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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他的名字(一)

诸伏景光想起七月中旬时的某个任务,那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传闻中关系紧张的麦芽威士忌与琴酒的相处氛围,但是实际情况却与传闻截然相反。

在那场任务里,琴酒仅用一个简短的字眼就让麦芽威士忌暂且收敛的任性,彼时他还在为此诧异,思索其中的深意,最终却不了了之。

其实那只是一个称呼的转变,琴酒说的是——雨宫清砚。

诸伏景光躺在床上,忍不住思考起这个名字,又想起中午的那句话。

【“过去没人叫我麦芽,他们都叫我雨宫清砚。”】

麦芽威士忌向来是组织里话题的中心,每天关于这个人的各式传闻层出不穷,但好像从未有人留意过除去那个代号以外后那人是什么模样。

诸伏景光坐起来,打开灯,从床头柜抽屉的隐秘隔层里摸出几张照片——这些都是先前在调查麦芽威士忌时搜集到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虽然有着同一张脸,但是形象却各有不同。

他翻看着那几张照片,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可追溯的时间最早的那张上。

他把其他照片放回抽屉隔层,仰躺在床上,捏着那张照片的边角,将其举在半空。

照片里的男人留着一头长发,没戴眼镜,他一定已经注意到了镜头,但是没流露出什么别的情绪,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

这是他所能看到的最早的麦芽威士忌。

诸伏景光看着那张照片,陷入了思考。

他过去好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抛开“麦芽威士忌”这层身份,雨宫清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麦芽威士忌只是雨宫清砚的某一面,他却好像已经把这一面当成了那个人的全部。

雨宫清砚,他默念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时间缓慢地流逝,他也不知不觉中沉入了梦乡。

*

清晨,阳光从未遮严的窗帘缝隙间溜进昏暗的房间,诸伏景光睁开眼,第一反应是为什么会这么昏暗——他昨晚睡前明明忘了关灯。

他揉着太阳穴坐起身,下意识地翻找起昨夜的那张照片。

“你在找这个吗?”

诸伏景光身子一僵。

那种不紧不慢的语调实在是太有辨识度,诸伏景光僵硬地转过头,床的另一侧竟然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明明言谈举止都很随意,懒懒散散不像是有刻意隐藏过气息的模样,但却永远悄无声息。

他的目光率先落在被举在空中的那张照片上,而后又顺着拿着照片的那只手一路向下,落在了与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样的那张脸上。

诸伏景光勉强露出个笑容,一边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一边十分自然地问道:“吃过早饭了吗?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已经习惯通过转移话题来解决这类看起来几乎无解的场面,麦芽威士忌的注意力永远成谜,谁都不知道他下一秒的注意力会放在什么地方,过去他会为那种极其自我的交流模式感到头疼,后来却也开始学会利用这种毫无规律的注意力为自己解围。

很幸运,麦芽威士忌听后便随手把那张照片扔在了一旁,懒洋洋地瘫在床上,说道:“煎蛋吧。”

“好的,稍等。”诸伏景光松了口气,他犹豫了一秒要不要趁机把落在床上的那张照片拿走,但怕这个动作会把那人刚刚被分散的注意力再次引走,还是暂且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走下床,站在床边整理起床铺,随着被子翻手一扬,那张照片被“恰巧”压在了被子下。

诸伏景光转身走出卧室,打开门时,他后知后觉地想到,所以那人悄无声息地摸进他的卧室又躺在床上之前,还特意关了他昨夜忘了关的灯。

真是个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人,诸伏景光无声地叹了口气,关上了卧室的门。

时间还早,等他洗完漱后也不过五点钟,诸伏景光打了个哈欠,从冰箱里拿出两枚鸡蛋。

麦芽威士忌在吃这方面倒是从不挑剔,基本上准备了什么就吃什么,提出的最任性的要求也不过是像今天这样加个煎蛋或者荷包蛋。

诸伏景光熟练地打开火,又想起某天早上被厨房的声响惊醒,最后发现是麦芽在准备早餐的画面。

那人很会煎蛋,但是他还是不得不怀疑那人很有可能只会煎蛋。

他做了两份三明治,又倒了两杯牛奶,准备妥当后,便回卧室去叫那人起床吃饭。

他五点左右醒过来,麦芽威士忌看样子也不像是刚摸进来的模样,所以那个家伙很有可能在天亮之前就来了,甚至是凌晨来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种简直像个飘来飘去的鬼魂一样的无声无息程度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诸伏景光推开卧室的门,看清里面景象时心脏几乎骤停。

麦芽威士忌坐在床的正中央,身边散落着几张照片,凭借优秀的视力以及对那些照片的熟悉程度,他瞬间就能判断出那些是他藏在床头柜抽屉的隔层里的照片。

那些照片画面各有不同,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照片上的主人公都是此刻正随意翻看那些照片的人。

“额……这个吧……其实……”诸伏景光只觉得舌头像是打了结,开了几次口都没说出什么话,最后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那人侧过头,随着他动作的转换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手中握着的更多的照片,他问:“煎焦了?”

“嗯?”诸伏景光一愣,反应过来那是在说煎蛋,他迅速改口道:“没,没有,来吃早饭吧,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接下来他看着麦芽威士忌是如何把那些照片一一捡起来整理好,又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原封不动地把一沓照片放回了隔层里。

诸伏景光只感觉太阳穴在狂跳。

等一个身形与自己大差不差的人影从自己身侧径直路过,诸伏景光才终于呼出一口气,迅速关上房门反锁,快步走向床头柜。

他半蹲在床头柜旁,匆匆拉开抽屉打开隔层机关把那些照片拿出来,左右看了看,又不知道还能把它们藏到哪里好。

他随意翻看了几下那些照片,眉头忽然一皱。

那张拍摄时间最早、麦芽威士忌还不是麦芽威士忌时的照片不见了。

他一张一张仔细翻看了一遍,又重新检查了一下抽屉和床铺,那张照片竟然真的不翼而飞了。

正在他准备低头再看一看床底时,轻轻的叩门声随着一道熟悉的慵懒的嗓音一并响起——

“你是在找这张吗?”

