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五六十岁的模样,同样打探着她,脸上露出了疑惑。
沈明酥冲她一笑,问道:“可是阮婆婆?”
阮元漫点头,“你是?”
沈明酥坐过去立在了她跟前,“我也是宫女的奴才,与阮婆婆颇有缘分?,听说?婆婆在这儿,立马过来瞧瞧。”
阮云漫看着她,把自己大半辈子遇上的人都?回忆了一圈,确定不认识。
沈明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糖,塞到了她手里?,亲热地道:“我是阮婆婆接生的。”
阮云漫一愣,倒不觉得奇怪了。
她这一双手早年?接过的新生儿,不上百人,也有六七十,白花花的肉团子落地差不多一个样,她哪里?还认识,自来都?是旁人叫出她的名字,她认不出对方。
只不过这样的风光,早几?年?便断了,生了一场大病,身子骨弱了,找她接生的人越来越少,日子也越过越差,后来给人当起了奴才,前些日子听说?宫里?招一批老绣娘,想捡起自己早年?的手艺,进宫中讨一份稳定的俸禄也好,谁知进来后,却被安排在了这儿没日没夜的织布。
阮云漫没想到还能在此见到自己曾接生过的人,问她:“你是哪家的哥儿?”
“杏花村李家的老幺。”
人老了,记忆也不太?好,阮云漫压根不知道李家是谁。
只觉得跟前人样貌一般,瞧着却舒心,既是来认亲的,阮云漫便把糖收了起来,笑着道:“多谢公?子了。”
沈明酥笑笑,“不过几?颗糖罢了,母亲常说?,当年?若不是阮婆婆,我这条命多半要死在肚子里?了。”
这倒并?非是假话,她接了半辈子的生,一双手不知救了多少人,管他是横生还是难产,只要母胎肚子里?的孩子尚有一口气在,她都?能把人接出来。
“听母亲说?,当年?同我母亲一道怀孕的还有沈家。”沈明酥似乎怕她想不起来,说?得更清楚了一些,“就是之前的沈太?医,十七年?前产下了一女,也是阮婆婆接生,如今已成了人人羡慕的主儿,麻雀飞上枝头,要成宰相夫人了,当真是好福气,若是知道阮婆婆,想必定会登门答谢”
阮云漫的脸色却渐渐起了变化。
沈明酥看进了眼里?,“阮婆婆怎么了?”
阮云漫呆了一阵,忽然摇头,“不对。”
“是时?辰不对?”沈明酥轻声追问,“我听母亲提过,原本?那沈家娘子肚子里?的孩子月份比她还大,却迟迟推后了大半月,也不知是何缘故”
阮云漫还是摇头,“沈夫人肚子里?的那孩子”
沈明酥看着她。
“生下来就死了。”
沈明酥一愣,笑着道:“是阮婆婆记错了,沈家大娘子分?明还活着”
阮云漫却道:“不会错,沈壑岩沈家,那大娘子早就死了,我亲手接的生,孩子落地就没了气儿,沈夫人哭得死去活来,让人抱到跟前,死也不撒手。”
这事儿她藏在心里?许多年?,曾同不少人说?过,可没一个人相信。
沈家也说?是岔了气,后面救回来了。
可她接生了那么多孩子,孩子是死是活,怎么可能弄错,“我亲眼所?见,孩子一声不吭,嘴唇发乌,面无血色,身体泛紫,明显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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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死了啊,怎还能活得过来,可奇怪的是,那沈家隔日却对外宣称,喜得千金,我还纳闷是沈夫人悲伤过度,想给那死去的孩子一个体面,满月那日我才瞧见人,那孩子白白胖胖,鲜活得很”
沈明酥还未回过神,脸色先白了,心头的恐慌后知后觉的传来,一双手脚冰凉,良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十七年?了,阮婆婆怎可能还记得。”
“我做稳婆十几?年?,手上死的就那么一个孩子,怎可能不记得,沈家大娘子早就死了,临盆前沈夫人可是摔过一跤”
阮云漫还在回忆,忽见跟前的人影一晃,待回神转过头,人已经不打一声招呼,疾步走了。
守在屋外的公?公?见人出来了,笑着上前,本?想再奉为几?句,还未来得及出声,只见其脚步匆忙,抬头再一瞧,那张脸没了半点生气,目光里?透着一股焦灼,当下一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犹豫的功夫,人已经从他跟前匆匆走过。
早上的日头冒了那么一下后,再也没有出来,云雾阴沉天压得格外低,沈明酥抬眼望去,只觉那狭长?的甬道,似乎怎么走,永远都?没有尽头。
胸口绷得发酸,才方觉自己的一口气还未吐出来。
脑海里?涌出来的东西太?多,她不敢去想,只一股脑儿的强行压住,微微张着嘴,让外面的气息透进来,大口大口地喘着。
渐渐地,那嘴里?轻轻地,碎碎而念,“不可能”
“你去找一个叫阮云漫的稳婆,别说?你是谁,只问她十七年?前你母亲是何时?生的你,问完了,再来找我。”
不会的
她忙晃了晃头,将那即将要冒出来的可怕念头,尽数甩去。
王伯伯只是想告诉她,她是个不祥之人,她被父亲和母亲篡改了出生日子,她真正的生辰实则是父亲每年?同她单独过的那一日。
她是个乃阴年?阴时?出生的不祥人,任何人同她靠近,都?会没有好下场。
仅此而已。
她是沈家大娘子,沈壑岩是她的父亲,朱鸳是她的母亲,她出生在昌都?,后随父母迁到了幽州,她还有一个小?自己两岁,叫做沈月摇的妹妹
脚步越走越快,踉跄了后,继续往前。
太?医院再没有人拦着她,她径直到了那间矮房子前。
自那一日之后,王太?医一直没见人上门,本?以为她找不到稳婆了,忽然见她推开门,从屏风外走过来,面色像是从土里?刚刨出来的一般,便明白她已经找到了稳婆,知道了一切。
“先喝口茶吧。”养了几?日,王太?医已经能下地,替她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沈明酥摇头,“我不渴。”也没坐,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期盼地看着王太?医,像是要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希望他能说?出她想要听的话。
王太?医没去看她,轻声问:“找到稳婆了?”
