每一寸画卷都吞了一样,舍不得挪开。

被人欣赏自己并不完美的作品,柏若风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扑过去想要抢回来,“别看了,我画技平平,无甚好看。”

方宥丞侧了下身,他便抢了个空。

柏若风再想去抢的时候,方宥丞没挡。他顺利把画卷抢了回来,卷好放到边上。方宥丞盯着他动作,摸了摸下巴,迟疑道:“现在城外真是这样?”

“比画上好看得多!人间仙境一般。”柏若风赞道,“正是赏花时节,河边才子佳人汇聚一堂,不乏有举家出来踏青的。到处都热闹得很。我就骑马从边上经过,隔岸看到有人吟诗作对,有人弹琴唱曲,也有小孩子在玩闹……反正做什么的都有。”

闻言,方宥丞面露嫌弃,“那岂不是和市集一般?”他是个喜爱热闹,却又讨厌过于喧闹的性子。

柏若风否定他的猜测,“不一样的,下回你去了便知。”

方宥丞沉默了下来,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柏若风盯着方宥丞腿脚看了会儿,猜出了缘由,他安慰道:“花期还有段日子,莫急,等你伤好了,我与你同去。”

那双凤眼便立时亮起来,牢牢盯着柏若风不放,“一言为定!”

柏若风笑了,“我还会跑了不成?嗯,一言为定。”

然而只是去城外踏青显然还不能满足太子殿下,他得寸进尺,拽着柏若风衣角把人扯近,追问道:“你刚说早上出城去了?去了哪里?是骑马去的吗?”

他问得太详细,柏若风虽觉得有些奇怪,然而还是如实说了,“早上骑马跑了见君山一趟,那里风景不错。”

方宥丞又问:“你骑马的功夫如何?”

柏若风挑眉,见他满面跃跃欲试,便顺着对方心意问:“殿下想与我比试一番?”说这话时,分明是邀请,可他眉目间尽是自信,似乎已经笃定输赢的结局。

“自然!你等我伤好了,我们就去比试一番!看看你的骑射功夫。”方宥丞一激动,拍桌站了起来,面色立刻扭曲,松开柏若风的衣角,捏紧拳头颤颤巍巍撑住桌面。

这回轮到柏若风幸灾乐祸了,他毫不客气地取笑道:“急什么?扯到伤口了吧哈哈哈。”他倾斜着身子,哥俩好地勾住方宥丞脖子,头挨着头,“我跑马还没输过,殿下要与我比试,可想好彩头了?”

一听这个就来气,被当成肥羊薅的方宥丞愤愤不平锤了他肩膀一拳,“话别说太满,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殿下这是不服气?”柏若风想了想,松开勾着人脖颈的手,他下巴微扬,“今日不骑马。这样,我与殿下手谈一局,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如何?”

方宥丞被他挑衅的模样弄得心痒,一口应承下来,“好!”

君子六艺,稍微有些底蕴的家族都会培养子弟学习。柏若风仗着往前和父兄下棋屡赢的经验,以及几次比武胜了太子的骄傲。

本以为此次十拿九稳,万万没想到在方宥丞这翻了车。

他焦虑地捏着白子,再三犹豫后,慎之又慎落子。

“哈!”单手抛着黑子玩的方宥丞像看到猎物入了圈套,满脸高兴,双指夹着黑子气势汹汹向棋盘而去,“吃了你!”

“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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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棋盘上所剩无多的白子又要被吃掉一枚,柏若风赶紧拦住对方。

方宥丞玩味地看着他,“落子无悔,还是你要直接认输?”

柏若风瞪着他半晌,忽然向他后边叫道:“陛下,您怎么又回来了?”

趁方宥丞转头之际,柏若风飞快把其中一枚白子挪了地方。待方宥丞转过脸来,他一脸无辜坐直了身躯。

方宥丞哪能看不出对方的小把戏,他哼笑一声,低头看了眼棋盘,夹着黑子的手指晃了晃,换了个与刚才不同的地方迅疾落下,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

看着柏若风越来越差的脸色,方宥丞笑得嚣张肆意,“吃了你!”

柏若风气得磨牙。

他自然不知晓自己生气时绷紧了面部肌肉,以至于腮边看起来有些鼓。在外人眼里看来倒像个孩子似的闹脾气。

方宥丞饶有兴致看着他生闷气,甚至还能伸手指戳了他脸颊两下,“怎么?输不起?”

柏若风心不甘情不愿,“没有。”

“不教你输一回,不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方宥丞单手撑着脸,“挫挫你那傲气,是好事。嗯——让我想想让你做什么事好?”

他思考了一会儿,终于看够了柏若风生闷气的模样,放下撑着脑袋的手道:“想好了。我要你做的事就是:向我提出你想问的问题。”

柏若风讶然抬头看他。

柏若风一开始之所以提出手谈,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十拿九稳能赢,并且想好了赢了就问太子一个问题。

而这问题很好猜,肯定和下午的作画有关。他当时的疑惑简直都写在了脸上,方宥丞又不是瞎子,哪会看不懂。

谁知柏若风低估了太子的下棋水平,最后败在了太子手上。

可明明是方宥丞赢了,要提也是他向柏若风提要求才是。而今这要求,怎么听都是变相地把赢者的硕果让给了柏若风。

然而方宥丞眉间舒朗,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提出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怎么?不服输?”

柏若风从未觉得方宥丞这般顺眼!连带着棋盘上那把白子‘赶尽杀绝’的黑子都变得可爱了。

他按捺着兴奋看了眼春福,春福自觉地带宫人退下。他便兴冲冲抓着方宥丞手腕,“丞哥!你人真好!”

柏若风想了想,“其实我就是有一点点好奇。”他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小距离,“当时我还思考了会儿春景图画什么,可是你好像都不用想,直接落笔了。莫非京中子弟都如此厉害?还是我太差劲了?”柏若风被这一对比,加上输了棋,一时间陷入怀疑自我的怪圈。

“和你无关。”方宥丞推开他的手,臭着脸道,“是我知道父皇他就喜欢这样的画而已。总归画什么,都比不过这‘正确答案’来的省劲,所以无论他出什么样的题,我画的都是一样的内容。”

柏若风愣住了,“皇后不是与他不和吗?他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答案’?”

闻此言,方宥丞倏然变了脸,擒住他手腕,目光锐利如鹰,在他面上逡巡而过,“你才来京中几日,见过几次帝后。这是听谁说的?”

柏若风没想到方宥丞这般敏锐,“我……”

他一时失了语。

是啊,他才见过帝后几回?第一回是在皇帝的画里看到的皇后。第二回虽是看到皇后重罚太子,可是皇后受伤,皇帝担心不已,连儿子都不顾就带人走。第三回是见到皇帝甚是喜欢太子画里的皇后。

如果不是从明空那打听了一些事,单凭以上的表现,他可以推测皇后不喜太子,皇帝漠视太子,但唯独推算不出帝后不和。

是编个谎敷衍过去,还是照实说?柏若风犹豫了两秒,按在腕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几乎要在他手腕上捏出青紫印来。

想起太子在东宫暗牢时说过的话,柏若风心中瞬间做出了决断,他直视太子,“说来话长,我出生时,明空大师游历至镇远侯府,给我算了一命。我能来京做太子侍读是大师推荐,此次入京城,我就去找了他。”

他半开玩笑道:“大师说我和殿下有缘,所以他就稍稍提点了一下我。”

方宥丞蹙眉凝视着他,似在估量话中真假之意。

柏若风坦然回视,抬起被对方紧捏着的手晃了晃,示意:“殿下?”