诸伏景光机械性地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僵住。

麦芽威士忌倚在门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到那里的。

诸伏景光的第一反应是我明明反锁了门,但很快他便告诉自己,世界上没有哪道锁能拦得住麦芽威士忌。

“蛋有煎焦吗?”他不死心地试图转移起话题。

但是这个本就并非百试百灵的技巧果然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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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第一次失败,站在门口的男人随意摇了摇指尖夹着的照片,投过来的眼神似乎有些微妙,说:“你这个设定,还挺让人意外的。”

诸伏景光没听懂:“……啊?”

麦芽威士忌摩挲着下巴,吐出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变态?”

诸伏景光:?????

“等等,我不是!!!”

“你先别走,不是你想的那样!!”

*

一场平静的早餐在不平静的早晨里结束了。

诸伏景光试图向麦芽威士忌解释自己并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爱好更不是什么变态,但是面对那人淡定的一句“那你藏那些照片做什么”,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诸伏景光捂着脸坐在沙发上,把这件事认了下来:“……以后不会了。”

身侧传来一阵轻快的笑声,诸伏景光不想去深想那阵笑声中隐藏的逻辑。

总归不可能是什么他听了以后会顺心的逻辑。

“苏格兰啊。”

那道声音忽然凑近了很多,诸伏景光把眼睛从捂着脸的手掌里露出来,偷偷看了一眼,正对上一张放大的脸。

“你最喜欢哪一张?”那人问。

“哪一张?”诸伏景光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身旁坐着的那人笑着看着他,问:“那些照片你看过很多次吧……你喜欢哪一张?”

诸伏景光一哽,把指缝合上,拒绝继续与那双眸子继续对视。

他不觉得麦芽是真的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个答案,因为那种揶揄含笑的语气实在是太像调侃。

换个思路,仍旧从描绘完美作品的角度出发,麦芽此刻的这个问题或许也能称之为审美和偏好方面的调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因为几张照片被完全夺走了主动权,诸伏景光下定决心逆转当下的局面,他放下捂在脸上的手,挺直脊背,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大声道:

“长头发的那张!”

随着铿锵有力的尾音消散在客厅里,这个并不宽阔的空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诸伏景光在这一刻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几分交杂着尴尬的后怕,他的气势刹那间矮了几分,试图用一些话术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打补丁:

“啊,其实我都挺喜欢……不,也不对,麦芽,其实那些照片……”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最后再次捂着脸垂下头怀疑起人生。

麦芽威士忌没往什么阴谋论的方向想就已经很好了,再多说什么只会越描越黑,让刚刚稳定下来的局面再度变得不受控制。

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诸伏景光挪开手。

麦芽威士忌蹲在他腿边,拄着下巴抬头看着他,这个角度让他能将那张脸上的每一丝每一毫情绪的变化都尽收眼底。

他很少能遇到这种能俯视清醒中的麦芽的机会,于是一时间竟然有些哑然。

那人手里捏着一张照片,正是他的抽屉里不翼而飞的那张,他知道那张照片在麦芽手里,但是没料到那张照片会在此刻被举起。

“我也喜欢这张。”那人说。

诸伏景光先是看着那张照片,视线慢半拍地转到照片旁的那张脸上,在这个瞬间,他莫名将那头浅色的短发看成了长发,精致的镜框似乎也变得透明起来。

那张脸没变,但是蹲在他身旁的那个人却恍然间像是变了个模样。

照片里的那个麦芽威士忌刚刚加入组织不久,那时他还不是麦芽威士忌。

【“过去没人叫我麦芽,他们都叫我雨宫清砚。”】

随着那道声音在脑海中重响,诸伏景光忽然不受控制地想,照片里的人不是麦芽威士忌。

他知道这种想法听起来很矛盾,但是他还是不受控制地生出这种想法——

麦芽威士忌不是雨宫清砚。

第42章他的名字(二)

麦芽威士忌不是雨宫清砚。

这种想法一旦滋生就很难消弭,在放空自己的闲暇时刻突然冒出来,又时不时在脑海中回荡。

诸伏景光在不久后的某次例行小聚中向好友提及了此事。

“这个人太难懂了。”诸伏景光一边无奈地讲述着始末一边打开钱包,“有时候感觉他简单过头了,有时候又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家伙。”

“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安室透跟着叹了口气,见到对方的动作,立刻说道:“我来付就好。”

“一会儿吃完再付。”诸伏景光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把那张照片递给坐在对面的人,“这是他还没拿到代号的时候的样子。”

好友没直接接过那张照片,诸伏景光收起略微疑惑,抬头间正对上一双眼神微妙的紫眸。

“……怎么了吗?”诸伏景光将信将疑地收回递照片的手,翻看了两遍那张照片,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安室透看着毫无自觉的好友,面色一言难尽:“你把麦芽的照片放在钱包里?”

