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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门娇媳 希昀 65599 字 2024-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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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夫妻俩就这么僵持了几日,裴沐珩越耗越心?灰意冷,徐云栖恰恰这几日来了月事,身子不便,当?中?有两日得知?他回了府,她躺在塌上让陈嬷嬷去请裴沐珩用?晚膳,裴沐珩没有回应,徐云栖只能认为这位丈夫是动真格了,不想搭理自己。

女人来了月事不宜操劳,徐云栖向来保重身子,遂将此事丢开,安安生生躺着休养。

十月十六,这一日荀允和已赶到泰山祭拜天地,同一日,皇帝领着文武百官在社稷坛同祭。

祭祀巳时初刻开始,裴沐珩昨夜与熙王议事至夜半,今日凌晨卯时初刻赶到?文昭殿,天还没亮,晚秋寒风朔烈,文昭殿台阶结了一层厚厚的清霜,便是裴沐珩鼻尖也被冻得通红,他快步进入内殿,唤来值守的?官员与秉笔太监,将今日祭祀流程重新核对一遍。

每年祭天地文疏皆由当?朝翰林院掌院齐老太傅执笔,老太傅乃儒坛巨擘,当?世文魁,与回乡养老的?前礼部尚书苏老爷子有“北齐南苏”之称,苏老爷子正?是当?今国丈,皇后之父,十二王裴循嫡亲的?外祖父,八年前,苏老爷子与齐老太傅在一场儒经辩论上?起了争执,苏老爷子负气辞官回扬州,由郑阁老郑玉成接管礼部。

比起苏老爷子固执的?脾气,齐老太傅为人宽和,海内名望,包括内阁首辅荀允和在内,许多朝官与皇子皇孙均是他老人家的?学生。

老太傅才?思敏捷,文风磅礴,却有一处毛病,因幼年伤过一指,他楷书写得不太好,偏爱行草,祭天地文疏可不能用?行草,故而每年皇帝均指定一人誊写老太傅文疏再行颁布四海。

百官中?论楷书造诣,无人能出荀允和之右,荀允和楷书遒劲规整,清秀俊美,便如同他这个人。在荀允和之下?,字迹苍劲挺拔,清健潇洒者便是裴沐珩,荀允和不在,这档差事便交给了裴沐珩,昨日裴沐珩便誊抄了两份文稿,一份即将由通政司张贴于正?阳门外供阖城百姓瞻仰,另一份待会在祭祀大典上?当?着文武百官宣读。

裴沐珩刚将流程过目一遍,便见殿门口方向传来一道醇厚的?笑声。

“老夫上?了年纪,这门槛哪还真是越不过了”

内阁次辅兼都察院首座施卓由小内使搀着,跨过殿门,一眼便瞧见裴沐珩坐在案后翻阅文书,

“哟,郡王真早。”

施卓身子骨些许不够健朗,那双眼眸却是深邃矍铄,搭着小内使的?胳膊慢慢走过来。

裴沐珩起身朝他回了一礼,“施阁老早,首辅不在,今日祭祀仪式由您主持,流程我方才?已核对?过,施阁老再瞧一瞧?”

天冷起得又早,施卓精神不济,颤颤巍巍来到?长案后面的?圈椅坐下?,回道,“郡王行事仔细,你瞧过,老夫便放心?了,对?了,陛下?该起了,郡王是不是得去奉天殿奉驾?”

裴沐珩沉吟道是,不一会便出了文昭殿往奉天殿去。

裴沐珩到?时,裴循也在,隔着繁复的?雕纹格栅,还听得父子俩在内殿说闲话。

“马上?要入冬了,父皇再不能睡得这般晚,鹿血虽是大补却不宜常饮。”裴循搀着皇帝起身,亲自给他穿戴。

皇帝不悦皱着眉,瞪了小儿子一眼,“您还管上?朕的?事了?”

裴循帮着他将腰带搭上?,刘希文适时上?前蹲着系带,裴循立在一旁笑吟吟回,“过去您也就听大哥几句劝,大哥不在,儿子不管您谁管,总盼着您长命百岁,儿子也能时常受教。”

皇帝想起长子,眼神不由得一暗。

皇长子是他亲自教养长大,情分与其他儿子不一般,即便如今发?配封地,皇帝心?里时常还是挂念的?。

“如今也就你还记着他。”皇帝回眸与裴循道,

裴循目露怅惘,“儿子始终记得当?年大哥带着我去宣府边关历练,将我交到?文国公手中?,让文国公教我习箭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大哥却早忘了初衷。”

皇帝心?头闪过一丝黯然,“他呀就是在太子之位待得太久了。”

这话也是在敲打裴循不要犯糊涂。

裴循立即应是。

一番父慈子孝之后,裴循与皇帝出了内殿。

这一眼便看到?裴沐珩立在御书房门口,裴沐珩朝二人施礼,“皇祖父,十二叔。”

裴循目光落在他身上?笑意不减,“小七,用?早膳了吗?”

裴沐珩回道,“还不曾。”

“那便陪着我和陛下?用?吧。”裴循在奉天殿那都是做得了主的?。

二人伺候皇帝用?过早膳便退了出来。

辰时二刻,所有皇子皇孙立在奉天殿外等候,辰时三刻,皇帝出殿,裴循立即上?前去搀扶。

秦王不紧不慢跟在身后,对?着裴循始终没有好脸色,“十二弟腿伤好了吗?父皇龙体康健,器宇轩昂,哪里需要你献殷勤,从此处至天坛一百零八台阶,你别?绊着自个儿便好。”

对?于他的?嘲讽,裴循并?不恼怒,反而认真回道,“我朝以孝治天下?,父皇自是龙精虎跃,身为儿子的?却得时刻记着孝敬父母,这也是给天下?人做表率。”

格局高下?立判。

秦王胸闷。

皇帝淡淡瞅他一眼,移开目光往前下?阶。

辰时末,皇帝携皇子皇孙抵达社稷坛,社稷坛下?聚了乌压压一群人,除了文武百官还有上?六卫的?将士。

皇帝立在祭坛最上?,由刘希文并?羽林卫大将军左逍林护佑,其余王爷皇孙均在台阶下?按品阶站班,左下?从十二王裴循起,身后跟着秦王,陈王等十几位王爷,在裴循后排则是以秦王世子裴文成为首的?皇孙。

皇帝右下?首列着两排三品以上?朝廷大员,再往下?则是三品以下?的?文武官员,及护卫左右的?上?六卫将士,将士们个个头戴凤翅盔,身覆褐铠甲,英姿勃发?,神色肃穆。

一眼望去,乌压压上?千人,浩浩荡荡,气贯如虹。

随着一声号角吹响,所有人下?跪磕头,

“臣等恭请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一阵山呼万拜,震天撼地,场面蔚为壮观。

而在这般正?式恢弘的?场面中?,独独缺了一人。

这便是熙王。

朝廷每年年初年尾均要祭拜天地,每月礼部与太常寺也有日常祈福,日子不是初一便是十五,而这一回与平日不同,定了十月十六。

皇帝何以将这么重要的?日子定在十六,只因这一日是已故明月长公主的?诞辰。

谁都知?道明月长公主出生时,天降祥瑞,皇帝将之视为大晋的?福星,故而这一回泰山封禅,他定的?也是这个日子。

既然与明月长公主有关,熙王这个“罪魁祸首”就不应该在场了。

熙王很?识趣地寻了个借口没有进宫,皇帝自然默认此举。

知?晓真相?的?唯有当?年宫里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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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熙王被皇帝嫌弃已不是什么秘密,众臣替熙王鸣不平的?同时,也都习以为常。

很?快祭祀典礼开始,礼部尚书郑玉成从小内使手中?接过匣子,现场打开,随后开始宣读祭天地诏书。

“皇天在上?,后土照临,今朕承先祖之遗志,继往圣之伟业,特告天地神明”

“大晋创国至今有一百又二十一年矣,承天之佑,集地之灵,亿兆黎民安居乐业,华夏四土边尘不惊,朕常上?思兢恪祖业,下?忧庇护黎民,无日不怀惴惴之心?,宵衣旰食,不敢斯须自逸”

郑玉成高亢浑厚的?嗓音回荡在天际,语气越发?激昂澎湃,人人垂首漠听,听着听着几位年幼的?皇孙竟打起了瞌睡,

“朕宽以养民,苛以待亲”

郑玉成几乎是下?意识读完,可读出来后猛打了趔趄,连忙定睛一瞧,随后脸都白了。

全场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惊愕地盯着郑玉成,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

皇帝木了一瞬,待那“苛以待亲”四字在脑海回旋片刻后,脸色立即变得生硬如铁,他劈头盖脸朝郑玉成喝去,

“你说什么!”

郑玉成吓得魂飞魄散,赶忙跪了下?来,

“陛下?,诏书有误,诏书有误!”郑玉成已汗如雨下?。

就在这时,前方承天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道急鸣,

“陛下?,出事了!”

在场文武百官纷纷回眸,只见一簪缨高耸的?御林军飞快奔来,单膝着地朝皇帝禀道,

“陛下?,张贴在正?阳门外的?祭天地文稿出岔子了!”

皇帝双目眯成寒针,面上?已蓄起狂风暴雨。

施卓列在百官之首,扭头过来将御林军拧起来,喝问道,“出什么岔子!”

“诏书有误!”

众人看了下?那名御林军,再瞅一眼郑玉成,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

细细琢磨那“苛以待亲”四字之后,所有目光都落在裴沐珩身上?。

诏书是齐太傅所撰,由裴沐珩誊写,誊写后又是他亲自签发?至通政司与礼部,再行昭告天下?。

而恰恰是在这一日,这般庄重严肃的?场合,赫赫军功的?熙王被排斥在外。

这个苛以待亲的?对?象是谁,已不言而喻了。

这是熙王府对?皇帝发?出的?一声悲愤与不满。

风更?大了,朝阳藏去了乌云后,寒霜覆满整座社稷坛。

大理少?卿刘越吓出一身冷汗,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

“苛以待亲”四字说多么难听也不至于,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一篇昭告天下?的?文疏中?,诏书经过四审最后到?裴沐珩手中?誊写,且由他寻内阁与司礼监盖戳,以裴沐珩的?身份与能耐,想混过内阁与司礼监的?印章也不难,更?何况是一份已四审的?诏书,最后又是他将之锁在匣子交予通政司颁布出去。

此情此景下?,这个人只能是裴沐珩无疑。

一个“苛”字便把皇帝形象毁于一旦,更?重要的?是这话说得是事实,皇帝对?熙王已经不仅仅是用?苛刻来形容,简直称得上?是虐待了。

仅仅用?这么一个字,便可以彻底将熙王府踢出局,且永不能翻身。

就在这时,又一道急促之声雪上?加霜扑来,

“陛下?不好了,齐太傅听闻此事,口吐鲜血,已昏厥在府中?!”

齐太傅虽担着翰林院掌院之职,却因年迈体衰早已在府上?荣养,只偶尔天气晴朗时入宫陪驾,入秋后,老太傅身子越发?虚弱,今日也是告病在家,祭祀天地坛出现了重大变故,对?于齐老太傅无疑是致命一击,若这个时候,齐太傅出了什么事,文坛震动,熙王府将被天下?士子唾骂。

这一招不仅是让熙王府绝于陛下?,更?是绝于天下?士子,绝于朝廷。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若非是熙王党,他今日都要为十二王喝彩了。

裴循修长的?身影微微往后仰着,始终是那副悠闲自如的?神态,

明月公主与熙王之间的?恩怨,裴循早从皇后口中?得知?,为了这个局,他可是布了很?久。

从察觉皇帝有封禅之意起,他便暗中?着人提议封禅祭祀,以皇帝眼下?状况来看,又怎么可能亲自前往泰山,这个人选便显得尤为重要,于是他暗中?着人上?书,请立他为太子。

若事成,那便是大功圆满,若没成,也还留有后招。

他不能去,秦王也不能去,最合适的?人选便是荀允和了。

将荀允和调离京城,就是他对?付熙王府最好的?时机。

这些年裴沐珩步步为营,为的?便是缓和熙王府与皇帝之间的?隔阂,今日将这道伤疤翻出来,就彻底断送皇帝与熙王之间的?父子情,熙王没救了,裴沐珩还能留在朝堂吗?

皇帝时日不久,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将最大的?对?手彻底踢出局,他便可安安稳稳等着皇帝驾崩,继承大统了。

裴循太了解这位父皇,他极好脸面,这样一份诏书被当?众宣读出去,无疑是在打他的?耳光。

全场文武百官默首而立,均大气不敢出。

裴沐珩就在这时慢慢从人群中?越出,来到?皇帝正?前的?白玉石道跪下?。

秋阳从云层缝隙探出一束光,这道明丽的?光芒好巧不巧落在他周身,将那张瓷白的?俊脸衬得越发?明锐犀利,明明寒风肆虐,众人却清晰看到?他额尖细汗密布,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惊惶不安。

皇帝早已气得五内俱焚,刘希文战战兢兢扶着他发?抖的?胳膊,只低低含着泪劝都不敢劝。

皇帝阴沉地盯着裴沐珩,胸口怒涛起伏,目光随意扫到?祭案上?一只青铜小鼎,想都没想抓起来对?着裴沐珩的?方向砸去,

“你个混账东西,朕待你不薄,你是何居心??”