须臾,紧攥着他的铁爪松了,方宥丞扭过头去,不满道:“多事的秃驴。”

柏若风点头如小鸡啄米。

看着他一脸认可的模样,方宥丞有些莫名,没来由地又有些想笑。他小弧度勾着唇角,垂眸把棋盘上占据了大半的黑子慢条斯理捡起,归入锦盒内。

柏若风见他如此,学着有模有样地收拾残局。

然而他不是往棋盘伸手,而是首先倾身向前,迅速把方宥丞手边那被‘吃’掉的白子都抢了回来,一咕噜倒入锦盒内,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他的败局。

“你父亲可有侍妾?”方宥丞忽然开口问。

“啊?”柏若风被这个问题打得猝不及防。方宥丞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柏若风边捡白子边答道:“没有,我父亲与母亲青梅竹马一块长大,一生一世一双人。”

“真好。”方宥丞点点头,自然而然流露出艳羡之意,“你们家的人真有意思,难怪父皇赞赏镇北候。”

“这和圣上有什么关系?”柏若风越觉得奇怪。

方宥丞把黑子在掌心收拢,向上抛了抛,不住把玩着。点漆双眸看向柏若风,眸色晦暗不明,“你大约没听说过,先帝好`色,荒淫无道。在登基前,我父皇曾有数名兄弟,而太后当年,只不过是个小小妃位。”

他捏起指腹中的一枚黑子,眯起眼打量着指间那枚黑子,“我父皇怎么登基的,便不多说了。当年知道实情的人早已所剩无几,他最厌多情人,最是向往你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然而无论他怎么看,看出了花来,指间的黑子就是黑子,始终不会变成白子,正如皇帝。

方宥丞从喉间挤出一声笑来,失去了兴趣,随意把掌间的黑子掷入锦盒中。“不过,帝王家怎么可能有真情。所有人都不过是他的玩物罢了,他想要做戏,谁敢不从?”

“想来你在外边早听过帝后恩爱的故事了吧?什么一见钟情,什么天作之合,什么风花雪月。我头回听的时候,都不知道有那么精彩。”

皇室里的糟心事的确很多,但柏若风从来都不是为了单纯听故事而来的。因此听罢,柏若风顿了顿,开口问:“那你呢?”

这一句问话,把方宥丞惊着了,他的表情停滞了,动作停止了。原本自厌的情绪被这一句话打散,被从龟缩的硬壳里、被从别人的人生、别人的故事里抽离出来,仓促不已地抬眼看向柏若风。

两相对视,一方从容淡定,一方狼狈不堪。

柏若风的眼型狭长,眼角微垂,显得很是无辜。他澄澈的眼神看向方宥丞,似乎并不觉得自己问的是什么大不敬的问题,而是好友间普普通通的探讨。

探讨爱情,甚至延伸向更多。他就像天降的一团火,把试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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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阴影里的人照的一清二楚,不允许退缩,也不允许兀自腐烂。也是一阵风,温暖,平和,不会突兀地冲撞,而是舒适地抚慰慌乱的灵魂。

柏若风已经收好了白子的锦盒,他甚至探过身去,帮忙把方宥丞手边没有收好的锦盒合上,把两个一模一样的锦盒的并在了一起。

当两个锦盒并在一起时,不管里边装的是黑子,还是白子,此时此刻,它们就是如此般配的一对。

柏若风见低着头的方宥丞始终沉默,像是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然而他明知如此,仍用那股清澈温柔的嗓音轻轻地又重复了一遍,“那丞哥你呢?只是听过别人的事情,丞哥有考虑过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是想像先帝一样,还是想像陛下一般?还是说,丞哥有自己的想法?”

方宥丞的情绪稍稍冷静下来,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还是那般冷漠平静,然而漆黑的眼底深处暴露了他的迷茫。

他把问题抛了回去,“柏若风,你问我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必你心里对自己的未来早有答案了吧?”

“我?”柏若风抬臂撑着脑袋,指尖点着棋盘上的交界点,思考着,沉吟着,缓缓述说道:“其实,我没考虑过成亲。人在世上,有时候不单是为自己活着的,可我家里对外有大哥做世子建功立业,在内有小妹承欢膝下,父母对我无甚要求,只盼我一生快乐安稳。况且,我有一个很想去的地方,可能我这一生都会在找寻那个地方吧,所以再没有别的心神容得下其他了。”

方宥丞的视线从那轻点的指尖往上,落在了柏若风脸上。他问:“什么地方?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

“说不清楚是什么地方。”柏若风笑了,他笑得风轻云淡,背后却是万千愁绪,凝着重重的心事。他摇摇头,“太子殿下帮不了,这世上没人能帮我。可能我永远都去不了那个地方。不过执念是很难放下的。如果世道能一直这样安稳下去,我大概会……一直寻找那个地方的线索。”

方宥丞心情复杂,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话安慰,却始终说不出来。

然而不待他开口。柏若风已从失落的情绪里脱身而出。他直起身,一合掌,展颜道:“好了!我说完我的了,那作为交换,殿下也要和我说说你的。”他眨了眨眼,“不能赖账哦。”

“我何时赖过账了。”方宥丞有些不满,“我家小白虎不还在你那吗?”

“对对对,您说什么都对。”柏若风哄人般敷衍道。

方宥丞冷哼一声,抱臂扭过头去。他认真地思索着,方才道:“我没有什么想法,硬要说的话,”他压低了声音,“就是希望那俩少找我麻烦,尤其是那谁,早些退位就更好了。我也没想过要成亲,不过皇帝是不能没有后宫的,所以就算有,那就有吧,全当花瓶养着算了。”

“至于子嗣,我讨厌子嗣,无论是像先帝那样弄出一窝,最后斗得只剩下一个。还是像我父皇般,看起来只要我一个,实际上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满足他欲`望的工具。”他说到这,眼里已经容不下其他,面容微微扭曲,手指掐进肘部的衣服里,“毕竟哪个太子能做成我这样?连名字都是为了得到皇后而起的。”

“我看话本说,子嗣的存在本应是两人相爱的结晶。然而现实里,明明子嗣的诞生就是人的私心作祟,是某种为了满足某种私欲的工具。若我不是出在锦衣玉食的帝王家,若我不是还有点用,怕是早被丢弃做野狗腹中物了。”方宥丞满怀恶意道:“人都是虚伪、恶心、自私的生物,所以这天下无论男人女人,都糟糕透了!真恨不得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才好!”

一直静静听着的柏若风见方宥丞说着说着,情绪变得不对劲,连身体都在激动地颤抖着,颇有些走火入魔的模样,他按在方宥丞手背上,“殿下。”

这句提醒,叫头脑发昏的方宥丞终于想起自己不过是在闲谈,他回过神来,稍稍收敛了自己面上表情,深呼吸着平复情绪。

好在柏若风没有纠缠他方才的话,一笔带过,“那殿下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要达成的目标吗?”

方宥丞顺梯而下,仔细想了想,“特别想要的?”他一时纠结起来,抱臂上看屋顶下看地板,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看北越挺不顺眼的,要是能打下来就好了。那我就有好多小白虎了,而且天下再也不用那么多军队打仗了。就会有更多的钱、更多的人去筑房子、去修路,到时候一座座漂漂亮亮的城,越想越喜欢。”

柏若风:“……真的没有其他容易实现一点的、积极一点的愿望吗?”

方宥丞面露为难。

见此,柏若风才是真的为难。他扶额长叹一声,心想太子平日那么爱玩,原来心里并没那么当回事啊。想得不是打别的国家,就是修路建城,桩桩件件都不是容易的事。

春福敲了敲门扉提醒着时辰,“殿下,已过三更,请注意休息。”

“这么晚了?”柏若风撑着桌面起身,看向窗外,才发现两人竟一个棋局、一次谈话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外边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柏若风有些发愁:这个点宫门已关,回去怕是不太容易。

方宥丞反而很高兴,他盘腿而坐,双掌按在膝盖上,身子左摇右晃,“这么晚,别回去了,我喜欢若风留下陪我。”

第28章兄长

晚间,方宥丞以夜间危险为由,把柏若风留在宫里陪他复习。

次日,柏若风回府上更衣。

阿元没忍住好奇,问道:“公子,昨夜又是在宫里过的吗?”

柏若风换完衣服出来,敲了他脑袋一把,“什么叫‘又’?”