诸伏景光十分自然道:“对啊,放在口袋里容易弄丢,还有可能折弯,放在钱包里就方便很多。”

安室透沉默了两秒,感觉这个理由堪称无懈可击,于是暂且接受了这个说法,他话锋一转,问道:“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我们能看到的最早期的雨宫清砚了,那时候他刚刚加入组织不久,还没有得到麦芽威士忌这个代号,机缘巧合之下留下了这张照片。”诸伏景光把那张照片推至桌面正中央,“最浅显的角度,那时候他的外表跟现在有很大差异。”

“是变了不少。”安室透说:“主要在于发型和眼镜吧,脸倒还是那张脸。”

他又凑近看了一会儿,说道:“虽然没那么清晰,不过那会儿他黑眼圈还没现在这么重。”

那张照片诸伏景光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是闻言他忍不住又看了看,果然得出了跟好友相同的答案,“还真是。”

他想起那人毫无规律的作息,感叹道:“以他那种莫名其妙的作息,没猝死就很不错了,黑眼圈怎么会放在眼里。”

安室透笑起来,“也是。”

“照片里的这个人,与其说是麦芽威士忌……”诸伏景光端起杯子,“不如说是雨宫清砚。”

“的确,毕竟那时候他还没拿到代号。”安室透跟着举起杯子,跟好友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不过没过多久就拿到了。”

随着两只酒杯相碰又错开,两人都喝了一口酒,桌上的交谈声短暂地停了几秒。

“三个月就能拿到代号的怪物,也难怪朗姆捏着鼻子给他收拾那些烂摊子也坚持要留他在麾下。”安室透随手把杯子放回桌面,又忍不住说:“但他也真是有够神秘的,调查麦芽威士忌姑且还能查到一些东西,调查雨宫清砚这个人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会儿,说:“他给我一种他并不喜欢‘麦芽威士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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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说法让安室透微愣,他迟疑道:“但他就是麦芽威士忌。”

“我不是这个意思。”诸伏景光叹了口气,又觉得实在难以形容,他随意放在桌面上的手动了动,食指快速敲了几下桌面,说道:“我最近总觉得,不能把麦芽威士忌和雨宫清砚混为一谈。”

“抱歉……我还是没太懂你的意思。”安室透皱眉,“无论是麦芽威士忌还是雨宫清砚其实代表的都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叫法不同而已。”

这是意料之中的局面,诸伏景光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在没完全弄清一件事时就向好友传达,如果因此产生什么不在预期内的认知就麻烦了。

但是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头,不说完也说不过去,他靠坐在椅子里,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我也很难形容,但是我总觉得雨宫清砚不喜欢麦芽威士忌。”

“即使他们是同一个人?”

“即使他们是同一个人。”

桌上陷入寂静,两人都若有所思,片刻后,他们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再次举起了杯子。

“虽然我现在暂时还没理解你的想法,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安室透率先打破了寂静,说道:“组织里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有人探究他们代号之下的身份,如果你打定主意把注意力放在雨宫清砚这层身份上,那你务必要多加小心。”

“我会的。”

这场小聚结束的并不算早,虽然能跟好友单独坐在一起聊聊天喝喝酒让他一直以来绷紧的神经勉强松了几分,但因为交谈结果并不如预期,心里多少还是存了点儿遗憾。

他知道其实这种遗憾的出现是一种必然,连他自己都还没能弄清那种想法,模糊的描述会得不到认同和讨论也是很正常的。

或许我匆匆提起那个理论的出发点其实就是希望zero能帮我分析一下,诸伏景光想,但是那种理论太过模糊不清了,如果没有什么更加关键性的论据出现,他们很难跳出这个僵局。

告别好友后,诸伏景光独自走在路上。

时间转眼已经来到夏末,晚间的温度不算低,但是也算不上有多高,不过他出门前特意穿了外套,倒也不会觉得冷。

街道上行人零星,只偶尔有车辆从身侧驶过。

诸伏景光忽然就想起了另一个经常独自融入夜色的身影。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似乎遥遥注视过很多次某个人走进黑暗。

那个人与他并排走在过一起,也曾经强行拉着他走在路上,但是无一例外,最终那个人会独自离开。

诸伏景光在这一刻忽然好奇起来,那个人为什么总是独自行在夜晚,是爱好?是习惯?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那个人走在空旷的、昏暗的街道上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目的地在哪里?路线是怎样决定的?会因为疲惫而暂且停歇吗?

他带着那些困惑的思绪继续向前走着,一直向前,直到路过了他的安全屋也仍旧没有停下脚步。

但是像那场小聚中没有从好友那里得到答案一样,天边泛起微光时,他没有得到答案。

再次途径安全屋周边时,诸伏景光终于停住了脚步。

他仰起头,看向泛白的天空,困倦之意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他仍然不知道那个人是带着怎样的心情、为了什么缘由去走那一段段路,但是疑问却恍然增加了——我又是为了什么走到天明?

他终于还是转身往安全屋的方向走去。

诸伏景光用钥匙打开房门,随手把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去卫生间洗漱,换了件衣服,直直地倒在床上。

熬夜对他来说并不算罕见,他也不至于因为一夜未睡就如此疲惫。

大概是因为这一夜里除了向前走,他想了太多太多的问题,而那些问题无论怎么去推敲去感同身受地思考,一夜过后都只是没得到答案。

他在思索中沉沉睡去。

今天没有任务,他特意关掉了闹钟,等到再睡醒,天色已经全亮了。

略刺眼的阳光从未拉的窗帘间映射进来,诸伏景光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抬手挡了一下。

困意已经散去,但是疲惫感仍旧有所残余,诸伏景光伸了个懒腰,随手打开卧室的门。

他的动作刹那间滞住。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转头看过来,扬了扬手里那个过分熟悉的钱包,微笑道:

“你是真的很喜欢那张照片。”

诸伏景光:“我……”

“你?”

半晌,诸伏景光两眼一闭,破罐子破摔道:“是……我很喜欢。”

*

不知道麦芽威士忌是几点来的,但是竟然还带了早餐。

诸伏景光把已经凉透了的早餐放进微波炉,准备热一热再吃,总归不好随意浪费。

他回到客厅,问:“冰箱里有冰棒,你要吃吗?”

那人躺在沙发上,随意摆弄着他的钱包,不知道究竟是想从那个已经用旧了的钱包上看出什么来。

没得到回应,他习惯性地准备重新问一遍,但刚一开口,他的声音却莫名戛然而止。

沙发上的人有所感应地侧过头,没说话,但是诸伏景光却硬是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了询问之意。

他迅速整理好神色,露出个笑容,问道:“要吃冰棒吗?”