沈明酥点头,“她年?纪大了,许多事记不清”
“她记不清,你母亲,你父亲,他们总记得清。”王太?医打断她,“你就从未怀疑过?沈夫人当初极为抗拒,她不想要任何人代替了她的亲生女儿,即便是死了,她也要给她一个沈家大娘子的名分?,是你父亲跪下求了她,她为了沈家”
王太?医话语至此,再也没有往下说?,“孩子,出去吧,别留在宫里?,你不是沈家人,沈家的仇,不需要你去报。”
沈明酥没能说?一句话,双目已经落下了两行泪。
她不是沈家人。
她怎么可能不是沈家人
“你父亲之所?以会将感情倾注在了你身上,只不过是对他失去的第一个女儿在做补偿,而你恰好被他抱进了沈家而已,别去尝试为沈家报仇,沈家的仇,自有沈家自己报,你父亲临死前必然也提醒过你。”
悬在半空的一道雷,终究还是落在了她头上。
惊雷压垮了她的双肩,身子后退几?步,不慎碰到了木墩,那木墩摇晃了几?下,倒在了地上,她堪堪稳住身子,双脚像踩在了云层之间,虚虚实实。
太?荒唐。
荒唐到她觉得自己那十几?年?的幸福,像是做了一场梦,但那梦那么清晰,刻在了骨子里?,它比如今真实太?多。
若真是梦,也该是眼前这道将她裹得喘不过气的漩涡。
她是在做一场噩梦。
她对跟前的噩梦抗拒地道:“我不信。”
王太?医没再说?话,闭眼不忍去看她的脸色,等她慢慢地缓过劲,过了半天,却只听到了她一声,“王伯伯,我不信。”
“他是我的父亲,他最爱我。”
顿了顿,她咽下喉咙里?的哽塞,继续道:“临终前,他还说?阿锦啊,你是父亲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我沈壑岩能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他还说?以后我就叫十锦意为杂取各类拔萃,无论到了哪儿,都?能随遇而安,他还要托菩萨保佑我,一辈子平安顺遂。”
她又道:“试问王伯伯,这天下除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之外,谁还会给我如此深厚的爱。”
王太?医紧闭的双眼忍不住颤了颤,不敢去睁开,心中却已是沉痛万分?。
造孽啊。
他沈壑岩是在造孽啊。
害人又害己。
沈明酥不知道是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天好像黑了许多,她没看清路,踉跄了一步,稳住脚步后,便再也没有力气去对抗脑子里?那即将要决堤而出的画面。
堵住的瓶盖被冲破,回忆排山倒海袭来
“父亲,母亲为何不喜我”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阿锦呢,阿锦这么好。”
“母亲喜欢的是阿摇。”
“可父亲喜欢你啊。”
“你是我沈壑岩的女儿,谁说?你不像,你看看你牙齿长?得多像父亲,白白的”
“孩子她娘你看,咱们阿锦能背药方了,多聪明”
“阿锦”
一霎细雨洒落脸庞,冰冰凉凉,直穿心底,父亲的那张脸,彷佛就在跟前,她喉咙里?的呜咽终于破口而出,“父亲”
她不是他的女儿,那她又是谁
浑浑噩噩地往前,分?不清走的是哪条路,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接着有人喊她,“前面的人,可是仙丹阁的仙童?”
沈明酥头一声没听见。
身后一位太?监再次扬声,“问你话呢。”
沈明酥似乎这才听见有人在说?话,转过身去,细碎的雨点落入了眼睛,她视线模糊,隐约见跟前立着五六个太?监。
“还真是仙丹阁的。”为首的那人冲她和睦一笑,“既遇上了,便省得走一趟,凌国师此时?正在正殿同陛下献仙丹,得需一名仙童跪拜,国师走得匆忙,忘记领人了,由我前来代劳,劳烦仙童移个步。”
眼里?的水雾散尽,沈明酥眼底透出了几?抹血丝来,终于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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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了。
那日领取俸禄时?,丹一指给她看过。
内侍省总管高?安。
眼中的悲痛划过淡淡的冷凝。
她永远都?是沈家人。
即便不是亲生又如何,沈家的仇,她还是要报,沈明酥垂目领旨,“有劳高?总管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一路上高安走在她前面,四个太监把沈明酥围在中间,七弯八拐的甬道,别?说?她是个新人,就算老宫人,此时恐怕也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但绝非是正殿的路线。
高安似乎也不怕她看出来,见她走了这半天居然没有半点?反抗,便笑着问道:“沈娘子在仙丹阁,国师待你可还好?”
恶狼露出了尾巴,不再装了,沈明酥笑了笑,“国师是个严厉的人,上回的俸禄,不是都被内侍省克扣了吗?”
高安笑了两声,“沈娘子说?得没错,别?看国师长?得风流倜傥,实则是个冷性子,从不讲情面,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等往后沈娘子到了我内侍省,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别?说?一个月的俸禄,就算是金山银山,只要沈娘子喜欢,也都能给。”
内侍省。
这是嫌弃凌墨尘太磨叽,打算亲自动?手了。
沈明酥随他夸道:“还是高公公大方。”
见她如此,高安松了一口气,“沈娘子能想明白最好不过,这东西再名贵,也是个死物,是死物,便有价钱,沈娘子放心,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话锋一转,“当年胡人侵我大邺国土,二十四洲中的四洲都被胡人捏在了手上,所掠之?地,无一不是尸山血海,百姓身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十七年来,陛下?操了不少?心,咱们大邺先是收复四洲,后来又扩张了两洲,如今共计二十六洲,包括幽州在内,哪个地方不是太平盛世?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咱们这些小人物,偶尔牺牲一回又如何?,能为?这天下?苍生,为?主子们分忧,那是咱们的福分。”
沈明酥没说?话,只觉得可笑。
二十四洲的四洲乃顺景帝亲征,殉身沙场才夺回,而他赵帝却选在了那时背信弃义,踢掉小太子,自己登上了皇位。
至于那位小太子,说?是不久后便病死了。
谁知道是怎么?死的呢,说?不定被下?了剧毒。
夺回的那两洲,皆是封家?出财出力,如今倒是什么?都成了他赵帝的功劳。
福分,什么?是福分?
被杀死全家??
沈明酥眼底露出几分讥笑,这福分他们怎么?不要?
高安将人带到了内侍省他自己的屋子,亲自替她奉了茶,“辛苦沈娘子走一趟。”
“多谢公公。”沈明酥也没客气。
此时已?过了午食,高安让人备了一桌饭菜,金蝶玉盘,精致程度沈明酥从未见过,确实比仙丹阁的待遇好很多。
她不紧不慢地用着饭,高安坐在一旁耐着性子等她用完,见她搁下?筷子了,才道:“沈娘子既然是个明白人,咱家?也不同你兜圈子。”
“沈娘子想必也已?经知道令尊和沈家?是如何?遭的这场劫。”高安还是同她详细地说?了一遍:“一年前,令尊沈壑岩研制出了一种能解百毒,替人重塑经骨的神药,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雲骨’,消息一传出来,各路讨药之?人纷纷上门?,最终引来了杀身之?祸,咱家?对此,也深表痛心。”
沈明酥忽然一笑,“公公既然说?我是个明白人,怎还自己兜起了圈子?”
高安眸光微动?。
今日他也是第一次见这位沈家?大娘子。
跟前的那张脸自然不是她的真容,可眼睛伪装不了,这一路上她的冷静和沉着,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倒是与他印象中完全不一样。
他有些相信凌墨尘那句话了。
沈家?娘子聪慧敏锐,不好下?手。
她这般问,高安便也开门?见山了,直接道:“不瞒沈娘子,如今宫中有位贵人得了重病,也需要这一味药,沈娘子放心,贵人知书达理,并非那些粗野莽夫草菅人命之?徒,若是沈娘子能拿出来,无论?是什么?要求,贵人都愿意满足。”
沈明酥实在没忍住,低头一声笑了出来。
高安沉眸看着他。
沈明酥笑完了才抬起头,问道:“那公公可知道,当年我父母是谁杀的?”
