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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却东风,负了春 起跃 48252 字 2024-02-06

捧着灯再?回来,适才?那张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脸,在灯火的映照下,清晰了许多。

灯火昏黄看不出肤色,只能瞧见?轮廓,下颚消瘦,脸如巴掌大,虽是头一回见?,可那股熟悉的感觉却扑面而来。

边上?一位蓝衣粗布的妇人,紧紧地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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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痴呆了一般,直到窗边的幕布落下挡住了沈明酥的身影,才?回过神,轻声问身旁的人:“她就是十锦公子?”

“是啊,你是头一回来吧?咱们柳巷的弄影戏就数十锦公子唱的最好,价格也便宜,每回只要三个?铜板,要去别?处,起码得要十个?铜板,还不定有十锦公子唱的好听。”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蓝衣妇人客气地道:“多谢。”

那说话的?声?音柔和?,格外好?听,柳巷街边的?妇人哪个不是粗嗓门儿,冷不丁遇上这么个?讲究之人,妇人的嗓门也跟着收了不少,“不客气。”

“铛——”

戏曲开始了。

妇人的?目光不由偷偷瞟向她,单是半边侧脸都能看出其倾城绝色,身上虽穿着粗布,却没?能压住她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雍容气质。

这样精致的?人,一瞧便知并非寻常妇人。

桥市里什么人都有,只怕这又是哪个?官家商富屋里的?人来体验民?情,妇人怕说错了话,不敢多说,转头默默地听戏。

沈明酥还真唱了《思夫》。

期间不断有叫好?声?,身旁的?蓝衣妇人也?跟着一道?鼓掌,一场戏从头头到尾,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那块幕布,听得极为认真。

今日凌墨尘不在,戏曲结束,十?锦自己拿着托盘出来收铜板。

在座的?看客都懂,她收价每人三个?铜板,给多了,她会提醒,给少了或是不给的?,也?不会强求。

一圈走完,到了最后一排靠河岸的?位置,身旁的?妇人先起身丢了五个?铜板在她托盘里,不待她提醒便道?:“多的?就当给十?锦公子的?打?赏,除了十?锦公子这儿,还能上哪儿去听这么精彩的?戏曲。”

“多谢柳婶子。”

“客气什么,明儿我再来。”

“好?嘞,柳婶子慢走。”就差最后一位了,沈明酥转身看向了蓝衣妇人。

从她一出来,蓝衣妇人的?目光便跟随着她,看着她拿着托盘从每个?人身前走过,陪着笑点头哈腰,态度卑微却不卑贱。

如同?此时这般,她看自己的?眼神带着真诚,并非奉承。

她是在靠着自己的?努力讨生活。

蓝衣妇人袖筒底下的?手紧紧相握,细细端详她,那双眼睛和?太子真像,尽管黄泥挡住了她的?容颜,她却仿佛曾无数次地见过这张脸,熟悉得让她揪心?。

生下来后,她只见过她一个?多时辰,婴孩的?模样早在她反复回?忆中已经变得模糊不堪,她不知?道?她的?长相,却能一眼就认出来。

十?七年了。

她没?死,还活着。

是谁救了她,对她好?吗,她过得好?吗

沈明酥的?托盘递到她面前放了一阵,见其只顾盯着自己,并没?有要掏钱的?动作,大抵猜到了几?分,这类乔装打?扮的?贵人都有一个?通病,出门不知?道?带钱。

“无妨,夫人下回?过来再给。”沈明酥起身,打?算收摊。

“等等。”

沈明酥正要转过脚步,蓝衣妇人及时叫住了她,从袖筒内掏出了一个?荷包放进了她的?托盘,抬头冲她笑了笑,轻声?道?:“你唱得真好?听。”

沈明酥看了一眼那荷包,胀鼓鼓的?,应该不少。

上一个?连荷包都给她的?人是十?全。

沈明酥没?收,还给了她,“在下做的?是小门生意,夫人头一回?来,许是还不知?道?价位,一场戏就三个?铜板,夫人不必给这么多,若是没?带散钱,下回?来再给也?无妨。”

蓝衣妇人看着她把荷包重新塞回?自己手里,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她手心?,温热的?触感隔了十?七年,再次传来,即便是一瞬,也?足以让她心?肝寸断。

她打?开荷包从里取出了一粒碎银,递给了她,依旧面含微笑,“这回?总该收下了?”

沈明酥递上托盘,“多谢夫人。”

身侧柳梢的?冷风扫在两人身上,她见她缩了一下脖子,在她转身时,蓝衣妇人也?起了身,挡在了她左侧,脚步不动声?色地跟上她,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江十?锦。”

“十?锦”妇人喃喃念了一声?,“好?名?字,谁取的??”

“父亲取的?。”沈明酥笑笑,也?不止一次去解释的?名?字:“父亲是想让我什么都会,这样才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寻得一份生存。”

蓝衣妇人却摇了摇头,“他?不是这个?意思。”

沈明酥一愣,侧目看着她。

蓝衣妇人缓缓地道?:“十?锦,乃十?全十?美,锦上添花之意,你父亲想让你这一辈万事顺遂,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沈明酥还是头一回?听人重新解释了自己的?名?字,寓意是好?,可并不适合她,笑了笑,“多谢夫人,我没?那样的?命。”

蓝衣妇人脚步忽然顿住。

天气凉,她得回?去了,没?再与她闲谈,沈明酥回?头同?她辞别道?:“我要收摊了,夫人想听戏明日这时候再来。”

收拾好?木箱,同?茶铺王叔打?了声?招呼,见那蓝衣妇人还立在那,便冲她微微额首,转身上了桥梁。

人走远了,福嬷嬷才从暗处走过来,低声?唤道?:“娘娘,该回?了。”

太子妃久久不动,“你看到了吗。”

福嬷嬷顺着她目光看去,瞧见了那道?快要消失的?身影,“奴婢看到了,小殿下很健康。”

她也?认出来了。

“可她活得不好?。”

太子今日刚回?来,一堆的?事要忙,会见完大臣天色已晚,正捏了捏那只受伤的?胳膊,外面的?人进来禀报:“太子殿下,凌国师求见。”

“快请。”

凌墨尘是来回?禀回?血草之事,知?道?他?着急,一坐下来便道?:“太子殿下的?活血草臣已剔除了里面的?毒性,余下的?药性拿来做成了五枚药丸,今夜过来,便是先为太子殿下试药。”

说完便将五颗药丸一并递给了太子。

太子从中随意拿了一颗递还给他?,帝王进口的?药,马虎不得,为此宫中配了不少试药人。

凌墨尘接过,却没?递给身后的?人,而是直接放进了自己嘴里。

太子没?料到会如此,神色一愣,“国师这是”

凌墨尘一笑,平静地道?:“殿下放心?,臣自有分寸,制药人若是自己不尝试,又怎能清楚毒性和?功效。”

太子与凌墨尘接触不多,比起自己,他?同?康王爷更为熟悉,但作为一国国师,他?暗里自然也?查过他?的?底细和?品性,此人在外的?名?声?虽不好?,炼制的?丹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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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术,却是让无数太医望尘莫及。

一个?玩蹴鞠的?穷困小子,没?有一点本事,怎可能会坐到一国国师的?位置。

太子佩服道?:“凌国师此番医者仁心?,令孤无地自厝。”

“殿下谬赞,不过是臣这副身子早就百毒不侵,多一样也?无妨。”如今这颗药丸是安太子的?心?,皇帝进口前,还会再当面试一回?药,凌墨尘没?再说这事,忽然问:“听说小殿下身体抱恙?”