那人只是收回了视线,继续摆弄起那个钱包。

诸伏景光莫名松了口气,身后的微波炉提示音像是一株救命稻草,他借此机会匆匆退回到厨房。

把微波炉里的早餐取出来,诸伏景光看着那份极为常规的早餐,忽然陷入了沉思。

其实他刚刚准备说的是——“麦芽,要吃冰棒吗?”

明明跟过去没有任何差别,明明没发生任何异常,对上那双绿眸的那一刻,那个已经叫过无数次的名字却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麦芽威士忌不是雨宫清砚——这个想法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无论如何都无法压下。

他想起第一次跟那人一同执行任务的那个晚上,那人随手把冰棒棍扔进垃圾桶,转头对他说: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那时他只觉得无奈,更多只想着及时脱身,配合着回答道:“麦芽威士忌。”

【“不对哦。”】

【“那是代号啊,不是名字。”】

【“我的名字叫做雨宫清砚。”】

认真回想,其实从第一次见面至今,那个人从来没有以麦芽威士忌自称过,一次都没有。

用“麦芽”称呼那人时总是会被忽略,无论说什么都得不到回应,永远在自说自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当琴酒说出“雨宫清砚”这个名字后,那个人的任性却即刻平息,乖巧到像是瞬间学会了听懂人话。

一个独自行走的夜晚里没能想通的问题,却在这一刻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寻到了答案。

【“我的名字叫做雨宫清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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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那个人明明从最开始就告诉过他了,明明答案早就已经摆在了他面前,但是直到夏末他才堪堪反应过来。

因为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是雨宫清砚而不是麦芽威士忌,所以用一个在那个人心中无关紧要的名字去呼唤,注定得不到回应。

他喃喃重复起那句话:“我的名字叫做雨宫……”

“嗯?”

身后传来一道疑惑声,诸伏景光动作一僵,他转过身,下意识地想解释,但与此同时,有一道声音比他的声音更早响起——

“你想跟我姓?”

第43章他的名字(三)

“苏格兰最近不太对劲。”戴着眼镜的男人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如是说。

“你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坐在沙发边缘的人试探性地问。

那人没说话。

安室透看着那个大摇大摆地闯进他的安全屋又大摇大摆地躺在沙发上的家伙,叹了一口气,放弃跟那位不速之客继续交流。

——跟麦芽威士忌认真了你就输了。

他站起身,决定还是先离那家伙远一点比较好。

“波本啊。”

安室透动作一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终维持着起身的动作,侧头问道:“怎么了?”

“你会把什么人的照片放在钱包里?”

这是个很微妙的问题,微妙就微妙在他最近刚刚知晓好友把问出这个问题的人的照片放在了钱包里。

好友的这个行为其实无关暧昧,更多只是出于便捷,但是从外人角度看很难真的不做他想。

他不知道麦芽威士忌问这个问题是发现了什么还是普通抽风一问,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安室透坐回原处,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朋友、对手、同僚……”

麦芽威士忌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在钱包里放了黑麦威士忌的照片?”

“当然没有!!!”

“我记得黑麦威士忌有女朋友……你们这个设定挺有趣的。”

“你在想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

最终安室透放弃了挣扎。

以那个人神奇的脑回路,他很难不怀疑继续说下去,事情只会被越描越黑。

虽然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又知道了多少,但既然最终呈现出的局面暂且是平和的,那不打破这个已有的平衡或许更好。

至少现在,对他们来说,这个平衡并不糟糕。

安室透开始思索如果平衡被打破了会发生什么届时又该如何应对,好友已经向他讲述过自己的计划,他一方面松了口气,一方面心又悬了起来。

麦芽威士忌是个定时炸弹,他现在这样想,过去也同样这样想,于是在经过各种衡量以及面对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时,他做出了拆除这颗定时炸弹的决定。

但是他的拆除计划失败了。

他以为会迎来难以估摸的反噬,但是那颗炸弹并没有发生爆炸,事发后每一次重新面对麦芽威士忌时,他都会诧异于那人过于平淡的反应。

在他眼里、在很多人眼里都难以跨越的问题,在麦芽威士忌眼里似乎总是不值一提。

这种认知上的信息差和落实到态度上的实际误差让安室透在与那个人发生接触时,除了难以捕捉的气息带来的那个人并不存在于这个空间的错觉,也会在某个瞬间生出那个人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理解的想法。

就像好友说的那样,麦芽威士忌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安室透垂眸看着已经自顾自地枕在他腿上闭目养神的男人,几秒后,又抬头望向天花板。

麦芽威士忌没因为那场状况频发的任务针对他就已经有些难以置信,在一段时间的与过去没什么分别的无视过后,那个人竟然开始主动与他产生交集。

他起初会因为这种突兀的行为感到警惕,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与那个人单独坐在一个安静的空间又或是坐在喧闹的人群中,竟然也变得习以为常起来。

他开始理解好友对麦芽威士忌的“习惯”,因为那个人的确是这样,一旦下定决心随他去、不再刻意拒绝,就会习惯那个人的存在,连带着那种神奇的脑回路也变成了一种似乎有迹可循的个性。

他依然对麦芽威士忌带有防备,依然因为麦芽威士忌与好友过近的距离感到忧虑,却再未生出过什么想伺机除掉那个人的想法。

或许是曾经试过但并未成功所以谨慎程度就加倍升级起来,有可能是麦芽威士忌的实力和精神状态都远超他的预期认知,也有可能是因为……

安室透靠在沙发背上,放空自己,压在腿上的那颗头存在感极强,让那个气息浅薄的人存在感化为实质。

他想,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开始觉得麦芽威士忌其实并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可理喻和不可控。