“本来就是嘛。”阿元摸着被打的额头委委屈屈,“您现在都不在府里休息了。白天去上书房,晚上去东宫,虽然的确方便。不过这侯府才是您的家啊。”

系着腰带的柏若风浑不在意,他道:“就几天而已,你也说了,侯府才是我的家。”

“话可不能这么说。”阿元不同意道。

今天的阿元话怎么那么多?而且还一直紧抓着他夜不归宿的话题不放。柏若风一顿,觉出些许微妙来。

要知道阿元是他近侍,却也是从小一起大的玩伴,两人向来‘狼狈为奸’。

他以眼神示意阿元。阿元见主子可算猜出来了,朝后院努努嘴,用力到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后院?柏若风想了想,似乎有两天没去见小花了。也不知道小白虎这两天在侯府呆得如何。

他开了门,径自往后院去。走了一半回头,看到阿元端着装着脏衣服的盆子离开,全然没有跟着他的意思。

柏若风更纳闷了。

他老神在在揣着手往后院去,没在饲养小花的地方找到小白虎,开始怀疑它是不是‘越狱’偷跑出去玩了。于是一路喊着小花名字,手上不停地翻着后院草丛。

软软的叫声在边上响起来,声色有些尖细,声调像猫,拖得很长。

“小花?”柏若风含着笑意,侧身抬起头来,便看到边上的走廊上,有个黑衣人抱着小白虎笑吟吟立在边上瞧着他。

柏若风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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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恍神,以为自己看错了,抬袖抹了下眼,再看,黑衣人还在那。

这人长了张丰神俊朗的面容,鼻梁高挺,五官深邃,面相锋锐,身量修长,气势太盛。立在那无端叫人不敢与之对视,好像多看一眼那容貌就会被灼伤了眼。

他与柏若风粗看并不相似。一个浓烈像酒,见之则醉。一人清洌如茶,浊秽不受。然而细看,那桃花眼与鼻梁又如出一辙。

见柏若风看过来,黑衣人捏起小白虎的爪子,朝他挥了挥,是个打招呼的手势。

柏若风面上的笑意越发明显,“哥!”少年甚至等不得绕上去,而是直接越过草丛,攀着栏杆鲁莽得跳上回廊。

“你怎么来京城了?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近到眼前,柏若风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到底相处了十几年,见到亲人只有满心欢喜。

他仰着头紧着柏云起手臂,关心道,“什么时候出发的?什么时候到的?阿元竟然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就说那小子举止奇怪,原来是你来了!”

柏云起挑眉,“昨晚来的。”

“昨晚?”

“对,来得巧。”柏云起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刚好遇上某人夜不归宿。”

柏若风笑了声,纠正道:“那不叫夜不归宿,我是在东宫,又没去什么不正经的地方。”

柏云起捏起小白虎的后脖颈递给他,柏若风不明所以伸手去接,抱在怀里揉了揉小白虎脑袋,“怎么那么听话,养得像只猫似的。”

小花打了个哈欠,露出的嘴里利齿尖尖,带着肉食猛兽的腥气。柏若风掰着它嘴巴看牙,它湛蓝的眼里透着股懒洋洋的意思,爪子玩闹一样搭在他手上。

挺健康的。柏若风松开手后掂了掂重量,暗道喂肉喂多了,以后说不定会长成颗毛球。

“猫不好吗?比人省事。”柏云起空出了手,就直接学着母亲的样子揪起柏若风左耳朵,柏若风吓得抽了口气。

柏云起训道:“柏若风,你今年才十三,来京城没多久就知道‘不正经的地方’了?嗯?看来离开家后你的日子过的很滋润。”

这种熟悉的‘教导’又来了。柏若风对这世血缘上的‘哥哥’颇有些无奈。他向来是照顾人的长兄,万万没想到有一日投胎转世,还能做人家弟弟。更奇妙的是,因为有记忆,所以柏云起在他眼里实在就像个豆丁。

只是自持兄长身份的豆丁长开了,时不时就以‘长兄为父’为理由想教导他。那份割裂感随着年岁增长,如影随形。

“行了。”柏若风飞快拍开他的手,反教训道:“别学娘。你也才多大,尚未弱冠,就不要摆出这么副大人模样训人。”

“柏云起,从北境到京城,你知道有多远吗?若叫我知道你是自己偷跑出来的,爹不关你禁闭,我来关。”

闻言,柏云起背着手,面色古怪。

“你不会真是自己跑出来的吧?”柏若风忽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柏云起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揽着柏若风肩头,带着人往外走去,“边走边说。先把它放好,我们出府。”他看出了小白虎的珍贵,当然知道这宠物不能随便叫人看到。

曜国科举有文科举,也有武科举,会试每两年一次。

曜国的官位没有世袭一说,爵位倒是可以世袭。所以柏云起只能做镇北候世子,却不能直接做镇北将军。想要入朝为武官,两种法子。

第一种法子是参军,战场杀敌,按杀的人头记军官,从最低层开始往上爬。这是柏望山当年晋升的途径,他想让儿子随军跟着自己,走这条路晋升。

柏云起年方十六。此前,柏望山见他还小,拴在身边不敢让他随意离开杀敌,所以攒的军功就极其有限。

柏望山总说,以后机会多着呢,以后机会还有,慢慢学,不急这一时。

然后北越就投降了,北疆风平浪静到现在。家国无恙是好事,然而柏云起的将军梦不见踪影。镇北将军面对着大儿子的怒目,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二种法子,就是走武科举的路,

柏云起瞒着家里偷偷跑去参加了科举,谁也没说。

直到一路武童试、武乡试、武会试,到武殿试,他才收拾了包袱,得意洋洋告诉父母:“其实我去年就考到武举人了,现在打算去京城找二弟玩,顺便拿个武状元回来。”

柏小妹骑在木马上晃来晃去,听不明白‘武举人’是什么。柏夫人端着茶盏,闻言茶都忘喝了,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欲言又止。

柏望山反应最快,先是愣住,反应过来后又气又笑,笑柏云起真有本事,气柏云起这兔崽子瞒着全家。他脱了鞋就抽过去,“你小子!”

柏云起是一路被柏望山撵出门的。

说到这里时,两人已经从侯府走到热闹的街上。

“你就这么过来了?”柏若风万万没想到柏云起胆子这么大。

“对,一匹马,一袋干粮,两套换洗衣服,我就这么来了。”柏云起说得云淡风轻,他拍拍柏若风的肩头,示意弟弟抬头。

他们正立在醉仙楼前,柏若风一边仰起头,一边奇怪:“你带我来这做什么?这里吃饭需要预约。”话音刚落,他就被眼前接风洗尘的阵仗镇住了。

只见长安城内最贵的醉仙楼伫立在眼前,楼上某层窗户探出一个个锦衣少年郎,单看衣着就知道出身不凡。他们见二人仰头,纷纷招手,热情呼喊:“云起兄!快来啊!”

若只有一个人喊还好,但一群少年郎情绪高涨,精力充沛。此起彼伏的‘云起兄’冲击着耳膜,叫路边行人都驻足旁观。

这场面不像来酒楼吃饭,倒像去了青楼。柏若风一眼过去,里头有好几个都是上书房内认识但不怎么说过话的人,有些忍俊不禁。

眼看围观人群越来越多,柏若风拉着柏云起匆匆进门,上楼,“怎么那么多人认识你?”

“能不认识吗?都是打小一起玩大的。”柏云起淡淡道:“其实不多,就是些小时候玩惯的朋友。我让他们提前来订醉仙楼,一起聚聚。你不最爱佳肴吗?放心,这点钱我还出得起。”

跟谁摆阔呢?柏若风提拳碰了下他肩膀,没来得及说出第二句话。

因为上到醉仙楼中层时,哗啦啦一群大小伙涌了过来,像一堆鸭子找到了鸭妈妈,全都在叫唤。

柏云起把柏若风挡在身后,神情自若一一回应着这些人的问候。

那些人一个个上来,柏若风本来是在柏云起边上站着,旁边就是楼梯,这么一拥而上,他险些被挤下楼梯去。

“怎么来的这么晚?这层被我们包下,就等你了!”

“许久不见,云起兄还是那般俊朗啊!听闻前几年上阵杀敌了,武功想必又有精进。”

“柏兄此次要来京城呆多久?据说今年要去参加武科举?巧了,轻章今年去参加文科举!”