好在隔得远,这一下?没砸着,铜鼎携着尖锐的?碰撞之声滚落在裴沐珩膝盖前,他目光在那小鼎上?落了一瞬,定了定神,抬眸间已恢复镇定,光色逼人,

“皇祖父明鉴,皇祖父待孙儿疼爱有加,悉心?教导,孙儿对?皇祖父您亦是拳拳之心?难以言表,这是有心?人离间,还请皇祖父勿要上?了当?。”

“孙儿是誊写了诏书,只是还请皇祖父准孙儿看看郑大人手中?这封诏书,认认字迹!”

皇帝听出他弦外之音,弯下?腰来,低头藐视他,嘲讽道,“听你这意思,这是有人伪造你的?字迹,篡改了诏书?”

裴沐珩颔首道,“陛下?,臣誊写时,上?头明明写着‘宽以养民,慈以待亲’,怎么会变成一个‘苛’字?”

“哼!”皇帝气糊涂了。

诏书张贴出去,必引起朝官与百姓沸议,皇帝这辈子的?脸面都丢光了,还有什么心?情与裴沐珩说长论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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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乎咆哮,“朕还要问你呢,是不是你们父子觉得朕苛刻,不配做你们的?慈亲,既如此,你们自可脱离宗籍,有多远滚多远!”

裴沐珩听了这话眼泪都迸了出来,再次拔高嗓音,

“还请陛下?给臣看看诏书!”

郑玉成捏着诏书看了一眼皇帝,又看着裴沐珩,跪着一动不敢动。

其余朝臣均是面面相?觑。

这时,立在百官之首的?施卓立即接过话,对?着裴沐珩训斥道,

“昭明郡王,满朝皆知?这份诏书为你所誊写,你还敢狡辩?”

裴沐珩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语气铿锵与皇帝道,

“陛下?,施阁老说得对?,这份诏书是臣誊写,臣辨无可辩。”

他口齿清晰,字字珠玑,“今日之事,无论真相?如何,诏书经臣之手,臣难逃其咎,同样,”裴沐珩锐利的?目光一寸寸掠过在场所有官员宗亲,语气冷冽,

“君辱而臣死,君父有怒,是臣等侍奉不周,在场所有文武官员又有哪个脱得了干系?”

这话一落,所有官员扑通跪地,纷纷叩首,“臣等有罪。”

唯独剩下?施卓与裴循。

裴循懒洋洋看了裴沐珩一眼,慢慢跪下?去。

施卓却是头倔驴,气得跺脚道,“郡王好口才?,你这是自己犯了错,还想将所有朝官拖下?水?”

满朝皆知?施卓与荀允和不和,裴沐珩又是荀允和的?女婿,施卓攻击他并?不意外。

皇帝听了施卓这话,猛地甩开刘希文的?胳膊,踉踉跄跄下?来台阶,奔至裴沐珩跟前,指着他鼻子怒道,

“你告诉朕,是谁指使的?你,是你那不成器的?父亲是吗?谁给你胆子让你在朕的?社稷坛兴风作浪?”

面对?皇帝血雨腥风般的?怒嚎,裴沐珩岿然不动,他含着泪目清而语定,

“臣自五岁起奉召入宫启蒙,受陛下?谆谆教诲至而今十六年矣,每每回府父王教导我,他有愧于君父,嘱我细心?敬敏,替他在陛下?跟前尽诚尽孝,孙儿一日不敢忘,唯殚精竭虑思报陛下?也。”

“十岁,陛下?准臣入藏书阁习书,臣夙兴夜寐,不敢倦怠。十五岁,陛下?带臣前往边关从文国公通习兵略,臣兴奋昂然。”

“十七岁,臣从国子监科考,成为天子门生,而后臣入文书房伴驾,参议政务。”

“无论是照管都察院,秉公办案,抑或是接手户部,整顿盐政,每一步均是陛下?悉心?培耀。”

“于公,我是大晋臣子,于私,我是陛下?嫡孙,臣的?胆子是陛下?所给,臣的?权利是陛下?所授,要说倚仗,陛下?才?是臣最大的?倚仗。”

“‘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臣晓明利害,又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冒天下?之大不韪,至君父于不义之地呢!”

裴沐珩说到?最后痛哭流涕,顿首不止。

这一番振聋发?聩的?凑对?下?来,皇帝慢慢冷静,百官则是叹为观止。

赫赫皇威之下?,能思维缜密,引经据典反驳的?也只有裴沐珩了。

可惜生在熙王府。

满朝文武均被他这份气魄所折服。

裴循眯着眼看着裴沐珩眉心?渐渐拧紧。

彼时,刘希文已下?阶搀住皇帝,见皇帝喘气嘘嘘,担忧道,

“再大的?案子也有水落石出之日,陛下?切莫因此伤了身子。”

这是暗示皇帝不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得查案。

皇帝抬目,眼神慢腾腾转动了片刻,看着裴沐珩,“你说的?没错,‘几事不密则害成,’这事得查。”

就在这时,东厂一小太监自官署区方向奔来,只见他手里抱着个匣子,跑得满头是汗,片刻,他来到?皇帝跟前,将匣子呈上?,

“陛下?,方才?正?阳门出乱子后,奴婢便觉蹊跷,心?想这诏书是通政司传出来的?,遂去通政司寻,不想偏被臣在通政司杂物室的?污秽里寻到?这份诏书,还请陛下?御览。”

东厂探子遍布朝廷与京城,这位便是其一。

刘希文立即接过匣子,将诏书取出来,摊开在皇帝跟前,裴沐珩的?字迹皇帝是认得出来的?,内阁和司礼监的?印章也清晰可见,虽然明黄绢面沾了些许油水,字迹大体还辨得清,这上?头明明朗朗写着“慈以待亲”四字。

皇帝顿时面色铁青,“查,给朕查个底朝天!”

裴循脸色倏忽一白。

不好,他中?计了,这是示敌以弱,再诱敌深入的?计中?计。

裴沐珩所写的?是台阁体楷书,很?好临摹,他着人临摹的?诏书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之所以敢做,便是料定对?方查不出来。

为什么查不出来,因为两份原件已被他毁了,新的?诏书字是裴沐珩所“写”,印章无错,裴沐珩百口莫辩。

如今的?他手眼通天,荀允和不在内阁,内阁是他说了算,司礼监除了刘希文,两位秉笔也被他收拢。这份诏书伪造的?天衣无缝,可现在裴沐珩写得真诏现身,形势直转急下?。

如果他没猜错,小太监寻到?的?这份“真诏”,是裴沐珩暗中?写得第三份原件,在紧要时刻拿出来,以证清白,一旦他清白了,那么皇帝就会查是何人伪造。

冷汗顺着指尖滑落衣袖,裴循紧了紧袖口,将之捏在掌心?。

裴沐珩余光注视着裴循绷紧的?侧脸,轻轻哼了一声。

十二叔的?性子他摸得再明白不过。

看似朗月清风,实则心?思深沉,手段狠辣。

从荀允和被调离出京,裴沐珩便知?十二叔要对?他下?手,而十二叔要打击的?目标,一定是父亲熙王,于是他前两日寻父亲问明当?年缘故,得知?父亲失宠与明月长公主的?死有关,便猜到?今日会出事。

这几日他设想了无数可能,伪造诏书也在他防备当?中?,所幸预先有埋伏,得以化险为夷,现在轮到?十二叔汗流浃背了。

除他之外,诏书流经内阁次辅施卓,群辅户部尚书言峰,司礼监秉笔卢翰,还有通政司首脑瞿明政,若他没法子自证清白,这些人万无一失,一旦他清白,这些人便成了众矢之的?。

过去他尚且不知?通政使与户部尚书乃十二叔的?人,今日一目了然。

细数这几人的?身份,施卓和言峰掌奏章票拟,卢翰可披红,通政使司上?传下?达,捏住这四人,相?当?于捏住了所有文书来往批阅,整个朝堂已在十二王股掌之中?。

陛下?能容忍吗?

十二叔想一棍子打死他,他也要掏空十二叔的?底子。

不过,裴沐珩毕竟不是神仙,虽做了万全准备,却也没料到?齐老太傅被气昏厥了,外头指不定都以为此事是熙王所为,即便事后能澄清,于熙王府名声不利,裴沐珩心?又悬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守在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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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暗卫很?快将消息送达熙王府,徐云栖二话不说带着银杏,拎着医箱赶赴齐家救人。

第62章

诏书的事?很快波及全城,齐府门外聚集了上百士子与看热闹的百姓,石狮两侧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甚至已有了哭声,有人感恩老太傅提拔,对着上?苍作揖祈福。

齐府下人手忙脚乱,一面安抚士子,一面泪水涟涟。

老太傅可是齐府定海神针,一旦老人家去世,齐府便是?江河日下,再?无往日风光了。

哭声闹声汇聚一片,齐府上?空如罩阴霾。

就在这时,一道敞亮的脆声拨开人群,

“让开!”

银杏咄咄逼人开道,迎着徐云栖跨进齐府。

齐府上?房正院暖阁内。

东窗下的檀香已欺灭,屋子里摆了整整三个炭盆,浓烈的炭气驱逐出冷冽的寒风,让屋子里生出一股腐朽的闷热。

徐云栖从?容迈进暖阁,闻到这股气味便皱了眉,“留下一个炭盆,其?余的都搬出去。”

齐府大老爷噙着泪不敢违拗,赶忙使?了使?衣袖,立即有下人照办。

进去时,齐老太傅的床榻边坐着一人,正是?哭得难以?自抑的齐老夫人,见徐云栖进来,老人家扶着桌案颤巍起身?施礼,“郡王妃”嗓音都是?沙哑的。

徐云栖朝她微一颔首,便已来到塌间。

太医院院使?范太医带着韩林正在塌前诊治,只见老太傅眉心紧蹙躺着一动不动,脸上?呈现一种灰铅色,这是?气绝之症,范太医已扒开他衣裳,露出胸膛两肺之处,正给他施针。

韩林瞧见她,立即将自己位置让出来,徐云栖坐过去,轻声问范如季,“老太傅的病一直是?您看的吗?”

范如季面色凝重,施针后?他手一直搭在老太傅的手腕,“是?,老太傅有胸痛咳血之症,一旦受寒便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先期风寒束肺,后?期风热袭肺,舌苔黄腻,反反复复难以?根治。”

徐云栖看着老太傅僵硬的脸色,沉吟道,“你让我试试吧。”

范如季这回没有迟疑,扭头看了一眼韩林与齐家老太太等人,吩咐道,

“你们都出去吧。”

齐家两位老爷相视一眼,再?看看母亲,齐老太太抹了抹泪,慢慢颔首,“郡王妃是?允和之女,便如同咱们自己人,咱们出去,交给郡王妃与范太医。”

齐家老爷搀着老母出去,韩林打算去关?门,却见范如季眼神直勾勾盯着他,“你也出去,”语气顿了顿,补充道,“我来给她打下手。”

韩林惊了惊,范太医有多排斥徐云栖大家看在眼里,今日一改常态要给徐云栖打下手韩林虽然疑惑却也不敢耽搁,立即退了出去。

徐云栖让银杏守在门口,取出白纱覆上?面颊,随后?她与范如季飞快互换位置。

范如季亲自摊开医囊,取出徐云栖备用的十三针,两人都很默契没有提先前那一茬,老太傅非救不可,只能用十三针。

徐云栖摸了摸齐老太傅的两肺之处,“左肺方向明显肿胀,这是?肺痈之症,他肺叶生了浓疮,得排脓解毒。”

“银杏,你出去唤韩太医,取桔梗十二钱,贝母十二钱,橘红十二钱,葶苈子十二钱,并甘草十钱,金银花十五钱速速煎了药来。”

范如季在一旁沉思道,“各自再?多加三钱,这些药老太傅时常服用,非下猛药不能见效。”

“再?备些老颧草,白芨”

银杏立即推门而出,唤韩林备药去了。

徐云栖这厢拔了范太医的针,用上?十三针,扎在他胸前,肺腑,心口各处大穴,又掀起他袖口足衣,同时于手掌并脚心各处扎针,足足下满十三针方罢手。

范太医在一旁看着暗自惊叹,好果断的手法!