她眼睛内的几道血丝一直没散,目光清冷透亮,照得人心如明镜。
短暂的相处高安心下?已?对她有了几分底,梁耳曾在京兆府刑审过她,又有封重彦在,想必她已?经清楚了真相,“梁耳已?死,沈娘子还不解气?”
“沈家?一共十八条人命。”沈明酥反问:“公公觉得我解气吗?”
高安叹了一声,“沈娘子一夜之?间没了父母,失去了家?的痛苦咱家?理解,梁家?这些年犯下?的罪孽不少?,待一切结束后,咱家?自然会?给沈娘子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杀了梁家?满门??
沈明酥想笑,眸中却没了笑意,带着轻飘飘的讽刺,瞳仁漆黑,沉甸甸地注视着高安。
高安一时竟辨别?不出那双眸子内的情绪到底是何?意。
似恨非恨,待细看,又了无痕迹,倒像是穷途未路,已?经豁出去了一切。
空旷的屋内传来了轻微淅沥声。
雨下?大了。
高安不管她是如何?做想,已?没了耐心,“沈娘子意下?如何??”
沈明酥敛回目光,微微抿了抿唇角,似是刚才那一眼只是高安的错觉,颇有几分屋檐底下?不得不低头的柔弱,“既是公公的贵主想治病,便让他来见我,‘雲骨’乃治疗筋骨之?药,需打断双腿,经脉重续,不知公公口中那位贵主得的是什么?病?”
这一点?倒不用她担心。
“沈娘子这是故意试探咱家?呢,‘雲骨’乃寒火草入药,之?所以被称之?为?‘雲骨’,是因练成的药,似骨节大小,将其接入筋脉,能清百毒,重新塑出筋骨,等同于将一个人洗髓换骨,正因为?如此,才有了能医死人肉白骨的传言。”
高安脸上的客气之?色消去了大半,“不知道咱家?说?的这些,能不能打消沈娘子接下?来想要耍的花招。”
沈明酥一笑,“我人都在公公手里了,哪里还敢耍花招,我真没骗公公,只听父亲略微提起过此物,可从未见过,知道的还不如公公多呢。”
高安脸色慢慢地起了变化,目光沉了下?来,起身退后几步,看着她,“沈娘子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沈明酥却是摇头,苦笑道:“公公今日特意把我请过来,给了我好吃的好喝的,我心中甚是感动?,很想说?出点?什么?来,可奈何?我当真没见过此物,若不是听公公说?,我还不知道雲骨长?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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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个倔的。
难怪凌墨尘一直没问出来。
高安的不耐烦已?经显于面上,“咱家?还是劝沈娘子能做一回明白人,不过是个死物,已?经害死了沈家?十几条命了,何?必还攥在手上不放。”
沈明酥一笑,“我自然知道高总管这里的好东西,不止是饭菜,还有许多好刑具,梁耳当初抽了我三道刑鞭,公公知道为?何?我会?活到如今吗?”
高安双手交叉,身子一仰,“愿闻其详。”
沈明酥也起了身,立在他面前,拉了拉自己的衣袖,缓缓地道:“因为?我也说?,我不知道。”
高安眼角一跳,眼神变得阴戾,沉沉地看了她一阵后,忽然问道:“那沈娘子可知,雲骨之?中入药的寒火草是哪儿来的?”
沈明酥等着他说?。
“是沈壑岩,也就是你父亲从太医院出去时偷走的。”高安不妨告诉她真相,“十七年前,顺景帝在玄冰层下?挖出了一株罕见的寒火草,托人秘密送到了太医院萧秋白手上,本是打算送给小太子的生辰贺礼,可还没等药练出来,顺景帝却先殁了,那珠寒火草便落入了萧秋白手中。”
“后来萧秋白也死了,寒火草彻底不知去向。”
“这些年,宫人一直在寻找,始终没有打听到下?落,直到一年前,你父亲的‘雲骨’传出来了后,咱家?才知道那珠寒火草原来在他手里。”
沈明酥眸子微微一顿,笑道:“家?父已?离世,全凭高公公的一面之?词。”
高安没去辩解,说?得更明白一些,“此草分为?寒草和火草,寒草为?剧毒,火草则是千年难求的灵药。”
高安问她:“沈娘子知道那寒草的毒性是什么?吗?”见她的目光缓缓地看了过来,高安一字一句地道:“是能让人四肢逐渐僵硬,到最后全身经脉萎缩,僵硬而死。”
皇帝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乃十七年前,沈壑岩对其投了寒火草的寒草。
沈明酥觉得他简直是一派胡言,无稽之?谈。
可脑子里某一个模糊的地方,又慢慢地清晰了起来,沈明酥心头渐渐往下?沉,外面的雨声更大,屋檐下?响起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沈明酥指尖不由曲紧。
高安继续道:“火草能解百毒,但寒草的剧毒,唯有火草能解,你父亲当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那珠寒草的毒性延缓了十七年。”
见她目光终于有了涣散,高安的声音又柔和了下?来,“十七年前的恩怨,贵人不打算再追究,如今不计前嫌,只想同沈娘子讨回一味解药,沈娘子不会?觉得过分吧?”
高安又道:“且贵人对沈家?的死也深表遗憾,还请沈娘子能明事理,不要让贵主心寒失望。”
投了毒,给解药,理所应当。
可原因呢。
父亲一生救过的人无数,收过很多徒儿,领入门?的头一条家?训便是:“医者?仁心。”
他行医十七年,从未害过任何?一个人,多少?回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难过得默默落泪,那样一个人,又怎可能会?投毒?
沈明酥猛打了一个机灵,忽然清醒了过来,背心已?是一层冷汗,惊觉自己竟陷入了对方的圈套内。
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一副随他处置的淡然模样,“雲骨不在我身上,公公说?再多也无用。”
高安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油盐不进,脸上再也没有好脸色,“沈娘子这样就叫咱家?为?难了。”
沈明酥主动?送上自己的双手,笑着递到了他跟前,“公公审吧。”
高安想起了沈壑岩,听说?是被打死的,满院子都是血迹。教出来的女儿也是一个德行,不怕死,骨头硬,可他这里有大把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骨头硬,敲断就是了。
两人正僵持,外面一人忽然虾腰进来禀报:“高总管”
高安看了一眼沈明酥,后退了几步,侧过身,听那人在耳侧低语了一句。片刻后,高安脸上的阴霾慢慢地消散,问道:“人到哪儿了?”
“两个时辰后能入宫。”
高安点?了下?头,扬手示意他出去,也不着急了,重新坐在了旁边的软塌上,“在不在沈娘子身上,咱们今夜就知道了。”
沈明酥不明白他是何?意。
高安端起身旁的茶盏,吹了吹浮叶,休闲地抿了一口,才抬头笑着问她:“不知沈娘子还记不记得沈家?曾有过一位表公子。”
沈明酥脸色微微一变。
—
凌墨尘替皇帝扎完针,按了一个时辰的腿脚才出来。
外面下?起了雨,把油纸伞竖在墙边,进屋扫了一圈没见到人,只看到了桌上放置的一个食盒,抬头问屋内的四丹,“丹十呢?”