太子今日回?来,确实听太子妃提起过,后来一忙,便抛在了脑后,此时听他?提起,才猛然想起来。

也?没?功夫再细谈,“如此说来,孤得过去瞧瞧了,改日孤再约国师。”

“太子看小殿下要紧。”凌墨尘跟着他?起身:“殿下若不介意,臣也?一道?过去,为小殿下把把脉。”

平日里国师只是皇帝的?御用医师,专为皇帝炼丹,其他?宫殿的?人请的?都是太医院的?人。

今日恰巧撞上,又听他?主动要瞧,太子自是乐意,“能得国师相看,孤求之不得。”

两人过去时,赵佐凌正坐在案前翻看着京兆府近几?年的?案件,听到外面的?太监似乎唤了一声?:“太子殿下。”神色一紧,慌乱把手中的?案薄藏了起来,起身去外面迎,两人也?有一个?多月不见了,赵佐凌高兴地唤道?:“父王。”

正要叙旧,意外地看到了太子身旁的?凌墨尘,怔了怔,招呼道?:“凌国师。”

“臣见过小殿下。”

一场烧之后,赵佐凌精神大不如从前,今日进食也?少,一眼便能瞧出憔悴。

太子打?探了他?一圈,“怎么回?事。”

赵佐凌一笑,“染了一场风寒,并无大碍,让父王担忧了。”也?把他?端详了一番,关心?道?:“听母妃说父王今日早上才回?来,这一趟可还顺遂。”

“孤倒是顺遂,你好?好?地呆在宫里,还能把自己折腾病,看来还是锻炼少了,等病好?了,多去校场跑几?圈马。”

“父王教训的?是,儿臣记住了,待病好?后儿臣好?好?操练。”

太子笑笑,伸手刮了下他?额头,这才为身后凌墨尘让出了位置,“有劳凌国师了。”

凌墨尘上前把脉,赵佐凌乖乖地坐在床边,挽袖

忆樺

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赵佐凌与凌国师也?不相熟,只听过其在民?间的?传闻,不是很好?,是以每回?见到他?,都有些?畏惧,但这份畏惧和?对封重彦不一样。

对封重彦,他?更多的?是敬佩,而对凌墨尘

视线轻轻瞟过去,凌墨尘却垂着头没?让他?看到脸,把完脉,将他?的?衣袖盖好?,起身转过头同?太子回?禀道?:“小殿下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臣另开一剂药,小殿下拿去煎水服用,能强身健体。”

“多谢国师。”

“殿下言重了。”

凌墨尘退下去写方子,阿月跟着他?一道?去取。

到了外物书案,凌墨尘坐下拿起了狼毫,叩叩峮幺污贰尔齐伍耳巴一还有肉文车文补番文哦阿月立在他?跟前这才低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凌墨尘头也?没?抬,“你不是已经看到了结果。”

“她果然还是下不了狠心?,为何不利用他?入宫?”

“错了,她的?心?可狠了。”

阿月一愣。

“她和?你一样,选了我来下菜。”凌墨尘缓缓地掀起眼皮,“合着我就是个?冤大头?”

“国师说笑了,国师梦寐以求,怕是笑都要笑醒了。”

凌墨尘被她噎住,一声?冷嗤,定定地看着她一阵才埋头,“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可擅自行动。”

他?知?道?那食盒是她故意为之,先戳破赵佐凌身份,事后再找上自己,为的?便是劝沈明酥进宫复仇。

探望完赵佐凌,又送走了凌墨尘,天色已经不早了,太子没?再处理公务,直接回?了后殿。

进屋后却没?看到太子妃,疑惑地问身边的?宫女:“太子妃呢?”

宫女们谁也?不敢吭声?,姚永正欲上前回?禀,身后便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太子妃走在前,福嬷嬷手里提着一盏羊角灯跟在后,两人前后脚跨入殿内。

“这么晚,上哪儿去了?”忽然察觉了她身上的?衣裳不对,太子眉头微皱,还没?来得及细问,太子妃却上前忽然一把抱住了他?,“殿下”

太子一怔,伸手抚住了她的?后背,“怎么了?”

太子妃头靠在他?怀里,沉默了好?一阵,才凑到他?耳边轻颤道?:“我看到了十?锦。”

太子神色一僵,立马屏退了周围,“都下去。”

等人都走了,太子才低下头问她:“嫣儿出宫了?”

太子妃忍了这一路,心?口又疼又闷,唯有此时才得以宣泄,在他?胸前轻轻点头道?:“我看到了她,她眼睛长得真像殿下,她在唱弄影戏,唱得很好?听,演得也?好?,还会变声?,只要三个?铜板”

“嫣儿。”太子打?断她。

“她同?每一个?人都在点头哈腰,人缘极好?,不少人给她打?赏,还冲我笑了,我碰到了她的?手”太子妃越说越呜咽,“她还活着,殿下,我是她的?亲生母亲啊,我该怎么办”

“好?了,别说了。”太子紧紧地抱住她。

太子妃满脸是泪,胸口堵住的?那股气息顺过来了,才察觉出太子的?反应不过,缓缓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殿下早就找到了?”

“我也?是刚知?道?不久。”

是以,一月前他?才会出去替陛下找药。

但愿能治好?。

熬了半宿,太子的?眼睛本就有了疲惫,此时隐隐透出了几?道?血丝,哑声?道?:“嫣儿,冷静一些?,默默看着便是,别去接近她,我们不能害了她”

夜里凌墨尘没?来,沈明酥安心?睡了个?好?觉。

那套斩关羽和?华雄的?皮子弄坏了后,一直没?能续上,大雨后连续晴了两日,今日起来后,冷意退了不少。

沈明酥把之前凉了一个?多月的?皮子取出来,坐在小院子的?木墩上,开始勾勒图像。

今日光线明媚,画图像正合适,刚坐下不久,跟前的?那道?房门便传来了几?道?敲门声?。

光顾她这儿的?人,除了十?全之外,没?人敲过门,十?全定不会再来。

沈明酥觉得奇怪,并没?有起身,道?了一声?:“请进。”

外面的?人却没?有反应。

本以为人已经走了,又听到了敲门声?,猜着是旁边的?邻里,沈明酥只好?起身去开门。

门扇一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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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封重彦,手里提着食盒,立在门槛外看着她道?:“我敲门了,能进去吗。”

意思是上回?她说的?话,他?都记住了,没?有再不请自入。

倒也?没?有必要,毕竟曾经在沈家,自己也?是想什么时候见他?,直接推门而入,也?从未没?问过他?,自己能进去吗。

对此他?不曾有过怨言,如今她突然计较起来,显得小气。

沈明酥让开了位置,“封大人请吧。”

封重彦跨步进去,看到了她铺在桌上的?皮子,问她:“在画人物?”

“嗯。”还没?开始。

“先吃饭。”封重彦捡开了她桌上的?皮子,腾出一块,从食盒内端出了一碗肉粥和?一盘饺子,推到了她跟前。

沈明酥是还没?用早食,但并不饿,想委婉拒绝,可话到嘴边又变了味,“封大人这一顿太丰盛了,是来还恩的?吗?”

初在沈家时,他?腿脚不方便,吃食都得让人送到房间,最初是表公子送,后来看到表公子把土沙参进了他?的?吃食里,沈明酥便亲自相送。

每日三餐,连续送了半年。

沈明酥原本也?没?想提起这桩,更没?有讽刺之意,但话已经说出来了,收不回?来,只能作罢。

正打?算摊开羊皮,提笔继续画,便听封重彦道?:“对,我吃过阿锦不少东西,该还。”

她抬头诧异地看向他?。

封重彦面色平静,催她道?:“吃吧,快凉了。”

她不吃,他?似乎不会罢休,沈明酥没?再客气,拿了勺子,冲他?笑了笑,“多谢封大人。”

适才那句话她没?刺到他?,如今这一句多谢,倒让他?的?心?脏隐隐作痛。

封重彦没?再去看她,拿起她桌上的?皮子,选了几?张合适的?,再挪了挪木墩,坐在她斜对面,拿起笔,一笔一笔地画了起来。

封重彦今日没?穿官服,也?没?穿颜色张扬的?对襟衫,一身浅色圆领长袍,伏案坐在那,一动不动。

坐得久了,恍惚之间似乎真回?到了两三年前。

饺子依旧是芥菜馅儿,沈明酥吃完了又喝完了粥,说好?碗筷打?算去洗,还没?起身,便听封重彦道?:“放那儿,我来。”

“我和?封哥哥一道?洗吧,洗得快。”

“阿锦的?手,不是拿来洗碗的?,放那儿,我来。”

“那是拿来干嘛的?。”

他?没?说话,却对她一笑,伸手轻轻地牵住了她。

她知?道?了答案,是用来给他?牵的?。

但后来,同?样也?是他?先甩开了她攀过去的?手。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又后来,她这双手沾过了至亲的鲜血,爬过?淤泥,翻过?垃圾堆里的剩饭剩菜,到如今,还有什么可珍贵的?

“封大人不在?,我是不是就不吃饭洗碗了?”

看?得见的心疼,以往那些看不见的地方呢

他这双眼睛挺会长,避开了所有她需要的依靠,选在?了独身一人站在寒冬雪地之时,给了她一碗凉粥。

既果不了腹,也扛不住寒,唯有舌尖唇齿尝过?了味道。

沈明?酥见他手中?的笔顿在?那半天没动,笑?了笑?,起身拿走碗筷,去灶台后打了一盆水清洗干净,再给他放回了食盒。

封重彦以往每回作画,一旦拿起笔便从?不会停,直到一副画像画完为止,等沈明?酥擦干了手看?过?去,却见他还是停在?了刚才的地方。

一笔未动了。

沈明?酥看?了他一眼,坐在?他斜对面,劝道:“封大人画不下去就别画了。”她也不缺那一两块画稿。

封重彦便也搁下了笔,侧目看?着她院子里的那颗崭新的绿柳。

一场漫长春雨后,久违的阳光格外干净,四?处都?透着新,连她破旧不堪的院子,都?有了几分可看?性。不知道他要待到什么时候,沈明?酥也没耽搁他继续报恩,拿过?皮子,开始自己画。

刚动笔,封重彦便开口道:“凌墨尘此人高深莫测,身份来历皆是谜,你不是他对手。”

沈明?酥淡淡一笑?,看?向?他,“所以封大人今日来,是来告诉我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劝我好好活下去?”

