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偏僻的海岸,很明显也打不到什么车,他走了一会儿,看到一个公交站。
钱包不知道哪里去了,有可能是遗落在海岸上,有可能是卷进了海浪里,也有可能是他根本就没带钱包。
雨宫清砚转换思路,摸了摸琴酒扔下的那件风衣外套的口袋。
一辆公交车慢悠悠地停在公交站,片刻后,又慢悠悠地启动远走。
但是站在公交站的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影一动未动。
雨宫清砚与躺在掌心的贝壳面面相觑,陷入了沉思。
现在应该已经过了能用贝壳当货币的时代了,他想。
第46章他的名字(六)
诸伏景光是在东京周边的某片偏僻海岸找到那个人的。
虽然电话里说的是公交站,但是驱车到达那个公交站时,他并没发现任何人影。
他承认自己从接到电话到出发在到接近目的地的每一个阶段都有怀疑那个人是不是在逗弄他,但是在发现那个公交站没有人时,他还是没生出过一丝一毫原路折返的念头,而是下车在周边找寻起来。
最后他在海岸边的某块礁石上找到了那个人。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过那人的发色太浅,在月光下太过明显,所以他还是找到了那个几乎已经融入进夜色的人。
他第一反应是惊讶自己竟然真的找到了,毕竟那个人的气息一向难以觉察,又没有具体方位,找起来是个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的大工程。
他走向那块巨大的礁石,鞋底踩在碎石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但是坐在礁石上方的那人始终没做出任何反应。
诸伏景光借着月光顺利爬上那块礁石,站在了那个不知道在看海还是什么其他东西的人身侧。
他顺着那人的目光向前看去,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那人像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虽然电话里说的是让他来接,但是看起来完全没有准备走的意思。
诸伏景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干脆也坐下来。
没有柔软的沙滩,没有翻白的浪花,只有不断击打在礁石上的、仿佛随时都会一涌而起将人瞬间吞没的冰冷的海水,他不知道麦芽威士忌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但是那个人总是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他想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夜间的海,像这个漆黑的夜一样仿佛能吞噬一切。
“我来了。”其实他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但最终仍旧是用这句话打破了这场无言。
那人坐在礁石的边缘,小腿悬在半空,飞溅而起的水滴像是一只只无形的手,下方的海水孜孜不倦地试图将其拖入深渊,诸伏景光想起了不久前的某天那人坐在他的安全屋窗边的情形。
站在楼下抬头仰望时,他几乎以为那人会像一片落叶一般飘落,现在,他又开始想,那个人似乎时刻准备跳下去,随着海浪远走到海的尽头。
“你吃晚饭了吗?”诸伏景光又问。
接到电话时太阳刚刚落山,但是等他真正找到那人时,月亮已经一半挂在夜空一半浮在海面。
麦芽威士忌仍旧安静地望着前方,没有说话。
等不来麦芽威士忌的回应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诸伏景光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他想,如果可以叫那个名字的话或许会有其他效果,但是那个人拒绝了他的请求。
他也看向前方,试图找出麦芽威士忌直至夜晚也要固执地坐在这里的原因。
很快他就再次宣告失败,就像他猜不透麦芽威士忌的想法一样,他也没能参透这幅漆黑夜景的奥妙。
这个时节,夜间已然带上凉意,海边的温度变化则会更加明显些,让人对初秋的到来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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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景光有心再说些什么,但是目光触及那张看不清神色的脸时,话终于还是停留在了嗓子。
海水翻涌声不绝于耳,并不烦扰,只让人觉得平静。
他双手撑在身侧,遥望起月亮。
他不知道麦芽威士忌在看什么,但是这个夜晚里总有什么是他也能看得懂的美。
“苏格兰。”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刺眼的光。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一下,眯起眼,勉强适应了那道有些刺眼的光后,才慢慢放下了手。
那是手机的手电筒的光,不知道那人的手机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那道光其实并不算怎么明亮,但因为距离过近,眼睛又已经适应了黑暗,所以难免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怎么了吗?”诸伏景光问。
光线聚集在他身上,麦芽威士忌的脸其实还是难以看清的,但是总归比最初那样只能借着柔和的月光看清晰得多。
“你来晚了。”
诸伏景光解释道:“没在公交站看到你,找到这片海岸花了点时间,抱歉。”
那人举着手机,又凑近了一点,“难道不是因为我没待在公交站才来晚的吗?”
诸伏景光微愣,笑道:“但我找到你了,不是吗?”
那道光没再凑近,举着光源的人说:“结果的确比过程更重要。”
这个时候诸伏景光才注意到那人打结的发丝,他的目光落在粘在额头的刘海,试探性道:“你在附近游泳了吗?”
那人摇了摇头。
诸伏景光莫名松了口气。
那副样子,他差点以为那个人是去海里游了一圈又上岸自然风干。
“在另一片海岸跳下去的。”那道声音平静地响起。
诸伏景光:“哈?”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那片海,翻涌的海水似乎在回应他的震惊,浪花拍打在礁石上,激起了一道道水花,诸伏景光抹去溅到脸上的水滴:“那你……?”
麦芽威士忌淡定道:“奥,漂过来的。”
诸伏景光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明明已经对那人永远摸不清侧重点有所感悟,但是每次遇到时还是会忍不住叹息。
“重点不是哪片海岸。”他试图把那人的脑回路捋顺,语重心长道:“无论是哪片海都不太适合游泳吧,这种地方暗礁很多,深浅也都说不准,可能看起来很浅,实际上有几米深,很危险。”
“我没有游泳,漂过来的。”
诸伏景光一哽,长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放弃了挣扎:“你开心就好。”
他又看了一眼那片海。
这片海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在吸引那个人,吸引到让那人日落不归,甚至跳进去随着浪花飘摇。
“不回去吗?”诸伏景光回归正题。
他可以为了那通电话驱车赶来,但是不代表他能陪着那人彻夜不归,他还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
“早就想回了。”麦芽威士忌说。
诸伏景光避开那束光,问道:“那为什么不回去?”