……

柏若风头回知道自己兄长这么受欢迎,他见柏云起顾不上他,便退了两步,矮身从人群里钻出去,试图偷偷逃跑。

不料被柏云起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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揪住后领拽了回去。柏若风默默叹了口气。

“诸位别急,我会留几个月,咱们可以慢慢聚。”柏云起笑眯眯把试图偷跑的柏若风拽回来,揽着他肩膀介绍,“这是我弟弟,柏若风。他半月前入京做太子侍读。年龄小,但胆子大,以后还请大家帮忙照顾照顾,免得捅破天了。或者告诉我一声,我好千里迢迢赶来‘补天’。”

这话才出,大家都笑了起来。不太爱热闹的柏若风略显无奈,心知自己今日逃不过这一顿饭局。

话音一转,柏云起问,“对了,我记得去上书房的侍读有八个,另外七个是谁?有我认识的吗?”

不仅认识,还几乎来了大半。平时看着一个两个坐在那像座雕像,目中无人又傲得很,谁能想到这时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说着柏若风在上书房的‘伟事’。

柏若风堵不住那么多人的嘴,转身却恨不得把柏云起耳朵捂起来,“谣言,谣言!都是谣言!”

“就算是谣言,那你还挺厉害的啊,二弟。”柏云起听得津津有味,待有人话中不经意提到段轻章时,柏云起才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玩伴,他问,“轻章今日来了吗?”

“来了。”

“不仅来了还来得挺早。”

“在边上喝茶呢!”

众人七嘴八舌答着同一件事,他们往两边分开,露出窗边独坐的白衣少年。

段轻章倒茶的动作一顿,放下茶壶,起身走了过来,抬手,是要拱手作揖的手势。然而他还没能弯下身去,柏云起上前两步,直接把两人距离拉近,凑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久不见,这么疏离做什么?不认得我了?”松开人后,柏云起调侃道。

熟悉的音调,熟悉的话语,让段轻章向来古板正经的面上头回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来,他看向一如既往的柏云起,“当然认得。从你回信说要来京一趟的时候,我就等着了。已经备了你爱吃的菜。昨夜才入京,今天你就别喝酒了。”

喝酒?柏若风瞥了柏云起一眼,“哥,你小时候爱喝酒?”

“胡说!”柏云起挥挥手,“是我在信里边提过,别乱说,回头害我又被爹打。”他一手揽着弟弟,一手拉着好友往桌上去,“大家坐坐坐,都别堵那,咱慢慢说。”

柏若风眼皮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就听柏云起问段轻章:“轻章实诚是大家都知道的,你来和我说说,我这弟弟在上书房可有闯祸?”

柏云起的性子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如果段轻章把暗牢那段说了……柏若风视线挪过去,就和段轻章撞上了。

还是别让他知道得好,免得到时候不让他和太子玩了。柏若风小幅度摇摇头,不知道对方是已经接收到他的讯息,还是接收到了但选择无视,只见段轻章移开视线。

柏若风心脏短暂提了起来,听段轻章若无其事道:“非但没闯过祸,性子比你还稳一些,现在深得太子殿下器重。往后,还得仰仗他在殿下面前替我说好话了。”

话题提及了太子,无疑是京中少爷们的热门话题。因此被段轻章这一带,周围的人都被带偏了,纷纷说到太子身上。

“对对对,头回见殿下夸一个人武功好!看来云起兄弟弟也不差嘛。”

“什么?殿下亲口夸人了?他不是连京师营那边的人都看不上吗?有人详细说说吗?”

“我当时在场,这小子厉害,嚯!一来就和殿下打上了。”

……

柏若风提起茶壶,起身伸长手臂,越过柏云起给段轻章斟了盏茶。

段轻章颔首道谢,柏若风笑了笑,坐回位置上。

柏云起若有所思看看左边的弟弟,又看看右边的好友,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他肯定道:“你们有事瞒我。”

两人对看一眼,默契地开始糊弄起柏云起来。

上书房是因着皇室弟子而设立,现今只有太子一人就读,太子被禁足不能离开东宫,当然也没法去上书房了。

太子侍读只是个好听的名号,实际上和有钱人家身边的书童大同小异。‘主子’不读书,他们自然不用去上书房。

柏若风乐得清闲,刚好这几日陪着柏云起逛逛京城。

现在才开春,会试要在六月举行,柏云起会留在京城几个月。他出生在京城,对京城的各个地方熟门熟路,因此他打定主意要给生在北疆的柏若风开开眼界,连着几天,天一亮就拉着人往外跑。

几天后,太子伤好了,禁足的期限也过了。眼看明日上书房便要恢复正常上课时间,跟在柏云起后边玩得不亦乐乎的柏若风,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忘了什么。

好像他当时,是答应了方宥丞说在他禁足期间会常去东宫来着?

柏若风:……

想起还有这么回事,柏若风一拍脑门,“完了。”

那家伙记仇得很,别是在东宫里头等着蹲他吧?

柏云起回头就瞧见柏若风托着下巴陷入沉思,出于关心问了句。

知道原因后,柏云起想了想,“哦,不就爽约吗?他能拿你怎样?”

柏若风挑了下眉,抬起头来,“你好像很有经验?”

柏云起乐得捧腹大笑,笑了好一会儿,一拍柏若风肩膀,才说,“因为我爽过他几次约啊。”

“后果怎么样?”

“那小子可记仇了。”柏云起神神秘秘凑过来道:“你信不信,他会套你麻袋?”说完他肩膀耸动一阵,没忍住笑了出来,挥挥手,“但是只要他找你比武,你赢了,他就不会拿你怎么样。”

“输了呢?”柏若风歪了下头看他,眸中闪烁着好奇。

“那就得被他暗卫打板子了,回头躺个几天,死不了。你可别不当回事。”柏云起的眼神显而易见就是在看好戏,“他是块学武的料,可能前两次你能赢,但是等他识破你的武功路数后,再想赢就不容易了。上回在醉仙楼他们说你已经赢了他两回了吧?”

“二弟,你可得当心了。我肯定他已经琢磨出来怎么破解你招数的法子了。”

柏若风见柏云起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再回想起方宥丞前几日和他手谈时的和谐模样,两相对比,导致不是很信自己这兄长口中所说。尤其是柏云起用一种玩笑的方式说出口,与话里的‘危险’明显不一样。

所以他决定提前一天去看看。

赶在晚上宫门关闭前,他入了宫,从上书房拐了个道,去了东宫。

门口宫人极少,许是见过他来过东宫,对他的出现并不惊讶。柏若风背着手隔着一段距离小心打量着:大殿亮堂堂的,宫人有序进出,看起来不像有陷阱的模样。

他摸了摸下巴,正要走进去。却与从里边出来的春福撞了个正着。

柏若风展开一个笑容,还没等上前说话。春福已经向他奔来,把他带到偏殿,说是太子在殿内,正与皇后聊天,不便打扰。

“皇后娘娘?”柏若风想了想,坐在椅子上,“你去伺候殿下吧,我在这等一会儿。”

春福应是,呼人上了茶水点心才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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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若风百无聊赖撑着脑袋等待,他的指尖在扶手上有节奏点着。

这一等就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正当柏若风寻思着会不会又出事,他是不是应该过去看看时,殿外传来脚步声。柏若风抬眼,便看见一道杏黄身影气势汹汹而来,

衣着是干的,头发没有乱,面色看起来比先前好多了,看来旧伤养的不错,方才也没受新伤。柏若风眉眼弯弯,起身,问候还没说出口。方宥丞先一步开口,语气不是很好地问他:“你这几日去哪了?”

柏若风直言直语,“我兄长进京了,我得陪他。”

“你兄长?”方宥丞眉毛一皱,像是在回想,“你兄长叫什么名字?”

“柏云起。”

“是他。”方宥丞终于回想起来那个每次约战就临阵脱逃的家伙,他皱起的脸展开来,冷哼一声,显然对柏云起印象不如何。

不待柏若风问出口,方宥丞阴恻恻道:“柏云起怎么有空进京了?他腿脚利索了?不拉肚子了?不头疼了?父母没生病?衣服没忘收?马没忘记喂?”

“他身体没事啊,而且我父母什么时候……”柏若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些离谱的理由都是柏云起能想出来的,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来,“原来如此!”

“就他?也能做人兄长做人榜样?”方宥丞面露深深的质疑,他倏然扭头看向边上的柏若风,“且问你个问题,如果能选人做你兄长,你选我还是选柏云起?”

柏若风笑容一滞,很想告诉他:你们俩小毛孩都不怎么样,我做你们大哥还差不多。

第29章宝藏

柏若风转了话题,“殿下身体可是大好了?”