若是那样,倒不必浪费他口舌。

封重彦从?柳树上收回视线,落在?她被阳光沐浴的脸庞,没有了他熟悉的天真烂漫,被几分冷艳取代,他知道她已身在?深渊,他拉不上来,要么陪着她一起粉身碎骨,要么永远地失去她。

眼中?一抹伤痛之色,没有刻意?隐去,不吝让她看?得清楚。

沈明?酥意?识到自己又在?咄咄逼人了。

在?沈家的那三?年里,两人从?未有过?间?隙,也没有起过?任何争执,心思相通,彼此爱着对方。即便是到了昌都?,他冷落自己的那一年多,最后他也给出?了解释和态度,身为封家长子,他有自己的苦衷,也有他报恩的底线,但并不是不报。

比如像今日这般替她送一餐饭还是可以。

他不欠她,她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对他,更不能去得罪他。

“多谢封大人好意?。”沈明?酥很快端正了自己的态度,冲他笑?了笑?,收回视线,埋头继续瞄着画像,回答他适才的话,“可我还有选择吗?单凭我,以卵击石,蚍蜉撼树都?算不上,顶多是自取灭亡,倒是让封大人为难了。”

一边是忠,一边是恩,真到了那一步,他会怎么取舍?

是把她身份公众于世?,看?着她像父亲那般被活活打死,从?而谋得一份忠孝的名声,光耀他封家的门楣;还是看?着她手刃仇人,封家背负上匿藏逆贼的罪名?

天下没有忠义两全之法。

他要是聪明?,就不该念着那份恩,该同她断干净,公布两人退婚的消息,就算将?来她出?了事,也与他无关。

但他要是聪明?了,与她而言就不利了。

同样,她若聪明?,就不会阻拦他的靠近,也不会同他撕破脸皮,应该利用他对沈家的恩,让他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她安静地瞄着画像,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回答,却又不再出?声,给他开口的机会。

“你有。”

沈明?酥手中?笔锋一顿,疑惑地看?着他。

有什么?

封重彦俯身望入她眼底,深邃凛冽的眸子此时揉进了太阳,露出?他原本褐色的瞳孔,退去了在?人前?的算计和危险,光线的灼热甚至把他眼底烫生了几抹红意?,他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道:“利用我啊。”

沈明?酥不动,呆愣了片刻,对他坦然弯唇一笑?,“封大人看?出?来了?”

两人不过?相隔一尺,却被她唇边凉薄清冷的笑?容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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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座山一片海,越离越远,远到他快要抓不到她了。

他终于明?白,他们的过?去已经结束了。

眼底像是被刀子划过?,干涩发痛,他瞥开视线,替她分析,“那人身上的毒,已经发作了两次,四?肢只剩下了一双胳膊能动,凌墨尘正在?寻雲骨,虽不知他是什么目的,但你的身份瞒不了多久,就算他重新再给你换个身份,把你带在?身边,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让你靠近那人,且即便你接近了他,你拿什么去报复,你的毒药连我都?骗不过?,更何况御前?的试药人。”

“而一旦你失败,凌墨尘便会拿你当弃子,私吞雲骨,而你一死雲骨消失,那位的生死自然也不能归于他身上。”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沈家雲骨并非空穴来风,确实有,她见过?。

沈明?酥没说完,止住了话头,去解答他所说的疑虑,“封大人说的这些我也想过?,所以,我得嫁给凌墨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确保在?他帮我报完仇之前?,我若有事,他也不能苟活。”

她说得平静,没有半点犹豫,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胸腔内还未平复的痛楚夹着一股没来由的怒意?,激得他脑子一阵一阵发疼,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炸开了一般。

这就是她这些日子想出?来的法子。

沈明?酥却觉得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法子,她冷静道:“不是我不想嫁给你,而是你娶了我,反而会因我的身份缚住手脚,皇帝会防着你,你的家里人会防着我,我还如何复仇?而我一旦复仇失败,你封家会因为我而被诛九族,赢了,你封家的忠烈之名,也将?付诸东流,不划算。”

“但凌墨尘不同,他无父无母,孤家寡人,我嫁给他,不怕牵扯无辜的人命,也没有人管制我,我该干嘛便能干嘛,不会担心被人识破身份。且我虽与封大人有过?婚约,但在?封大人和凌墨尘之间?,皇帝定愿意?我嫁给凌墨尘,这样既能保住他最忠心的臣子,还能将?我这个沈家人困在?自己的掌心,乐意?而不为呢?”

头头是道的理由,将?两人的过?往和感情,可谓是撇得干干净净。

不仅是过?往,往后也断了个干净。

雨后的日头乍暖还寒,烤得人心烦意?燥,四?肢却发凉,封重彦脸色已无法做到好看?。

“当然这样的做法确实会让封大人失信,可报恩有很多种,封大人没必要因为一桩恩情,去葬送自己的家族,真想报恩,封大人立场保持中?立,我便很感激了。”

她不确定他会不会答应,但依上回自己受伤一事来看?,他的那番反应,应该对她还是有些感情在?。

有感情比没感情好办。

至少他不会在?短时间?内,看?着她眼睁睁地去死,而她也尽量让他的这份感情维持得久一些,不去得罪他,当成友人相处。

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无不在?他心口插刀子,封重彦觉得她真是高看?了自己,他没有她想的那么大度,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控制住情绪,他道:“我不会同意?退婚,你再想一个更简单的。”

“为何?”

封重彦转头看?着她那双疑惑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的心剥开,好瞧瞧如今那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是因为封大人喜欢我?”沈明?酥忽然道,说完又摇头,“应该没到无法自拔的地步,我也喜欢封大人啊,可封大人曾经告诉过?我,这世?间?唯独感情最不值钱,你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不该有感情牵绊。”

这是她同他第一回表白后,他拒绝她的理由。

那时她不明?白那话的意?思,一直对他纠缠,爱一个人就是爱了,从?此一辈子相伴,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如今她也走上了他当初的那条路,身在?其中?,感同身受,便也明?白了。

没有什么感情,能值得一个人放下所有,付出?所有。

她对他的感情,也早在?那日河岸边的一别之后已经结束了。

耳畔不知道哪儿来的几道鸟鸣,两人双双沉默,封重彦静静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扯唇一笑?,“沈明?酥,你刀起人来,可真狠。”

他知道她从?来都?不好惹的人,不过?以前?她的狠,都?是对着那些与他做对之人,如今朝向?他了。

“封大人言重了,我都?是为了我们好。”

两人的话再次被她堵没了。

沉默一阵后,封重彦忽然道:“嫁给我,我为沈家翻案,你杀了他,是弑君,不仅报不了仇,你还会搭进去一条命,不只一条,你二叔全家都?跑不掉,沈家也会背负弑君叛贼之名,世?人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沈明?酥抬头,意?外地看?着他。

“梁耳死了,但还有知情人,替沈家讨回公道,不比你拿沈家所有人的命犯险来得痛快?”

沈明?酥有些不太明?白,他既能做到这一点,那为何之前?的一年多要瞒着她,但她没去问他理由。

因为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她就是要他的报恩,不只是一餐饭,一盘饺子那么简单,“封大人说的我都?要心动了。”

封重彦看?着她嘴角淡淡的笑?容,眼底恍如被阳光灼伤透出?几缕红意?,“这不就是阿锦,要利用我的最终目的?”