四丹一愣,丹一疑惑地道:“不,不是国师让她去了浣衣局?”
凌墨尘摸去茶壶的手一顿,随即便明白了。
沈明酥,为?何?要那么?聪明,笨点?不行吗
四丹原本还在着急,人去了半天,没见回来,听凌墨尘如此一问,愈发心慌,丹四壮胆道:“师弟昨夜一夜未归,说?是国师罚他去浣衣局走一圈,以示警醒,都这会?了,还没回来。”
凌墨尘眉头一拧,“何?时去的?”
“一个多时辰前了。”
一个时辰前
凌墨尘脑子里一闪,想起适才高安将他留在了皇帝那,“这几日陛下?一直说?身子累,今日国师来了,就辛苦国师帮陛下?多按一阵,奴才就不打扰了。”
凌墨尘手指突然一颤,按在了茶壶盖上,缓缓地坐了下?来。
不用找了,他已?经知道人在哪儿了。
皇帝等不住,今夜就要动?手。
沈明酥,怕吗。
应该不怕,她何?曾怕过死?
她制了那么?多的毒药包,藏了一身的好功夫,她一直在等着这一日。
他们都等到了。
她可以复仇了。
她成功后,他也就成功了。
今夜要么?是皇帝取了她身上的雲骨,要么?是她杀了皇帝。等这一切发生之?时,封重彦再到场,或是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死在面前,或是将刀指向皇帝。
当年封元骥跪下?呼出了头一声‘万岁’,如今他的儿子,却又将刀指向了那位被他们封家?扶持起来的皇帝。
忠义?
狗屁!忠在哪儿,义在哪儿。
而他赵帝,叛主的狗贼,披着仁义之?皮立世至今,最后却要与自己的亲孙女厮杀得你死我活。
多精彩啊。
凌墨尘忽然大笑了起来,太痛快了,痛快得让他弯腰捧腹,笑声迟迟停不下?来,心口都笑疼了,疼出了眼泪。
沈明酥,你还能活过明天吗。
四丹从未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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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个个吓得目瞪口呆,“国师”
凌墨尘继续笑,直到冯肃进来,唤了一声,“主子。”他才缓缓地停下?来,无力地瘫坐在那,用指腹抹了一下?脸庞上笑出来的泪痕,“什么?好消息,说?吧。”
“沈娘子被高安带去了内侍省,属下?已?经将消息给了封重彦。”
凌墨尘点?头,“还有呢。”
“沈家?的表公子已?经到了城外,一个多时辰便会?进城。”
主子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今夜无论?是沈娘子杀了皇帝,还是皇帝杀了沈娘子,赵家?都会?因此跌入深渊,赵帝的贤名和国运,便会?在今夜土崩瓦解。
赵家?欠主子的,该还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午后雨势起来,越来越大,街道的青石板上溅起了一层蒙蒙雨雾,行人寥寥无几,两旁铺子大多闭上了门扇。
外面一片冷冷清清,赌场内却热火朝天。
客人个个都在催要茶水糕点,早上订好的一批食材,因落雨送货的人迟迟不来,李万陪笑应付完客人,又去了后院,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于见到了一辆马车进来,顾不得撑伞,顺着长廊过去,高声冲送货的人喊道:“老季,赶紧的,都在等着呢。”
车夫是一位头戴斗笠的中年男子,回道?:“雨实在太大,李老板久等了。”把马车赶到了后院的卸货棚下,利索地跳了下来,拉开了车帘,“还?请李老板验货。”
李万哪里还?有功夫去清点,催身后的伙计赶紧去提,从袖筒内掏出一袋银子,直接从雨里抛给了车夫。
车夫一把接住,“谢了。”
货卸完,车夫重新驾车离去。
马车驶出巷子,车轱辘子碾在雨水里,滴滴答答,格外安静,忽然宁静的耳边多出了一道?细细的声响,越来越近。
车夫耳朵微微一动,待抬头看清时,前面?的雨雾中已冲来了一匹快马。
车夫脸色骤变,纵身一跃,跳上了两旁的隔墙,坐下的马匹受惊,一声长嘶彻底划过了宁静。
乔阳及时从马背上站了起来,紧追而上,腰间长刀出鞘,眼中没有任何犹豫,对着车夫的肩头一刀砍下,来势凶猛,车夫侧身躲开,脚下有了踉跄,乔阳不给他喘气的机会,第二刀又落下,刀到半空,那车夫忽然从袖筒□□出了一枚银针。
乔阳不得不撤刀。
他那一顿,车夫趁机稳住了脚,撒腿便跑,乔阳脚尖点在墙头,紧紧追逐。
不远处的卫常风见?到人来了,冲着雨里的人喊了一声:“乔阳,你不行啊。”话音一落,踩上了跟前的马车顶,抱着胳膊在墙头堵着了车夫的去路。
雨太大,乔阳甩了一下发丝上的水珠,刀尖一横,落下的雨水被劈开,水花四?溅,“行不行,你又知道??”
两人眼中齐齐一凛,冲向中间的车夫。
前后的路被堵上,车夫只得跃向右边的一处宅院。
脚步刚落地,便见?院子里立着一人。
那人同样戴着一顶斗笠,在雨中呆得太久,一身已被雨水浸透,听到动静声,才缓缓抬起头来,斗笠上的水顺着他的脸庞而下,封重彦扯唇对车夫一笑,“晚辈见?过季统领,季统领这?些?年可还?好?”
季阑松,前朝的禁军统领。
顺景帝的亲信。
赵帝登基后,听说他跑了,一夜之间消失。赵帝找了那么多年,一直没有音讯,恐怕也没想到会在他眼皮子底下。
昨晚封重彦便开始蹲了,蹲了一夜,又等了大半日,终于摸到了凌墨尘的死穴。
季阑松扫了一下周围,知道?自己今日插翅难飞,反而镇定了下来,抬头隔着雨线打探着跟前的年轻人,眼中露出了几分?佩服,“封元骥养出了一个好儿子,可惜和他一样,是个有眼无珠的。”
话音一路,手里的刀子忽然划向了喉咙。
乔阳比他更快,用刀柄敲向了他的后肩,季阑松胳膊一麻,动作迟缓了一瞬,还?未来得及补刀,卫常风已到了他身后,一脚踢向他脚弯,季阑松一心求死,也没躲避,半跪在地上,正欲咬舌,乔阳又闪到了他身后,及时捏住了下颚,十指用力往里挤。
乔阳的手劲极大,季阑松两腮的骨头似乎都要被他捏碎了,被迫张开了嘴,疼得眼眶内都有了湿意,眼珠子死死地盯着乔阳,铆足了劲,忽然往下一用力,乔阳情急之下,送上了自己的手指头,一阵剧痛传来,乔阳顿时眼冒金星,长嘶一声骂道?:“你是狗吗!”