“那是自然。”方宥丞没有纠缠,他活动着双手,微微眯起眼,眼神极富侵略性。他饶有兴致看向柏若风,“这几日我闲着无聊,看了些兵书,也算了解了红缨枪的厉害,兴致正浓。既然现在有空,你我二人何不比一比?”

还真被柏云起说对了。柏若风眼皮子一跳。

他自认从不是什么淡泊名利、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兴许起初是对比武输赢可有可无,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方宥丞的执念显而易见影响着他,激起了他的胜负欲,叫他想一直保持着纪录。

“既然殿下已经选好了武器,那让我来选场地如何?”细长的睫毛一颤,柏若风抬起眼,浅褐琉璃眸中漾着势在必得的光。

不仅应承,还会提理由了?方宥丞略显惊讶,换了个站姿抱臂而立,抬了抬下巴,“说来听听。”

柏若风轻笑一声,把早在来东宫前就想好的说辞缓缓说出:“长枪,向来多用在战事中。既然这回我们都用它比试,那当然要配一个适合的场地。当然,我不是说让殿下上战场,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骑马比试,按落马与否,一场定输赢。”

这听来很是冒险,甚至有些危险。平地比武还能点到为止,骑马比试的不确定性太高了,坠马、踩踏、失手……如果是害怕受伤的那类人,一听就会拒绝。

不过方宥丞显然不在其中,它看上去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春福开口劝阻,“殿下三思!”

方宥丞抬手一拦,“春福,去准备两匹马,牵去比武场。”

“殿下,现在天色昏暗,万一……”春福不死心,还想再劝。

“这听起来岂不是更刺激了?”方宥丞从听到柏若风提议起就忍不住激动了,他摩拳擦掌,上前拉住柏若风往外而去,“走,我们去选武器。”

东宫内就有太子专用的一个比武场,两个人用绰绰有余。

马匹绕着对方盘旋着,两双锐眸打量着对方,试图寻找突破口。长枪锋锐,刺破空气时发出簌簌风声,犹如剧毒的长蛇,一朝飞起,狠狠咬上一口。

当两条毒蛇都发了力时,马蹄快速踏地声与银枪相撞的清脆声交杂,潜藏着两人浓重的呼吸声。

焦灼的状况一度把旁观的仆从吓得脸色青白,屏住呼吸,不敢眨眼。尤其是春福,心底求爷爷告奶奶地祈祷着两个祖宗下手可千万有些分寸,伤了哪个都是个大麻烦。

然而对两人而言,无论是快很准的出手还是随时准备被对方击中的过程都带着淌过血液的畅快淋漓。

显然,柏若风小看了方宥丞,本以为短短几天不过纸上谈兵,没想到对方还真有些马上本事。

可惜方宥丞最后怎么挣扎,试图延长时间反败为胜。还是被柏若风那横扫而过、凌厉生风的枪身打下马去,这一摔就摔了个实打实的屁股墩。

“殿下!”春福尖叫着。如若不是方宥丞抬手示意自己没事,他铁定已经冲了过来。

柏若风一手驭马一手提着银枪,汗湿的面上带着得意,那得意并不叫人生厌,反倒有种自在惬意的风流。他笑眯眯在摔下马的方宥丞附近踱步,“殿下,承让了。”

他轻佻地抬起银枪,锋锐的枪头停在方宥丞附近。

方宥丞会意,抓着枪头下的棍身。

柏若风往回一抽,方宥丞就被拉了起来,他松开手,拍拍身上灰尘,“柏若风,你别得意,总有一天我会赢了你。”

“哦?”柏若风跳下马,头也不回把银枪往后一扔,长枪完美落进武器架子里,他拍拍手,“赢了我,之后呢?”

方宥丞被他这反问弄懵了。

这个问题柏若风想问很久了。他叉着腰,好笑道,“殿下既不是武林中人,也不需要上战场单兵作战,赢了我,赢了天下人,之后殿下想做什么?当个武林盟主?”

明明只比他小一岁,怎么总会思考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当然不是。”方宥丞顿住了,他不会答,但他现在已经学会了反问,“那你为什么要学武?”

孰料柏若风理直气壮道:“因为有趣啊。往前完全没接触过古武,这种在历史里早就失去的技艺,难得被我遇到了……”他说着说着,发现方宥丞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

“什么是古武?什么早就失去?”方宥丞问:“你在说什么?”

柏若风一顿,眼也不眨解释,“意思就是,我以前没学过,难得有机会学习,所以要学一学。况且,习武还能保护自己、保护身边人,光凭这两点,就已经足够成为习武的动力了。”说到这里时,他眸色变得柔和下来。

方宥丞顺着柏若风的思路仔细想了想,结果再次陷入了抱臂看地看天看四周的微妙的尴尬中。“我可以不答吗?”

柏若风佯装生气,“不行!我说了,你也得说。”

好好一个太子,天天沉迷练身手算怎么回事?

“呃……”方宥丞挠了挠脑袋,他做事向来随心,无法理解柏若风的想法。“习武,起初是皇后让我学的,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从记忆里挖出的以前从未深想的东西,现在再回忆变得那么浅显易懂。他喉结动了动,再开口变得有些艰难,“她喜欢看我习武,会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看一天。或许是我练武的时候,会像某个人吧。”

柏若风大概猜到‘某个人’是指那座孤坟,他心情正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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怅然,不曾想方宥丞话音一转,道:“不过后来就是因为个人的兴趣了。我喜欢力量,喜欢那些人恐惧、忌惮的眼神,不管他们面上如何表现。啧!武力、势力可都是实打实的东西。有了他们,任何阴谋诡计都不攻自破。”

兴之所至,方宥丞激动地朝着空气挥拳。

乍一听挺有道理,再一想,用武力来压制一切,这可不就是个妥妥的暴君胚子吗?柏若风扶额叹息。

“你快过来。”方宥丞往马厩去,没听见身后脚步声,回头向他招手,催促道,“来都来了,我带你去看看我后院的宝贝,可都花了我不少力气才收集回来的。”

那必然是有不少罕见的宝马了。柏若风眼睛一亮,连忙小跑跟上。

夜里玩得太深,导致两人第二天去上书房时都呵欠连连。

台上的太师仿若在念经,摇头晃脑,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声声催眠,整个上书房陷入让人昏昏欲睡的安静中。

柏若风坐在第一排,位置在方宥丞正前方,太过显眼。他只能私下悄悄打了几个哈欠,困意到了极致,眼里盈着水意,时不时趁低头看书的时候阖眼睡一小会儿。

相比起他来,方宥丞就嚣张多了。

“殿下?殿下!太子殿下!”带着隐约怒意又压抑着情绪的苍老声音如铜钟击打。柏若风猛地清醒了几分,撑着睁开眼,发现边上就是太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就站他左后方了。

柏若风彻底清醒了。他寻声看去,便看到身后的方宥丞一手撑着侧颌,紧闭着眼,甚至还睡出了细微的呼噜声。

怎么唤都唤不醒,太师气急,手中漆黑的教鞭敲打在桌面上,邦邦几声,愣是把方宥丞惊醒了。

他睡眼惺忪,醒来见太师怒气冲冲,也不着急,而是打了个哈欠,伸了个大懒腰,甚至倒打一把,“太师一把年纪了,怎么为人还这般冲动?把吾都给吓着了。”

上书房内一时无人敢说话,太师提醒着:“殿下,课堂上睡着,是为失仪。”

“哦?”方宥丞懒洋洋反问,“污蔑可是大罪,太师哪只眼看到吾睡着了?”

太师还未出口,方宥丞展颜微微一笑:“哪只眼看到了,吾就把哪只眼挖出来可好?”

此话堪称嚣张狂妄到了极点。若是在民间学堂,那是要被教鞭狠狠打一顿,赶出学堂去,以后目无尊长的坏名声传开来,被人唾弃,更别想再去求学了。

然而此刻太师怒不敢言,却绝不敢这样对太子。

因为在这上书房内,两人既是师生,又是君臣。太子可以对他放狠话,他却不能真拿太子如何。

于是在这种时候,皇子侍读就显出作用来了。皇子侍读就是个工具,用以给上书房中的老师们敲打皇子时用的。

也就是‘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

柏若风刚才还在庆幸自己偷偷打盹没被发现,没想到太师一转身,矛头对准了正在看戏的‘幸运小鸡’,“殿下,老臣说的是这位新入上书房的柏公子。学堂上睡着,是为不尊师长,殿前失仪!”