沈明?酥没说话。

之前?父亲一直夸他聪慧,领悟性好,她如今是见识到了,果然聪明?的人一点就通。

封重彦从?袖筒内掏出?一串钥匙,放在?了她跟前?,“嫁妆我已备好了,十里红妆,水巷八号石榴院。”

封重彦起身,提起了食盒,最后道:“别再提退婚,大不了最后大家一起玉石俱焚。”

她要疯,他陪她。

封重彦转身离去,沈明?酥没抬头去看?他的背影,而是侧目瞧向?了适才他盯了好久的那颗绿柳。

一场雨后,留下了满地的柳絮,是杨花吗,非也,那是离人泪

“封哥哥,我先保护你,等你腿好了,换你来保护我好不好。”

“好,封哥哥保护阿锦。”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今生今世?,我沈明?酥,阿锦,只爱封重彦一人,永远爱他,永不相负。”

“今生今世?,我封重彦,伯鹰,只爱沈明?酥一人,永远爱她,永不相负。”

两年前?幽州山顶上的那场风,仿佛穿越过?千山万水吹进了她的小?院子,轻轻地拂在?她脸畔,一样的暖。

眼前?的物是人非,说不清到底是谁先食了言,不过?是年少无知,不知许誓容易守誓难。

封重彦走出?院门,便看?到了靠在?墙边的凌墨尘,见他看?了过?来,凌墨尘也没觉得自己听墙根有多可耻,笑?了笑?,“看?来确实是封大人的死穴。”

“那就请凌国师捂好你的死穴。”封重彦没再看?他,转身出?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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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墨尘进去,沈明?酥已经画完了人物,就差最后的点睛,见她提起笔来迟迟不落,凌墨尘出?声道:“你说关羽是怎么死的?”

沈明?酥并没意?外他的出?现,“马忠?”

“是自负。”

沈明?酥愣了愣,父亲说关羽重情重义,十全也说关云长忠心耿耿,却没人说他是怎么死的。

“眼睛里不能缺了傲气。”凌墨尘指点她道:“你要是不知道怎么画,刚才封重彦的眼神总瞧见了?就是那样的。”

沈明?酥:

凌墨尘掀袍坐在?了她对面的木墩上,等了她好一阵,见她还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主动问道:“不是说要嫁给我吗?怎么不开口。”

沈明?酥没去质问他听墙根,反问:“我敢嫁,国师敢娶吗。”

凌墨尘摇头,“不敢,怕封省主的玉石俱焚。”

“也说不定,咱们是不是玉石还不知道呢,等哪天说不定沈娘子当真爱上我了,就把你给娶了,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换个身份。”

凌墨尘从?胸前?拿出?一块腰牌,放在?了她面前?,“你这儿已经暴露,不能再待下去,从?此刻开始,你便是我的药童,不知道沈娘子对这个身份满不满意??”

一国国师的药童不简单,意?味着她可以进宫。

凌墨尘排除了她的后顾之忧,“那疯子只说了不退婚,没说要限制和干涉你的生活。”

“成。”沈明?酥接了过?来,问他:“凌国师找到治病的法子了?”

“太子寻回来了一株活血草,暂时能减缓他的毒性,咱趁着这段时间?,先办一件事。”

“何事?”

“找十七年前?从?太医院消失的那批太医。”

封重彦说得对,杀了他那是便宜了他。

身、名、利,少一样都?不行。

天色一黑,那位蓝衣妇人又到了柳巷茶叶铺子,当夜却没等到人。

连续来了三?日,一直没见到,只好上前?去铺子里打听。

这几天打听的人不少,张叔嘴巴都?说干了,“十锦公子已经不在?这儿了。”

蓝衣妇人一愣,“你知道去哪儿了吗。”

“家里给他说了一门媳妇,说是回老家成亲去了,铺面都?退了,以后多半不会再来唱戏。”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夜深已久,梁家别院还掌着灯。

远近几处商行的账房都被叫了回来,梁馀在屋里踱步,梁清恒一个一个地盘问,“账本何时不见?的?”

何时不见?的,还真说不出具体?的时间,要不是前?几日早朝康王的人回来要军粮,户部梁清恒主动站出来应了?二?百两?万的数,再?回来从几个商行里调取银钱,底下的人还不知道暗处藏着的账本已经不翼而飞。

一个商行也就罢了?,可布桩,百货桩的账本都不见了。

更要命的是盐桩。

在周家坐拥天下之时,梁家便靠着祖传的凿井手法,掌控了?昌都所有的井盐资源,若非赵家近水楼台先?得月,顺景帝死后,哪里轮得到他赵家坐上皇位。

可还是晚了?一步,赵良岳背信弃义,仗着太傅之便,绞杀了?周家的小天子,自?己登上皇位。

原本他梁家也不怕,但坏就坏在封家站了?队,站了?他赵家,从此让局势偏向了?赵家,赵良岳那一坐,江山还真就坐稳了?。

赵家一当权,梁家便开始夹着尾巴做人,但毕竟是当年最大的世家,一时无法撼动,赵良岳便想了?慢刀子割肉的法子。

十几年过去,梁馀从门下省省主,锦衣卫指挥使,变成了?京兆府尹,而梁家的大公子梁清恒归在了?封家封重彦手下,以供他们随时从梁家的钱袋子里拿钱。

手中权势被剥夺,只能任由人宰割。

本不想与封重彦有何过节,但先?是在京兆府梁耳刑审了?沈娘子,梁馀因此破了?一只手,之后他封重彦再?杀了?梁耳。

即便如此,梁馀也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奈何梁清恒沉不住气,在大殿上公然对?封重彦使袢子。

事后不仅没能伤到封重彦半分毫毛,反而惹了?一身骚,连着内侍省高安也一道得罪了?。

每年梁家的盐田纳给?朝堂的税额,数以千万两?为记,即便如此,也只是高山一角。

除了?应付朝廷之外,每个商行都有一本绝对?保密的账本。

此账本锁在了?库房里,以五把钥匙上锁,梁家老太太一把,梁馀一把,梁家大公子一把,梁家家臣陆凛方一把,另一把则是各商行的掌柜拿着。

五把钥匙锁着的东西,竟然不见?了?。

梁馀深知此事的严重,怕落到封重彦手里,连夜去找了?高安,高安却连见?都不见?他。

梁馀一脸焦灼,听着梁清恒审问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回头烦躁问道:“陆凛方这么久还没来吗?”

话音刚落,适才去请人的仆从一人回来了?,匆匆禀报道:“大人,陆掌柜不见?了?。”

梁馀一愣。

什么叫不见?了?。

梁清恒神色也僵住。

这节骨眼上人不见?了?,还能去了?哪儿,两?人齐齐变了?脸色,上月各大商行才查过账,陆凛方也在,那可是跟了?梁家几十年的老人啊

梁馀脑袋一阵发黑,忽然抓住大公子的胳膊,“快去找凌国?师,这回无论如何也要救咱们一回。”

大公子人还没走出去,门房急急忙忙闯进来,脸色慌张地道,“大人,御史台周大人带着人马围了?院子,手里拿着账本,说,说要缉拿大公子”

账本丢了?后,梁清恒提心吊胆,极为煎熬,进了?地牢后,心反倒平静了?。

那些账本,大不了?让梁家再?折他一个进去,但梁家的商业根基摆在了?那,没人能动得了?。

尤其是凿盐的本事。

看到封重彦进来时,梁清恒甚至还能笑得出来,“不愧是省主,属下佩服。”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陆凛方乃我?梁家几十年的老家臣,不知道省主给?了?他什么样的条件,才会说服他背叛。”

封重彦一身青衣坐在牢房外的木椅上,面上一如既往的带着笑,“你?猜猜。”

梁清恒甘拜下风,“属下猜不出,我?梁家的钱不应该满足不了?他,不知省主给?了?他多?大的数目。”

“这有何难猜。”封重彦道:“不要钱便是要命,一年前?陆凛方生了?一场大病,后来是不是突然就好了??”

梁清恒眉头一皱,倒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有人救了?他命。”封重彦没同他卖关子,拿起手里的账本道,“这本账目并非我?从陆凛方那儿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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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并非从你?们商业偷取,而是从咱们那位凌国?师那顺手牵来。”

梁清恒一怔,脑子里翁然一声,不敢置信,立马反应了?过来,“我?梁家与凌国?师的交情本就不多?,省主不必在此挑拨。”

封重彦一笑,又问他:“你?们梁家可有想过,梁耳当初为何会忽然刑审我?的未婚妻?”

梁清恒心头一紧。

“一年前?梁耳带人灭了?沈家,高安传的原话乃‘请’,但梁耳却杀了?沈家十几条人命,若是旁人便也罢了?,沈家好巧不巧与我?封重彦关系匪浅,五年前?,前?太医沈壑岩于我?封重彦有救命扶持之恩,并与我?封家定下了?亲事,此事一出,你?们知道无法善后,派高安来找我?,让我?把沈家的十几条人命算到了?前?朝人头上,这事原本已经平息,我?没找你?们梁家清算,你?们梁家也将此事隐瞒得很好,一年以来,没有半点泄露,为何突然就沉不住气了??”

梁清恒慢慢变了?脸色。

重彦继续道:“梁耳不缺胆识,但他缺的是脑子,这点你?们比我?更清楚,若没有人替他出主意,他不会想到用动我?未婚妻的法子,来逼我?出手,破坏咱们之间的平衡。你?父亲和你?自?然也没那么蠢自?掘坟墓,那到底是谁指使的梁耳,我?想梁公子稍微想想,便应该明白。”

梁清恒面色如蜡一般,瘫在地上。

见?他迟迟不说话,封重彦又问他:“如今,梁公子还想找他求救吗?”