好在卫常风及时将?其敲晕。
人绑好了,塞进马车内,封重彦亲自看押。
乔阳撕了一块布裹住了被季阑松咬破的手指,骑马同卫常风走在前。
天际隐隐有闷雷,雨势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了,几人刚到宫门口?,便看到了候在那的严先?生。
严先?生撑着伞,见?人来了,匆匆走到了马车旁,知道?封重彦在里面?,直接禀报道?:“凌墨尘派人来传话,沈娘子被内侍省高安带走了。”
嗡嗡的雷鸣从远处滚滚而来,在头顶一声炸开,震得人心颤耳聋。
伞上的雨点又密了一些?,严先?生等着他回话,却见?人忽然掀开车帘,斗笠都没戴,冲雨朝着卫常风坐下的马匹走去。
严先?生知道?局势紧急,跟着他继续道?:“高安也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沈家?的表公子,一炷香之前已经进了宫。”
不知道?封重彦有没有听到,雨雾模糊了他眼睛,他也没抹,只顾着大步往前跨。
卫常风见?他到了跟前,立马翻身让出了马匹,封重彦接过他手里的缰绳,翻身而上,“把人带回府上,人在你脑袋在。”
卫常风领命,“主子放心。”
眼见?那马匹前蹄子扬了起来,严先?生追上前及时道?:“省主,进宫后先?找太子商议,万不可冲动,这?分?明就是凌墨尘设好的一场局,省主莫”
后面?的话被马蹄声和扬起来的水雾淹没。
乔阳紧随其后。
严先?生看着两道?绝尘而去的马屁股,天光越来越弱,已近了黄昏,暮霭雨雾如烟,心头那抹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转头让卫常风先?行一步,“赶紧回封府,通知封国公,立马进宫。”
今夜怕是要出大事。
—
沈明酥从午后坐到了黄昏,外面?的房门紧闭,身边围了五六个太监看守,阵阵雷雨声传来,屋内却安静得出奇。
对面?的高安歪在榻上已经闭眼了好一阵。
天色渐暗,太监进来又添了两盏灯,灯火一亮起来,外面?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人匆匆进来禀报道?:“总管,人到了。”
高安一瞬睁开眼睛,脸上竟毫无睡去的痕迹,抬头朝对面?的沈明酥看了一眼。
沈明酥脸色始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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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目光却也经不住往外瞟了一眼。
高安一笑,坐直了身子,吩咐道?:“带进来。”
“是。”
片刻后两位太监领着一名男子走了进来。
门扇一打开,风雨把灯火吹得一弯,沈明酥往那人身上扫了一眼,心头便是猛地一沉。
许家?姑父不到三?十因病离世,后来沈家?姑姑也走了,许家?越来越没落,表公子许临川便一直寄养在了沈家?,跟着父亲学医。
沈家?出事的那几日,许临川刚好回许家?扫墓,捡了一条命。
没想到时隔两年还?是被找到了。
沈明酥偏开了头,高安却同许临川道?:“提起头来,让沈娘子看看,认不认识。”
许临川慢慢地抬头,屋内灯火通明,他看着跟前那张蜡黄的脸,眸子几蹙火焰跳跃,紧抿住了唇。
高安又问他:“认识她吗?”
许临川点头。
“认识就好办。”高安起身,走到了许临川身旁,柔声问他:“那就请许公子告诉我?,沈娘子身上到底有没有雲骨?”
“有。”许临川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平静地道?:“在她身上。”
身旁的灯芯蹦出了一个火花,沈明酥眼底微微一怔,缓缓地回过头,这?才看向了许临川。
两人也有两年多没见?了,记得那日临别之时,许临川还?同她说,等他从许家?回来,再同她切磋医术。
如今四?目相对,许临川的眼里却已是一潭死水,就像是看着一个被他记恨了许久的仇人。
这?样的神色倒是让沈明酥有些?疑惑。
高安转向沈明酥,“沈娘子,还?有什么话还?要说?”
沈明酥没答他的话,而是看着许临川,唤了一声,“表哥。”
许临川嘴角一抽,忽然出声讽刺道?:“姑娘叫错人了,沈家?我?只有一位表妹,那便是沈月摇。”
原来他也知道?了。
沈明酥理解,轻轻地瞥开目光,没再看他。
许临川的视线却没从她身上移走,眼里的憎恨越来越浓,咬牙道?:“舅舅一家?,便是被她害死的。”
那声音不小,沈明酥听得一清二楚,面?上带了几分?愕然和疑惑,再次朝他看去。
许临川继续道?:“‘雲骨’实则是寒火草中的火草炼制而成,此草从摘来到入药,最多只能存放一月,一月过后便没了药效,十七年前,舅舅已制出了‘雲骨’,为了存放此药,将?其放在了一人身上,以那人的身体养了十七年。”
“而得了此药的人,无论身子骨有多差,一年内就会恢复成常人,若是寻常人用了此药,则能提高天赋,学什么都快。”
沈明酥面?色渐渐地露出了寒意。
许临川看着她,恨声道?:“那人就是跟前这?位沈家?的养女。”
“许临川,够了!”沈明酥打断他。
“哪里够!”许临川一声咆哮出来,声音比她还?大,“我?本?以为是我?天资不如你,可我?没想到是舅舅给了你灵药,我?还?曾因此嫉妒过你,为何偏偏吃灵药的那个人是你,后来我?无意中又才知道?,你只是舅舅从外捡来,专门养药的一个器皿,等到舅舅需要的那日,便会把你献出去。”
沈明酥怔愣在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许临川红着眼睛,怒目盯着她,“我?亲耳听到舅母同舅舅说,你不过是一个养药的器皿,早晚有一日会离开,可既是器皿,我?不明白为何那些?人找上门来,他们?却没把你交出去,你怎么就不主动站出来,沈家?十八条人命,你为了你自己,竟狠心活活地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耳边忽然安静,外?面那么大的雨声仿佛消失了一般,听不见半点声音,沈明?酥轻轻地问,声音又涩又冷,“许临川,你在说什么。”
许临川看着她因震撼而呆滞的脸色,不介意?再?说一遍,“你不是沈家人,你只是沈家拿来养药的器皿。”
那‘器皿’二字再次传入她耳朵,耳边渐渐地又有了声音,却是一阵一阵的嗡鸣。
沈明酥气息慢慢地起伏,堆积了这一日?的摧残,像是随时要将她炸开,撕碎。
“你胡说!”沈家遭难后,她收敛了许多,一直在弯腰做人,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脾气,这是头一回,她凝着许临川,比当初在沈家与他吵架时还要激动,“你不过是嫉妒我,嫉妒我样样比你好?,嫉妒父亲喜欢我罢了”
“那是因为舅舅内疚。”许临川一声打断,无情地道:“就算是只阿猫阿狗养久了,也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个人。”
一股揪心的疼痛传来,像是被万箭绞入了肺腑,沈明?酥眼睛黑了黑,忽然失了声。
阿猫阿狗养久了,也会有感情
屋子里静悄悄的,沈明?酥盯着许临川那张脸,生?平头一回对他生?了几分怯怕,只觉他就像是一头要撕碎她的猛兽。
今夜非得要她死。
“你可知舅母为何不喜你?”许临川还不满足,恨不得剜了她心,“因为你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为何那灵药没有给月摇,没有给舅母,偏偏就是你呢?因为他们知道,将来有一日?这药得从人身?上活剥出来”