“已经过了能用贝壳当货币的时代了。”
诸伏景光没听懂那句话,不过面对麦芽威士忌的无厘头的话他已经学会了自动忽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旧时代的问题,但是他知道那人也想回去了,这就已经足够庆幸。
毕竟如果是那个人,会在这里坐一整夜或者随时跳下去漂到另一片海岸也不是很难想象。
“我们回去吧。”诸伏景光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灰尘和碎石。
那束光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他已经适应了那束光线,虽然不知道麦芽威士忌为什么一定要打这束光,但也没什么所谓了。
他十分自然地向下伸出手,“回去吧。”
“苏格兰。”那人没有握上他的手,也没有任何准备起身的意思,突然说道:“我为什么不回去?”
这是他刚刚问过的问题,他没听懂那个回答,但是麦芽威士忌又把同样的问题抛了过来。
诸伏景光的第一反应不是回答那个问题,而是思考起那个人为什么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贝壳?货币?时代?都是与他们这场谈话无关的东西。
麦芽威士忌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最保守、最不容易出错的解题思路就是把那人给他的答案复述一遍。
他开口道:“因为……”
【“保持思考吧。”】
一道声音突然在海风和海浪声中恍然响起,诸伏景光看着那双在黑夜中不甚明显的绿眸,话音戛然而止。
那双深绿色的眸子定定地望过来,并未因为他的停顿而生出疑惑抑或是任何其他情绪,只是定定地、平静地望着他。
他们一站一坐,空间位置一高一低,他俯视着那个人,却只觉得自己在低头。
半晌,诸伏景光才终于再次开口:
“这里一定是有什么让你无法移开视线的风景吧。”
他转头看向远方,月光洒在海面,月亮的倒影揉散在海浪里,像是感慨,又像是喃喃自语:“虽然天色太暗,我没能看清……”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搭了上来,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握住了那只手,将坐在礁石上的那人一把拉起。
在不算明亮的月光以及一束强烈的手机手电筒的光线下,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双绿眸间弥散开的笑意。
那人没说话,只露出了一个在夜色中只能匆匆窥见一角的笑容。
诸伏景光想,这道题,虽然不是标准答案,但是他答对了。
第47章他的名字(七)
直到按下灯源开关时,诸伏景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麦芽威士忌身上那件外套不太合身。
其实也并不难认,毕竟衣服的主人经常穿它。
那是琴酒的衣服,他想,所以琴酒也曾去过那片海岸吗?不过无论如何,至少那两人今天一定发生过接触。
那两个人的关系,还真是耐人寻味。
“进来吧。”
诸伏景光应了一声:“打扰了。”
这是他第三次来麦芽威士忌的安全屋。
墙壁是浅蓝色,他亲手调的色、刷的漆。
家具不多但还算齐全,该有的都有了,就是没什么人气。
他想起第一次走进这间公寓时入目的黑白,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似乎还近在咫尺。
麦芽威士忌让他进了安全屋,却没说是让他来做什么,进来以后便自顾自地走进了卧室。
他在沙发上坐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还是觉得住在这种环境里,无论是谁精神状态都不会好。
或者反过来说,真正精神状态良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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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也不会把自己的住处布置成这种模样了。
卧室那边传来声响,麦芽威士忌换了身衣服,见他望过去,随手扔了一个什么东西过来。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抬手接住——是一枚贝壳。
他刚准备开口询问,那个人已经自顾自地关上了浴室的门。
水流声很快便响起,诸伏景光终于还是放弃了询问的念头。
他捏着那枚贝壳,看了又看,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大概是今天的任务奖励吧,他想。
那场时限百天的游戏已经临近尾声,想来也是,真正与麦芽威士忌发生接触还是在盛夏,现在已经是初秋了。
诸伏景光把那枚贝壳放进口袋里,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处,但是那个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收着那些零碎的任务奖励也费不了什么时间精力,未来某天哪样东西真能发挥妙用也说不准。
浴室方向传出的水流声停了下来,不多时,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那个人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诸伏景光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几分不对劲,这个时间点洗澡,未免有些反常。
但那人平常做过的不按常理出牌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开始习惯了。
雨宫清砚随意擦拭着发尾的水珠,见客厅里的那人一直在看他,他指了指身后的浴室,“你要洗吗?”
“我?”苏格兰威士忌的反应有些大,不过姑且也能称之为有趣,他紧接着又问:“为什么?”
雨宫清砚把毛巾挂在脖子上,随口道:“看你一副很想洗的样子。”
“我没有!”
“哦。”
不知道是苏格兰威士忌本来就是这个设定还是在这段时间里真的产生了什么改变,他觉得那个角色在他面前的鲜活了不少,他从冰箱里拿了瓶果汁,看了眼还没过期,便走向客厅。
他坐在沙发上,淡淡道:“要喝什么自己去拿。”
苏格兰威士忌应了一声,但是没有任何真准备起身的意思,雨宫清砚也就随他去了。
苏格兰威士忌比他原本预想中要更警觉,防备心和警惕性也比想象中更重,不会随意让与他有关的东西入口,不知道对待其他人是不是也是这样,不过至少可以肯定,苏格兰威士忌不会像这样对波本威士忌。
“真是伟大的友情。”他感叹道。
“嗯?”身旁传来一道疑惑声。
雨宫清砚没理,拧开果汁瓶盖喝了一口,又将其放在空荡荡的茶几上。
这间公寓他已经住了一年多,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的固定落脚点。
那时候他其实没有住处,他对住这方面并不太在意,毕竟他也不是每晚都睡觉。
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一整夜,或者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一整晚,对他来说都很平常。
这间公寓还是琴酒帮他租的,不过里面的东西都是他自己布置安排的。
他抬头望了望天花板。
虽然四周的墙壁已经被苏格兰威士忌画成蓝色的了,但是天花板还是纯白的。
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想不起来了,他记不清那些日期,具体月份也记不清了,毕竟这个世界上的时间流速和四季轮转未必是准确的,漫画里,时间往往要为剧情服务。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是在0100号任务之前住进这里的。
那时候他还没拿到那副虚伪的眼镜,于是理所当然地这个所谓的安全屋也只有黑白两色,毕竟他看任何东西都是如此,刻意布置成只有黑白也是顺势而为。
后来拿到了眼镜,他也没有生出过换一间安全屋或者重新布置的想法,他所看到的颜色是虚假的,满屋极致的黑白反而勉强谈得上真实。
“那个……”身旁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头发,不擦干吗?”