梁家与凌墨尘的关系隐藏得很好,平日里很少走动,只有梁耳同他最亲近,梁清恒不是没怀疑过,但他觉得不可能。

凌墨尘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地位,梁家比谁都清楚,且他已经站了?康王爷,他怎么可能害梁家,他图什么?

他没想明白,封重彦替他回答了?,“他出身卑微,穷怕了?,窥觊梁家的万贯家财。”这话没有参假,凌墨尘亲口告诉了?他。

梁清恒神情呆愣。

封重彦又道:“他要户部。”

他想要户部

若是以前?那是他异想天开,可如今他手里已经握有了?梁家的账本,梁家的大掌柜陆凛方,再?拿走户部尚书的位置,梁家迟早要完

梁清恒后背一阵生凉,果然被祖母说中了?,狼是永远喂不饱的,狼崽子长大了?,要反噬了?。

梁清恒再?无先?前?的冷静,越想心越凉,只可惜自?己在牢里,无法知会父亲。

若是父亲这时候找上门,凌墨尘会怎么做?

脸色终于有了?恐慌,抬头看向外面那位笑面阎王,祈求道:“省主今夜既然煞费苦心来这儿与我?对?峙,想必还是给?我?梁家留了?一个后路。”

封重彦没否认,“我?还得看看值不值。”

“省主想要什么,我?梁家定会双手奉上。”

“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省主请问,若我?知道,必然为您解答。”

封重彦双手搭在椅环上,微微俯身,问道:“凌墨尘出身卑微,不过是一介流民之子,穷困潦倒,进宫前?他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他是如何有资格进去的蹴鞠社,又那么巧合被陛下看中?”

梁清恒的神色一僵,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并没有回答他。

封重彦却从他的神色中大抵猜出来了?,“是你?们梁家?”

梁清恒没反驳,封重彦便接着说,“陛下登基后重用我?封家,不断打?压你?梁家,你?们不服气,既然梁家人在朝中无法与封家抗衡,那便找了?一个外姓人,是以,你?们知道陛下喜欢蹴鞠,投其所好,在民间找来了?一个擅长蹴鞠的穷困小子,送到了?陛下身边。”

“你?们确实成功了?,那位穷困小子天赋了?得,不仅是会蹴鞠还有一身医术,会炼丹,博得了?陛下的重用和欢心,于是五年前?,你?们联合起来,诬陷我?父亲私养兵马,成功搬倒了?封家,父亲被贬为庶人,而我?在幽州被你?们的人马追杀,断了?一双腿,险些丧命。”

梁清恒瘫坐在地上,背后没有墙,半弯的脊梁,已是冷汗涔涔。

如封重彦所说,五年前?确实是梁家联同凌墨尘诬陷了?封家。

封元骥被夺取官职,贬为庶人,封重彦虽留有一命,但双腿已废,本以为封家再?无东山再?起之日,谁知道沈家居然救了?封重彦,还将其双腿医治好了?,三年后封重彦靠着鲁班绝技,重新?回到了?昌都,杀了?梁家一个不备,还没来得及吞进肚子里的东西,被迫吐了?出来,比起之前?,后路更为艰难。

要说不恨沈家,不可能,若非沈壑岩,他封重彦怎可能起得来。

但要杀了?沈家十几条命,梁家还没那个胆子。

可他封重彦,成也沈家,败也沈家。

只要他牵扯到沈家,早晚有一日会比梁家更惨,梁清恒自?知逃不掉,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成王败寇,省主不管今日是来替封家报仇,还是替沈家报仇,我?梁清恒都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省主的将来的下场不见?得就比我?梁家好。”

“将来还早。”封重彦不以为然,示意边上的牢头把人带了?上来。

梁清恒五岁的儿子,从牢头怀里奔过去哭着喊:“爹爹”

封重彦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缓缓道:“眼下是你?在难熬。”

“封重彦,你?不得好死!”梁清恒面上爆出青筋,看着屋外的孩童,想冲过去抱住他,手脚却被铁链锁住,到不了?跟前?,情绪终于崩溃,跪在地上,哀求道:“省主,求求你?放了?他,你?冲着我?来,封家和沈家的事与孩童无关,你?不能伤害无辜。”

“无辜?”封重彦冷嗤一声,“沈家十几条人命,封家‘病死’的二?爷不无辜?”

“你?们确实该死。”封重彦一笑,“但我?回来已有两?年多?,为何没找你?们清算?”

梁清恒满脸绝望,他不知道,也不想猜,他只希望今夜能给?他一个痛快,看着跟前?自?己的儿子,嘴唇不断地翕动,“求省主饶了?我?儿”

封重彦让牢头把孩童带了?下去,再?看向神智已经错乱的梁清恒,惋惜地道:“不是我?要为难你?,就算把你?们梁家所有的账本上交,也不足以让你?们梁家覆灭,这点你?也知道。但你?们两?年前?怂恿陛下亲征,再?把消息递给?了?胡军,设计陷害陛下被胡军所困之事一旦暴露,等待你?们梁家的只有抄家灭族,到时可不只是你?这一个儿子,你?女儿,你?夫人,你?父母,梁家所有的妇孺孩童,还能有活口吗?”

梁清恒如坠深渊,跪在地上,双膝发抖。

“不必紧张,你?说的没错,我?今晚能过来,便是没打?算赶尽杀绝,我?只想知道”封重彦从椅子上起身,缓缓走到牢房前?,看着地上唇齿打?架的梁清恒,一字一字问道:“凌墨尘,他是谁?”

梁清恒已被恐惧夺了?心智,摇头道,“我?不知道。”

封重彦一笑。

梁清恒惶恐地道:“我?是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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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知道他的父母乃一对?流民,从青州逃荒而来,当年父亲也是看到他资质极好,才以重金买来。”

“从哪儿买的。”

“牙行。”

“哪个牙行。”

“万才牙行。”梁清恒看着他,“我?说的句句属实,两?年前?陛下被困之后,我?们怕被怀疑,早已同他断了?联络,除非特别重大的事,也不会求到他头上。”

“就这些了??”

梁清恒拼命点头,“梁家知道的,我?都告诉了?省主,不敢有欺瞒。”

封重彦蹲下身,静静地看着他因惊恐而扭曲的脸,温和一笑,“为了?梁家上下几十条人命,你?且死一死如何?”

死忙的恐惧让梁清恒一时张不了?口,艰难地吞咽着唾沫,良久嘴里才发生了?声,“好多?,多?谢省主。”

封重彦起身,疾步走出地牢,卫常风跟在身后不用他的吩咐,直接朝着等候在外的福安道:“万才牙行。”

夜色渐浓,一轮下玄月落到了?东边。

马车刚驶入牙行巷子,便被起来看热闹的百姓堵住了?去路,封重彦下了?车,抬头望去,只见?前?面火光滔天,冒着滚滚黑烟,着火的位置正是万才牙行。

封重彦静静地看着火势,面上再?无笑意,眸色凛冽如寒冰,“盯紧梁馀,有人怕是要灭口,别让他死了?。”

沈明酥已在仙丹阁住了?三日。

凌墨尘进宫的第二?年,皇帝便令人在自?己宫殿的东南角修建的一座宫殿,专门给?他用来炼丹。

殿内的人不多?,算上沈明酥在内,一共就五个药童,每个药童分工明确,各自?做着事从不交头接耳,一个比一个沉默。

沈明酥看了?一眼跟前?烧了?大半的油灯,见?几人还在忙乎,完全没有要歇息的意思?,忍不住抬头问跟前?捣药的药童,“你?们不睡?”

“国?师还没回来。”

沈明酥愣了?愣,“他不回来,你?们就不睡觉?”

那药童极为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国?师还在操劳,当奴才的怎可能先?睡。”

沈明酥愕然,想说他没回来不见?得就在操劳,如此说来,凌墨尘在她院子里睡的那几日,这些人都没睡过觉?