一刻钟过去,床榻上?的老太傅没什么反应,两刻钟过去,隐隐地看到他嘴唇蠕动了几下,等到再?过一会儿,只见他剧烈地咳了几声,一股浓烈的腥痰被喷出来,紧接着血污浓痰悉数从?嘴里涌出。

范太医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连忙上?前给他清理,徐云栖则忙着调整针穴,二人忙碌足足一个时辰,方稳住老太傅的病况,等到结束时,胸口闷胀一除,好歹是?喘上?一口气了。

这边药水煎好,韩林又亲自帮着老太傅喂下去,又吐了不少浓痰淤血出来,到下午申时初,老太傅脸色已好转,呼吸慢慢平稳。

命算是?救回来了,徐云栖吁出一口气,起身?净手,

“接下来便交给范太医您,我先回去了。”

范太医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迟迟诶了一声。

徐云栖先一步从?暖阁出来,银杏整理好医箱也跟在她身?后?,

齐老夫人立在厅中对着徐云栖欠身?行?了大礼,“郡王妃大恩大德,齐府上?下铭记在心。”

宫里的消息已传出来,是?有人陷害裴沐珩伪造了诏书,以?齐老太傅与苏老爷子之间的渊源,幕后?黑手是?谁不难猜出。

齐家两位老爷在朝中已无明显建树,齐家上?下的尊荣全靠老太傅撑着,齐家对着徐云栖是?一万个感激的。

徐云栖忙了半日,精神有些疲累,笑着摆了摆手离开了。

徐云栖前脚离开太傅府,裴沐珩后?脚赶到。

方才从?上?午巳时三刻直至下午申时初刻,皇帝将三品大员聚在文?昭殿开始审讯,施卓平日虽炸炸咧咧,实则是?个老狐狸,很容易便将自己摘的干净,都推到户部尚书岩峰身?上?。

可怜过去户部尚书被荀允和这位侍郎给压着抬不起头,心中怀恨,好不容易入阁果断投靠裴循,不成想这么快被人抓到把柄,心里是?叫苦不迭,他也圆滑,只肯承认当时有小?内使?拿了诏书来,自个儿没细看便按了印,绝不承认有心伪造。

皇帝坐在上?首,铁青着脸没有吱声。

自冷静下来,皇帝又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来,无论真假诏书,上?头那内阁和司礼监的印章都是?确切无误的,能将内阁与司礼监调度得团团转,还能是?谁呢。

裴循跪在蟠龙宝座下,一言不发。

皇帝木木看着前方,没有再?让刑部尚书萧御查下去。

“革除户部尚书言锋阁臣之职,发配江州为吏,擢刑部尚书萧御入阁。”

留着都察院首座施卓,便是?为了让他制衡荀允和,施卓是?聪明人,今日这番敲打,接下来断不敢再?伴着十二王做出违拗圣意之事?。

就这样?内阁班子重新?做了调整。

司礼监这边,刘希文?雷厉风行?将卢翰二人给抓出来,皇帝看着平日唯唯诺诺的卢翰跪在脚跟前哭,气得一脚将人给掀翻了,

“朕还没死?,你们就急着投靠新?君!”

司礼监上?下悉数跪下,只道不敢。

刘希文?立在皇帝跟前,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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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司礼监几位秉笔与都督,严肃教训道,

“你们始终要记住,司礼监只有一个主子,那便是?圣上?!”

别看刘希文?心里已倾向裴沐珩,他始终拧得清,从?未做过背叛皇帝的事?,对着裴沐珩的帮衬也是?点?到为止,从?不越界。

忠心,有分寸,不与人为恶,是?这位司礼监掌印立身?法宝。

他就靠着这份炉火纯青的功力,一直屹立在朝廷之巅。

料理了内阁与司礼监,最后?就轮到通政使?瞿明政了。

诏书有误这么重大的过失,总要推出一个人承担后?果,内阁与司礼监是?皇帝左右手,他们出了乱子皇帝颜面无存,大晋朝廷威信无存,所以?此案最终只能由通政使?瞿明政来背。

全大晋所有折子都要从?这位通政使?手上?过,他便是?皇帝的眼睛耳朵与喉舌,这么关?键的一个人物为十二王所用,皇帝快气炸了,当场以?诬陷昭明郡王伪造诏书之罪,将瞿明政拿下,阖家悉数入狱,皇帝狠狠惩治瞿明政,也是?敲山震虎,让所有朝臣看明白,现在拥立新?君还为时尚早。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名?不虚传。

所有朝臣胆战心惊。

裴循跪在一隅,俊脸已是?一片苍白,他双手伏地,深深吸着气。

自夺嫡以?来,一路顺风顺水,眼看就要成功,却栽在一手教养长大的侄儿手中,裴循心情?可谓郁碎。

皇帝自始至终都没有往这位十二王身?上?看了一眼,也不曾责备他一句话。

是?保全,也是?失望。

最后?皇帝与萧御道,“你以?三法司的名?义发明文?昭告天下,带着熙王将此案真相公布于众。”

带着熙王的目的很简单,挽回面子。

皇帝快刀斩乱麻处置了假诏一事?,带着刘希文?回了奉天殿。

离开前嘱咐裴沐珩去一趟太傅府。

显然皇帝也很关?心这位老太傅的安危。

裴沐珩一路出文?昭殿,往午门去。

沿途百官瞧见他,均行?以?注目礼,只觉面前这位郡王姿容清举,衣不染尘,叫人五体投地。

方才在社稷坛多么惊心动魄啊,不少大臣都要替熙王和裴沐珩捏了一把汗,偏生这位年纪轻轻的郡王,不卑不亢,旁征博引消除皇帝猜忌,并反戈一击,精彩痛快地打了十二王措手不及,这等临危不乱的本事?,阔达明睿的气格,叫人拍案叫绝。

这才是?王者风范。

可惜生在熙王府,众臣免不了又一次替他惋惜。

出了午门,裴沐珩快马加鞭往齐府赶去,这一路神情?丝毫不见松懈。

裴沐珩自小?聪慧,启蒙甚早,早在三岁便能认字诵诗,宗人府有令,五岁的皇孙均要入宫启蒙,裴沐珩也是?这个时候被送去皇宫,因着熙王不被皇帝待见,裴沐珩在学堂里没少被其?余皇孙欺负,直到他在学业上?崭露头角,齐老太傅对着他赞不绝口,皇帝这才知道熙王府有这么一位出色的皇孙。

七岁那年,也正因为老太傅一如既往的钟爱,大兀使?臣来朝时,他成为进入奉天殿伴驾的四位皇孙之一,才有了当年喝退使?臣这一壮举,由此被皇帝留在身?边悉心教导。

平心而论,老太傅是?他的启蒙恩师,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老太傅出事?。

锐利的马蹄声撕破寒风,裴沐珩心急如焚赶到太傅府,太傅府门前果然聚了不少士子,人人义愤填膺均要为老太傅讨要个说法,齐家大老爷立在台阶处,抬手安抚众人,

“诸位诸位,方才熙王府的郡王妃赶到,及时将我父亲的命救了过来,如今他老人家已转危为安了”

裴沐珩来不及下马,听到这句话,脑子里轰了一下,刹那间沉湛的双眸仿若冬雪春融,慢慢浮现一抹别样?的神采。

彼时齐家大老爷已发现了他,赶忙跃出人群来到他马下朝他作揖,

“多谢郡王及郡王妃救命之恩,齐府上?下感激不尽。”

裴沐珩收敛情?绪,定声问他,“我夫人呢?”

齐家大老爷灿然一笑,往巷子外一指,“郡王妃刚回去了呢。”

裴沐珩听了这话,本能先于理智作出反应,掉转马头往巷子外奔去,刚跃出两步方意识到他该要先去探望老太傅的,可惜马已出巷,无论身?心均将这份刻在骨子里的礼节给抛却在后?。

熙王府离着太傅府并不远,坐马车得转过几条街,徒步反而更快。

银杏前段时日将荀府逛了个遍,发觉荀府后?面有个角门通往后?街,如此便能省去大半路途,她带着徐云栖坐了一截马车,便从?一条巷子口下车,往里走了一段,抵达荀府角门,荀府守门的老管事?一瞅见徐云栖过来了,高兴地一跃而起,屁颠屁颠迎上?去,

“大小?姐!”

这一声大小?姐过于热情?过于激动,叫的徐云栖头皮发麻。

银杏熟稔地跟着老管事?打招呼,“秦伯,您老人家腿好些了吗?”

唤做秦伯的老仆立即笑着答,“好多了好多了,”旋即目光落在徐云栖身?上?,满目怜爱,“大小?姐这是?从?哪里来,这般风尘仆仆的,可用午膳了?若是?不曾,老奴这就吩咐厨房去备。”

徐云栖看了一眼活泼的小?丫头,再?瞅一眼满脸兴奋的管事?便明白了大概。

这丫头倒是?一点?都不矜持,早早把荀府当自家了。

徐云栖对着下人向来是?和颜悦色的,“我用过了。”

荀府毗邻熙王府,之间有条小?门可来往,到了这里,徐云栖也就没有推拒,跟在管事?身?后?往里走,打算穿过荀府回裴家。

荀允和办寿那回,徐云栖来过一次,与上?次相比,荀府彻底变了样?,院子拆过重建,造了个轩峻秀丽的园子,大约是?引了一泓小?溪入府,处处小?桥流水,轩窗绿庑,颇有江南园林的气韵。

秦伯如数家珍介绍荀府景致与院落。

“大小?姐瞧一瞧前面那个锦楼,这是?老爷吩咐新?修的,共有两层,上?层开间宽阔,视野极好,是?供大小?姐读书玩乐的,”

“瞧见那片竹林没有,竹林里建了一个花房,大小?姐可以?在那儿养花。”

过了一段廊庑,拐入一个穿堂,秦伯更加兴奋了,指着荀府中轴线上?的宽阔屋梁,

“呐,从?这进去,便是?大小?姐的正院,里头共有五间上?房,大小?姐想住哪间住哪间,除了前院给老爷和少爷留了两个院子,后?院全是?您的。”

“您不知道吧,咱们后?院还留了一块空旷的苗圃,是?供大小?姐种药的哩。”

徐云栖看着热情?洋溢的秦伯,无语了好一会儿。

这荀允和真够无聊的。

出荀府大门时,秦伯眼巴巴跟在她身?后?,热情?相邀,“欸,大小?姐若是?在熙王府住腻了,就回来住一住嘛。”

仅仅是?一道墙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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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徐云栖提着裙摆下台阶朝他摆摆手,

“劳驾老伯了。”随后?头也不回绕去了隔壁。

银杏背着医囊,瞅一瞅徐云栖黑青的脸色,快笑破了肚皮,

“姑娘,您别气嘛,荀老爷也是?一片爱女之心。”

徐云栖摇摇头,不予置评。

回到王府,只见熙王和熙王妃等人个个神色肃穆,满目忐忑等在大厅。

社稷坛的事?已传回熙王府,整个王府如临大敌,便是?平日嬉皮笑脸的大爷裴沐襄此刻也神情?戒备冷汗淋漓。

熙王坐在主位,手心掐着汗问,“云栖,如何了?”

不等徐云栖回答,银杏叉着腰拨了一个响指,神采奕奕道,

“我家姑娘怎会有失手的时候呢?她一出马,那必定是?手到擒来,妙手回春。”

王府众人纷纷喘出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熙王妃高兴地落了泪,

“好孩子,辛苦你了,快些去歇着吧。”

徐云栖屈膝行?了礼,不及进厅堂便回了清晖园。

到了院子,第一桩事?便是?焚香沐浴,将里里外外清理干净,换了一件素色的家常褙子出来。

银杏也累了,让她回后?面厢房歇着去了。

屋子里静若无人。

徐云栖喜欢这片宁静,慢悠悠给自己斟一杯热茶,浅酌两口,恰在这时,门口方向传来动静,一阵急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珠帘被掀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迈了进来,革带束出他优越的身?形,宛如鹤骨松姿。

看清那张脸,徐云栖愣了一下。

几日不见,裴沐珩又变了个样?,眉峰沉沉压着眼尾,面颊消瘦暗沉,若不是?知道他几日都在京城,她还当丈夫征战沙场而归,不过细细一想,今日这般生死?存亡时刻,熙王府上?下都是?赫赫心惊,遑论立在风暴漩涡中的裴沐珩。

他独自一人撑下来,置之死?地而后?生,属实不易。

这会儿神色紧绷,眉峰冷锐,便不好奇了。

徐云栖将茶盏搁下,正想关?怀丈夫几句,只见面前光线一暗,一阵劲风拂过眉梢,那双修长有力的胳膊钳住她腰身?,紧接着俊脸倾轧而下,吻急促地掠过来,徐云栖还没开口的话悉数被他吞入嘴里。

*

裴沐珩追着徐云栖一路回到王府,撞上?惶惶不安的熙王府众人,先是?收整心绪将事?情?简要一述,安抚大家,这才大步往后?院来,别看裴沐珩面色镇定,运筹帷幄反将一军,心里何尝不是?绷着一根经,那毕竟是?被誉为大晋第一神射手的十二叔,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踽踽独行?二十多年,步步为营至而今,决不能功亏一篑,只是?他素来心性坚韧不将压力示于人罢了,直到赶赴齐府门口,听到那句话,吊在嗓眼的那口气落下,骨子里那份摇摇欲坠的矜持也被一击而溃,那一瞬心绪翻涌到了极点?,她果然在关?键时刻替他稳住了局面,将人救了回来。