雨宫清砚摸了摸发尾,还是潮湿的,不过他特意在肩上搭了条毛巾,也不会把衣服弄湿。
过去留长发时他会更讲究一些,后来在连续半个月的剪短头发的任务里,最终头发被控制在了一个系统想看到的长度。
他随意搓了搓带挂着水珠的发尾,虽然离过去的长度还差得远,但是一年时间也长长了不少。
不过也无所谓了,谁知道下一个任务会不会是让他把头发简剪短或接长。
苏格兰威士忌终于站了起来,雨宫清砚以为那人终于准备去找点喝的,但是片刻后,披在他肩膀上的毛巾被试探性地碰了碰。
雨宫清砚没抬头,仍旧看着手机,随意翻看着里面的简讯。
苏格兰威士忌想做什么无所谓,拿饮料还是想做什么其他事情都差不多,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或者说,在这个他对苏格兰威士忌兴趣正浓的阶段,他其实还算期待看到苏格兰威士忌能做出一点超出他预料的事情。
如果是能让系统露出马脚或者超出系统预料的事,那就更好了。
搭在肩上的毛巾被取下,很快便落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擦拭起来。
雨宫清砚抬头向后看了一眼,正对上一双蓝色的眸子,他收回视线,继续翻看起邮箱。
他不会刻意翻看那些信息,想起来了或者无聊的时候一次性看看,当做打发时间。
——毕竟看一眼不代表他准备做什么。
朗姆发了几封邮件,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毕竟真的是很要紧或者必须让他来做的,那他收到的就不该是邮件而是电话了。
他盲选了一条消息发了个回复。
朗姆是个好用的工具人,过去也曾一度拥有着超过琴酒的打分,值得定期敷衍一下。
“下次还是吹干吧,容易感冒。”随着头顶传来的一道声音,盖在头顶的毛巾也跟着被拿起。
雨宫清砚随手挑起一缕头发,干透是不可能的,但是比刚起刚刚时不时有水珠落在手机屏幕上要方便不少。
“谢了。”
他懒得吹干头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下午被琴酒从海水里捞出来,他也是在岸边吹着风自然风干的,要感冒以往早就该感冒了,不至于这么恰巧。
他放空自己倒在沙发上,开始思考自己这个外来者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真的会存在“感冒”这种状态吗,深想下来太过模糊不清,于是在得出一个结论之前他就停止了这场没有定论的思考。
——不重要,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在现在,对他来说感冒这种事情不值得放在心上。
又过了一会儿,苏格兰威士忌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不过与此前不同,他的声音放轻了许多,问道:“你要睡了吗?”
雨宫清砚闭着眼睛,淡淡道:“睡和不睡有什么区别吗?”
“就这样直接睡的话,很容易感冒。”
雨宫清砚笑了一声:“所以呢?”
那道声音停了许久,安静的空间内布料摩擦的悉悉索索声格外清晰,一样东西盖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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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熟悉的蓝眸。
那人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睁眼,动作微顿。
雨宫清砚余光中看了眼身上盖着的东西,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今天收到的第二件外套。
没记错的话这件外套还是他买给苏格兰威士忌的,现在阴差阳错下,又回到了他身上。
大概是因为那是刚刚脱下来的,外套似乎还带着余温,也可能是因为这件外套的质量不错,所以盖上以后似乎真的暖和了一点。
雨宫清砚比较倾向于后者所占的比重更大,因为这件外套是他选的,质量不会差。
“我回去了。”苏格兰威士忌说。
“需要关灯吗?”苏格兰威士忌又说。
按下灯源开关的声音、开关门的声音接连响起,屋内彻底陷入寂静。
雨宫清砚翻了个身,那件外套对一个成年男性来说有些短,他蜷了蜷身子,竟然真的在昏昏沉沉中睡了过去。
这一晚不算睡了个好觉,但是是他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一觉睡到天亮的时候,晨光穿透玻璃时,雨宫清砚坐起身,随手把那件随着他的动作差点落到地板上的外套捞起。
洗漱的时候他得到了一个新消息。
昨夜念叨了不止一次如果怎样怎样做容易感冒的苏格兰威士忌感冒了。
【你要去看望他吗?】
雨宫清砚看着镜子,估量自己的头发又长长了多少。
对于那道突然出现在耳后的声音他没做出任何回应,直到走出洗漱间,看到搭在沙发上的那件外套时,他才慢半拍地给予了个回应。
“啊,有必要吗?”
第48章他的名字(八)
【啊,有必要吗?】
那道飘浮的声音学着他的语气阴阳怪气地响起。
雨宫清砚轻车熟路地推开那扇门,正巧与从卧室里走出来的那人对上视线。
【真是伟大的友情。】
依然是熟悉的语句。
雨宫清砚:“闭嘴。”
安室透看了眼周围,确认这个空间里只有他和突然闯入的麦芽威士忌两人,指了指自己,迟疑道:“我吗?”