柏若风眼皮子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太师横眉怒目,举起教鞭,“柏公子,伸出双掌来。”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柏若风心惊胆跳看着那教鞭,脸色微白。这太师十分严厉,他一时被这阵仗吓住,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如太师所说伸出双掌。

太师满意地冷哼一声,手臂绷紧发力。这一鞭下来,可以预见有多疼。

甚至,柏若风已经听到周围的抽气声。他立刻收回手,抬头看向太师,“慢着!太师明鉴,学生没有睡着。或许是我方才头太低,让太师看错了。”

他谨慎地没有说太师看错,而是找了别的理由把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然而这个理由并不能让太师满意。

柏若风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浅褐色的瞳眸带着种可怜的、求情的意思,争取着太师的宽容。

古板肃穆的太师不为所动,“伸出手来。”

柏若风当然不想被打,他捏紧拳头,大胆道:“太师,学生刚刚真的在听课,我可以把太师方才说的都复述一遍。”

太师皱眉,狐疑地看着他,“拖延时间并不会让你的惩罚减少。”

边上看戏的方宥丞这时出声道:“太师不妨听听吧,说不定冤枉了好人呢?”

冤不冤枉,他能不知道吗?太师冷哼一声,他分明看见柏若风在打盹,只是没有方宥丞那般直接睡着来得可恶而已。但他向来讲理,因此哪怕心里觉得柏若风是在拖延时间,还是给了机会,“你且说说,方才我都说了些什么。”

柏若风垂头仔细回忆。

太师一手拿着教鞭,一手抚摸着胡子,慢悠悠道:“若想不出来,就要受双倍的惩罚。以免今后还有人试图用这法子来拖延时间,破坏课堂。”

柏若风谨慎道:“太师方才说的是曜国开国以前的事情。”

太师表情微顿,似乎没有预料到柏若风真说得出来。然而这么一句笼统的话并不能叫他满意,他认真起来,背手而立,双目凛凛,斥道:“别试图浑水摸鱼,难道我讲了半个时辰,就这么一句话吗?再说清楚些!”

柏若风还真能说得出来,“曜国开国前,大陆上只有一个庞大而古老的国家,那就是天元王朝。天元王朝延绵上千年,昔年还有仙人下凡指点,留下宝物。使得天元王朝繁华昌盛,人人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实是太平盛世。”

“后来,北边出现了蛮子入侵。天元王朝因为太平安定多年,朝中重文轻武,并无能人可用,因此蛮人很快占据了京都,天元王朝最后的皇帝带领将士死守,最后殉国。此后,天元王朝分崩离析,很快就消失在历史中了。”

太师微微睁大了眼睛。

柏若风没有留意到他的神色,依旧撑着下巴回忆,面上十分认真:“曜国的开国皇帝,身上有天元王朝皇室的血脉,他带领亲族逃到南边,保存力量。当时战火纷乱,蛮人残暴,追杀皇室中人,民不聊生。太祖就是在见君山遇到了一位得道高僧相助,因此后边才有了护国寺。如今的天元关附近,就是当年天元王朝国都所在,只可惜已经成了一座荒城。”

“北越就是当年入侵的蛮人和天元百姓的混血,粗暴凶狠,崇尚武力。南曜则是当年的天元百姓后人。”柏若风无视了周围人或惊讶或赞叹的微妙神情,继续道,“传闻当年,天元王朝的钦天监,则是带领着天元皇室所有的财产藏在北越与南曜交界线那片沙漠中,人称真龙宝藏。若是能找到真龙宝藏,或许还能知道当年仙人给天元皇室留下的宝物长什么样子。”他边思考边说着。

等他说完,抬起头来,面对着的则是各异的眼神。

一阵掌声传来,柏若风看过去,是方宥丞在为他鼓掌。上书房的其他人跟着太子,很快上书房内满是掌声。

段轻章出声给迷茫不解的柏若风解释:“柏公子不仅能复述太师所教,还能补充那么多内容,平日定是饱读诗书,我等惭愧不已。”

这么说,他刚说的有些内容太师压根没提过?柏若风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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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心惊肉跳起来,小心翼翼抬头看太师。

太师冷哼一声,面上神情放松,似是不打算罚他了。“莫要过于骄傲。”他敲打着,“别忘了你父亲可是镇守着最为重要的天元关,若你连这些都不知道,那才是丢了你柏家的脸面!”

他回到前边台上,跳过了方才的话题,“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接着说曜国的开国史。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别因为这课枯燥就可以睡着,书上短短几页,是多少人的一辈子。都给我支起耳朵,等会我还得抽查!”

下边的人都吓得端正坐姿,他们没有那个信心能像柏若风这样从太师手中逃过一劫。

殊不知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柏若风悄悄松了口气。

方宥丞用毛笔杆戳了戳他肩膀,趁太师不注意时,凑到柏若风后边,取笑道:“说得不错。吾都差点信你没睡着了。”

他当然能猜出来,柏若风完全是凭借打盹时听到的那么几句,判断出太师方才的‘念经’是在说天元王朝的历史。

因此,柏若风是靠小时候从作为镇北将军的父亲那听到的历史,结合自己在东宫书房闲逛翻到的皇室的历史,再结合一些民间野史,脑子疯狂运转,边整合信息边整理措辞说出来的一番话。

这人还敢说!柏若风气得咬牙,提笔用墨汁在纸上寥寥勾了只王八,转身啪的一下,把墨迹未干的那边反手摁到方宥丞脸上。

他生气了?为什么?方宥丞一脸茫然,他眨了眨眼,白纸就从脸上飘落,掉到地上,露出面上那新鲜的王八墨痕。他还没说话,柏若风已经迅速转身,埋头提笔做出一副有在好好学习的模样。

方宥丞还在纳闷柏若风这一连串动作何意,抬眼就和太师的视线撞上了。

太师拧眉,深深不解,“殿下,您好端端在脸上画只王八作甚?”

一时间,周围全都看了过来。

才知道脸上沾了‘王八’痕迹的方宥丞百口莫辩:……

时间如流水,一晃几个月过去了。

方宥丞从小跟随皇帝参政,皇帝偶尔会把一些不紧急的事情给他练手。

正是六月时节,科举殿试结束后三天。

传胪大典刚结束,方宥丞及其近臣因为举办殿试时的小失误被皇帝召去养心殿骂了一顿。出了养心殿,方宥丞转头就开始对办事不力的手下发火。

新鲜的凤凰花砸在身着杏黄龙纹的人身上,火冒三丈的方宥丞住了口,拧眉,视线从鹌鹑似抖着的近臣们身上移开,阴恻恻转向花来处。

皇宫花苑内有一棵百年凤凰木,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花红叶绿艳得灼眼。然柏若风身上的红衣远比美艳的凤凰花更为耀眼夺目。

看见来人的那一刻,方宥丞才得以从一团糟糕的政事中抽身出来,脑海里取而代之的是某些令人高兴的事情,心情自然雀跃,于是得以片刻的清净,面上的戾气散了大半。

“殿下,早上好!”少年英气的面上被细汗润湿,剑眉入鬓,一双风流肆意的潋滟桃花眼独独倒映着杏黄衣袍之人。

他撑着粗壮的树枝起身,轻快地朝方宥丞招手,扬起的笑容干净爽朗,连声调都是高高的,“段轻章和我哥现在去祭孔了。等会文武状元还得骑马巡游,我刚路过时看到大街两边都挤满了人等着呢。”他从树上跳下来,高高兴兴朝方宥丞奔过去,“我已经定了窗边位置,特意来找你一块去凑个热闹,沾沾喜气!”