一面庆幸有那么个人来到他身?边,与他风雨兼程,同舟共济,一面又忍不住想,她素来是?这个性子,即便不是?因为他,她也会去救人,便是?怀揣这份五味陈杂追着她到了清晖园。

此刻那姑娘洒洒落落立在房中,她照旧穿着那件素色的兰花纹对襟褙子,白皙手指捏着一杯茶浅浅抿了一口,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神态,像是?普渡世间苦难的观世音,稍稍洒一洒净瓶里的灵水,便是?和风拂面,春暖花开。

那一瞬,裴沐珩心里就一个念头。

他要在这个女人心上?刻下自己的痕迹。

他要将她拽下凡尘。

浓烈的炽情?,紧绷的欲求如潮水在他心口交织,无处宣泄的情?绪均随着这个吻,烙在徐云栖的唇瓣。

承认吧,裴清予,你就是?喜欢她。

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他抚着她后?颈,强势地破开齿关?长驱直入。

第63章

“唔唔”

呼吸一瞬被夺了去,徐云栖始料不?及,猛咽了下嗓,双手往后胡乱去摸,试图寻找撑力。

察觉她的?动作,裴沐珩掌心越发用力,将那柔韧的身子贴得更?紧,徐云栖被他抵在桌案,身?子终于得到支撑,她纤腰挺得直直的?,双掌下意识推在他胸膛,隔着衣裳感触到他肌肤的滚烫。

他这般毫无预兆灌入她嘴里,她本能退缩藏匿,那灵尖儿却肆无忌惮掳掠在她齿尖腔壁,横冲直闯,津液交缠,是完全陌生的?感觉,徐云栖眼睫密颤,茫然又无助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浓睫低垂着,沉湛幽灼的?眼眸裹着势在必得的锐利牢牢锁住她,专注而热烈,徐云栖被他逼得别开目光,眉心蹙紧,就这般刺激的?追逐闪躲,她被他强势的?力道推至角落里,喘不?上气来,好不容易得一丝缝隙吸口气,被他捕捉了个正着。

他无师自通,一丝丝电流沿着灵尖窜到脑门,徐云栖脑海有那么一瞬的?空白,抵在胸膛的?手微的?瑟缩了下,他松开她腰身抬手将她双臂拽下来悉数反扣在她腰后,力量的?碰撞,蛇尖的?追逐,身?子被他强有力的禁锢着。

徐云栖下巴往后一拧,试图逃脱他的?钳制,纤细的?脊梁往后仰着绷得极紧,裴沐珩松开一只手握住她浑圆将人一提,让她彻底坐在桌案,胳膊痛快一拂,桌案上的?茶盏花瓶悉数被推到一边摇摇欲坠,与?此同时?,她脊梁被他摁在墙壁,很快大掌覆上来拖住她后颈,凌厉地一寸一寸蚕食。

彻底掌控局面后,他攻势明显从疾风暴雨慢慢变得温柔,年?轻男人醇厚的?气息伴随着那股松香般的?凛冽侵蚀着她的?唇尖灵识,鼻尖一点点摩挲着彼此,一股异样的?热流慢腾腾从深处绽出,徐云栖绷直的?脊梁仿佛被熨烫软,水盈盈的?杏眼不?由得晃了下。

察觉她身?子的?变化,他调整了节奏,暗暗松开她手掌,扶住她滑软的?腰枝,连着她后颈的?禁锢也被解除,他微躬修长的?脊梁,慢慢退出,一下又?一下吮着柔软的?唇瓣,徐云栖得到喘息的?空间?,双肩颤抖着嘴里喘出绵绵的?热气。

他并没有就此袖手,温软的?唇瓣很快游离至面颊,吻着那潮红的?娇靥,再往后逡巡至晶莹饱满的?耳珠,他很不?客气地将之含在唇尖,徐云栖猛打了个哆嗦,双手下意识拽住他衣襟,指尖被战//栗所染抑制不?住深深嵌入他肌理,硬邦邦的?胸膛反刺来一丝痛意,迫着她不?得不?循着本能往上攀延至肩骨,这是更?锐利的?存在。

她就像是殊死?抵抗的?将士,明明已无生机却不?肯轻易俯首,浑身?还蓄着一股力气,裴沐珩也不?恼,游刃有余俯瞰全局,很快循着一丝破绽不?疾不?徐地吞噬着,酥痒从她心尖一串而过,一丝吟声从抖抖索索的?齿尖溢出来,指尖不?经意滑过他修长的?脖颈,一股极致的?麻爽很快主宰他的?意识,炙热火一般燎原,唇瓣飞快回旋主阵地,再次温柔地撬开那微松的?齿关,这一回她深知自己无处可逃认命地乖乖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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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睁开眼,入目的?是她昳丽的?面容覆满水光的?秋眸,眼底那一丝凝色随着他绵绵无尽的?攻势与?它的?主人一般颤颤巍巍,鸦羽密密麻麻战//栗着,面颊被烘得溢出一丝薄薄的?红晕,这层红晕慢慢升腾起一股热浪,笼罩住她双眸,迷迷离离的?水色在她眼底晃,她承受不?住,终于闭上了眼。

放松下来沉浸其中,眼前一切馨香甜软,他一下一下吻着,指腹从腰肢慢慢往上盘旋,一直落在她雪白的?脖颈,粗粝的?老茧过于敏锐,激得她打了个激灵,密密麻麻的?汗在脑门炸开,一种很莫名?却又?令人着迷的?渴望游走在她周身?。

灵台一遍又?一遍被他强势地洗刷,冰清玉洁的?柔色浸染成一片潮红,黏腻的?汗水沁着彼此,热浪驱散严寒,从桌案至高几,一段五步的?路程他们走了整整半个时?辰。高几被撞得东倒西歪,茶盏碎了一地,整个东次间?凌乱不?堪。

他拖着她,隔着最后一层薄薄的?里衣,能感觉到那修长贲张的?触感,笔挺的?身?姿,流畅的?线条,每一处恰到好处,无与?伦比,不?知不?觉她已挂在他身?上,他就这么叼着她勾着她,不?给?她着落的?机会。

不?知过去多久,不?知黎明夜黑,层层叠叠的?疙瘩覆满全身?,从脚尖到脑门,又?一点点被他摧古拉朽般推平,推至最深处

*

天色彻底暗下来,屋子里一点光亮也无,裴沐珩搂着她始终不?曾放手,鬓角还压着她侧颊,听得她大口大口喘气,久久不?能平复,娉婷的?蝴蝶骨犹在打颤,他慢慢安抚着,徐云栖迷离地盯着窗口的?方向,意识混混沌沌。

没有人点灯,整个院子安静得过分?,明明什么声响都?没有,她却莫名?地觉得脑海一阵嗡嗡不?停,那股绵软的?酥劲始终在四肢五骸盘旋,缠绕在她心尖,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彻底忘我地沉沦,她也从来不?知道,他可以做到这个地步,携着那股王者之气霸道强势地将她里里外外洗礼着,占有着,拼命地往她骨子里钻,往心隙里钻,恨不?得要凿开她的?心。

徐云栖心里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这男人太狠了些。

彼此相?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这样持续了好半晌,裴沐珩方退开,慢慢将她从怀里拉出来,拨开她湿漉漉的?乌发,低头瞧她,

“云栖”连嗓音都?透着一股砂砾般的?暗哑。

嫣红的?面颊仿佛被水洗过,清透而皎洁,她的?鸦羽长而密细看像是一把浓密的?刷子恰到好处遮掩住那双水眸,挺翘的?鼻尖泛着一层薄透的?红,娇艳欲滴,他轻轻拨了拨她鼻尖,徐云栖抬起眼,乌黑水润的?眸子情//潮未褪,就这么水汪汪望着他,裴沐珩心里一瞬间?软的?一塌糊涂,他慢慢抽出一截衣裳轻轻在她面颊脖颈擦拭着,方才有多强势,这会儿就有多温柔。

将汗水擦干,听到浴室有备水的?动静,他随意披着一件外衫将她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方才不?觉着,起身?时?察觉到整个褥子湿透透的?,裴沐珩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徐云栖,徐云栖装作若无其事在他怀里别开脸。

裴沐珩低低笑了一声抱着她往浴室去,徐云栖在暗处狠狠瞪了他一眼。

浴室点了一盏琉璃灯,灯芒并不?明亮,裴沐珩低头再看她时?,她已恢复了一贯的?柔和平静,抱着她跨入浴桶,仍然将她搁在怀里,开始帮着她擦洗,徐云栖骨头缝里还浸润着一股酥软,绵绵无力便任由他施为,裴沐珩一丝不?苟地给?她清理身?子,那张脸就这么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刚刚那一场激烈的?情//事丝毫没削减他眉宇间?的?锐利,他面颊轮廓利落,冷隽的?眸眼涤荡着一抹疏阔之色,衬得整个人越发俊逸翩然。

裴沐珩给?她洗好又?给?自己擦洗,最后裹着干净的?衣物将她抱着送回了拔步床。

陈嬷嬷做事细致又?利索,很快换了干净的?被褥床单,床榻上干干爽爽的?,徐云栖避免了尴尬,因?着浑身?无力立即缩入被褥里不?动,方才那场激烈的?角逐耗了整整一个时?辰还多,徐云栖腹内空空,人有些昏昏入睡,抬眸发现裴沐珩摆弄着陈嬷嬷给?她的?衣物,不?知在寻什么,等徐云栖撑身?而起,在外头没寻找的?男人很快转身?进来,目光落在她袖口,随后也不?管徐云栖什么脸色,便握住她双手,开始陶腾她袖口,

“你做什么?”她实在不?解地问。

这一出口整个嗓子都?是哑的?。

裴沐珩道,“我在找你的?银针。”

徐云栖愣了下很快明白过来,随后噗嗤一笑。

裴沐珩不?悦地抬起眼,“你笑什么?”

徐云栖眨了眨眼,“我没打算用。”

裴沐珩一听这话,神色一顿,有一种幸福来得太快的?感觉,尚未招架住便听她笑吟吟道,

“这回不?必用。”

很快男人脸上的?喜色僵住,眼神慢慢变得锋刃无比,最后化作一抹戾气,“你什么意思?”

徐云栖浑然不?觉他的?怒火,理所当然解释,“我月事刚走,这会儿怀不?上。”

裴沐珩嘴角狠狠抽了抽,对上她波光流转的?眼神,眼底还残存一抹酡红,挥之不?去,裴沐珩忍了忍,掉过头没做声,他并不?是急着一时?半会怀上,他气得是她的?态度,他这边心心念念想要一个与?她的?孩子,她却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窜上来,裴沐珩深呼吸侧眸问她,“那什么时?候容易怀上?”

徐云栖安安静静坐着,温温柔柔看着他,没吭声。

裴沐珩给?气笑了,抓起外衫起身?就走。

徐云栖还是头一回见他像炸了毛的?狮子般离去,竟觉得那模样很是有趣。

兀自笑了一会儿,她唤来陈嬷嬷摆膳,填饱肚子,消食过后又?舒舒服服睡去了。

裴沐珩离开也不?完全因?为生气,他这会儿还得回皇宫复命,在文昭殿用了些晚膳,便赶到了奉天殿,皇帝显然还因?今日的?事呕着火,没有见他,只刘希文出来温和吩咐他,

“陛下的?意思是暂时?没有合适的?户部尚书人选,请郡王坐镇户部,多看着些。”

过去有户部尚书言锋掣肘,裴沐珩施展不?开拳脚,如今盐政一事便可彻底推行,裴沐珩在殿外行了礼,折回户部,今日出了这么大乱子,荀允和又?不?在京城,他是片刻都?不?敢离开官署区。

让十二王元气大伤,又?与?妻子热烈温存一番的?男人,此时?意气风发,一腔雄心壮志投身?公务。

深夜十二王府邸。

裴循从皇宫出来后,又?去刑部打点了瞿家的?事,这才回到暖阁歇着,褪去那身?繁复的?王服,他换上一件月白的?宽衫倚在罗汉床上坐着,姿态慵慵懒懒,只是没了平日那股神采飞扬的?笑意,屋子里烧了地龙,明净的?琉璃窗覆着一层水汽,他膝盖微屈,一只手搭在膝盖,一只手撑额靠在引枕闭目养神。

不?一会管家提着个食盒进来,打开里面是一碗人参枸杞粥。

裴循没有心情用晚膳,管家循着他喜好给?他备了一碗清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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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

“殿下,您好歹吃一些,垫垫肚子。”

裴循没动,半晌慢悠悠抬起眸,见管家满目疼惜,眼角复又?挂着笑意,“我没事,你别担心。”