“你也闭嘴。”
安室透:“……”
但是他刚刚明明一句话都没说。
他的嘴角抽了抽,还是告诉自己,别和神经病一般计较。
前段时间的频繁接触没让他对麦芽威士忌产生太多改观,不过对与那人相处他算是摸出了一套模式。
听不懂的就直接忽略,能听懂的就顺着往下说,就算得不到什么正面反馈,也能保证至少不会被那人的诡异逻辑误伤。
“苏格兰出任务去了。”安室透摇了摇手里的文件袋,虽然难免生出我为什么要向那个人解释一类的念头,但他还是说道:“我来取他上个任务里的一些资料。”
他说的大大方方,看不出一丝一毫扭捏,大有对方表现出任何一丝怀疑就当场拆了那个文件袋的意思,事实上,安室透的确也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他对好友的上一场任务里接触到的另一股势力很感兴趣,所以特意找了个时间来取这份资料,对时常会兼任情报人员的波本威士忌来说这合情合理。
但是麦芽威士忌对他的话表现得兴致缺缺,注意力完全不在那个文件袋上,也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感兴趣,只是淡淡道:“出任务了啊。”
安室透耐心地跟着重复道:“是啊,他出任务了,今天不在。”
第二位客人没说话,只是越过他径直走进了卧室,又干脆利落地关上了房门。
安室透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一阵无言。
虽然早就对麦芽威士忌会自由出入好友的安全屋有所觉悟,但是那人能理直气壮到简直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还是让他忍不住生出震惊。
想到那人在他的安全屋时的场景,安室透又莫名觉得那家伙现在的做派没什么值得意外的。
“苏格兰有可能今晚不回来。”
临走前,他特意提高音量留下了这句话。
不知道是隔音太好还是那人没做出回应,总之他没听到任何从那扇房门后传出的声响。
卧室里,雨宫清砚打开衣柜,闲来无事,尝试判断出安全屋的主人今天外出时穿了什么衣服。
这个衣柜里绝大多数衣服都是他购置的,他对看到不同风格的苏格兰威士忌很感兴趣,索性那人配合度很高,算下来双方大概都是愉快的。
——至少他愉快了。
雨宫清砚微微皱眉,他后退了一步,又重新看了一遍敞开的衣柜。
【他今天并没穿你为他挑选的衣服。】
“静音模式。”
雨宫清砚关上衣柜的门,转身看向身后的床。
床头柜上摆了本书,是这个世界里的畅销推理小说,书页很新,大概只是突发奇想买了回来,并没机会真的去读。
他坐在床头,拿起那本书,随意翻看了两页,又将其放回了原处。
他对这本书不感兴趣,对苏格兰威士忌在床头柜上放着这本书是出于什么原因不感兴趣,不过如果那个人坐在床头安静地看看书,他大概很乐意看看那副画面。
苏格兰威士忌出去做任务了,他对这件事不清楚,不过他也向来对组织的那些事情不感兴趣。
这个组织的设定是很繁复的,人员派系错综复杂,如非必要,他不准备把时间浪费在这方面。
他躺在床上,放空自己。
今天的任务是很无聊的,无聊到他睡前就已经完成了。
于是今天也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苏格兰威士忌今晚会回来。】
他闭上眼睛,直接忽略那道仿佛无时无刻不浮在头顶的声音。
苏格兰威士忌的床会让他想起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某个少有人迹的公园里的长椅,他过去经常会在那个长椅上坐一整夜。
他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发生在苏格兰威士忌身上的既定剧情,昨天念叨了感冒,今天就感冒了。
最讽刺的是,今天的任务奖励是一盒感冒药,凌晨时分完成任务后看着出现在床头柜的药盒时,他淡定地将其扔进了垃圾桶。
苏格兰威士忌感冒了,他又想起那人今日的状态。
感冒的苏格兰威士忌和平常的苏格兰威士忌会有什么区别吗?
大概不会有什么明显区别,毕竟还能活蹦乱跳地出去执行任务。
按照苏格兰威士忌的设定以及组织的设定,再参考算是同时期的波本威士忌和黑麦威士忌,这些新生代的代号成员对组织下发的任务仿佛有着无限的精力。
就像系统多此一举地说得那样,苏格兰威士忌今晚会回来。
傍晚时分,卧室里的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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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雨宫清砚看着推开卧室门的那个男人,没说话。
诸伏景光走进卧室的脚步一顿。
他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绿眸,几秒后,他快速后退一步,啪的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虽然早就收到了好友的短信,不过麦芽威士忌自由进出他的安全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已经无所谓了。
但是他没想到那个人竟然还在。
诸伏景光把外套脱下来,做了个深呼吸,这才重新推开卧室的门。
虽然麦芽威士忌没明说过,但是他隐隐猜出那个人对他那件蓝色外套似乎有什么意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平常也会注意不在麦芽威士忌面前穿它。
结果今天不偏不倚正好就撞上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卧室里的人还是原封不动地在床上躺着,那双眸子依旧平静无澜,没泛出什么情绪。
“你吃晚饭了吗?”诸伏景光问。
他有时候甚至会生出麦芽威士忌是他的室友的错觉,毕竟开门前甚至会下意识地怀疑起屋内是不是有人,但是真从室友的角度来想,一般来说室友大概不会这么理直气壮地躺他的床,还要时不时地蹭他的饭。
那人仍旧直勾勾地看着他,长久的寂静后,诸伏景光脸上的表情终于还是僵硬起来。
他开始思考该如何应对这件事。
虽然那人什么都没说,表情也跟平常没什么分别,但是他就是下意识地觉得事情不太妙。
那个人向来对他的穿衣打扮很上心,他衣柜里当下挂着的衣服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那人买来的,刚刚开灯时手快了,麦芽威士忌一定已经看清了他今天的穿着——会是因为这个吗?因为穿了那人不喜欢的衣服?