麦芽威士忌的危险性并没有改变,但是他开始觉得这份危险暂且不会落到他的身上,更重要的是暂且不会落到他的好友身上——后者才是他愿意保持观望的本质原因。

他想起那道出现在一个下雨天的声音。

【“如果那是你的宿命,我就会放你走。”】

麦芽威士忌眼里的苏格兰威士忌的宿命是什么仍未可知,以常规思想去推断那个人的想法往往得不到结果,但是他能听懂后半句的含义。

【“我就会放你走。”】

那是极为平静的一道声音,但是那句话却犹如一块巨石被投入平静的湖面,让他猛地惊醒。

追击一个背叛者,这种任务无论是对他来说还是对同样身为卧底搜查官的好友来说都很敏感,或者说,叛徒这种词汇对任何一个组织成员来说都极为敏感,但是麦芽威士忌却说:我会放你走。

隔着雨幕看着那两个人时,他忽然生出了一种荒唐的想法——

雨幕中苏格兰为麦芽撑起的伞,在未来某一天,或许会成为另一把保护伞。

“苏格兰最近不太对劲。”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第二次在这个安全屋里响起。

安室透从重重思绪中抽离,回以了一个与刚刚完全相同的回应:“你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会把同一个问题说出两遍,也就变相证明了说话的人对这个问题其实相当在意,安室透随意搭在沙发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他不喜欢自己的姓氏。”

安室透一愣:“啊?”

“这是好事,你觉得呢?”

这个问题可不是单说一个是或不是就能解决的,安室透斟酌着开口:“我觉得……”

但是还未等他说完,枕在他腿上的人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既然他喜欢我的姓氏,倒也不是不可以让他改。”

安室透:“……哈??”

“不过要看他表现才行。”

话题越来越偏,那人说的话也越来越离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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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安室透还是试图挽救一下好友在麦芽清奇的脑回路下愈发诡异的形象,委婉道:“我倒是没觉得苏格兰不喜欢他的姓氏,以前没拿到代号的时候大家也都是叫他绿川的。”

下方迟迟没再传来回应,安室透刚准备低头去看,躺在沙发上的男人却已经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

“绿川啊……”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安室透总觉得那人在一字一顿缓慢地重复出这个姓氏时,一晃而过的疑惑后,那份如同孩童般的兴致勃勃几乎要溢了出来。

安室透的唇角向下压了压。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44章他的名字(四)

麦芽威士忌又来了。

没走门也没走窗,没办法以最简单的方式判断那个人的心情。

诸伏景光有些忐忑,对待未曾遇到过的状况,人们往往会出生出最基本的警惕。

毕竟那个人从来没有哪一次是像这样站在门口,简直就像一位真正的客人。

诸伏景光这样想着,又将那些想法逐出脑海。

这里是他的安全屋,麦芽威士忌当然是客人。

他握着门把手,看着站在门外的那个人,试探性道:“不进来吗?”

于是门外那人径直走了进来。

诸伏景光将信将疑地关上门,看着站在客厅里的那个身影,还是有些不放心。

虽然古怪一词放在麦芽威士忌身上向来匹配,但是还没有哪次让他感到如此微妙。

见惯了那个人自顾自地运转着独属于自己的一套逻辑,这次出现类似大众平常的模式,就总是觉得不太适应。

诸伏景光知道那人是从好友那边来的,在半个小时前他就收到了好友的短信。

就像短信里说的那样,麦芽威士忌今天似乎不太正常——不正常就不正常在他看起来实在是太正常了。

“今天的任务是什么?”诸伏景光问。

那场长达百天的游戏已过大半,他先前只觉得荒谬,现在却已经能相当熟练地利用此打开话题了。

“画画。”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环视起安全屋的墙。

这个任务他曾经收到过,麦芽威士忌带着他去了自己的安全屋,说是画画,实际上是为墙壁刷漆。

不过把刷漆说成在墙上画画也的确挑不出错处。

他以为这次要换个颜色的是自己安全屋的墙,但是他向来猜不透那人的想法,这次果然也不例外——从抽屉里翻出纸笔的诸伏景光如是想。

茶几太矮,坐在沙发上不太方便,麦芽威士忌干脆盘腿坐在了地板上。

诸伏景光把纸笔摆在茶几上,学着那人的姿势坐下来,“抱歉,只有圆珠笔了。”

他补充道:“不过有一支蓝色的。”

麦芽威士忌似乎对蓝色有所偏爱,而随后伸出的一只精准拿起了那支蓝色圆珠笔的手论证了他的想法。

“要画什么?”诸伏景光问。

“画你想画的。”那人回答。

诸伏景光点点头,低头看着那张空白的纸,若有所思。

这种坐在一个矮矮的茶几旁随意涂画的画面会让他幻视起孩童团团围坐在一起涂鸦的场景,很多年前,他也的确曾是围坐在一起涂鸦的孩童之一。

那都是已经落灰的记忆了。

麦芽威士忌下笔不假思索,似乎早就确认了想画的东西,诸伏景光握着笔,笔尖落在纸上,却迟迟没有移动。

画我想画的,我想画的是什么?