方宥丞才想起来今天是传胪典礼的日子,由帝王亲自放榜,对新科进士们意义非凡。他还没说话,柏若风已经拽着他往外跑了。

明明面上写着不想去,方宥丞看着柏若风的背影,脚却莫名其妙动了。

等方宥丞回过神时,他已经换了便装被柏若风拉着出了宫,挤进路边的酒楼里。

街道中央被清出了一段路,是等会状元经过的地方。说是巡街,其实上路程很短,只是走个仪式。

在过程中,年轻女子会投掷鲜花表达倾慕,更大胆些的,直接就守在酒楼上准备丢绣球,砸中了状元郎,立马就带回去成亲。

周围闹哄哄的,一夜没睡的柏若风被情绪感染,兴奋得脑子都快成浆糊了。

昨天柏云起嘴上说着不紧张,实际上手抖腿抖了一天,上蹿下跳,还拉着他和家丁们比武,愣是没把精力消耗完。半夜还跑他房内扰了他一晚上。连带着柏若风都跟着紧张起来。

等到天一亮,柏若风就火速把柏云起送去参加传胪大典。他等在宫外,知道兄长是武状元后,喜不自禁,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来找方宥丞分享。

柏若风掏了掏怀里,弄出几朵凤凰花,塞了一半到方宥丞手中。方宥丞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花,举起来不可置信:“你摘了宫里的凤凰花?!”

“那么多,摘几朵没人发现的。”柏若风向他比划着,“嘘!嘘!别说出去,时间紧,花都卖完了,我只好行此下策。殿……咳,丞哥,等会我哥经过的时候,请务必拿花狠狠砸他!”

方宥丞都想砸开他脑子看看里边装了什么新奇玩意,一时间大笑起来:“认真的吗?让我给他砸花?你哥知道后不会吓尿吧?”

“多好玩啊,我们还可以比一比谁砸的中他胸前的大红花。”柏若风见方宥丞还在犹豫,伸手就要去把花抢回来,“你不砸给我砸。”

方宥丞忽然来了兴趣,往旁边一躲,“来,我们比比。”

欢快的唢呐声由远及近,仪仗队吹锣打鼓护送着文武状元而来。旗鼓开路,喜炮震天。远远地,柏若风就能看到队伍中间,柏云起与段轻章身着锦衣华服,胸前配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面上喜气洋洋。

等两人接近时,百姓放声欢呼,百花从四面八方袭来,实在是热闹非凡。

柏若风拉着方宥丞占据了一格窗,对着柏云起的红花疯狂投掷。

凤凰花混在百花里,在空中滑过几道弧线,争前抢后嵌到武状元胸前的大红花里。柏云起被砸的狼狈不堪,和边上比他干净多了的段轻章抱怨,“谁家姑娘砸花力气这么大!这太不含蓄了!”

段轻章侧了侧脸,眼中明晃晃的笑意,“慎言。”旋即示意他往某酒楼二楼看去。

柏云起抬头一看,嚯!他家二弟拽着太子挤在人群里给他砸花呢!吓得柏云起差点没从马上翻下去。“他也不怕太子给我花里藏刀!”

段轻章毫不客气嘲笑着柏云起狼狈的模样,“殿下哪会做这种事?以他的性子,若是他想伤你,直接喊人绑你进宫,正面对着你掷刀子。”

“轻章,你这哪是在安慰我?!”柏云起佯怒道,探身过去狠狠给了他一拳,差点没把人拱下马去,段轻章连连求饶。

柏若风玩得正开心,结果花很快就砸完了。

忽然,他眼睛一亮,拽着方宥丞衣服激动道,“看!快看!有人砸绣球了!快看柏云起怎么躲。”

“绣球?是哪家的小姐?”方宥丞摸摸下巴,脑子里一一滑过朝上的官员们哪家有适龄小姐,觉出些许忖度的趣味。但他很快觉出话里不对来,“你怎么那么肯定你哥会躲?”

状元游街时能投绣球的姑娘家,可都不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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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人家啊。毕竟现在也有不少想联姻的官家盯着两个状元呢。

“嗯……”柏若风被这个问题一问,稍微冷静了些,他想了想,“柏云起心里好像有人了,这几年都不肯定亲。不然现在被催定亲的就是我了。”

定亲?柏若风明明之前说过不想成家,可若是他家里让他定亲,难保这么重视亲情的对方不会同意。方宥丞心下一跳,倏地扭头定定看着他,严肃道:“那你家里现在会催你定亲吗?”

第30章旧识

“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身处喧闹之中,不同于对方的严肃冷厉,柏若风倒是种无所谓的态度,他轻轻一笑,双臂撑着窗栏,侧着头,好整以暇反问:“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我是不高兴。”方宥丞转身,趴在窗栏边,目睹巡街队伍远去,他面色沉沉,“我喜欢你找我玩,现在你时间多,还能多来找我。等你定了亲,以后心里住了人,就会绕着那个女人转了。”

他眸色暗下去,“再成亲,往后三餐是她,四季是她,余生都是和那人绑定。就没空理我了,我们就会不断疏远。”

队伍远离后,人群逐渐散去。附近不剩什么人了,反而给两人留出了一些空间。

“你从哪知道的?”柏若风哈哈笑道,“这话听起来不像你自己的经验,倒像看别人悟出来的。”

“不然呢?”方宥丞冷哼一声,低声道,“我有个堂兄,以前常来陪我解闷。后来他求父皇给他赐婚,再后来,他就没怎么出现了。等我让人去查的时候,才知道他举家迁离京城了。”

“我印象里他长得很是英俊,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方宥丞转了个身,手肘压在窗栏上,歪头看柏若风,“但是很多年后的宴席上,有人指着个矮胖的男人和我说,那是我小时候带我玩的堂兄。”

“一个人怎么能变化那么大呢?”方宥丞眼里浮现出深深地疑惑,“他婚后完全变了个样,再见我时很是疏离,一口一个殿下喊着。还胖了那么多,旁人说那是因为他夫人把他照顾得很好。”方宥丞用手臂圈出一个很大的体型,抱臂打了个冷颤,面上露出少许嫌恶。

柏若风抬头想了想,“你觉得他矮,那是因为你长高了嘛。至于胖,大概是开心吧,不是有句话说,心宽体胖吗?”

他开解的话还没说完,方宥丞忽然抬起双手揪住他脸颊,搓了搓,一脸深沉。柏若风张了张嘴,含糊发出几声。

“你现在就挺好的,别成亲了。”方宥丞一本正经,“还有,要多锻炼,少吃豆腐花,少吃糕点之类的甜食。要是变胖了……”

大胆!这人居然要克扣他最爱的零食?柏若风瞪他,把他两只手拉下来,摸了摸自己双颊,皮肤一直在发热,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是红了。他问:“变胖了就怎么样?变胖了我也是帅的!”

方宥丞笑了笑,眼神危险,“变胖了我就罚你去军营锻炼。”

“就这?”柏若风不屑一顾,“那和罚我回家有什么区别,我高兴着呢。”

他眼睛一转,忽然趁方宥丞不注意,抬手狠狠拧了对方脸一把给自己报仇,瞥见方宥丞一副难以相信的模样,他转身就笑着跑了。

“站住!你给我站住!”

柏若风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脚下不停,还敢回头,笑着朝他扬手,“再见,我去找我哥了,您就自己回去吧!不送了!”

“柏若风!你回来!柏若风!”方宥丞按着窗口探身着急喊道,却眼睁睁看着那道红衣身影挤进楼下人群里,像朵花落在湍急河流中,一路浩浩荡荡往前而去,不曾停留,很快就消失在眼前。

方宥丞呼吸急促,却没有下楼追去,眼睁睁看着人离开。他心下一跳,竟像看见了未来的他们。

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良久,方宥丞低头一笑,“柏若风,你这人可真是……”

状元巡街后,帝皇会在皇家园林内摆宴为新科进士庆祝。方宥丞、柏云起和段轻章都得在场,家属不能入内,于是柏若风一下子落了单。

他本想先回府内做自己的事情,然而柏云起告诉他,宴后他们几个单独在段轻章那小聚,让柏若风先行去段轻章府内等着。

柏若风想了想,今天难得是柏云起的好日子,他该配合些庆祝一下,所以先回去换了套衣服,收拾了一下自己,估摸着宴会结束的时间去了段府。

段轻章思虑周全,提前让人在门口等着,柏若风直接就被引去了段轻章的院内,省去了些麻烦。

一到那里,柏若风大概就知道为什么要相约在相府内了。侯府说不上简陋,花草鱼木俱全,然而一家子武将,难免活得糙了些,设计大方简约。与雕梁画栋、阆苑瑶台的相府一比,便相形见绌。

院内点了不少灯,吃食玩乐一应俱全。他等了没多久,就看到段轻章和一群人走了过来。

柏若风探头探脑往他身后看,“我哥呢?”