听起来有些离谱,但如果是麦芽的话也不是很难想象。
诸伏景光斟酌着开口:“我今天……”
“把衣服脱了。”那人坐起来,说出了今晚第一句话。
诸伏景光顺手关上门,心想,果然是因为这个,因为他今天的穿着让麦芽感到不满。
他不知道那人怎么会对他的衣品有这么严苛的要求,平常也没见那人在时尚方面有什么特殊关注。
外套早就在重新进走卧室之前留在了客厅,再往下脱下去,也就只有里面那件高领打底衫能脱了。
他的目光短暂地触及那双绿眸,还是把打底衫脱了下来。
这个时节里温度已经有些微凉的了,不过室内的温度还算正常,几秒钟后就已经能够适应。
“还要脱吗?”他问。
“坐这里。”坐在床上的人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诸伏景光几乎是不加犹豫地走过去,比起转移一个浑身充满不稳定因素且心情欠佳状态下的麦芽威士忌的注意力或者是试图安抚情绪,他觉得暂且走一步看一步是更好的选择。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那种想法的——就算那个人平常再怎么精神失常,但并不会对他做什么。
对于处在他这个身份立场的人来说,这种毫无根据的、带着侥幸心理的念头出现并不是什么好兆头,然而迄今为止的事实是,麦芽威士忌的确没真的对他动过手。
他坐在床边,明明是自己的床,却莫名生出几分拘谨。
坐在他身旁的人也动起来,踩着拖鞋下床,径直走出了卧室。
诸伏景光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门口,有所疑惑,但并未出言询问,更没有跟上去查看,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
那个人很快便回来了。
诸伏景光看着被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医药箱,微愣。
雨宫清砚观察了一下听话地坐在床边的家伙身上的伤,不知道是什么锐器造成的划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不至于伤到骨头和内脏,但是从伤口的边缘来看,短时间内想愈合也是不太可能了。
除此之外还有两道流弹擦伤的痕迹,不过比起那道几乎横亘了后背的伤口,其余倒都是零碎的小伤。
按照他的了解,苏格兰威士忌不该是那种容易掉以轻心的无聊设定才对,毕竟那个人平常看着不显山露水,警惕性倒是一天比一天高,几个月前连经过他手的东西都不肯吃,现在也仍旧是处处谨慎小心。
【因为他感冒了,状态欠佳。】
雨宫清砚看了一会儿面前坐的笔直的那人,没看出有什么异常。
不过莫名其妙就开始感冒也太突然了,昨天见面时明明还是健康状态,他的确想看到苏格兰威士忌身上发生变化,但是他想看的不是这种无聊的变化。
【他昨晚把外套留给你,所以回去的路上才会感冒。】
“啧。”
苏格兰威士忌发出了一道疑问声:“嗯?”
【顺带一说,他今晚会开始发烧。】
雨宫清砚打开医药箱,说道:“啰嗦。”
于是那两道声音一齐陷入了寂静。
雨宫清砚再次把注意力放在医药箱上,他落在绷带上的手顿了顿,又转而拿起了绷带旁边的另一样东西。
他先是冷着脸看了一会儿捏在指尖的东西,才看向面前那个不像病号的病号。
一只手目标明确地伸了过来,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又硬生生克制住向后避让的本能,于是一颗糖顺利抵在了他的唇边。
那是很久之前麦芽威士忌送他的糖,那时候他随手把它放进了医药箱,时隔已久,竟然阴差阳错又被翻了出来。
那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隔着一层透明的镜片,他依稀从那双绿眸中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倒影。
诸伏景光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依然写满平静的脸,半晌,敛眸,启唇咬住了那颗糖。
第49章他的名字(九)
诸伏景光把那颗糖含进嘴里,几乎是下一瞬,他的眉头立刻拧起来。
雨宫清砚收回手,“什么味道?”
“酸的。”诸伏景光如实回答。
那人没再开口,神色也依然平淡,转而从医药箱里拿出药物和绷带,帮他处理起伤口。
那颗糖酸到极致,味蕾正在不断叫嚣,诸伏景光还是努力把它嚼碎,咽了下去。
他看到了低头处理着手臂上的伤口的人唇角一闪而过弧度。
他偶尔会充当狙击手的位置,但是也不是次次都如此,尤其是最近,需要他充当狙击手的任务愈发少了起来。
或者说,是让他在一些任务中发挥更大作用的时候多了起来,衬得他作为狙击手的频率低了下来。
他对这种局面其实是喜闻乐见的,狙击手往往会远离任务中心,按照安排伺机寻找完成任务的时机,但是他想要的不仅仅是这样而已——他要更近地接触任务现场,知道的越多越好、发挥的作用越大越好。
他不知道自己最近在任务职能中的细小变化是为何而来,但这无疑是个好兆头。
但是这种变化随之而来的还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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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性的提高。
不过比起所获的情报和所带来的影响,增加的危险不值一提。
诸伏景光没看身前的那人,他的脊背挺得很直,目光不远不近地落在窗外的月亮上。
他模糊地感觉今晚的月亮不太一样,光芒似乎过分柔和,他眨了眨眼,但是月亮周围的光依然分散。
一只手落在他的额头,诸伏景光慢半拍地回过神。
那张熟悉的脸无限放大,似乎能将那双眸子的任何一分细节都看清——黑眼圈、睫毛,甚至是瞳孔中的自己。
“开始发热了。”那人说:“也是,感冒,伤口又没及时处理,合情合理。”
那人收回手,又说:“虽然很想命令你不要升温,但是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诸伏景光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也的确轻笑出声了。
雨宫清砚看着面前那个病号:“啧。”
他对苏格兰威士忌发烧没什么意见,毕竟他早就见过那人因为伤口发炎而发烧的模样了,但是系统刚刚才说过苏格兰威士忌今晚会发烧,这种仿佛预言和既定的过程让他感到烦躁。
“这也是安排好的吗?”
“嗯?”苏格兰威士忌面露疑惑:“什么?”