正疑惑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鸟鸣。

沈明酥还没发应过来,周围的药童已经齐齐放下来手中的活儿,吹灯退出了?殿外。

合着还有暗号。

大半夜沈明酥确实困了?,收拾好东西,起身走出殿外正要关门,忽然看到凌墨尘靠在门前?的柱子上,一身紫衣玉带,目光眺向宫外。

沈明酥视线刚落到他衣摆上的一团黑灰,还没来得及问,便听他道:“不是想报仇吗,明日先?带你?去梁家。”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宫内虽不比宫外热闹,但眼前层层叠叠的宫殿庄严肃穆,人?往里面一站,仿佛也被这磅礴的气势镀了一层底气,变得无所不能了一般。

“两年前?,梁耳杀人?,梁馀掩盖真相,梁大公?子梁清恒联合高安找了几个替死鬼交给了封重彦,如今你能动的只有梁家,梁耳已经死了,梁家大公?子今日也将毙命,只剩下了一个梁馀,你?再不出手,恐怕就没机会了。”

梁馀与他没什么苦大深仇,她想先要出一口?气,就让给?她。

“以国师的作风,想必没这么简单。”

凌墨尘一笑,回头?看着她,“你?就这么想我的?真心寒。”

沈明酥不理他?的装腔作势。

凌墨尘讨了个没趣,弹了弹袖口?上的黑灰,“对,封重彦会阻止咱们?。”

沈明酥又戳穿道:“他?阻止的应该是你?。”

凌墨尘一愣,回头?抱着胳膊看着她,“你?怎么如此聪明呢。”见她脸带困色,一副不太想同他?周旋下去的神色,也没再逗她,话锋一转,颇为?无奈,“可如今我被封重彦踩住了尾巴,咬住不松口?,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擅自带走了沈娘子,再者,咱们?想要继续查下去,我总得先甩掉他?。”

沈明酥点头?,“国师累了半夜,早些歇息吧,梁家的人?命我求之不得,多谢国师相让。”

翌日早朝御史台大夫周大人?便将梁家布桩的账本拿了出来,皇帝看后震怒,短短一年,梁家竟然逃了三百多万两的税,去年夏季发大水,多少人?户被淹没了口?粮,他?梁家哭穷,还假惺惺地把家眷的金银首饰都当了补贴进来。

还有上回,他?要修缮皇宫,梁清恒跪在地上哭,说没有银子。

皇帝自然不相信他?梁家真拿不出钱,他?知道梁家有钱,但梁家的钱在哪儿他?却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也取不出来,如今一本账本,把暗处的银子暴露了出来,皇帝心底高兴,面色不显,扫了一眼底下面如土灰的梁馀,当场便宣道:“传梁清恒。”

人?却没能传上来,梁清恒已在牢中畏罪自杀,死了。

一个月的功夫,梁家死了两个儿子,其中还包括大儿子,皇帝凭着自己仁慈的名?声,只让封重彦查办了梁家的布桩,没对梁家赶尽杀绝。

梁馀从?里面出来,人?险些没站稳,被边上的同僚礼部?邵尚书扶住,同是曾经的四大家族,邵尚书搀住他?胳膊,忽然低声道了一句,“你?当我这些年为?何不喜欢出人?头?地,这就是原因啊。”

梁馀脸色惨白,看着邵尚书的背影渐渐走远。

可为?时已晚,他?回不了头?了,身?在局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哪里还有退路。

梁馀拖到最后一个才离开了宫殿,一出宫门便看到了凌墨尘的马车候在了前?方,见人?来了,凌墨尘从?窗内探出头?,招呼道:“听说梁大人?最近得了几盒上好的茶,今夜我到府上讨一杯如何?”

昨夜梁馀派人?到宫中求救,前?去的几波人?都空手而回,此时再看到凌墨尘,接连而来的丧子之痛让梁馀的目光带了几丝怨恨。

梁家当年送他?进宫,是为?了什么?

可他?多活了这么些年,到底不似自己的儿子那般冲动,梁馀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恭候国师。”

梁清恒的死连梁耳连不如,有罪之身?,丧事都不能办。

一屋子人?哭了一轮,尤其是大奶奶哭晕死了几回,几个小娃也是撕心裂肺,梁馀听得心烦意?乱,一人?关进了书房。

听人?禀报凌墨尘来了,梁馀才起身?让人?多掌了两盏灯。

本以为?是凌墨尘一人?过来,进屋时却发现其身?后跟了一个药童,以往他?过来从?不带人?,梁馀眉头?微皱,还未发话,凌墨尘先道:“收的干儿子,名?叫小十,梁大人?不必担心,如今局势复杂,我总得找个接班人?,若将来有一日出了事,也能再有一条路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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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听说太监干儿子,没听说国师收干儿子的。

既然来了,话说到了这份上,也不能赶人?,梁馀没什么表情?,“国师请。”

凌墨尘落了座,沈明酥乖乖站在他?身?后。

凌墨尘先为?昨夜的事情?道歉,“还请梁大人?见谅,昨夜我被封重彦困住了手脚,无法脱身?,大公?子的死,我很?遗憾。”

梁馀一哂。

封重彦在宫外,他?凌墨尘在宫内,如何能困住他?手脚?

凌墨尘知道他?心里有气,缓缓解释道:“大公?子昨夜在地牢里交代了一些事情?,封重彦趁机踩住了我尾巴,我父母的身?份梁大人?清楚,乃盗贼逃犯,一旦公?布于世,我这国师的身?份怕就要成为?众人?笑柄了。”

梁馀沉思了一阵,倒是有这个可能,心中对他?的成见慢慢地放了一些,“国师的父母不是早已归天,他?能查到什么?”

凌墨尘看着他?,微微倾身?过去,低声道:“就怕查到咱们?头?上。”

他?们?头?上,还能有什么事

梁馀脸色一变。

凌墨尘继续道;“他?封重彦是什么人?,你?我还不知道?睚眦必报,心眼比针小,梁公?子上回在朝堂上公?然与?他?做对,他?能饶过他??”

梁馀不说话。

他?梁家三人?都栽在了封重彦手里,两个死了,一个废了一只手。

梁馀心中恨得牙痒痒,当着凌墨尘的面,到底是褪去了那副伪装,咬牙道:“这笔债,我梁馀总得讨回来。”忽然问他?:“沈家娘子找到了吗?”

身?后的药童一动不动。

凌墨尘慢慢直起身?,端了木几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摇头?道:“没有。”

梁馀皱眉,“奇了怪了,我分明听荣绣说沈娘子早在一个月多前?便提出了退婚,离开了封家,从?京兆府出去住在了尚书省,伤好后也没再回去封家,昌都就这么大,她能上哪儿去?”

凌墨尘替他?猜,“许是被有心人?藏了起来。”

“还能有谁?”梁馀冷嗤一声,“还说他?封重彦不喜欢,这般当心肝一样护着,能去哪儿?多半是知道了皇帝在找雲骨,把人?藏起来了。”

梁馀这些话也不只一次同凌墨尘说,“还是老话,如今的死局,只能找到沈娘子,把她送到皇帝面前?,让封重彦同他?撕去,那才好看。”

凌墨尘不吱声,目光轻轻瞟了一眼投在地面上那道沉静的影子。

鼻尖一股淡淡的香味慢慢氤氲在空气里,凌墨尘趁着饮茶,宽袖挡脸,吞下一粒药丸。

梁馀浑然不知,也饮了一口?茶,想着眼下的局势。

越想心火越烦躁,梁馀端起茶盏灌了半盏入喉,叹了一声道:“当年梁耳还是太冲动,不该把沈壑岩打死,应该像当初封重彦那样,折断他?两条腿,再把人?接到昌都,一份雲骨,两个瘫痪之人?,你?说封重彦会怎么选?”

梁馀脑子里竟然幻想起了那样的画面,大笑两声,“我呸!什么忠良,什么大义,赵良岳杀幼帝,谋夺皇位,他?封家不仅不讨伐,还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这等助纣为?虐的家族,他?算哪门子的忠,哪门子的义?”

屋子内不觉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眼前?渐渐模糊,神智飘散,“沈家,沈家也是帮凶,梁耳杀他?们?杀得应该”

话音刚落,耳边一道声音轻轻地问道:“沈家的那位小姑娘呢,你?们?也杀了她吗。”

“我倒是想杀,可沈家那位大娘子竟然被沈壑岩培养出了一身?本事,两人?逃到了昌都,找到了封重彦”

“沈二娘子也到了昌都,没死?”沈明酥声音微微发颤。

“谁知道呢”梁馀已经没了神智,只顺着问题她回答,“一年多没见到踪影,早死了吧。”

梁馀还在遗憾,“沈壑岩死得太容易了,他?该回来昌都”

一共三十七道刑鞭,活活被打死,满院子都是血,死得太容易。

无尽的怒意?和恨意?几乎要冲破头?顶,沈明酥气息逐渐凌乱,轻笑一声,问他?:“死得容易吗?”

她没有杀过人?,也害怕杀人?,曾经连案板上的鱼她都不敢抓,可这些人?杀光了她身?边所有的人?,逼着她举起了手里的刀。

父亲,母亲,月摇,沈家十八条人?命的神灵在上,他?叫梁馀。

是她偿还的第三条命,前?两条都被封重彦杀了。

沈明酥从?袖筒内抽出了匕首,缓缓走了过去,“他?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就不能放过他?,又或者,你?们?痛快点,让他?死得干脆,也不至于打到失禁,血洒满院”

死得容易吗?