“闭嘴!”沈明?酥只觉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刺耳难耐,再?也听不得半个字,也不想看到他那张脸,心中又躁又怒,扬起宽袖猛扫了过去,手里的匕首从许临川的胸前面门划过。
许临川来不及躲闪,额头竟是生?生?被他划破了一条口子。
血珠子瞬间冒出来,许临川愣了愣,待反应过来,脸上的恨意?怒意?并发,“你杀了我啊,横竖我也已经没了家了,爹娘没了,舅舅也没了,我恨,我恨那天为何就不在沈家,我若是在,必然会把?你交出去,定不会让沈家十八条人命替你陪葬”
沈明?酥似乎也被自己的怒意?怔住了,呆呆地看着许临川额头上浸下来的血流,眼中凌厉一瞬消去,清透的瞳仁渐渐地溃散,张口喃声道:“他们不是我杀的”
他们的仇人是这屋子里的人,是那位天下‘贤主’。
她也想报仇。
她也恨,她也痛苦,沈家的十八条人命,她一刻都不敢忘,每一日?她都在努力,很快就要成?功了。
他为何要如此说她。
沈明?酥往前走了一步,盯着许临川,想要极力说服他,嘴里重复道:“他们不是我杀的”
她眸光带着血色,许临川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色,心底微微生?了慌乱,却极力地稳住,“今日?就算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你害死了沈家十八条人命的事实?。”
“他们不是我害死的。”沈明?酥猛往前逼去,想要与他掰扯清楚。
并非是他说的那样。
即便她不是沈家的女儿,父亲也是爱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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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把?以往的点点滴滴,全都告诉许临川,让他知道自己的那番说辞是错的。
她不是器皿。
她是父亲最爱的阿锦。
父亲总是说,“咱们阿锦是这个世上最聪慧,最好?看的姑娘,谁能不爱呢”
她忽然逼过来,许临川下意?识地往后退,脚步几个踉跄,跌在了地上。
高安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太?监一拥而上,左右擒住了她胳膊。
沈明?酥没反抗,只死死地看着地上的许临川。
高安缓缓上前扶起了许临川,脚步拦在了沈明?酥面前,看着她与适才的冷静截然相反的一张脸,劝说道:“沈娘子先冷静。”
一道亮光在雨夜里闪过,照进了棂窗,雷鸣声从天边缓缓滚来。
沈明?酥眼底逐渐空洞,抬头看向高安,似乎终于放弃了抵抗,笑了笑,“你们不是想要剔骨吗,来吧。”
高安见她如此痛苦,做出了几分内疚来,先对她道歉,“之前是咱家错怪沈娘子了,谁能想到那雲骨是藏在沈娘子的体?内,也难怪沈娘子不肯说。”
顿了顿,又道:“不过沈娘子放心,许公子的刀法听说很不错,待会儿保证不会伤及沈娘子的性?命,待取了雲骨,咱家立马替沈娘子医治如何?”
高安说完后退几步。
身?后的太?监膝盖顶向沈明?酥的腿弯,沈明?酥跪下的那一瞬间,屋外?的雨夜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似是被人砸在了门上,“砰~”一声,如同?雷鸣。
高安回过头,外?面的人已匆匆跑进来禀报,“封,封大人求见。”
这动静,怕不是求见。
高安心头一沉,盯着跪在神智几近于恍惚的沈明?酥,颇为不耐烦。
他倒来得及时。
还未想好?应对的法子,雨夜里又一道高昂的声音传了进来,“高总管这番不惜动用私权,扣押我的人,誓要逼迫于封某,不知是何用意?。”
高安眼皮子一颤,沉眸对跟前的太?监交代?道:“让许临川先动手。”
吩咐完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已被封重彦撞开了半边门扇,夜风裹着雨点飘进了屋内,门槛内湿了大片。
高安借着廊下的几盏灯笼,仔细瞧了瞧雨雾中立着的那人,待看清后顿时一脸惊愕,“哟,还真是封大人,这大晚上的,宫门都已下钥了,封大人怎么?到了这儿?”
封重彦没戴斗笠,雨水从头浇下,眼角被雨水泡得红肿,视线从泛白的雨线下穿过,看向高安,尽量保持冷静,“人交出来,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高安一愣,装疯卖傻,“这大半夜的,奴才都快要睡了,封大人找人怎么?还找到奴才这儿来了?”
话?音刚落,封重彦手里的弯刀直逼他命门,“公公既然要不仁在先,今夜就别怪我封某得罪了。
高安没料到他忽然动手,一时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太?监忽然一把?将他推开,高安身?子一偏,看着那把?弯刀定在了身?后的门板上,摇晃直颤,脸色陡然一变,“封重彦,你疯了吗,这可是内侍省,你一个外?臣携刀擅闯内宫,刺杀内官,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封重彦恍若未闻,目光看向他身?后的屋子,步步紧逼,“是什么?后果,我以为公公能想到。”
“封大人!”高安高声提醒道:“别忘了你封家是怎么?起来的。”
“怎么?起来的?”封重彦忽然一笑,“不妨公公来告诉我。”
高安眼角一跳,之前凌墨尘一再?劝说皇帝,让他提防着封重彦,担心他会为了沈家,不惜与陛下翻脸。
陛下不信,他也不信。
封家以‘忠义’二字立世,如何立起来的?全是靠着陛下成?全,若非陛下他封家早在五年前就没了。
陛下待他封家不薄,如今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他和陛下不是不相信凌墨尘的话?,而是不相信他封重彦会如此愚蠢糊涂,选了这么?一条死路。
“封大人可想过,封家有多少条命?”高安看着他,最后劝道:“封大人,奴才也是那句话?,封大人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奴才就当今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话?落后,短暂的沉默。
屋内忽然一道打斗声,再?次划破了宁静。
封重彦隔着漫天雨雾与他相望,眼里的疯狂,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分冷静,缓缓弯下身?,从腿侧取下了另一把?弯刀,“两年前,我信了高公公一回,但高公公失约在先,今日?把?刀逼到了封某的脖子上了,封某岂能让你失望。”
“封家多少条命?”他一笑:“封某贱命一条,倒是听过自古忠义两难全的道理,可我封重彦偏不信,今夜先来搏一把?‘义’字,再?以死来全‘忠’,也算是两全了。”
他声音陡然一提,穿透了雨雾,“咱们陛下仁厚,待臣如友,爱民如子,断不会因为封某的一时无奈,而兴连坐那一套。”
乌云如浓墨泼洒,豆大的雨点怒涛汹涌卷上玉阶,似是千军万马鏖战急,一阵一阵的吼声如同?飞瀑鸣雷令人心惊。
内殿,皇帝躺在龙榻上,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满目失望。
报信的人跪在了殿外?,已经抖成?了筛子,磕磕碰碰地禀报道:“陛下,封大,封重彦反了!”