掌心传来的温度微烫,但凭借手感来判断具体温度显然是不合理的,他收回贴在苏格兰威士忌额头的手,决定还是先把手上的事做完再谈其他。
于是他重新拿起生理盐水和纱布,处理起那人身上的伤。
系统的“糖”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曾吃过,现在不把伤口处理了,明天一觉醒来,灰尘和发黑的血渍大概就会融进肉里,而那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几个月前就已经见过苏格兰威士忌的身体,毫无疑问,这是一具经过了充分训练的身体,肌肉线条流畅,大概是不常暴露在阳光下的缘故,比起手臂的颜色,身体上的皮肤会更偏白一点。
于是在这具身体上,那些过往的疤痕和此刻的伤痕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就更加强烈了。
雨宫清砚一圈圈地为那人手臂上的流弹擦伤缠上绷带,那道伤口很快就被纯白覆盖。
将零碎的伤一一处理好后,他将注意力放在了最后那道最重的伤上。
他忽然觉得或许让苏格兰威士忌继续高频率地充作狙击手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做了些不痛不痒的小事让那人摆脱狙击手这个标签是他刻意为之,但作为狙击手而受的伤往往是枪伤,负伤轻重和治疗难度暂且抛开不谈,至少单从视觉上看,枪伤一般不会造成这么大范围的伤口。
他的目光触及床尾的那件高领打底衫,大概是因为颜色的缘故,所以即使沾上了血也轻易察觉不出来。
视觉能骗人,但是嗅觉不能。
那个人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血腥味几乎快冲到了他面前。
雨宫清砚开始思考还要不要保持修改狙击手这个设定。
诸伏景光以为麦芽威士忌会问关于他身上的伤的问题,但是那人直到处理完最后一步工序,也依然保持着沉默。
他们谁都没说话,但是配合得竟然十分默契,抬手放下手一类的事情甚至不需要眼神接触,就已经顺利完成。
“谢谢。”诸伏景光说。
这份工作的性质注定了负伤时有发生,深色的衣服可以适时为他隐藏一些身体状况,不引人注目地回到安全屋,再一一处理伤口。
独自处理伤口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但是麦芽威士忌自顾自地闯入了他的生活。
那人依然没说话,于是他站起身,打开衣柜,目光环视一圈,拿出了一件宽松的短袖。
虽然这是他自己的安全屋,但是裸着上半身也有些微妙。
当然,还有一点是因为——他觉得他现在应该穿一件麦芽威士忌买的衣服。
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对他的穿着如此在意,但是他很清楚现在该做些什么,以此安抚那个人的情绪。
他有时候会对自己的想法感到震惊——安抚麦芽威士忌。
麦芽威士忌没变,变的是他们的交往密切程度以及他对麦芽威士忌的印象。
那个人起初只是闯进他的安全屋,后来则更像是闯进了他的生活。
他警惕着,也顺从着,他不知道麦芽威士忌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想从麦芽威士忌身上获得什么。
这是一场无人提及的公平的交易,这样就已经很好。
“麦芽。”诸伏景光主动开口。
他已经很久没用这个名字称呼过麦芽威士忌了。
不是出于什么固执,而是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那个从前用惯了的称呼就会莫名卡在嗓子里,于是自然而然地这个名字就被搁置了下来。
“要吃宵夜吗?”他问。
他刚刚回到安全屋时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处理完伤口,现在则是临近十点钟。
他先前有问过那人吃没吃晚饭,当时并没得到回答,不过现在倒是可以确定,麦芽威士忌一定没吃宵夜。
那个人做事总是很专注,这种专注有时候会忽略周遭的一切,于是让人觉得他是个任性又不讲理的家伙。
他过去也的确这样想,直至今天也仍旧会生出这种想法,但他也会对那种仿佛能摒除一切的专注心生欣赏。
他看着麦芽威士忌把用过的棉签纱布一类东西扔进垃圾桶,又把医药箱归置好,完成这一切后,那人才终于舍得抬起头,把注意力分到他身上。
“你饿了吗?要吃宵夜吗?”他耐心地重新问了一遍。
过去将一个问题或者一句话重复两遍以上往往是为了转移那个人的注意力,现在却逐渐演变成了一种习惯。
麦芽威士忌没变,是他的想法变了——诸伏景光再次这样想。
“坐。”那人说着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诸伏景光没什么心理压力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你饿了吗?”那人问。
麦芽听到他的问题了,这个认知竟然让他的心情生出了几分轻快,诸伏景光笑着说:“要吃点宵夜吗?”
“哦。”麦芽威士忌说:“可以,你想吃什么?”
诸伏景光正对上那双绿眸,“……嗯?”