管家听了这话眼眶顿时?一酸,差点哭出来。

从裴循十五岁出宫建府,到今年?为止,管家伺候他整整十五年?了。

在管家看来,裴循是个极好侍奉的?主子。

他出身?尊贵,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平日不?是习书便是射箭,再便是坐府邸而知天下事,对着下人从不?颐指气使?,不?敛财,不?恃才傲物,不?近女色,他这一生所有的?心思都?耗在夺嫡一途。

在管家看来,太子和秦王无道,这个天下就该是他主子裴循的?。

裴循也如是作想,他自出生便知中宫嫡子的?身?份,在朝中十分?尴尬又?敏感,故而从小他便韬光养晦,游走在朝廷外,顶着闲王的?头衔暗中蛰伏,从除掉太子到扳倒秦王,再到今日设局,他一路来胸有成竹,运筹帷幄,这还是头一回折戟沉沙。

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膝盖敲打,裴循回想今日发生的?种种,兀自苦笑。他不?是没想过今日这一招过于狠辣,伪造诏书有损威信,只是一想到能彻底将熙王府踢出局,裴循觉得那点威信不?足挂齿,可现在他不?仅痛失四员大将,在百官中的?信誉也一落千丈。

反观裴沐珩,利用这次危局逆风翻盘,彻底赢得了百官的?拥护和赞誉。

他“一击必中”的?行事作风被裴沐珩参得透透的?,反倒是裴沐珩,一直处于低位,他善于审时?度势,稳扎稳打,走一步算三步,步步为营。

裴循当然不?会认为他从此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事实上,他很清楚皇帝现在除了他别无选择。

只是比起过去主动出击,他不?得不?被动防守,往后不?会再有朝臣明目张胆党附他,裴循毕竟不?是太子和秦王,遇到挫折,他很快调整思路,深知眼下比起朝争,他急需修补圣心,重新在百官中树立伟岸的?形象,然后静静等着皇帝老去,等着那份传位诏书。

想明白这些,裴循接过粥碗慢条斯理喝着。

片刻,门被推开,进来一娉婷女子,深秋寒夜,女子穿得十分?单薄,袅袅婷婷捧着一碗参汤近前来,

“奴给?殿下请安。”

管家捡着食盒适时?退了出去。

裴循瞥了那女子一眼,见她大冷天的?就罩了一件轻纱,眉头顿时?皱起,

“你这是做什么?”

女子柔情似水望着他,嗓音仿佛烟熏过飘着几丝幽幽屡屡的?媚气,“殿下今日心情不?好,奴想伺候殿下。”

裴循听了这话眼底的?温色退下来,盯了她半晌,语气严肃,“我收留你是见你弹了一手好琵琶,可给?皇后娘娘解乏,你好歹也是良家女出身?,何以做这些自甘贱堕之事?”

“本王若真?要女人,这会儿府邸怕是容不?下了。”

女子泪水瞬间?从眼眶溢出,咬着牙辩道,“奴对十二王一见倾心,伺候您心甘情愿”

裴循失望地移开眼,目色苍苍茫茫落在窗外,脑海不?知为何闪现一道清落秀致的?面孔,那个人自始至终温柔而坚定,像是翱翔在天际的?灵燕,不?为任何风吹雨淋所折服,相?较之下,自荐枕席的?女子,裴循就看不?上了,

“你有一身?本事,自可安身?立命,不?必委身?于人,此外,本王娶妻在即,绝不?可能收纳任何女子,你出去吧,回凌霄阁待命。”裴循无情地下了逐客令。

女子极度不?甘,委委屈屈哭了许久,却又?在他这番话中慢慢寻到一丝要义,将参汤搁下,拢紧衣裳退下了。

廊外突然下起了雨,荀允和归程在即,若是叫他晓得内阁被他掀了个底朝天不?知作何感想,想必又?是一场疾风骤雨,裴循苦笑一声慢慢倚着引枕睡过去。

两日后,荀允和从泰山快马加鞭赶回,得知社稷坛一事,荀允和也没有太意外,他出京之时?已料定裴循要出手,却没料到他这般狠,想置熙王府于死?地。

荀允和离开得干脆,有两个缘由,其一若是裴沐珩斗不?过裴循,保护不?了女儿,荀允和势必要将徐云栖和熙王府关系切除干净,保全女儿。其二,自徐云栖身?份曝光,皇帝对着他多少存了几分?顾虑,用起来不?那么放心,这次他一走,好叫皇帝晓得朝堂还是必须他这位内阁首辅坐镇。

荀允和的?政治嗅觉是极其敏锐的?,这一次通政使?与?内阁的?动乱很显然触及了皇帝底线,再加之荀允和接任首辅以来,一直思索着如何革除朝务弊端,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他连夜入宫见了皇帝,君臣密谈许久,次日清晨荀允和在廷议之时?颁布了一道诏书。

这是要在六部九寺等中央//官署衙门建立一道给?事中制度,各科给?事中,六品官衔,进士出身?,行封驳,科参,注销之职,具体来说,皇帝和内阁下达的?每一份诏令,先过科官之手,合则纳不?合则驳,诏书下达六部时?需科官签发备案,随后五日一查,督促各衙门执行,执行完毕者于科官处注销备案,成为官员升迁的?重要依据。

有了各科给?事中,通政司封驳权利被收回,一直以来肆无忌惮的?都?察院有了掣肘,更?重要的?是官署区的?政务水平会得到很大提高,于国于民都?是有利的?。

施卓便知,荀允和这套典章制度是冲他而来,过去只有施卓参别人的?份,如今他也在科官的?监察之下。

你说他徇私利己吗,那也没有,人家科官上到皇帝,下到百官,人人都?可以纠察,包括他这位内阁首辅。

可是荀允和有别人可参的?地方吗?没有。

从大晋立朝至而今,荀允和是所有四品以上官吏中被参的?最少的?官员,他两袖清风,老成谋国,从不?徇私枉法,事事以社稷为先,这样一位高山仰止的?朝官令所有人望尘莫及。

荀允和很显然利用各科给?事中将六部九司牢牢捏在手中,并控制着所有衙门政务效率。

对于深谙制衡之术的?皇帝来说,荀允和这一招很明显使?在他心坎上,有了各科给?事中,都?察院与?东厂,三驾马车并驾齐驱,他这皇位做的?稳稳当当,至于上谏皇帝,哪个科道官没事逮着皇帝封驳,更?何况这些年?挺身?而出的?御史少吗?

有了科官,皇帝多了一份制衡御史的?筹码。

果然,论政务水准,朝廷无人出荀允和之右,还得是他呀,皇帝默默叹着。

荀允和利用这个机会大刀阔斧改革,上裨于君,下利于民,百官虽愁却也不?得不?服,明显被束手束脚的?裴循也不?得不?服,这一次让他见识到了这位内阁首辅高瞻远瞩的?手腕。

他玩阴谋,人家来阳谋,还将他制得死?死?的?。

有那么一瞬,裴循很懊悔上回没能逼着皇帝下旨,赐了裴沐珩与?徐云栖和离,如此荀允和也不?至于为了女儿帮衬熙王府。

岳丈回京,裴沐珩明显松了一口气,料定荀允和这几日忙着科官落地,没功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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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沐珩不?急告诉他章老爷子的?事,而是上了一道折子告病修养,那日之事多少让皇帝心里生个疙瘩,于是裴沐珩打算避避风头。

嘴里说着告病,也不?至于要真?“病”,可就在这个念头滑过脑海时?,裴沐珩猛地想起了一句话。

“那些小伙子没病也整出些病来,纷纷列队等着我们姑娘把脉。”

“哎,五姑娘是知道的?,我家姑娘旁的?都?能拒绝,唯独不?会拒绝照看病患”

想起这些,裴沐珩登时?就立住了。

今年?的?冬比往年?来得早,十月底便乌云重重,飘起了小雪。

裴沐珩负手立在斜廊下,漆黑的?双眸翻腾着些许深思,高挺的?鼻梁被灯芒映照划下一片暗影,他深深凝望着清晖园的?方向,脑海被这个念头蛊惑着,又?蛊惑着。

默了半晌,这位矜贵内敛的?主儿开了口,“黄维,府上有冰块吗?”

“啊?”黄维满脸不?可思议,“您要冰块作甚?”

裴沐珩面不?改色道,“既然告病,就不?能弄虚作假。”

黄维吃惊看着他,狠狠眨了几把眼,“不?是吧三爷,您要动真?格的?呀,您说告病,满朝文武心知肚明,又?不?会有人来府上查验,再说了,生病这种事可大可小,您若是说头疼,那太医还能说您不?疼?您何必多此一举呢。”

面对黄维的?喋喋不?休,裴沐珩只一句话,“我就要生病。”

带着几分?不?可理喻的?笃定。

这不?同寻常呀,黄维是属狗的?,鼻子很灵,目光转悠一圈落在远处的?清晖园,很快反应过来,猛拍了把自己脑门,

“奴婢这就去弄。”

夏日已过,存冰早用完了,这会儿雪还没下呢,谁家还有冰?

可巧隔壁荀府地窖还留了一些,黄维火急火燎搬了过来,搁在书房的?浴室里。

随后他就看到自家主子着人备了一桶冷水,又?利索地将盆里的?冰倒下去,很快浴桶里冒出腾腾寒气,光看一眼黄维都?要打哆嗦,眼看裴沐珩要脱去衣裳跨进去,黄维猛抱住了他的?胳膊,

“三爷,三爷,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裴沐珩无动于衷,他这几日身?在朝堂,徐云栖对着他也是不?闻不?问,他那日走的?时?候还气着呢,就这般回后院,便是不?痛不?痒,等着这姑娘开窍,还不?知何年?何月,攻心为上,必须下一剂猛药。

裴沐珩就这么果断地踏入了冰冷的?浴桶。

这一下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裴沐珩冻得脑门直冒寒气,黄维在一旁瞧着急哭了,很想去后院喊人却被裴沐珩厉声喝止。

以为他只是简单装病,让她来前院照顾么,不?是,毕竟是步步为营的?裴三公子,这只是请君入瓮。

裴沐珩心性非一般的?坚韧,这般冷冽他也忍下来了,片刻裹着衣裳在炭盆里烤火,脸色发青,“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夜裴沐珩发起了高热。

徐云栖抱着银杏睡得正酣呢,深更?半夜便听得黄维在外头大呼小叫,

“少奶奶,您快些去前院瞧瞧,咱们三爷发高热了,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四字刺激着徐云栖的?神经,身?为医士的?她登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第64章

一遇病况,徐云栖主仆二人反应十分迅速,不消片刻已穿戴整洁,再瞧时辰,已是清晨卯时二刻,因着天寒地冻日子短,天还不曾亮,银杏拎着医箱,徐云栖裹着氅衣便出了门。

黄维擒着一盏琉璃灯立在月洞门处等着她。

徐云栖一面走一面问他,“好端端的?,三爷怎么病了?”

黄维脸不红心不跳回道,

“三爷与十二王在朝中斗法,这段时日压力甚大,前两日首辅大人没回来,三爷夜里便歇在衙门,一日睡不得两个时辰,天寒地冻的?,必定是着了凉,恰恰昨日午后不小?心喝了一口冷水,腹内灼热烧滚,原也?没当回事?,直到今日凌晨奴婢听?得他在迷迷糊糊要水喝,进去伺候才发现?三爷发高烧了”

这番话合情合理,徐云栖不做怀疑,一行人匆匆来到了书?房。

黄维撩起布帘,徐云栖率先跨入书?房,这书?房她也?就来过两次,从不观望,更不曾去过里间,绕过博古架一时不知往哪儿去,黄维赶紧推开里面一间,

“三爷在这呢。”

徐云栖二话不说抬步进去,一眼便瞧见塌上?山峦起伏般卧着一道身影,被厚厚被褥裹着尚看不清模样?,徐云栖脱下披风搁在一旁。

银杏正要跟过去,被黄维扯住了胳膊,银杏纳闷看着他,黄维也?不与她解释,只将医箱从她手中夺过,快步上?前搁在塌旁的?小?几上?,随后飞快拉着银杏出了门。

离开时还将门掩的?严严实实。

银杏满脸狐疑盯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黄维朝她嘘了一声,待二人出了书?房,便笑眯眯道,“一点风寒之症,少奶奶一人应付足够,银杏姑娘便去隔壁厢房歇着吧。”

对上?黄维高深莫测的?笑容,银杏很快参悟,这段时日夫妻二人起了龃龉,趁着机会缓和气氛也?是好的?嘛。

银杏给了黄维一个“我懂”的?表情,便打着哈欠往厢房候着去了。

里屋,徐云栖擒着灯盏探身一瞧,裴沐珩整个人缩在被褥里,面颊覆着明显的?潮红,眉心蹙紧,打着寒颤,是高热之症。

徐云栖迅速搁下灯盏,立即将他从厚褥子里挖出来一些,说昏迷不醒倒是不至于,大抵是睡得昏昏沉沉,俊脸从里偏过来,潮红之余整个人呈现?一抹明显的?病态,兴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那双疲乏的?眸子稍稍掀了掀,不会儿又阖上?了。

徐云栖抬手覆在他额尖,滚烫的?热度窜上?来,烫得她缩手,“怎么病得这般严重?”