皇帝迟迟没有说话?,屋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凌墨尘搭在他两鬓上的手指却没停,继续不轻不重地替他按着。
片刻后皇帝同?他说了一声,“去吧,朕要活的。”
—
高安从未见过疯起来的封重彦,之前听人说梁馀被他破了一只手,不曾亲眼看到过程,如今见他朝着自己冲来,就像是一头藏在黑夜里的猛兽,终于在这个夜里觉醒了。
十步之内,见一个杀一个。
竟无一人能近身?。
高安脸色渐渐地起了变化,忽然回过头冲屋内喊道:“快动手!”
屋内的情况却并不如意?。
高安走后,沈明?酥并没有反抗,等着许临川拿起刀子走向她,拖出她胳膊,挽起了她的宽袖,再?慢慢地翻过她的手腕。
只见那白皙的手腕内侧,平平坦坦,只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许临川一愣,抬头看向她,眼里一片惊愕,满是不可置信。
沈明?酥看着他怔愣的神色,笑了起来,“怎么?了表哥?很意?外?吗?”
许临川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忘了反应。
“你这一辈子都不如我,你压根儿就不是学医的料,知道为什么?吗?”沈明?酥一笑,“因为你心术不正,父亲常说‘医者仁心’,你一个字都没记住,从小你就看不惯我,每回我被父亲夸了后,你都会来找我的不痛快,夜里故意?在我窗前徘徊,知道我怕黑,装神弄鬼地来吓唬我,你恨我,还曾往我碗里下过|药,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心疼你没爹没娘,没有人教你何为善,一次次地原谅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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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像你这样的人,又何尝会知道别人的忍让,今日?你来,是想要我死,可我这条命太?抢手了,还轮不到你。”
沈明?酥说完,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他手里的刀子,反手插向右后方的太?监腹部。
没料到沈明?酥会武,身?后的太?监躲避不及,腹部结实?地中了一刀,痛疼还没蔓延开,沈明?酥的手肘再?次碰到他的伤口,随后整个人扑过去,动作之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等几人回神,她已经重新拾起了地上的匕首。
雨夜雷光闪烁,光亮照在她的脸色,她双目中带着冷清,哪里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能被高安带在身?边的人,个个都是练家子,先前被她刺伤一人,挣脱出来,全是因为对方没有对她设防。
上头早就吩咐过,今夜必须得成?。
如今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一人勾起身?旁的一张木墩,猛朝她踢了过去,身?旁余下的人,齐齐抽出了腰间的刀刃,蜂拥围上。
沈明?酥淡然地看着这一切,忽然后悔了。
后悔那一夜她不该听父亲的话?,就像如今这样,她应该拿起这把?匕首,用着父亲教给她的本事,拼死一搏。
大不了多一条人命,从十八条变成?十九条。
她没有刀,父亲没来得及替她熔。
唯一的一把?匕首是封重彦用他的半截断剑熔给她的,让她用来防身?。可匕首太?短,远不及利刀凶猛。
她一身?白衣渐渐地染了红。
许临川还跌坐在地上,似乎还未从适才的震惊中刚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那被围堵在中间的人影,嘴巴一张一合,“不可能。”
“为什么?。”
他亲耳听舅舅说,“雲骨就在她的手腕上,若要拿下来,只能剔骨”
舅母轻声低语:“剔骨之痛,没几人能扛住”
“为什么?没有了”她沈明?酥那么?怕疼,胆子还小,又娇气,曾被药渣子扎了手,都能跑到舅舅跟前撒一场娇。
她会心甘情愿取下来?
可那道伤疤,他看得清楚,确实?没有了。
到底是何时没有的,是被谁拿走的
他盯着那个周身?被一点一点染红地身?影,脑子里凌乱如麻,一年前沈家被血洗,不是舅舅没把?她交出去,而是她身?上已经没了雲骨。
怎么?会这样
内屋的珠帘忽然一阵响,他转过头,正好?瞥见了那只对着她破窗而入的冷箭。
许临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起身?,又为何要扑了过去,利箭一瞬穿透了他的身?体?,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跪坐了地上。
屋内的几盏灯火,尽数扑灭,黑漆漆的雨夜如同?泼了墨汁,许临川跪在那里,什么?也看不到。
看不到对方的人,也看不到沈明?酥在哪儿。
屋内彻底地陷入了黑暗,屋外?封重彦手里的刀及时刺进了高安的后背,外?面的火光从破开的门窗内模糊地溢了进来。
沈明?酥先前散下的药粉,也终于起了效。
她从地上爬起来,青帽已经脱落,满头发丝披散在肩头,双手沾满了血污,找了一阵才看到了身?后的许临川。
许临川依旧跪在那儿,胸口插着一根长箭,鲜血不断地往下滴,已在他周围晕出了一滩。
沈明?酥神色一僵,踉跄地走过去,双腿无力地跪坐在他跟前,伸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哑声唤他:“许临川,你怎么?了”
许临川艰难地抬起头,目光因疼痛不断地颤抖,张了张嘴,问她:“为,为什么?”