“苏格兰。”那人说着,竟然叹了口气。
他印象里的麦芽威士忌总是自我的、随心所欲的,还从来没有哪次是像这样,看起来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无奈。
不久前望着窗外的月亮时生出的那种重影感渐渐重新弥漫起来,他看着那张脸,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忽然开始觉得那抹绿色也从瞳孔中心开始泛出光晕。
“怎么了?”他问。
“你真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那双模糊的绿眸凑近,他的额头撞上了什么东西,并不重,但是带来了一丝凉意。
他慢半拍地想到,撞过来的是麦芽威士忌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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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恒温动物,体温的差距不该如此明显,他下意识地怀疑起是不是室内温度太低,或者是不是麦芽威士忌穿的太少,所以体温才会如此低。
但是这不应该,这个时节,应该还不到这种程度。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声源很近,但是听起来却隐隐约约不甚清晰。
近在咫尺,却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个人的确是这样,有时候即使就在面前,也觉得相隔很远;有时候即使正在平视,也觉得那道目光来自上方。
他并不适应那种像是被当作艺术品欣赏的目光,但是忘了从哪天开始,那个人经常这样看他。
他并不讨厌那个人的注视,只是迟迟无法适应,那不是他所期待的目光。
但是麦芽威士忌就是麦芽威士忌,那个人不会因为外界的干扰而发生改变,他欣赏这种始终如一的品质,某些瞬间也会感到头疼。
——那个人简直就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你病了,苏格兰。”熟悉的声音和语句再次响起,这次终于能够听清。
“这样啊……”诸伏景光自言自语道:“怪不得……”
怪不得,他想,原来是因为病了。
怪不得那个人会看起来如此之近却又如此遥远。
“我还以为是你病了,或者是穿得不够多,所以体温才会这么低……”
苏格兰威士忌是笑着说出这段话的,雨宫清砚打赌那家伙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模样,警惕的、谨慎的、无时无刻不充满防备的苏格兰威士忌,仿佛在逐渐攀升的温度里融化了一直以来无懈可击的盔甲。
雨宫清砚没有眨眼,来自额头处的温度仿佛还在节节攀升,甚至显得有些灼热。
“那就好。”那个人仍旧笑着,蓝色的眸子里盛满几乎快要溢出来的温润,轻声说:“原来病的是我啊。”
第50章他的名字(十)
这场病来得好像有些猝不及防,但是细想下来,又似乎合情合理。
其实今天早上起床时他就已经隐约察觉到几分不对劲,但当时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刚到任务现场时也没什么其他征兆,但是越随着任务的推进,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就愈发清晰起来。
头开始昏沉,四肢也越来越重,但是任务依然完美完成了,一定要说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他多少还是受到了些影响,一时不察负了点伤。
不危及生命,只是会吃点苦头,让诸伏景光自己来评价,今天这场行动里他还是能打上九十分的。
时间拖得太久,重重叠加下来的负面效应就愈发明显,所幸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几天也再没有什么重要任务安排,任务结束后他特意走了一些小路,尽量在避开人群的情况下回往安全屋。
好友在短信里提醒他麦芽威士忌上午有去他的安全屋找过他,他没就此多谈,只是询问好友是否找到了那份资料。
麦芽威士忌来他的安全屋实在是太平常了,平常到即使打开门以后看到麦芽威士忌,第一反应已经不是你怎么在这里,而是原来你在。
他很难确切形容那种改变,明明没放下警惕和戒备,但是却开始对那个人的存在感到习惯。
大概是因为他真的病了,病得比他预想中还要重一点。
诸伏景光看着那双绿色的眸子,恍惚间以为那抹森林般的深绿间出现了一个漩涡,过去经常会让他生出抗拒的眼睛此刻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移开视线。
麦芽威士忌,雨宫清砚,组织上下公认的神经病,我行我素,个性古怪,行为难以捉摸……这都是贴在那人身上的标签,初次产生交集时的麦芽威士忌也的确符合传闻中的麦芽威士忌所拥有的一切刻板印象,但是时间里往往藏着答案。
那个人活得太过恣意,即使意识不断叫嚣着抗拒,目光却愈发难以移开。
好友对他借用麦芽威士忌的名声作挡箭牌的行为感到担忧,他和麦芽威士忌走得越近、交集越多,暴露真实想法的概率就越大,那时候他对好友说:“或许越真实越好”。
越真实越好——只有真真正正的“真实”才不会露出破绽,所以即使习惯那个人的存在对他这个身份立场的人来说并非一件好事,但他还是任由一切继续发展了下去。
他过去的二十几年时光里从未遇到过如此真实的人,真实到让他忍不住惊叹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真实到让他在某些瞬间几乎觉得那个人不该属于这个世界。
麦芽威士忌是一个真实又恣意的人,那个人显然也崇尚着真实,所以才会不止一次地要求他保持真实做派、禁止说谎。
他站在黑白的交界线上,守着底线,或主动或被动地完成那个人的期望。
这段关系起始于一场交易,于是再后来的每一天都是交易的延续。
他从麦芽威士忌身上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麦芽威士忌或许也已经从他身上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耳膜嗡嗡作响,那个人说了什么,他没能听清,只知道他们的额头还紧贴着,在冷热交替之间汲取到了一丝舒适的凉意。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又以游戏之名延续至今。
游戏,诸伏景光默念着这个字眼,现在,这场荒谬的游戏即将走向尽头。
一百个任务,一百份奖励,一百天的息息相关,第一次听到所谓的游戏规则时只觉得时间线过长、所消耗的精力过多,但是面对对方的筹码,他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从盛夏到初秋,这场游戏在一天天的计数中即将走向末尾,恍惚间也会忽然生出一种原来一百天也不过如此的错觉。
麦芽威士忌会自由出入他的安全屋,自然到仿佛这是他自己的安全屋,那个人的做派看起来像是他的室友,但又不止是室友。
十一月初,这场游戏就会彻底结束。
他为了好友而选择向麦芽威士忌妥协,终结明明是他所期待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情却并不如预想中轻松。
或许是因为麦芽威士忌这面挡箭牌的确好用,或许是他担心麦芽威士忌并不会遵守约定不对波本威士忌出手,或许是……
诸伏景光闭上了眼睛。
他早就说过好友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也早就对此有所觉悟,只不过在类似事已至此的时刻,还是会感到一丝迷茫。
雨宫清砚在等着看苏格兰威士忌的反应。
两只还缠着绷带的手臂落在他的肩上,又顺势揽住肩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随之缩小,雨宫清砚没动。
感冒会让人变得感性,体温的攀升似乎能短暂地融化一切难以打破的隔阂,雨宫清砚有些好奇苏格兰威士忌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毫无疑问,他对苏格兰威士忌这个角色是怀有极大兴趣的,来到这个黑白世界已经近六百天,他还从未像对苏格兰威士忌一样对任何一个造物生出过如此之大的兴趣——因为系统对苏格兰威士忌展现出的特殊对待让他产生好奇和探究,因为那抹耀眼的蓝色曾经不止一次让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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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惊叹,因为苏格兰威士忌已经不只是漫画家笔下的角色、也曾由他描绘。
他还没有彻彻底底改写这个角色,又或者说,其实他还没完全摸清苏格兰威士忌的设定,所以他才会对这个人接下来要做什么感到好奇。
“……就这样中止吧。”苏格兰威士忌低声说。
他们的距离已经相当近,抵着额头、拥着肩膀,说话间甚至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雨宫清砚对此没做出任何回应的举动,只是安静地观看着这一切。
“哦?”他饶有兴趣道:“中止什么?”