“他被陛下喊去了,晚点来,让我们先玩着。”段轻章如实道。

少了柏云起,就好像少了番大大咧咧的热闹。这小聚的庆祝都是含蓄的,什么吟诗作对,什么射箭投壶,一下子都变得文雅了几分,不温不火,没有什么输赢的刺激。

听得昏昏欲睡的柏若风打了个哈欠,对段轻章道:“柏云起应该快到了,我去门口接他。”

“你第一次来,自己去容易弄丢。”段轻章却不许,按着他肩膀坐下:“放心吧,你哥他来过好几次相府,认路的。”

可是这里很没意思,又不能直说。柏若风偷偷看了眼玩着飞花令的那群人,仰着脑袋看向段轻章,那双眼若湖面泛着清波,垂下的眼角带着股可怜巴巴的味道。

他小声道:“段哥,你就让我出去透透气呗。”明明那么大一个人,偏生眼睛却又那般欺人的单纯清澈。

这模样,倒弄得段轻章不答应就是在欺负人了般。段轻章一怔,没来得及说话。得逞的柏若风唇角弯弯,“你不说话我就当答应了。”趁机从他手边溜过去了。

段轻章回过神,摇摇头,倒有几分好笑。心想怪不得柏云起老提起自己弟弟,若他也能有个兄弟的话,估计生活里的乐子少不了。

柏若风顺着花园小路往外哼着小曲儿慢悠悠走去,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掠过眼前。那身影岂不正是柏云起?

然而柏云起去的方向显然不是段轻章他们那。

这家伙要去哪?柏若风来了些兴趣,他故意没出声,缀在柏云起后头,就想看看他做什么。

柏云起这个变态居然跟踪未出阁的小姐!

柏若风惊诧不已,想来想去,想不出头绪。柏云起小时候虽然生在京城,然后少年时期随父母去了北疆,不应该认识相府内的千金。

只是他没否认心里有人,现在又干出这等失礼的事情,实在是、实在是叫人大吃一惊!

柏若风眼睛亮如烛火。

他隔着柏云起看了眼远方的倩影,那女子看起来年岁不大,面貌清秀柔弱,身躯瘦弱。看着可能比他现在的岁数还小。

她身着浅青裙裳,提着灯笼走过廊桥。风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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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裙角,翻飞的衣裙像破土而出的嫩芽摇曳。

这身形有些熟悉,似乎在哪日见过。柏若风回忆不起来,于是只以为是京中偶遇过,没有深想。他偷偷上前去,拍了下柏云起肩膀,着实把柏云起吓了一跳。

柏云起看了眼那女子,见她已经回房关上门了,才转头拉住柏若风手臂,道:“你怎么来了?”

柏若风咧嘴一笑,晃着手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柏云起:……

“别乱想。”他拍了柏若风脑门一下,“回府我再与你细说。”

柏若风斜眼看他,拖长调子:“哦~~~~”

柏云起气笑了,屈指弹了他脑门一下,“别猜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想了想,低声感叹,“能在这里见到她,其实我还挺意外的。原来她竟是相府的小姐。”

这表情,明显就是春心萌动。柏若风没谈过恋爱,但不意味着他不懂,于是扬眉而笑,戏谑道,“哎哟,原来是嫂子啊!”

他的贫嘴换来柏云起恼羞成怒的一拍,然而这回柏云起没得手。越是不得手越是气急,柏云起追着柏若风跑,“站住!你小子给我站住!”

柏若风引着他回到聚会上,有人在的场合,柏云起总得顾忌几分,只能隔空瞪了柏若风一眼,眼里满含警告,不希望他说出去。随后和其他人打了招呼,继而着急忙慌把段轻章拉了出去。

柏若风越想越好奇,跟着出去,就听柏云起问段轻章:“你家里是不是有个妹妹,约莫和我年龄差不多,住在你院子左后方的那个位置上。”

段轻章一愣,还想着他怎么知道的,嘴上应道:“是有位庶妹住在偏院里。”

柏云起咧嘴一笑,问:“我看她很是眼熟,像极了我一位朋友,但我与那朋友是三年前在北疆遇上的。所以想问问你妹妹可曾去过北疆?”

柏若风暗道:你哪位朋友我不知道,这朋友怕是单方面的朋友吧?

段轻章苦思冥想一阵,说:“不太可能。”他压低了声音,“她是我最小的妹妹,名锦诗。母亲是北越送来的舞女,因此她们一直住在偏院,不曾出去过,更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去北疆。”

柏云起一愣,眸中滑过疑惑,显而易见有些失望,他情绪低落,袖手喃喃道:“这样啊,兴许我看错了吧。”

不待他转身回去,想起什么的段轻章又拽住他袖子道:“但是前几年,父亲嫌她们身份低微,辱了门楣,又有嫌疑。于是有意把她们送回北越。我不知道父亲最后有没有送过,或者是她们去过但又回来了。”

“我前几年顾着科举,不曾关注过家中事。”段轻章眼含歉意看向好友,“所以,你们是在北疆遇到过吗?”

柏云起点头,勾着唇笑,却没说别的话了。

他想来想去,半晌,才在两人视线下含含糊糊问,“那个,你妹妹喜欢什么?”

他这话才出,柏若风和段轻章对视一眼,都毫不顾忌地笑了起来。

在这坦荡的笑声中,柏云起渐渐放松下来,扬起下巴得意道:“都说人生三喜事,说不得我得双喜临门了,你们可得替我高兴啊。”

“那是自然。”柏若风笑眯眯道,“不过不打算和兄弟说说你们相识的事情?”

柏云起眉毛微动,抬起手拍了拍他肩膀,“小毛孩,你懂什么,才不与你说。”说着哥俩好的模样揽着段轻章走了。

“不与我说?”柏若风的心,就像被毛轻轻撩过,抓心挠肝的痒。他从睁眼开始就有记忆有意识,因此某个方面来说,柏云起就是他看着长大的——当然,这话叫柏云起听到,兄弟俩得一顿互殴。

柏若风故意对着他背影玩笑似的嚷嚷着,“不肯说给我听,那往后接亲可别想让我这个‘小毛孩’去!”

“你说什么呢!”眼看他这一喊叫其他人好奇地看了过来,柏云起恼羞成怒,追着他打。柏若风腿长,转身几步,人就跑没影了,只留下一阵善意的笑声。

然而即使有段轻章牵线搭桥让两人见面,事情发展并没想象那般顺利。

“我长得挺好认的吧?没理由不认得我啊。”柏云起一回府就拉着柏若风抱怨,他抱怨的重点显然在于段锦诗竟然说不认得他,还回回绕着他走,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而且当时我还英雄救美了呢!这种话本里常出现的故事最后英雄不都得抱得美人归吗?”柏云起撑着下巴道。

他看起来身量几乎与成人无异,面相锋锐五官深邃,更是加重了几分成熟感。然而心性还带着少年气,想法直率。这种苦恼若叫爹娘听了,说不得都要笑一笑孩子单纯。

“是是是,没人会不认得你,第一公子。”柏若风故意用闺阁小姐们的话来取笑柏云起。他听了半天,此时怀疑起别的可能来,“有没有可能真是你认错人了?北疆离京城可远呢。”

他这一问,柏云起自己都不肯定了,“不至于吧?我又不是瞎子,这才几年,面貌变化不至于这么大,何况她这里……”柏云起点了点自己额间,“有颗小痣还挺明显的。”

柏云起食指抵着下唇沉思,整个人陷入一种纠结中。他唤来阿元,且让人去查查相府前几年有没有把人偷偷送回北越过。

阿元动作很快,但即便如此,前几年的事情仍不是那么好查,尤其是相府的私事。

柏若风见这样子下去,怕是自己都得被拉着没得睡,灵机一动,提出让阿元直接去查相府马夫。

若相府真把人送去过北疆,那当年柏云起遇见的人铁定就是段小姐无疑了。

若相府不曾把人送去过北疆,那这位当年独自出现在北疆的段小姐,当真是个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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