那道伤痕少说也有几年了。
雲骨早就没了。
那她这些年的聪慧从何而来
那么?好?的东西,她为何甘愿取下来,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
沈明?酥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没有回答他,抓住他胳膊的双手,渐渐地用了力,声音也微微打了颤,“你不能死。”
两行泪忽然夺眶而出,“许临川你起来,我给你一个机会,你重新告诉我,你说的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便不同?你再?计较。”
许临川看着她脸上两道白皙的泪痕,忽然想起那年盛夏。
舅舅领着他第?一次到沈家,指着树下的一位小姑娘同?他道:“临川,这是你妹妹,阿锦。”
“阿锦,过来看看你表哥。”
那姑娘回头,头上扎着两个丸子,冲他甜甜一笑,“临川哥哥。”
他儿时很腼腆,那一日?却也笑着唤了她一声,“表妹。”
那画面,久远到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又想了起来,清晰无比。
第50章
第五十章
瞳仁渐渐散开,许临川艰难地张嘴,“表”
可惜再也没了力气,去叫完最后那个字。
他脖子忽然垂下,沈明?酥手上一重,胳膊也如同脱了力一般,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了?自己的身前,嘴边的话音凝结。
封重彦在身后喊她,沈明?酥没听到,坐在那没动。
雨水不断地冲刷着地上的血迹。
封重彦从?雨中站起来?,手中最后一把弯刀插在了?高安的后背上,如?今已?手无寸铁,被禁军困在重围之中。
身上不断地滴着水,分不清是雨,还是血。
禁军的长矛架上了?他的肩头,压着他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势要压弯他的膝盖,他抬起头,看着屋内跪在那一动不动的沈明?酥,雷光闪过,她一身白衣早被血迹染得斑斑点点
“封哥哥,没有人能护住我”
那话如?同一句诅咒,不断地在他眼前应征,此时将他的五脏六肺彻底炸开,痛苦翻涌而至。
他所谓的保护,不过就是一场笑话。
她早就看明?白了?。
孑然一身,孤寂地行走在刀尖。
雨水拍打在他苍白的侧脸,那双眸子爬满了?血丝,映出眼底凌厉的肃杀,他双手握住肩上的冰凉枪头,雨水了?泡了?这大半日,一双手早被泡得发白,却在突围之中忽然一声爆发,撑起了?肩头的长矛,往上抛开的一瞬间,他就地一滚,在长矛扎进他身体之前,先一步滚到了?一侧禁军的脚边,抽出了?对方腰间的佩刀,双脚一蹬,整个后背擦地而过,同时手里的刀,利落地割中了?对方的脚踝。
手中的刀所到之处,无不带着阴森的寒意。
踩着尸身血海,他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
沈明?酥跪坐在那,忽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里夹杂着的雨雾和冷意,这才转过头,看着缓缓蹲在她跟前的封重彦,目光里竟是一片空洞,轻声问他,“你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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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音很轻,轻到像是在等着他的答案续命。
雨夜扼住了?他的喉咙。
封重彦在一阵雷鸣声之后,回答了?她,“不是真的。”
那话像是解脱了?一般,沈明?酥弯唇对他道?了?一声,“多谢。”终于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蹲太久了?,脚步漂浮了?起来?,眼睛慢慢地变黑,直到彻底地看不见。
封重彦及时地接住了?她,将人抱了?起来?,娇小的身体轻飘地让人害怕,他走向?屋外,看着黑压压的禁军,埋头轻轻地吻在了?她的额间,哑声道?:“阿锦,回家?了?。”
乔阳守在门外,一人面对着成千禁军,胳膊上的一截衣袖不知道?是被长枪还是利刃被划,露出了?里面的肤色,伤口的血早就被雨水泡没了?,一块烂肉触目心惊,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伸手捋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里倒是越来?越兴奋,“主子,活这么大,我可从?未像今日这般痛快过,可惜卫常风没有福分,见不到这等场面。”
回头见封重彦抱着人来?了?,冲他喊了?一声,“主子,记得给?属下多烧几个金元宝,按人头算,一人一个”
乔阳手执双刀,再?次冲入雨中,护着身后的封重彦杀出了?一条血路。
凌墨尘立在对面的雨雾下,沉默地看着主仆二人被禁军围在重围之中。
他终于等到了?。
等到封重彦成为了?叛贼的这一幕。
看着他被封家?当?年亲手扶持起来?的皇帝,绞杀在雨夜,他心中应该很痛快。
也确实痛快。
可他却笑不出来?,目光紧紧地盯着他怀里的那人,上午他离开时,记得她那一身还白白净净。
此时被雨水浇淋,衣袍上的血迹晕染开,那件袍子已?经染成了?绛色。
垂下的两截宽袖,还绣着他仙丹阁的仙鹤
“国师,我有一个不请不请。”
“你说。”
“以后你能善待他们吗。”
她道?:“我曾经有个师弟,他为了?护我,把自己关在了?门内,后来?死?了?,如?今还被困在屋子内,若将来?国师不为难的前提下,还请给?四丹他们一条生路。”
“为何?”
她笑了?笑,抬起袖口,端详着上面的那只仙鹤,“雾而四酒令吧壹旧而每日更新完结婆婆文肉文男男文因为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国师的仙童。”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蓦然一疼,凌墨尘双手不觉握紧。
沈明?酥,你为何就不替你自己求一求。
如?此不怕死?,他还以为她是不死?之身呢,没想到竟是如?此脆弱不堪
可你还不能死?。
想死?也得先排队。
乔阳再?厉害,终究一人难挡百人。
封重彦怀里抱着人,腿脚无法施展,很快一道?长□□进了?他的小腿,他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却没有松手,紧紧地抱着沈明?酥,刀尖抵在地上,胳膊上的鲜血顺着刀刃,不断地往下滴。
片刻后又抱着人再?次站了?起来?。
禁军紧接着围上。
前面的乔阳已?被冲开。
凌墨尘忽然抬起胳膊,数十枚银针从?袖筒射出,刺中了?封重彦身旁的几人,封重彦顺利地冲出了?重围,与前面的乔阳脊背相抵。
冯肃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凌墨尘,不明?白他这是为何。
冯肃完全不理解了?,着急地唤了?一声,“主子,你”今日一旦放过封重彦,明?日必会死?在他手上。
凌墨尘充耳未闻,目光继续看着前方。
凌墨尘很少见到封重彦这等惨状,往日风光无限,从?未有人能抓住他的把柄,今日这一昏头,竟然将自己陷入了?这般绝境。
凌墨尘立在那,看着那一主一仆一步一步地往门口挪动,竟被两人快挪到了?门槛。
倒是好奇他这般耗下去,何时会被耗死?。
又或者他要等到何时才打算真正地出手。
围着封重彦的禁军却没他这般轻松,从?与两人动手,已?经快半个时辰了?,脚下死?去的人无数,大雨之中,还能闻到周围的血腥味儿,可跟前两人就像是不会累的猛兽,身上的劲只增不减,封重彦手里还抱着人,却没有一个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今日奉命前来?捉人的是王昆,一刻也不敢松懈,看着封重彦腿上的伤口,开始劝降,“封大人,刀放下吧,今夜大人恐怕出不去了?。”
封重彦抱着人,脸色除了?比来?日苍白一些,并没有什么变化,正因为那份苍白,映得那双眼睛形同鬼厉。
他扯唇笑了?笑,“不试试怎么知道??这不是还没到穷途末路之时。”
王昆自然明?白,他封重彦乃一国丞相,断不会死?得这般轻松。他如?今是一主一仆在反,再?逼下去,待会儿就不知道?了?。
王昆打算速战速决,长刀直刺向?他面门,“封大人,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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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雷雨轰隆隆地炸在头顶,迟迟不停。
外面的太监不断进来?禀报:“禁军死?伤百人,高总管被封被反贼封重彦弯刀所伤,刚宣了?太医”
刚退出去,外面又有人跟着进来?,“陛下,封国公跪在了?宫外,磕头誓要求见陛下。”
皇帝躺在软塌上许久都没有睁开眼睛。
一个沈家?娘子,竟把他封重彦逼到了?这个地步?
封家?不要了?,就要个女人?
他从?未当?着人面发过怒火,哪怕是底下的奴才,他也是温温和和,以此得了?一个圣主的贤名,此时却被那怒意烧得气息凌乱。
今日高安擅自做主劫了?沈家?娘子逼问,他也是后面才知道?,原本也不至于如?此,可封重彦的反应,太让他失望了?。
忠?
不是一个姓,又怎会有永远的忠。
外面的脚步声再?次传来?,这回比之前的更急,人来?没进来?,信使便跪在了?门槛外,“青州急报!”
信使的声音高昂,声音直穿透雨夜,“陛下,康王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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