他又想,那个人想画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越过摆在茶几正中央的那两盆花,落在了那双专注的眸子上,迟迟未动的笔尖终于在洁白的纸面上滑动起来。

“你喜欢画画吗?”他一边画着一边问。

放在几个月之前,任他如何想象都想不出自己有朝一日会和麦芽威士忌围坐在一起画画,但实际上,这种难以置信的想法已经出现过数次,甚至已经开始让他开始觉得习以为常。

麦芽威士忌似乎渗透进了他的生活,诸伏景光起初称之为无法拒绝,后来改而称之为习惯。

那人画的很专注,一边画着一边淡淡道:“不喜欢,不讨厌。”

“这样啊……”

“不过最近觉得还算有趣。”

诸伏景光笑起来,“我也觉得,很久没机会像这样画画了,比想象中有趣。”

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一停,下一秒,他对上了一双深绿色的眸子。

诸伏景光脸上的笑容不变,而在那轻飘飘的一瞥过后,客厅里的画面再度归于原状。

十分钟后,诸伏景光率先放下了笔。

那人不知道在画什么,但是看得出来,他画的很认真。

麦芽威士忌似乎对待所有事情都无所谓,组织里很多人也是这样评价他的,但是诸伏景光却觉得麦芽威士忌做事其实相当专注,专注到会忽略周遭的一切人和事物,专注到只看得到他的目标,某种意义上,其实他很欣赏这种心无旁骛。

这种专注难免会给其他人带来烦恼,但诸伏景光也必须承认,在某些限定的时刻,其实他是隐隐期待麦芽威士忌的不按常理出牌的。

麦芽威士忌会做很多这个年龄段的人不会做的事情,年龄和身份并不能限制麦芽威士忌,所以在游戏之名下跟着那人做一些他原本不会做或者不能做的事时,也会在某一瞬觉得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勉强松了松。

又过了一会儿,直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与一抹深绿对视良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竟然看着那人出神了。

“啊……”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挺直脊背,主动说道:“你也画完了吗?”

那人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

诸伏景光莫名松了口气。

麦芽威士忌探身把摆在他面前的画纸拿走,又换了个姿势,仍旧坐在地板上,但是后背已经靠在了沙发上。

坐在茶几另一侧的人将画纸翻过来面向他,问道:“这是什么?”

“眼睛。”诸伏景光话音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两分:“……你的。”

诸伏景光以为接下来迎来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画这个,但实际上,那人只是看着那幅画,不再开口。

他隔着两盆蓝色矢车菊观察起对方的表情,那种从今天见到麦芽威士忌开始就生出的不对劲的感觉再度攀升。

“我重新画一幅吧。”他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麦芽威士忌看那幅画的眼神让他想起了经常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审视的、打量的,不知想从中看出什么,不肯多言,却迟迟没有移开视线。

诸伏景光觉得麦芽威士忌并不喜欢他的那幅画,即使他画的是麦芽威士忌的一部分。

“哦?”那双绿眸一如既往的静谧,淡薄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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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扫视过来,带来了一丝冷意,“理由呢?”

诸伏景光顺应心意如实解释道:“感觉你并不喜欢它。”

那人随意放下那幅画,微微抬起下巴,“所以你觉得所有东西都能重来吗?”

“如果哪天你死了,也有机会重来一次吗?”

话题朝着未曾料到的方向偏转,诸伏景光愣住。

“不过你说对了,我的确不喜欢。”

雨宫清砚举起那幅画,对着阳光,画纸上的图案愈发清晰可见起来。

黑色的圆珠笔画出的黑色的眸子,整个画面只有黑白两色,即使眉眼再怎么抓住细节和神态,也都让他生不出一丁点的喜爱。

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对苏格兰威士忌的画喜欢不起来,无论苏格兰威士忌画了什么都是如此,让他厌恶的是单调的色彩和极致的黑白。

目前的气氛并不算好,于是诸伏景光习惯性地转移起话题,“我可以看看你画了什么吗?”

雨宫清砚把手里的画放下,转而把茶几上的另一张画纸举起,指着上面的图案问:“绿川啊,怎么样?”

诸伏景光观察起那幅画,“这是……”

他又凑近看了看,眉头逐渐蹙起,半晌,他侧头换了个角度看,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拿反了吗……也不对。”

“嘶……”他双手环胸,想了好一会儿,额角渗出几滴细密的汗珠,终于还是放弃了挣扎,问道:“这是什么?”

“嗯?”雨宫清砚探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画,“看不出来吗?这是你啊。”

他指了指某处线条:“头发。”

又指了指另一处:“眉毛。”

“眼睛。”

“鼻子。”

“嘴。”

诸伏景光在一个个简短的名词中陷入了沉思。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该震惊对方说画了自己还是震惊那一团团诡异的线条组成的东西竟然是自己。

雨宫清砚把那幅画摆在茶几上,仔细看了一遍,仍然觉得没什么看不懂的地方。

但是苏格兰威士忌没看懂。

他审视起坐在对面的那个有着蓝色虹膜的男人,开始思索过去有没有观察到过苏格兰威士忌有类似理解障碍一类设定的可能。

虽然得出的结论是否,但雨宫清砚还是若有所思地把画纸递了过去,“没关系,我不怪你。”

“啊?”

“慢慢看,多看几遍就能看懂了。”

“……好。”

诸伏景光伸手接过那幅画,近距离观看后表情再度僵了僵,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在麦芽威士忌的眼里竟然是这种诡异的形象。

他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谢谢,我会好好研究的。”

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消失,两人的对话声也终止,客厅里安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诸伏景光忽然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刚刚某个称呼。

“等等,你刚刚叫我……?”他诧异道:“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靠在沙发边沿的男人笑起来:“那个啊,早就知道了。”

名字——这是诸伏景光最近经常会思考的问题之一。

一些思绪滋生后就难以消弭,呈现出的最直观的结果就是他已经很久没用过“麦芽”来称呼那个人了,但是刻意不使用那个称呼后,交流中得到回应的概率却变高了。

麦芽威士忌不是雨宫清砚,雨宫清砚不喜欢麦芽威士忌,其实其中蕴含的涵义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模糊的,但是不去称呼名字带来的微小改变让他愈发加深了心中的想法。

这还是那个人第一次用代号以外的名字称呼他,他不确定这代表着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该用常规的逻辑去推测麦芽威士忌的逻辑,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这是否代表着麦芽威士忌也曾与他生出过与他相似的想法。

诸伏景光的喉咙微微滚动,问道:“那我也可以叫你‘雨宫’吗?”