沈明酥双眸含着泪光,他?死得一点都不容易,血染了一路,抽搐了半个时辰才落气。

刀尖往前?一送,刺进了梁馀腹部?。

这一日她等太久了。

久得她已经没了报复的痛快,她只恨,恨声问:“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们?。

这么多人?都能幸福圆满,为?何偏偏是她,偏偏是她失去了亲人?。

若非这些人?,她还在幽州,此时和父亲坐在院子里撵采药,母亲煮好饺子,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着晚饭。

如今什么都没了,只剩她一个人?还在泥潭里挣扎,翻滚,永远都爬不起来了。

制幻的香药被钻心的疼痛刺醒,梁馀慢慢地恢复了理智,惊恐地看着不知何时立在他?面前?,又是何时把刀送进他?身?体里的药童,满目愤怒疑惑。

“你?”

沈明酥眸子已燃了一层血光,手中的刀子继续往里送,目光冷冷地看着瘫在椅子上的人?,“我啊,我是沈壑岩女儿,你?口?中的沈家大娘子。”

梁馀疼得额头?冒汗,身?体蜷缩成一团,终于反应了过来,双手死死抓住她还在往里送的匕首,目光却缓缓地看向她身?后的人?,“凌墨尘你?”

凌墨尘只冲他?笑笑。

屋外突然传来了细细密密的脚步声,凌墨尘凝神一听,随后催道:“人?来了,快点。”

沈明酥终于抽出了刀,梁馀瞬间捂住伤口?,挣扎着要爬起来。

沈明酥手里的刀对准了他?心口?,再次刺了过去,却没能穿进他?的身?体,一道冷箭从?破开的窗户内,射中了她的刀刃,剧烈的力道震得她虎口?发麻。

匕首脱手而落。

沈明酥还没反应过来,又一把弯刀飞来,插|进了梁馀的胸口?。

梁馀双目呆滞,身?体从?椅子上滑下来,拖出一条血迹,再无挣扎的迹象。

沈明酥错愕地转过头?,便见封重彦手中的第二只箭已拉成了半弓,对准了她身?旁的凌墨尘。

她的手必须干净,鲜血由他?来沾。

箭头?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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靶的瞬间,凌墨尘单手撑着椅环,人?腾空而起,翻身?躲过,一把抓住沈明酥的胳膊,拽着她一面往门外跑一面喊话:“封大人?,有话好好说啊。”

门扇打开,只见门外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凌墨尘脸色微变,又拉着沈明酥往后退了一步,“封大人?,今夜这么大手笔,你?是真不把人?家这儿当家了。”

屋内封重彦没回答,因身?后的木窗内也跟着跳进来了十几道黑色身?影。

夜色死寂般安静。

跟前?黑压压的人?群后,缓缓走来一盏明灯,灯火照在提灯人?脸上,把那张肃然的面庞染得更为?可怖,“几位今夜光顾我梁府,我这个老婆子怎能怠慢。”

梁家老夫人?。

凌墨尘扫了一圈,这么多人?,得烧多少钱,梁家果然有钱。

封重彦个疯子,成功逼疯了另一个疯子。

凌墨尘捏了捏沈明酥的手腕,把她护在了身?后,“牵着我,不用怕,我会护着你?出去。”

刀剑涌上来的一瞬,屋内的封重彦也道:“乔阳,先送阿锦出去。”

凌墨尘松开沈明酥的手,掀开袍摆,从?腿侧两边抽出一对双刀。

刀剑相碰,不知是谁的鲜血溅在了她身?上,气味再也熟悉不过,她没去牵凌墨尘,也没等乔阳近身?,而是转过头?朝着门口?冲去。

没有人?会护得了她。

真心护她的人?都死了。

余下的每个人?,她都不相信。

身?前?很?快被人?堵住,刀锋封喉而来。

远处凌墨尘脸色一变,手里的一把双刀和封重彦手中的弯刀同时甩了过来。

太远了。

耳边风声恍若停止了一般。

封重彦脸上血色一瞬退尽,“阿锦!”

“阿锦,没有人?能保护你?一辈子,父亲也不能,你?要学会自保”

刀尖逼到她到了喉咙,眼见要碰到衣襟下的皮肉,沈明酥双手突然展开,左腿往下一滑,腰身?顺着刀锋往后仰去,头?顶的青帽被削去,散开的发丝随夜风搅在身?后,如流光铺在天地之间,一轮冷月映入她的眼底,清冷而冰凉。

“我为?何要学功夫,月摇都没学,父亲也和母亲一样,偏心。”

“因为?你?是我沈壑岩的大女儿,我沈家总得要传承衣钵。”

“行?吧,那我学了以后保护你?们?。”

“不能。”

“不能?我学来干什么?”

“自保。”

“你?们?被欺负,我也不能出手?”

“不能,为?父之前?乃太医院太医,性格太倔,早年树立了不少仇家,隐居在此处,便是不想惹麻烦,一旦你?暴露了功夫,只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

“那什么时候可以用。”

“等我们?都不在了,护不住你?的那一天吧。”

一年前?的那夜,父亲血染青衣,忍着一身?伤痛,坚决地对她摇头?,“带,月摇走”

今夜她仿佛又看到了父亲那张布满了鲜血的脸,这一回却是在对她点头?。

因为?他?们?都不在了,再也没有人?能保护她了,她只能自保。

第30章

第三十章

月光在她眼底慢慢地染上了血光,她抬起胳膊,在凌墨尘和封重彦的刀到来之前,手里匕首划出一道弧线,从?那人手腕而过?,如同?厉刃划破了宣纸,血迹还不及浸出,只看到了一道长长的破痕。

两把刀一长一短,也同时刺入那人的胸膛,跟前人倒下的瞬间,她巧妙地翻身避开,脚步踩在他即将软塌的肩膀上,跃上了身前的圆柱,躲开了又一道朝着她刺来的剑风。

夜色浓稠,几盏灯笼在檐下簌簌摇晃。

稀薄的月光,在她飞散的长发上布了一层银辉。

凌墨尘看着她那道敏捷的身影,愣了愣,感叹道:“沈壑岩也不算完全没良心,还是教得挺好的,本事不少。”

见到她安然无恙,封重彦周身血液这才渐渐回?旋,终于找回?了呼吸,从?腰间摸出另一把弯刀,朝着沈明酥冲去。

凌墨尘失了一把长刀,胳膊上挨了一剑,也开始往沈明酥的方向移。

可人实在是太多?,且梁老夫人是下了血本,请来的人皆是江湖高手。

好不容易撕破的口子瞬间又被堵上,凌墨尘看了一眼被逼回?来的封重彦,“封大?人,今夜先合作,你我之间的恩怨等出去再说如何?”

封重彦视线一直落在远处那道人影上,心底有了牵挂,无法?一心一意,腿上也挨了两刀。

卫常风和乔阳还在不远处的重围中,今夜来的人少说也有四五十人,一时半会儿想要近身没那么容易。

余光瞟见那道身影再次踩中一人肩膀,忽然跃上了屋檐,跟在她身后的刀剑无不牵制着他的注意力,封重彦眸色一紧,同?身后凌墨尘丢了一句,“断后。”

凌墨尘这才敢将后背对向他。

沈明酥已?经跃上了屋檐,脚步轻点在瓦片上,冷风从?耳畔呼啸,长发扬起,那双眼睛坚定清冷,再无半点惧怕。

身后有脚步声,她没回?头,也没出府,而是朝着梁家后院的方向奔去。

三个?月的逃亡,她学到了很多?,最大?的收获便是能克服恐惧,在第一时间内冷静下来,找出最好的脱身办法?。

前院刀光剑影,后院一片安静,沈明酥从?袖筒内掏出了火折子,对准了厨房外的一堆干柴。

涂了易燃药粉的火折子,在夜空中翻了无数道滚,落地的瞬间,一道火光瞬间窜起。

沈明酥并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跑。

每跑一处,便扔下一个?火折子,火光不断地燃在她身后,救火声响彻黑夜,最后她停在梁家的后墙上回?过?了头,那双眼睛透过?火海,看着追上来的封重彦。

两人隔着火海和夜风,四目相望

“封哥哥,我有一个?秘密。”

“什么?”

“等我去了昌都再告诉你。”

那时的她想说,她到了昌都后,不会给他添麻烦,她会很多?东西,她能养活自己,她也能保护自己。

风轻拂起她的长发,火光撩动着她的眼睛,既然她这一辈子注定了无法?安宁,那便是上天不想让她平凡而终。

她遵从?天命。

回?到炼丹房,意料之中的灯火通明,沈明酥推开门?,四个?药童齐齐停了手里的动作,扭头朝她往来。

沈明酥一愣,理了理耳边的发丝,帽子没了,她扯了一块袍摆绑在了头上,确实有点难看。

但他们?一直这般盯着,是不是不太礼貌,沈明酥尴尬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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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笑,“师兄们?还没睡呢?”