换做是旁人,徐云栖那是波澜不惊,自己丈夫终究多了几分关心则乱。

最快退热的?法子便是施针,施针前得多喝些水,方能发汗。

她立即将被褥全?部掀开,男人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凌乱躺在塌上?,桌案上?搁着水壶,她斟了满满一杯,随后轻声唤他,

“三爷,起来喝些水。”

床榻上?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反而侧了个身往里睡去了。

徐云栖无奈,只得起身弯腰去搀他,徐云栖刚从外间进来,身上?携着一股霜寒之气,人刚一靠近,裴沐珩如同久旱逢甘霖,很快侧身过来,抬手便往她腰肢搂了去,像是焦渴之人不停寻找水源,使劲往她身上?蹭,蹭的?地儿恰恰是徐云栖下腹,徐云栖脸都?给整红了,只得坐下来陪着他,

“你起来喝口水,我要帮你退热了。”

裴沐珩只觉她身上?沁沁凉凉的?舒服极了,搂着不放,嘴里还喘着虚气。

人虽病糊涂了,力道却一点都?不含糊,徐云栖只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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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被一双钳子钳住,动弹不得。

她给气笑了,轻轻往他肩上?一拍,“你倒是喝不喝水?你不喝水我就直接扎针了?”

嗓音还是软软的?,听?着格外熨帖。

怀里的?男人无动于衷,呼吸是急促的?干渴的?,大掌轻车熟路游走?在她脊背,渐渐往上?攀延,徐云栖肌骨微的?一颤,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闪过脑海,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敏感了,徐云栖晃了晃神,结果这个空档,人已被他推得倚在了软枕,男人顺着她腰身爬了上?来,蹭在她怀里。

徐云栖尴尬极了,又哭笑不得,使劲去推他,“裴沐珩,你清醒些,你病了,我要给你退热,再这般烧下去你会出事?的?。”

后面一句是吓他的?话。

裴沐珩不管,在她身上?嗅到了馨香冰冷的?气息,喘着气开始追逐解渴的?水源,很快他触到一块冰凉的?肌肤,眉间舒展开。

外头?正打着寒霜,些许湿漉漉的?水汽凝在她发梢脖间,遇暖化成水珠,他含在怀里,尽情吸吮着,徐云栖倒抽一口凉气,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偏生手也?是凉的?,他粗粝的?胡渣不停在她掌心摩挲,酥痒滑遍周身,徐云栖不得不收手,这下好了,那人追逐而来,几乎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

这是羊入虎口。

推他,他压得更重,任他为所欲为,这实在是不合时宜,徐云栖左支右绌,又恼又怒,却是奈何不了他分毫。

她侧卧在床榻边,纤细的?身子均被他拢在身下,比起平日清醒时他多了几分胡作非为,宽掌很不老实地往衣裳里探,徐云栖脸都?被蒸红了,气得拍他的?手背,“裴沐珩,你冷静些!”

清脆的?响声滑过耳际,他睁着迷糊的?眼浑浑噩噩看着她,有那么一瞬意识似乎回笼了。

“云栖,你在叫我吗?”

他仿佛听?到她在叫他的?名。

那声“三爷”他实在不想听?了,生疏无趣。

裴沐珩心里布满浓浓的?委屈和无奈,偏生还柔声哄着她,“你再叫一遍”

徐云栖噎住,无奈望着上?梁,耐着性子道,“你起开,我便叫。”

说完这话,她自个儿都?觉得不可思议,到底是谁在哄谁,她明明是来治病的?,怎么到了这个田地。

徐云栖抚了抚额侧眸瞧着身上?的?男人等着他反应。

然后她就看到那张俊脸悬在她上?方,瞳仁似乎蒙了一层水雾般,迷茫愣神,似在权衡,权衡是让开听?一声名儿好,还是继续压着好。

裴沐珩很快做出了更有利于自己的?选择,继续压着,吻探了过来。

徐云栖一面躲,一面惊疑不定盯着他,差点要炸毛,

“裴沐珩,你醒醒!”

瞧瞧,继续压着,她也?叫呢。

裴沐珩从后面搂着她,下巴磕在她肩骨,寻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温软的?唇瓣隔着面料传递热度,徐云栖肩骨被蹭的?一阵酥痒。

她忍无可忍,抬眸看到了方才倒得那杯水,她试图挪了挪身,抬手去擒茶盏,恰在这时那人熟稔地擒住了她耳珠,徐云栖不可控地抖了抖手臂,水泼洒下来,溅了她一手,还有不少洒在她面颊,徐云栖被迫放弃,胳膊被他压着使不上?力,她只能扭过头?用额尖去抵他,他身上?烫极了,整个人如同一个火球包裹着她,水珠覆在她面颊如同甘泉,裴沐珩又怎么可能放过。

滚烫殷红的?唇循着那些水珠衔过来。

大约是渴急了,他毫无章法将那些水珠吃抹干净,唇瓣的?热度也?由之有所缓和。

徐云栖却不好受了,硬邦邦的?胡渣逡巡着她整个脸,被他亲的?浑身不自在。

很快手也?被他捉过来,一根根手指含过去。

徐云栖深深吸着气,已经被他弄得没脾气了。

对于病患,徐大夫向来是有法子的?,但面前这个病患不同寻常,她无计可施。

嗯,倒也?不是完全?无计可施,扎几针便是了。

就在徐云栖抬手去够医囊时,身后那人嗓音含糊不清传来,

“云栖,是你吗?”

沉重呼吸泼洒在她颈间,带来微微的?痒意,嗓音透着几分低落。

徐云栖微的?一愣,回眸看向近在咫尺的?俊脸,他阖着目,浓密的?长睫整洁铺在眼下,因生了病整个人虚弱极了,眉梢的?冷厉与锋锐悉数褪去,在晕黄的?宫灯下显得格外柔和,整个面庞的?线条是极美的?。

“是我。”她清晰地回道。

裴沐珩对这个回答好像并不满意,眼眸还昏昏沉沉闭着,嘴角却溢出一丝苦笑。

“你也?就在这个时候才会来看我”

徐云栖眉睫猛地颤了下,像是有长满毛的?狗尾巴狠狠往她心尖拂了一把,令她猝不及防,方才那点恼意骤然消退,身子渐渐转过来面朝他,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三爷”面对这样?一个病糊涂却又无比真挚的?人,徐云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裴沐珩滚烫的?额尖低在她发梢,整个人架在她身上?拢着她,他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不压住她,却又不肯放她走?。

像极了这场婚姻。

裴沐珩这句话给徐云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若再不明白那份心意就是傻子了。

徐云栖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们已经是夫妻,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呀,相敬如宾一直是她认为舒适的?距离,而现?在裴沐珩显然想跨过那道界限,想到这里,徐云栖叹了一口气。

事?实上?,这几日徐云栖也?思索过二人这段婚姻,两番提议与他和离,第?一回他斩钉截铁用不离不弃打消她的?念头?,许她大大方方去行医,第?二回,在面对外祖父可能牵连熙王府的?情形下,他毅然决然接过这个担子,这样?有胆有谋又有担当的?男人寻不出第?二个,徐云栖不认为自己有退缩的?理由。

她不是作茧自缚之人,夫妻嘛,感情越来越好也?是好事?,只是她不知要如何回馈他这腔心意。

她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也?没有人教过她。

一时无措。

“你现?在生病了,咱们先治病好吗?”她柔声哄着他。

这样?一位冷隽自持如高岭之花的?男人,混混沌沌从齿间挤出两字,

“不好。”

徐云栖:“”

第65章

徐云栖好一阵无语。

无论如何,总归得想法子治病。

那男人继续在她脖颈处拱着,徐云栖一面挪,他偏又圈得更紧,好不容易挪到最边上,她艰难地将那杯水擒过来,这时那滚烫的唇瓣已逡巡至她颊边,熟门熟路含住了她的唇,灵蛇飞快掠进?来攫取甘甜,气息急促如狂风骤雨。

徐云栖深深闭了闭眼。

当然不可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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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徐大夫拿出了一贯的冷静与魄力,抬手慢慢摸到他后脑勺,在天池穴上用力一摁,那男人吃痛身子顿住,慢慢抬起眼盯着她,混沌的瞳仁明显含着几分委屈和质疑,徐云栖才不管他,趁着空档立即将杯子送到他嘴边,

“先喝水。”

裴沐珩莫名?在她轻柔的嗓音里听到了一丝哄的意味,他乖乖低头,徐云栖送着他喝一大杯水,心里踏实了,等她侧身去搁杯盏,裴沐珩果然又凑过来,这一回徐云栖没有给他机会,果断用针扎在他昏穴上将人彻底放倒。

徐云栖看着睡在她身上一动不动的男人,长吁一口气,慢慢将他掀开?,起身开?始给他行针,诊治高热病人,是徐云栖的拿手好戏,小儿用几招推拿一盏茶功夫准退烧,成年人嘛,施针一刻钟便可却热。

等待的空隙,徐云栖唤来黄维,让他准备干净衣物,再打一壶温水来。

天色渐亮,昨夜下?了一场小雪,院子里覆着一层薄薄的雪沫,裴沐珩很快开?始发汗,腾腾热气从脑门溢出,衣裳黏透了,黄维帮着他换了一身,收针后徐云栖让黄维搀起他,又喂了一大杯水,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覆满全?身,等到二人给他拾掇干净,天色已大亮。

塌上的男人终于阖着眼睡踏实了,额尖的温度退下?来,摸起来还有一层凉意,徐云栖搭在他手腕上把脉,片刻开?了个方?子,着银杏去煮药。

“我先回后院歇一会儿,他醒了你告诉我。”徐云栖吩咐完黄维便出了门。

银杏抓药去了,徐云栖独自一人裹着大氅往后院去,沿着甬道出了书房后门,台阶下?是一条石径,穿梭在林间园里盘簇曲折。

往西临水一处原有一片细竹遮天蔽日,深秋时节,细竹已枯萎,只剩些许竹竿百无聊赖撑在风中,水泊上的风窸窸窣窣拂过来,刺骨冰凉。

两个粗使婆子从书房后门接了衣裳拿去清晖园后罩房洗,一人搂着衣篓子,一人提着水桶,沿着竹林外侧的石径走?,林木遮挡住徐云栖的身形,她们没瞧见徐云栖,自顾自说着闲话。

“三爷可真是狠,这么冷的天,冰块说放就放。”

“我听说那冰块还是从隔壁荀府地窖里寻来的。”

徐云栖听到这里满心疑惑,冰块?裴沐珩整冰块做什么?

再回想裴沐珩寒邪侵体的脉象,徐云栖顿时了然,难不成他这是自个儿把自个儿弄病的?

朝中发生?了什么事逼得他装病?

徐云栖只能理解为皇帝厌恶熙王府,裴沐珩不得不暂避风头卖一出苦肉计。

一面佩服裴沐珩的勇气,一面又心疼他。

整个熙王府的荣辱系在他一人之身,他身上担子太重了。

很快那婆子又道,“为了博得少奶奶怜惜,三爷这是拿命在拼。”

徐云栖脚步猛地一顿,立即石化?了。

什么意思?

怎么扯上了她?

另外那婆子嘿嘿一笑,一副见多不怪的样子,“苦肉计嘛,百试不厌,少奶奶的心哪怕是颗石头也该捂热了,能逼得三爷用上这招,可见三爷对少奶奶是喜爱之至了。”

清晨的寒风格外冷冽,徐云栖面庞却是火热的,红晕久久不退,她立在风中凌乱了好一会儿。

如果真是这般,徐云栖是恼怒的,身为大夫最见不得人拿身子开?玩笑,不过很快徐云栖又冷静下?来。

裴沐珩不是这样的人,定?是两个婆子坐井观天,不知朝局艰险,误会之故。

回到清晖园,陈嬷嬷已摆好了早膳。

不一会银杏将熬好的药交给陈嬷嬷送去前院,自个儿进?来用膳,王府规矩下?人不能与主?人同食,这些规矩在银杏身上从来不凑数,主?仆二人相依为命多年,只要裴沐珩不在,银杏经常与徐云栖同寝同食。

徐云栖刚吃完,银杏便上桌来了,小丫头猛嚼了几个水晶饺子,填了下?空空的五脏庙,便与徐云栖道,

“姑娘,奴婢觉得姑爷这次病得蹊跷。”

徐云栖也没料到银杏这么快看出端倪,“他弄了些冰块来,自个儿把自个儿整病了。”

银杏顿时大吃一惊,“这么狠哪。”

徐云栖见她嗓音拔得老?高,连忙嘘了一声,“别声张,三爷必是不想去朝堂,方?有此计。”

银杏狐疑地看着她,“是吗?”