他此前就生出过这种想法,如果在那个人心中自己并不是麦芽而只是雨宫清砚,那改变称呼是否能够更进一步地拉近关系?如果他的猜测是成立的,那像琴酒那样直接使用真名进行交流或许会为这段关系带来一个质变。

他需要更多的筹码。

“不行。”一道平淡的声音在客厅内响起。

诸伏景光的手莫名有些无处安放,沉默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我可以问问原因吗?”

“很好。”

又是熟悉的审视的目光,深绿色的眸子藏在透明的镜片后,但是带来的压力不减分毫,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单手拄着下巴,并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不紧不慢地说:

“你做得很好,就像现在这样,保持思考吧。”

*

今天的任务是枕在波本威士忌的腿上时完成的,跟苏格兰威士忌一起画完画后,雨宫清砚便回往自己的住处。

时间还早,天色未暗,他很少会走在这么明亮的路上。

【我以为你会直接叫他诸伏景光。】

从波本威士忌的安全屋离开后,系统的絮絮叨叨就没停过,但是在和苏格兰威士忌一起画过画后,从某句话开始,那道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现在却又再次响了起来,惹人心烦。

他淡淡道:“静音模式。”

【我觉得你刚刚的画很棒。】

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苏格兰威士忌竟然会看不懂他的画,不知道又是什么奇怪的设定。

雨宫清砚轻哼道:“当然。”

【宿主,我现在依然建议你不要随意提及那个名字。】

【但比起其他,我更希望你能和苏格兰威士忌玩得开心。】

“我和他玩……哈哈。”

“我自然有我的玩法。”

第45章他的名字(五)

苏格兰威士忌有两个名字,一个叫绿川,一个叫诸伏。

雨宫清砚对这个设定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致。

他在重塑这个角色,他在这个角色身上落下的每一笔痕迹不止是描绘,也是覆盖。

既然如此,那有针对性地覆盖效率才更高。

他想更多地了解苏格兰威士忌,挖掘这个角色背后的秘密,找出更多隐藏的设定。

不过虽然这样想,也不影响他接下来一周都没和苏格兰威士忌见过面,当然,波本威士忌和黑麦威士忌也一样。

不知道系统在谋划什么,最近的任务风格越来越趋近于去年,不过对他来说也算是得心应手。

但是总有一些任务是需要和这个世界里的“人”产生接触的,排除了前段时间联系颇多的三瓶威士忌,近期的人选则是落到了一个还算熟悉的角色身上。

“9。”雨宫清砚转头看向门口,挥手打了个招呼。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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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发杀手生性谨慎,他会定期更换安全屋、也不止有一个安全屋,但是某个神经病的身影还是会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琴酒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不准备跟一个随时都会抽风的神经病多说什么,冷冷道:“冰箱里的东西,拿了就赶紧滚。”

“今天的任务不是那个了。”

雨宫清砚笑道:“一起去海边吧。”

琴酒没说话,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假装看不见那个不速之客,事实上,如果不转头去看,那个人也的确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当年在死局中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或许也正是凭借着那种隐匿气息的能力,打了那群人一个措手不及,以少胜多,硬生生破了那个局。

在某一瞬间,看到站在身后的那个人,他的心中也生出过赞叹。

如果不是后续直指他的枪口,那种赞叹或许会持续得更久一些。

在那人的要求下,他带着那个叫做雨宫清砚的家伙回到了组织,见证那个人成为了今天的麦芽威士忌。

琴酒随意倚靠在沙发上,淡定道:“不去。”

或许是因为初见的印象太过强烈,以至于比起“麦芽威士忌”,面对那个人时,他脑海中率先浮现的往往还是那个鲜少有人当面提及的名字。

“几点出发?”坐在旁边的那人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自顾自道:“一点?还是三点?”

“我说。”琴酒转过头,一字一顿道:“不去。”

“为什么?”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仍旧在专注地摆弄着手机,“你想去的,不是吗?”

过了许久那道声音都没再响起,雨宫清砚随意侧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一双仿佛淬了冰的眸子。

这是目前为止拥有最高分数的角色,也是他在来到这个世界后接触的第一个角色。

时间能够带来很多,比如他明明没特意去探究过,但还是对这个角色有了些了解。

结识琴酒的契机发生在他的第一个任务里,想加入一个完全未知的组织,总需要点助力。

系统给了他一些提示,他找到了琴酒,让琴酒带着他来到组织,所以在他眼里,琴酒身上永远贴着另一个独一无二的标签——一个好用的新手指导NPC。

“几点去?”雨宫清砚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在征求你的意见,不然我……”

“你竟然也会有征求别人意见的时候?”银发杀手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你最好真的只是想看看风景。”

无论是雨宫清砚还是麦芽威士忌都是一个仿佛永远听不见拒绝的人,从起初的烦躁到后来的随他去其实只经历了几个月,比起引发一场激烈的打斗,适时接受他的要求才是最快捷的解决办法。

他不觉得那是什么优待,更不是妥协,他只是在冷静判断后做出了一个最优解。

毕竟雨宫清砚想做的事比起雨宫清砚发疯,还是前者更容易应对——那个神经病发起疯的时候什么可都做得出来。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琴酒催促道。

“征求意见……最近玩游戏太专注了。”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琴酒从衣架上取下外套的动作一顿,他转头看向还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那人似乎真的在思考,摸着下巴,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被反过来影响了。”

他穿上风衣,再次说道:“走。”

雨宫清砚终于动了起来,脚步轻快,任务这种东西当然是越早完成越好,琴酒愿意配合就再好不过了。

他喜欢琴酒的行事风格。

不过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顺利,起初琴酒也不太配合,但是打过几架后,在后来的任务里,也就不再多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于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琴酒的分数逐渐增加,至今仍是他打过分的角色里分数最高的那个。

“你怎么又穿那件衣服。”

琴酒面无表情地整理着袖口:“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与你无关。”

“你想?”那人从他身旁径直走过,转头淡淡道:“你想了吗?”