没人回?答她,目光也没撤回?去。

有那么丑吗。

沈明酥干干地笑了两声,自问自答:“对,国师大?人还没回?来,鸟儿也没叫。”

知道没人理她,她坐回?自己的位置,刚坐下去,一人突然开口道:“过?卯时了。”

沈明酥一愣,“啊?”什么意思。

几人却?转过?头,不再吭声。

沈明酥正疑惑,耳边那道虽迟但到的鸟鸣突然传来,屋内的人个?个?动作极快,收拾好匆匆离去。

沈明酥没急着离开,坐了一阵,等着外面的人进来。

人一进门?,沈明酥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回?过?看去,凌墨尘立在门?槛处,双手捂住腹部,指缝已?被血浸透,朝她一笑,“不过?来扶一把?”

“国师坚持了这么久,不差这几步路。”沈明酥起身去替他准备止血药。

“心真狠。”凌墨尘受的伤不轻,胳膊上的几道伤口不成事,严重的是腹部那刀。

今夜是他失算,没想到梁家的梁老夫人,是个?深藏不露的硬茬,以?自己的儿子为诱饵,像来个?赶尽杀绝。

五十多?个?人,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亡命之徒,若非沈明酥的一路开花,梁家忙着去后院救火,他和封重彦今晚不会这么轻松,只会更惨。

伤口太深,身上带的止血药不够,凌墨尘一路捂住伤口尽量减少了流血量,但似乎无济于补,身上还是沾满了血。

沈明酥没扶他,他便也自己走去了胡床上躺下,看向正举灯找着药草的沈明酥,“今夜这伤值得了,有幸见到沈娘子的身手。”

沈明酥没理他,忙着寻药。

“就是不知道沈娘子的医术如何,待会儿帮我缝好看点。”语气轻松,若非那一身血,还真听不出受伤的人是他。

巧了,缝合正好是沈明酥的短板。

因她最初怕血不肯学,不管沈壑岩如何威逼利诱,手上就是不愿意沾别?人的血。

不过?这毛病后来被封重彦治好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小?伤,像凌墨尘这么长的伤口,她是头一回?上手,剪开他腹部的衣料,看到里面一片血肉模糊,一时忘记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等了半天,不见她有动静,还以?为她有什么高招,睁开眼睛却?见她盯着自己伤口出神。

凌墨尘眼前一黑,合着沈壑岩尽教了她偏方,“打盆水。”

沈明酥这才反应过?来,打水替他清洗干净,后面的步骤倒没让他再提醒了,止血、消毒、上麻药缝合伤口。

殿内只剩下了她这块还燃着两盏灯,她跪坐在他身旁埋着头,灯火的光芒照在她下敛的眼睫,两边脸庞上投下了细细密密的阴影。

夜色静谧,他还是头一回?见她神情如此专注紧张。

不知道她到底缝成了什么样。

“别?动。”沈明酥胳膊压住他的胸膛,“很快就好。”

“阿观忍着点,很快就好。”

腹部的疼痛被麻药暂时掩盖,凌墨尘看向她,适才散开的发丝被重新捆了起来,捆得不太结实,几缕落在了她耳边,面色恬静,彷佛今夜在梁家的放火的人不是她。

可那满头青丝铺在月色下的画面,已?经钻入了脑海。

她就是沈明酥。

江十锦。

那个?沈壑岩十七年?前,从?太医院救走的女?婴。

凌墨尘突然问:“为何愿意救我?”

为何救他。

沈明酥看了一眼歪歪扭扭的线,‘救’一字,实在受之有愧,反问他道:“国师愧疚了?”

凌墨尘一愣。

“你能利用我,那是你的本事。”沈明酥剪断了线,拿起药瓶,往他伤口上缓缓涂着药,开解他道:“不必觉得内疚,等我哪天需要国师了,同?样也会利用你。”

凌墨尘定定地看着她,好奇道:“你不怕?”

“怕啊。”沈明酥道。

药膏轻轻地抹在他伤口上,似是随口而答,“没人天生就有勇气,有人的勇气来源于有爱他的人替她撑腰,有的则是因为走投无路,有了恐惧才会有勇气,因为她不得不活着。”沈明酥看向他,“我属于后者,国师呢,是哪一种?”

凌墨尘忽然沉默。

沈明酥知道他在看自己,但他戴着面具,有些背光,她转过?头时,没看清他眼底到底的神色。

腹部的伤处理好了,余下的还有他胳膊。

沈明酥没同?他闲谈,剪开衣袖,一处一处地替他处理完,包上纱布,已?到了后半夜。

再看胡床上躺着的人,血衣被剪出了窟窿,上半身几乎都被白纱包裹。

实在不太美观,取了他挂在墙上的一件大?氅盖在他身上。

刚缝合好了伤口不宜挪动,今夜他八成要歇在这儿了,沈明酥看着他的面具,犹豫了一阵后,还是问道:“你要一直戴着它吗?”

麻药的药效一过?,他要是疼昏过?去,指不定会被捂死。

“取吧。”

“嗯?”

凌墨尘微微抬起两条胳膊示意,他动不了。

可能是知道自己人脉广,怕被人认出来,凌墨尘的面具比十全的要大?许多?,除了鼻子眼睛和嘴巴,其余部分都挡得严实。

沈明酥手伸过?去,凌墨尘主动偏开了脑袋,让她轻松地拉到了脑后的绳子。

他是一国国师,在朝堂总不会也戴着面具,刚进来的那一日,沈明酥便偷偷问过?殿内的药童,“你们?国师长得很丑?”

那药童像是看杀父仇人一样地盯着她,回?敬了他一句,“你眼睛瞎了吗。”

她眼睛不瞎,美与?丑她比谁都能分得清。

绳子松开,面具下的那张脸随着她的拉扯,慢慢地露了出来,因伤势的原因,他脸色苍白,额头的发丝被细汗沾湿。

再往下,那双桃花眼便彻底地暴露出来,比戴着面具时清晰许多?,是一双能勾姑娘魂魄的星眸。

薄唇皓齿,不如封重彦的锋芒,也不似十全的天真。

但比她想象中年?轻许多?,眉眼之间含着风情,俊而不媚,正是时下姑娘们?最喜欢的偏偏少年?郎。

这长相与?她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他应该更像狐狸才对。

她这副看着人不眨眼的模样,凌墨尘倒是熟悉,见她迟迟没有反应,轻声一笑,问她:“如何?后悔还来得及。”

“可惜了。”

凌墨尘眉尾一扬。

沈明酥收回?目光,“可惜这么一张脸,装着的是九曲十八弯,和我走的路不同?。”

凌墨尘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不慎蹦到了伤口,腹部又开始渗出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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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酥生怕他再笑下去,自己白费了功夫,不敢再同?他说话,起身把面具给他搁在枕头边,拉了另一张胡床过?来,安置在了他对面,自己躺上去,“不早了,国师早些歇息,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就叫我。”

折腾了这大?半夜,沈明酥也困了,正是迷迷糊糊之际,突然又听他问了一回?:“你为何要救我?”

他指的是今夜她听到了自己和梁馀的谈话,知道自己在利用她,她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走,那把火没必要放。

沈明酥似乎睡着了,没答。

为何,可能是因为他的那颗药丸吧。至少那一刻,他是真心在救她。

即便知道两人将来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她此时,没把他当成是自己的敌人。

他需要她。

她也需要他。

临近黎明时,凌墨尘烧了一场,昏昏沉沉跌入了梦境。

长空婚暝,寒云浓稠,他跪在漫天雪地里,看着那道紧闭的门?扇,声声哀求,“阿爹阿娘,我不想离开你们?,我谁也不是,我就是你们?的儿子”

可白雪淋白了他的发,压垮了他的肩头,那道门?始终没有打开。

雪化了,他又站在一场七月的雨里,昔日那个?让他骑在肩膀上的男人,跪在他跟前的雨中,捧着一罐骨灰,同?他道:“她死了。”

“陛下,你还记得先帝和娘娘的样子吗。”

“不知道。”他不知道记不记得,但他知道那个?坐在灯下为他缝衣,总问他‘务观,累不累’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您必须记得,昌都的消息传来时,先帝实则还有选择,但先帝却?选择了死守青州,他说,他乃大?邺的君主,不能拿百姓的性命去堆砌他的皇位,大?邺的敌人永远只有胡人,他相信赵良岳同?他也一样,他不会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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