她回想凌晨黄维那番话,“既然是朝廷的缘故,黄维没必要瞒着您呀。再说了,也不必这么狠呀,随随便便装个头疼就能糊弄过去了”

“陛下?是这么好糊弄的?”徐云栖道。

银杏不说话了,过一会等二人用完早膳,银杏收拾筷子送出去,折回来时,拱在徐云栖身旁道,

“姑娘,有没有可能,三爷告病是真,想借着机会讨您怜惜也是真呢?这些年在您面前装病的男人还少吗?”

徐云栖愣住了。

在她面前装病的男人是不少,但裴沐珩绝无可能,若他做到这个地步他还是那个霁月风光的三公子吗?

徐云栖摇了摇头。

清晨醒的太早,她这会儿有些困顿,重新回了拔步床补觉。

闭上眼时耳边迷迷糊糊回荡着裴沐珩那句话,“你也就这个时候才会来看我”

这话与那些在她面前装病卖惨的公子哥们如出一辙。

怎么可能?

这一觉徐云栖睡得并不踏实,脑海里混混沌沌的,仿佛天人交战,等醒来时已是午时三刻,她很少因一个人乱了心绪,这还是头一遭。

用过午膳再去清晖园探望病人,裴沐珩还安安稳稳睡着,徐云栖见他呼吸平稳也就没管,至傍晚人还没醒来,黄维就很不踏实了,生?怕裴沐珩折腾出毛病来了,火急火燎跑去清晖园将徐云栖请来,

“少奶奶,您给瞧一瞧吧,三爷这觉睡得太久了。”

过去裴沐珩每日最多睡上三个时辰,子时睡,卯时起,天还没亮就去了朝廷。

徐云栖坐下?来给他搭脉,脉象虽有些虚弱,大体是平稳的。

“有些人平日过于忙碌,身上总绷着一根筋,一旦生?病便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就当他歇息好了。”

不一会熙王妃那边听说裴沐珩病了,召黄维过去问话,徐云栖只能留下?来照看裴沐珩。

这时,床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徐云栖瞧见他有醒来的迹象,脸上的柔色退下?,端坐不语。

裴沐珩睁开?黏重的双眸,只觉面前有一团光影在晃,随着目光聚焦,那道影子越发清晰,白皙的面庞精致的眉目,还有那份历经风吹雨淋也丝毫不退的从容,是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裴沐珩神色顿了一下?,喉咙黏住似的,好一会儿方?挤出涩声,“云栖?”

他脸色很是苍白,薄薄的眼睑虚弱地掀起,剑眉仿佛归鞘一般收敛着锋锐,茶白的长衫凌乱堆在他身上,整个人呈现一种破碎的美?感。

徐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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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开?始训他,“你既是要装病,为何事先不与我言明,我有一百个法子帮你装,何至于深秋寒日去泡冰水?”徐云栖责备他一顿,皱着眉道,“下?次可不许这般莽撞。”

裴沐珩愕然片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半晌他慢腾腾点?头,脑子里似乎想起些什么,轻声问她,

“先前病糊涂了,我没做什么让云栖不高兴的事吧?”

这话一落,徐云栖面颊陡然一热,对上裴沐珩漆黑的目光,她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没有,便将备好的人参粥递给他,“来,先填填肚子,待会还要吃药。”

裴沐珩照做无疑,只是待那碗浓黑的药汁递过来时,裴沐珩还是皱了眉。

他自小习武健体,极少生?病,真要生?病睡一觉便过去了。他不喜欢吃药。

徐云栖见他对着一碗药迟迟不入口,气得瞪他,“三爷是什么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今日怎么对一碗药望而?生?怯?还不快吃了。”

这话明显比往日多了几分鲜活。

被她管束的感觉真好。

果然装病是对的。

裴沐珩深深看了她一会儿,乖乖喝下?,

喝完嘴里满是苦涩,他俊眉皱起,徐云栖好脾气地递给他一杯茶漱口,裴沐珩趁机洗了一把脸刷了牙,人才舒坦些。

裴沐珩吃了药后,又出了一身汗,徐云栖这是在帮他排寒清毒,

“你先换衣裳。”

扔下?这话,徐云栖端着药碗出去了。

裴沐珩换好衣裳,好一会不见徐云栖进?来,心里便慌了,立即伏案而?起,往外间走?来。

徐云栖正坐在他桌案上配药,听到动静抬起脸,就看到裴沐珩倚在门槛立着,修长的身影慵懒随性,安静又失神地看着她,嘴里还喘着虚气,

徐云栖蹙眉瞪他,“你出来作甚?刚出了汗这会儿最容易受寒,还不去躺着?”

裴沐珩却站着没动,反而?与她确认道,

“云栖今晚都在这里陪我吗?”

那语气颇有几分卖乖。

徐云栖噎了噎,

从来伟岸沉稳的男人,现在对着她说出这么一句话。

徐云栖沉默片刻,终是没有拒绝,心软道,“嗯,你先回去歇着。”明显是无奈做出的退让。

得到了允诺的裴沐珩,心满意足折回了内间。

那神情就像是无理取闹的孩子终于被大人安抚好了一般。

徐云栖看着他背影,懵了好一会儿。

不过是一场风寒罢了,怎么换了个人似的,徐云栖哭笑不得。

她很快调制了一些药泥,搁在盒子里拿来里间。

裴沐珩手里拿着一册书正在翻阅,徐云栖瞧见叹声道,“你身子虚,不宜劳神。”

她走?过来将书册抽走?,随后坐下?来吩咐,“趴好,我给你推拿。”

裴沐珩趴在引枕上,徐云栖将他后颈衣裳拉开?些,露出结实的肩颈,又将下?身用被褥盖好,随后将药泥覆在他大椎等穴位,挽起袖子开?始给他推拿,

裴沐珩虽然趴着,余光却能看清她的一举一动。

徐云栖一如既往,神色专注而?认真,手上的力道也恰到好处,总能精准无误地摸到他的痛点?,并将之推平。

裴沐珩固然年轻,也每日习武健体,到底是因常年案牍劳形,颈椎处积累了一些隐患,人生?病有的时候也不全?是坏处,底子里那些毛病会乘虚释放出来,老?辣的大夫一般会趁着这个机会调理身子。

徐云栖便是这样。

过去推拿一事都是交给银杏或那些医馆打下?手的医士,因为是裴沐珩,徐云栖亲自上阵。

裴沐珩显然也因为这一点?而?颇为自喜,只是很快待他察觉徐云栖额尖渗出一曾细密的汗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若非他如此,她何以这般辛苦。

一时间竟也十分懊悔。

“云栖,你别忙活了,我已觉着舒服多了,大致明日便可痊愈。”

徐云栖神色不为所动,微博明上吃学家“你常年累月思虑深重,风池一穴必定?酸胀,现在年轻不觉着,等上了年纪,容易犯头风。”

熙王妃和皇帝的头风就是这么来的。

裴沐珩沉默了。

屋子里炭盆旺盛地燃着,火红的兽金炭映得徐云栖眉目越发炽艳,裴沐珩一动不动凝望她,脑海闪过千丝万缕,她为什么不把自己交给他,除了身世坎坷给她造成的伤害之外,更有他的缘故在内,是他做的还不够好,不够让她可以踏踏实实把这里当家。

入夜,徐云栖又给他施了一轮针,裴沐珩五脏六腑仿佛被洗刷一遍,整个人神清气爽,这一次,他亲身体验了徐云栖医术之高明。

裴沐珩是快活了,徐云栖却有些乏累,眼看她露出疲色,裴沐珩吹了灯,将人往怀里一搂,带着她上了塌。

“你好好歇一会儿。”

这一觉睡到凌晨。

裴沐珩手臂横亘在她腰间,她感觉到身后一触即发的嚣张。

被褥里温度骤然攀高,他呼吸泼洒在她后颈,带起一阵战//栗。

吻衔过来,很快堵住了她的唇,他身子一翻已换了姿势,很明显,他已然掌握了节奏,深知如何能给她带来快乐,隔着衣裳就这样若即若离地厮磨,徐云栖哪受得了,将脸一撇,抽出舌尖避开?他喘道,

“你别闹。”

尾音犹在打颤。

裴沐珩幽深的眸光落在她身上,看着她模糊的轮廓,声线暗哑蛊惑,“你也想,云栖”

徐云栖也有些懊恼,她现在对着他那具身子越来越没抵抗力,

“还不是你闹的。”

徐云栖从未用这种类似于撒娇的语气与他说话,裴沐珩心口忽然被注入岩浆似的,滚烫无比。

徐云栖话落也察觉不对,很快调整过来,正色道,“你别闹,你身子虚着,等好了再说。”

她又不是不肯给他,何必急于一时。

徐云栖是大夫,不可能跟着病人胡闹。

“我明白。”男人嗓音笃定?,随后他身子退开?一些,指腹不轻不重游离而?入,似有万千涟漪在她肌肤,在她心尖一点?点?荡开?,绵软的吻介于锐利与温柔之间,给与她恰到好处的呵护。

她到的很快。

黎民前的黑暗遮掩了一切尴尬与羞色。

裴沐珩就看着自己那从容淡定?的妻子,捂了捂滚烫的脸颊,逃也似的从床笫间滑脱,她一面裹好衣裳系上盘扣,一面用尽可能平静的嗓音道,

“我去给你配药。”

纤细的身子娉婷离开?,头也不回消失在门外。

裴沐珩弯了弯唇,兀自笑了一声。

冷冽的寒风褪不去徐云栖面颊的躁意,她快步回到清晖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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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陈嬷嬷过来给她屈膝,徐云栖敷衍地笑了笑,径直往东次间内的拔步床走?去,随后将帘帐一放,一头栽在被褥里。

她与裴沐珩之间夫妻敦伦已是数不胜数,她从来大方?坦然,有延绵子嗣之故,也有人性之本能,这一回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他只是在取悦她,独独在取悦她。

她不怕他高姿态,就怕他放下?姿态。

徐云栖身心久久难以平复。

外间传来陈嬷嬷询问早膳的声响,徐云栖重新坐起来,深深喘了一口气,随后神色自若出来,

“我就在清晖园吃,三爷的您径直送去书房便是。”

陈嬷嬷心下?犯嘀咕,昨夜少夫人一夜没回,显然是歇在了书房,这天还没亮透便回来了,莫非又起了龃龉,再瞧徐云栖的面色,温软而?明媚,不像是吵了架,又将心吞回肚子。

可怜熙王妃隔三差五将她叫过去,嘱咐她如何撮合这对小夫妻,陈嬷嬷压力颇大,只恨不得这二人日日黏在一处,早些诞下?小主?子才好。

徐云栖还真没诓裴沐珩,一个上午都在配药,躲躲闪闪不是她的性格,午时初刻,她大大方?方?出现在他面前。

裴沐珩身子已大好,正坐在桌案后看折子,脚跟前搁了个炭盆,另外一个放在罗汉床附近,显然是给她备着的。

徐云栖见他在忙,便没急着催他,而?是将药盂搁在一旁,坐在罗汉床上烤火,“我给三爷调制了些药泥,待会敷几处穴位。”

裴沐珩这次生?病,叫徐云栖摸清了他身子底细,知道他哪儿有隐患。

裴沐珩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内敛,修长俊逸的男子,端坐在案后一丝不苟忙着公务,头也不回答道,“你再等一等,我马上好。”

这副模样是徐云栖熟悉的模样,她心里缓过来,坐在一旁喝茶,“不急,用了午膳再敷。”

谁也没提早上的事,却偏生?有一丝暧昧在二人当中无形流淌。

裴沐珩继续翻阅户部送来的文书。

他像个高明的猎人,始终完美?地把握着节奏。

既不能让她安安稳稳缩在龟壳中,也不能越过她承受的底线。

循序渐进?,适可而?止,方?是长久之道。

午后徐云栖帮着他敷了药泥,结束后带着器具离开?,“你先歇一会儿,晚些时候我给你送药来。”

徐云栖前脚离开?,裴沐珩后脚迎来了久违的客人。

正是内阁首辅荀允和。

早在荀允和回京那日,裴沐珩着人给他递了消息,请他得空一叙,今日午后荀允和在内阁用了午膳,念及许久没见女儿,打算回府一趟,便听到裴沐珩生?病的消息,于是打着探望的旗号进?了熙王府。

荀允和踏入书房时,扫了一眼不见徐云栖身影,颇有些失望,

“清予有何事相商?”

裴沐珩恭恭敬敬将人迎进?太师椅上坐着,又给他倒了茶,坐在他对面道,

“是有关云栖的外祖父章老?爷子的事。”

荀允和显然一愣,“老?爷子不是过世了吗?”