琴酒刚要开口嘲讽,那人已经推门而出了,只留下一句:“与我无关。”

他们一同来到了东京周边的某个海岸,这不是个看风景的好地方,至少除了他们这里再看不到其他人影。

矮矮的散布着绿色的山丘,奇形怪状的礁石,没有柔软的沙滩,更多的是凌乱的碎石。

视线中出现大片的深蓝的那一刻,系统的播报声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来自外套口袋的轻坠感。

雨宫清砚把出现在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他的目光仍旧落在海面,随手把那样东西扔到身旁那人怀里。

他大步走在沙砾和碎石上,最后站在了一块临近海面的礁石上,遥遥眺望。

风声和海水流动声击打在鼓膜,并不沉重,更多的是温柔。

这是一片看不见残忍和冰冷的海,连带着发出的声音都带着蛊惑,但是在深蓝之下,蕴藏着数不尽的危险。

雨宫清砚想起了一双蓝色的眸子。

琴酒看着手里的东西,忍着把它砸在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脸上的冲动,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那个贝壳握在了掌心。

他迈开脚步,走向像一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片海的身影,在即将登顶那块礁石时,前方的那尊雕塑突然动了。

那个人张开双臂,毫无征兆地直直地倒了下去。

琴酒的瞳孔一缩,身体的反应远远比思想快,他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指尖触到一片衣角,但也仅仅只有一片衣角。

下方的海面传来扑通一声,几滴海水溅到了他脸上,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也让他刹那间回过神。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转身快步向下方走去,一边走一边骂道:“这个疯子,又来了,我就知道!”

琴酒沿着那块礁石附近的海面搜寻起那个身影,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

最终他在远处的海岸边捞起了一个泡在海水里的身影,不知道是自己游过去的还是被海浪拍过去的,总之已经里最初跳下去的那块礁石远处了十几米。

他抓着衣领把那个突然跳海的神经病拖回岸上,忍无可忍道:“你是不是有病?!”

这片海岸没有沙滩,只有散乱的碎石,浑身湿透地躺在那上面的感觉并不好,但是雨宫清砚吐出一口咸涩的海水,还是没有起身。

他静静地望着天空,只觉得那片天过于狭窄,就像那片海一样。

镜片上沾着水珠,于是视线自然而然地带着模糊,他厌恶这种经过折射后才映在视网膜上的画面,现在则更加清晰地认知到,这个世界有多么虚假。

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小腿,他知道那是一双黑色马丁靴,但是他懒得搭理。

头顶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没死就给我起来。”

“琴酒,我早就说过,不要穿这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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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酒“啧”了一声,这句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对此他也有着一个固定的答案:“与你无关。”

他又踢了踢躺在岸边装死的家伙的小腿,催促道:“玩够了就起来,该走了。”

“我说过不止一次,但是你不听。”

琴酒做了个深呼吸,但是目光落在那双看不清的眸子上时,还是止住了话音。

被海水浸湿的浅灰色的发丝紧贴在额头上,夏末秋初,海水带着刺骨的凉意,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泡太久了,那人的脸色和嘴唇都有些发白。

那副样子本该很狼狈,但是给人的感觉却仍旧淡然,让他想起了那个为他破了局又举着枪说要做他同事的人。

沾了血的浅灰色的长发,平静的表情,转过头的那个瞬间,比起漆黑的枪口,他更先看到的是一双不起波澜的绿眸。

从初遇至今,雨宫清砚的外表变了又变,那双眸子却从未有过丝毫改变。

不过那层镜片即使透明,也还是会阻隔一些东西。

琴酒蹲下身,淡淡道:“你的眼睛没有问题,为什么要戴眼镜?”

雨宫清砚闭上眼睛,海风吹在打湿的衣服上,即使是夏日里,带来的冷意也仍旧分外清晰。

“雨宫清砚,为什么?”

琴酒是少有的会偶尔直接对他直呼其名的人,一方面是他们相识较早,那时候只有雨宫清砚,还没有麦芽威士忌,一方面是他们初次自我介绍时,都说了自己的本名。

那个名字的出现往往伴随着一些利益相关,琴酒在这样做,苏格兰威士忌在试图这样做,雨宫清砚对此感到厌烦。

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名字是他带到这个世界来的少有的真实,但是代表那个名字的音节响起时往往夹杂着其他东西——那不是一个真正的名字,而是一块块聚集在一起的筹码罗列出的形状。

“你不会懂的。”

这是一句听过很多次的话,雨宫清砚向来会在做了一些莫名其妙地事情后用这句模糊不清的话证明自己的逻辑正确——虽然只有他自己沉浸在那种逻辑里。

琴酒毫不怀疑,突然跳进海里这种像个神经病一样的行为在雨宫清砚眼里一定也有他自己的合理解释。

他无法理解,就像那家伙说的那样,他不会懂。

因为那家伙不是像个神经病,那家伙就是个神经病。

“你不会懂的……你连换件衣服都不肯。”

他不知道那个人对他的衣品到底是有多大的意见,琴酒站起身,看着半死不活地躺在海岸边的家伙,莫名有点想抽支烟。

天边泛起红色,日落是时间流逝的最直观的显现,他们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琴酒催促道:“别装死了,起来。”

但是他没再等来回音,如果不是躺在地上的那人胸膛还在起伏,他几乎要以为那家伙终于死了。

“我走了。”

头顶蒙上了一件厚重的外套,脚步声越来越远,雨宫清砚没动,直到许久后,到了想吃晚饭的时间,他才坐起身,扯下头上那件让人窒息的黑色风衣。

夏末初秋,日落后,温度随之降低,海岸边的温度差更加明显。

他随意套上了那件让他诟病的黑色风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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