“中止吧,这场游戏……可以停下了。”
“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雨宫清砚并不恼,只是语气平静道:“你可以进行选择的时间是三个月前,不是现在。”
“已经足够了。”
“显然还不够。”
雨宫清砚开始思考这种慢慢悠悠的、无意义的交流模式是不是什么隐藏设定,他倒是不讨厌,不过这多少与他平时能看到的苏格兰威士忌有所不同。
显而易见,这场游戏还不能结束,一场打着游戏幌子的交易,没人可以提前退出。
他没猜到苏格兰威士忌会在这个时刻说出这种话,于是雨宫清砚想,他果然对苏格兰威士忌还没有认识完全,那这场游戏就更加不能提前结束了。
按照过去,他大多懒得对某个角色的某句话生出探究,但是今天在他面前的是苏格兰威士忌。
与其说他是改写漫画家笔下的苏格兰,不如说是他是在尝试重新描绘、用色彩覆盖原本的线条,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要足够熟悉苏格兰威士忌。
所以,他问:“为什么?”
那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雨宫清砚怀疑起那个敛着眸子的家伙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他没有出声追问,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如果那人是正在思考该如何敷衍他,那他会为这个思考的过程感到些许欣慰,毕竟只有存在变化的、能够保持不断思考的造物才有资格称之为“人”,所以面对他的问题,即使苏格兰威士忌给出的答案并非标准答案,他也还是会欣然接受。
因为他在那些出乎意料的时刻感受到了那个人的思考,比起所谓的标准答案,他更期待变化。
如果是苏格兰威士忌已经睡着了那也不值得意外,要求一个正在发热的病号始终保持清醒的思考,听起来未免不太近人情。
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他的腿隐约有些麻了,加上迟迟没有等到什么回应,雨宫清砚决定正式结束这场或许已经提前结束的谈话。
在他准备抽身离开的那一刻,那个仿佛已经陷入昏睡中的人重新动了起来。
原本虚虚搭在肩背上的手臂刹那间收紧,已经相隔微乎其微的距离终于还是完全化为零,在动作发生转变之间,他捕捉到了一晃而过的蓝色。
雨宫清砚的下巴压在身前那人的肩窝,他对这种近距离的接触倒是生不出什么抵触,毕竟早在过去的任务里,他就和苏格兰威士忌像此刻这样拥抱过。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今天他的任务并不是拥抱。
“这场游戏可以停下了。”苏格兰威士忌重复道。
雨宫清砚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摆在床头柜上的医药箱上,口吻平淡:“适可而止吧,苏格兰。”
这场游戏的开端始于苏格兰威士忌和波本威士忌之间伟大的友情,于是苏格兰威士忌不出所料地选择了接受这场游戏的邀约。
在这场游戏里,他在观察苏格兰威士忌,也在观察系统对苏格兰威士忌的反应,同时,苏格兰威士忌也从他身上获得了除了任务奖励以外的东西。
——这不只是一场游戏,也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苏格兰威士忌突兀提出结束游戏的行为都是对公平性的冒犯。
他可以容忍第一次、第二次甚至是第三次,但是他没有义务一直听这种不合心意的话。
他承认自己对苏格兰威士忌存有优待,但是这种优待的存在不代表他会无限制地纵容。
“苏格兰,我不在乎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也不在乎你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想法,但这就是规则。”雨宫清砚几乎都要惊叹起自己的耐心,他耐着脾气开口——但是也已经到了容忍的边缘,“你能听懂吗?”
他和系统约定的一千个任务是规则,他与苏格兰约定的一百个任务也是规则,没有任何一方可以随意单方面地将其结束。
他已经不想知道苏格兰威士忌说出这番话的理由,他现在只想结束这个无聊的、不该存在的话题。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这场游戏也已经走到了最后阶段,用不了多少天就能结束,你大可不必做出这种姿态,我不会因为你现在是个病号就任由你胡来。”
“游戏结束后呢?”苏格兰威士忌的语气略显模糊,但是咬字倒是很清晰。
雨宫清砚轻笑起来:“结束啊……”
他一直以来所盼望的、一直为之坚持的,不过就是一个“结束”。
等到他和系统的“游戏”走向终结,无聊的规则就会染上绚丽的色彩。
他理解苏格兰威士忌想要提前结束游戏的心情,但是他并不认同这种打破规则的行为。
“结束,还真是美好的字眼……”他的声音顿了顿,轻叹道:“算了,你不会懂的。”
他率先终结了这个不合时宜的拥抱,苏格兰威士忌并没有抗拒,于是他顺利站起身,转身向门口走去。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雨宫清砚的表情终于还是彻底冷了下来,他明白生理上的病症会让一个人的情绪波动变得更清晰可见,但是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苏格兰,就算你——”
“讲给我听吧,雨宫。”一道熟悉的声音将他的话打断。
雨宫清砚一愣。
“就算我无法理解,讲给我听吧,雨宫。”
他缓缓转过身,正对上一双蓝色的眸子。
不知道是不是白炽灯的光太过晃眼,他清晰地从那双蓝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没有开口,但是也没有再次迈开脚步。
“雨宫,游戏结束后,你还会来这里吗?”那人又说。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无聊的东西,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吗?”
那束目光固执又专注,刚刚话还多到让人烦躁,现在却一言不发起来了。
在落针可闻的寂静无声中,良久,雨宫清砚率先别开了视线:
“行吧,你想叫那个名字就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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