裴沐珩神色凝重摇头,随后将徐云栖的话一字不落转述给荀允和,甚至连着自己一些猜测也告诉了他。

荀允和震惊得脸色都变了,时而?青时而?白,足足闷了半日没吭声。

他立即想起一事,当年他与晴娘定?亲后,老?爷子听完他要上京赶考,当场便急得跳了起来,说什么都不肯答应,非要他在晴娘与抱负之间做选择,荀允和当时难以理解,不认为二者有冲突之处,自然是不从,恰恰晴娘也站在他这边,就这么把老?爷子给气走?了。

自那之后,他很少见到章老?爷子,他与老?爷子接触其?实不多,印象里老?爷子脾气极是霸烈,正因为此,云栖才被他养成这般无坚不摧的性子来。

这么一来,老?爷子极力反对他进?京就有了解释。

只是最令他痛心的是,“云栖就这么一人扛了三年?”

他心里怨自己,更怨恨章老?爷子,倘若老?爷子把他当自己人,一家人同舟共济,他也不至于与女儿分离十五年,害她孤苦无依。

荀允和脸色铁青无比,双拳拽了拽很显然难以释怀。

裴沐珩起身朝他作揖,“老?师,是我之过错,害徐云栖独自承受了这么多苦。”

若他对她更好些,她定?然能早些与他坦诚。

荀允和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一句,“你错的又何止这些?”

裴沐珩哑口无言。

他虽一直没承认荀允和岳父的身份,荀允和好似对他这女婿也很不满意。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

荀允和深深喘了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寻到老?爷子,这件事我来办,你别插手。”

熙王府如今在风口浪尖,荀允和办事比裴沐珩来的方?便。

裴沐珩却摇头,“云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决不能袖手。”

荀允和正待说话,廊庑外传来徐云栖的嗓音,

“书房有客人吗?”她听得里面有动静。

荀允和许久不见女儿,迫不及待绕出门来,对着角落尽头亭亭玉立的姑娘唤道,

“囡囡”

一想到女儿独自承受那么多,荀允和心里翻江倒海。

此刻他与裴沐珩心情一般无二,若是女儿能信任他,接纳他,让他给她遮风挡雨该多好。

可惜说再多都是惘然。

片刻过后,三人重新进?了书房,裴沐珩大抵将事情解释清楚。

徐云栖坐在罗汉床没说话。

荀允和已收敛怒容,思绪飞快运转,

“太医院的档案不必查了,十年前发生?大火毁过一次,另一份藏于大内,除陛下?外,谁也无权查阅。”

徐云栖愣了一下?,“能查到是什么人放的火?”

荀允和坐在北侧屏风下?的太师椅里,神色晦暗摇头,

“不必查,我大抵猜得到是谁。”

徐云栖和裴沐珩相视一眼,均沉默了。

这幕后之人,他们夫妇二人何尝没猜想过。

荀允和开?门见山道,

“逼得太医院院使自杀,在三十年前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只有三人,陛下?,皇后与燕贵妃。”

“而?首先要排除的是陛下?,云栖给陛下?看诊过,陛下?丝毫没怀疑,也就意味着他并不知柳太医死?亡之真相。对了,”荀允和说到此处看向裴沐珩,

“柳太医之死?与你父亲直接相关,熙王怎么说?”

这事裴沐珩在祭坛前一日便与熙王问了个明白,他解释道,

“父王告诉我,那日他恰恰在御花园里玩耍,记得很清楚是有人用石子射中了他膝盖,他往前一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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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不巧撞到了柳太医,随后柳太医一头栽在路边的太湖石上,引发心肌梗塞而?亡。”

“那人功夫极是高强,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父王膝盖毫无痕迹,以至于他百口莫辩。”

荀允和沉吟颔首,“这是有人想把柳太医的死?嫁祸在熙王身上,如果我没猜错,柳太医死?因必另有蹊跷,熙王只不过是幕后黑手的幌子。”

“柳太医一死?,小公主?立即便没了命,小公主?过世,对谁最有利?”

裴沐珩眯起眼道,“燕贵妃和皇后都有出手的动机。”

明月公主?是太子的嫡亲妹妹,是皇帝最心疼的女儿,被誉为大晋祥瑞,只要她在世,谁也撼动不了太子的地位,燕贵妃当时已经生?了皇二子秦王,皇后当时还不曾怀上十二王,论理来说燕贵妃出手的可能性更大,拔除太子最大的倚仗,嫁祸给熙王,一箭双雕给秦王铺路,实在是顺理成章。

但荀允和却摇摇头,“皇后也有极大的可能性。”

裴沐珩和徐云栖同时看向他,

“何以见得?”

荀允和毕竟是内阁首辅,对陈年往事知道的比裴沐珩更清楚,

“当时的明月小公主?就养在燕贵妃手中,听闻燕贵妃格外钟爱她,把当亲生?女儿对待,小公主?出事,燕贵妃首当其?冲,那时继后刚入宫,燕贵妃手里握着这张王牌,拿她对付皇后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即便真要弄死?小公主?,也不是那个时候,那个时机对于燕贵妃来说,还不成熟。”

“当然这些还不够有说服力,”荀允和慢慢抬眼看着他们夫妇,“直觉,直觉告诉我,与皇后有关。”

荀允和侍奉皇帝多年,对后宫两位主?子的性子摸得很清楚。

燕贵妃跋扈飒爽,几十年来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她对付人从来都是明目张胆。

而?皇后却迥然不同,她像是蛰伏在深宫的蛇,伺机而?动。

这么多年可见皇后显山露水?没有,可她和十二王的地位却越来越稳固。

皇后未雨绸缪,趁机除掉小公主?,拔去太子与燕贵妃的倚仗,也不是不可能。

恰在这时,黄维来报说是王凡回来了。

裴沐珩立即将他唤进?来,王凡一身寒气逼人,面色也十分狼狈,看得出来这一趟十分不容易。

徐云栖迫不及待问他,“可有我外祖父的消息?”

王凡愧疚地摇了摇头,

“没找到老?爷子,不过倒是得到了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王凡顾不上行礼看着三人答道,

“那些河工原来有百来人,被通州知府衙门关了半年,随后送去了营州充军,到了营州没多久,有几名?年迈河工受不住营州严寒的环境,病逝军营,属下?唯恐万一,甚至挖了这些人的坟冢,其?余四?人尸身尚在,其?中一人是空冢。”

徐云栖顿时一惊,“你可知他姓甚名?何?”

王凡答道,“姓乔,名?讳不知,大家都称他乔老?爷子。”

徐云栖眼一闭,跌坐在罗汉床上,眼底泪花闪烁,

“是他,过去他也曾用过这个姓。”

王凡立即道,“会不会是老?爷子炸死?逃脱?”

徐云栖也有这个念头。

“他什么时候死?的?”

“据说是五月初死?的,到现在也有五个月了。”

徐云栖心又凉了下?来,“都五个月了,如果真是他,至少他会递消息给我,而?不是无影无踪。”

在徐云栖看来,当初外祖父之所以把求救信送到熙王府,一定?是听说了她与裴沐珩定?亲一事,既然外祖父知道她在熙王府,即便不现身,也该送些消息来。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裴沐珩眉宇沉沉,

“那就是幕后之人发现了他的存在,借金蝉脱壳将他带走?。”

荀允和显然十分赞同这个推论,“这个可能性更大。”

裴沐珩敏锐的意识到将河工送去营州之人,一定?与幕后黑手有关,他又问王凡,“将河工发配营州充军的调令是何人签发?”

这回回答他的不是王凡,而?是荀允和,

“是我。”

三人属实一惊。

裴沐珩立即问,“您为何这么做?”

荀允和脑海浮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太子被废后的一个午后,荀允和独自在内阁当值,那人穿着一身绯袍过来,将一张驾帖递给他,

“荀阁老?,营州卫所尚需一些人修建护城河,听闻通州衙门关了一百来河工,我想将这些人送去营州充军,顺带将护城河掘好。”

那人说的合情合理,荀允和没做任何犹豫,当场便签了那份调令。

联系那人的身份,荀允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有人借我之手,达到了他的目的。”

第66章

真相已呼之欲出。

“是谁?”裴沐珩眸光一闪,

荀允和神色怔怔回道,“工部侍郎苏子言!”

徐云栖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物,她看向?裴沐珩,裴沐珩先是一愣,旋即又?有一种意料之中的豁然,“工部侍郎苏子言是当今皇后的侄子,探花郎出身?,在朝中名声斐然,有人把他视为老师的接班人。”

“工部掌营造,他借着修城池的名义将人调去营州,顺理成章。”

如果调令出自?苏子言,意味着幕后主?使不言而喻,正是皇后与十二王了。

徐云栖愣了半晌,一想到外祖父落在那母子二人之手,温柔的面颊渐渐现出几?分青色,眉峰也泛出锋利的寒芒。

荀允和再道,“那时朝中不知云栖真实身?份,我也从不参与党争,故而苏子言毫无防备,借我之手,签发?了调令,即便将来有人发?觉此事,也有我做挡箭牌。”

苏子言绝没想到,正是因为那份调令,让皇后与十二王彻底暴露在荀允和与裴沐珩面前。

接下?来的事无需多言。

徐云栖外祖父手中很?可能握有柳太医身?死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没准能彻底将皇后扳倒,一旦皇后出局,十二王受池鱼之灾,接下?来便是熙王和裴沐珩的机会了。

也就是说,徐云栖担心外祖父牵连熙王府的事压根不存在,不仅不存在,甚至找到外祖父已经成为熙王府夺嫡最?大的筹码。

这一点?裴沐珩和徐云栖立即便想到了。

隔着一张小案的距离,裴沐珩看向?身?侧的妻子,那一眼温柔明润,含着无比坚定炽热的亮芒。

你没有理由再逃脱了。

我们将并肩作战。

“并肩作战”四字通过他眼神?明明白白传递过来,长臂探过来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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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徐云栖的手腕,徐云栖那一瞬心里忽然有些释怀,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对,松了一口气。

寻找外祖父不再是他的负担,而是前进?的方向?,而她也不必再背着外祖父可能牵连熙王府这份沉重的压力?,她可以坦坦荡荡留在熙王府。

不拖累彼此,同舟共济,是徐云栖更能接受的方式。

这样的婚姻于她而言,才是最?牢固的。

她不假思索,回握住裴沐珩的手。

荀允和没有在意二人这些小动?作,而是在脑海思索布局。

“老爷子很?可能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人在何处,咱们一无所知,如今你与裴循的夺嫡之争已经明朗,裴循指不定已看出云栖十三针的端倪,我建议由你对裴循发?出冲击,我伺机而动?,引蛇出洞,找到老爷子的藏身?之处。”

“朝中的事我来办,该争取的朝臣我来争取,但有一处,需你亲自?出马。”

裴沐珩定定看着他,“您指的是军方吗?”

荀允和唯一伸不上手的地方便是军方,五军都督府明面上归兵部辖制,实际上直隶皇帝,而这正是熙王府无可比拟的优势,熙王本身?立过赫赫军功,是边境将士视为战神?一般的存在,上回裴沐珩出手帮着杨康都督脱离虎口,杨康私下?也一定属意裴沐珩,杨康虽没了实权,在军中威望尚在,轻而易举便可说服一些将领党附熙王。

还有一人不可忽略,那就是时任武都卫中郎将的燕少陵。

他现在是熙王的女婿,裴沐珩的妹夫。

熙王府在军方的势力?,连裴循也望尘莫及,否则明智如裴循,又?怎会轻易在社稷坛对熙王府下?狠手呢。

在夺嫡这场角逐中,大家都是高明的猎手。

荀允和颔首,“对,做最?坏的准备。”

这话?一落,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裴循毕竟占着嫡子的优势,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裴沐珩不可能不留后手。

他缓缓圩着气,定声道,“我父王已经在做准备了。”

这就是熙王遣人去西州的原因,西州是熙王的封地,那里有熙王府的兵马,而西州之外的边境,更有熙王暗中留下?的心腹棋子。

荀允和很?快明白过来,同时也发?出一声不出所料的喟叹。

大晋军中有四位国之柱石,其一便是被誉为当世之张良的文国公,有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能,其二便是擅长防守稳扎稳打的老将,废太子岳父杨康杨国公,其三是以冲锋陷阵著称的已故成国公,最?后一位则是坐镇指挥的三军主?帅熙王了。

熙王自?十岁出事后,被皇帝扔去了边关让其自?生自?灭,他初到边关时,无人知晓他真实身?份,他就那么从小卒一步步爬到郎将的位置,没有人在意的岁月里,熙王跟野草一般疯狂成长,于十三岁那年立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奇功,文国公与杨国公纷纷为他请功,皇帝这才舍得看这个儿子一眼,发?现儿子才能后,往后艰难的战事,无论山南山北皆是熙王领军作战了,不仅如此,皇帝很?巧妙地利用儿子制衡其他军方柱石。

一位赫赫有名的三军主?帅,一位不被父亲待见却一直很?努力?期望得到父亲认可的皇子。

这样复杂而矛盾的身?份交织在熙王身?上,反而给熙王博取了更多军中将士与朝臣的支持。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说的便是熙王。

是时候给这位皇四子殿下?正名了。

不过,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环,便是寻到徐云栖的外祖父章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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