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穿着一件湛色绣暗竹纹的?长衫,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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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坐在圈椅里,眉目俊逸翩然,那双好看的?眸子也似渡了余晖般温煦。
风拂过来,还闻到了他身上的?皂角香,看来是打书房回来。
徐云栖慢慢弯了笑眼,走过去替他斟茶,“三爷今日没出门么??”
裴沐珩接过茶盏,目光始终凝着她不动,“去了一趟户部,路上出了一身汗便在书房换了衣裳回来。”
徐云栖笑了笑,纤细玉指捏着茶盏,没有急着落座,而是靠在他对面的?长几,慢悠悠地品茶。
裴沐珩望着娴静的?妻子突然问,“云栖,你有没有话要?与我说??”
徐云栖一愣,不知他为何这?么?问,对上他漆黑平静的?双目,很快又明白过来,他肯定知晓了蒋夫人见?她的?事。
她将茶盏搁下来,语气笃定道,“没有。”
裴沐珩眼底漫上如释重负的?笑,他将茶盏饮尽,搁在桌案,随后?起身倾罩过来。
徐云栖蓦地抬眼,撞入他深邃的?视线里。
裴沐珩双臂撑在她两侧,定定看着她道,
“你没有话与我说?,我却有话要?告诉你。”
徐云栖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眼睛微微眨动,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鼻音带着一种软糯的?气音,让人忍不住想亲她。
这?个念头已经在裴沐珩心里萦绕了很久。
“云栖,我今日在陛下跟前替蒋家求了情?。”他声线平静,
徐云栖明显愣住。
裴沐珩看出她眼底的?疑惑,解释道,
“我承认我不喜欢蒋家,但蒋家曾经礼遇于?你,你对蒋家有一份格外的?情?意,那么?今日身为丈夫的?我,替你还了蒋家这?份情?意。”
徐云栖脑海有那么?一瞬的?空白。
这?世间很少有人能一眼看透她的?心思,裴沐珩能将她所有顾虑看得通透,并用最完美的?方式斩断了她与前未婚夫之间的?纠葛。
这?个男人真的?很聪明。
徐云栖静静看了他许久,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般,清澈明媚的?双目一眨不眨。
她眼梢过于?柔软,像清羽一般能轻易挠人心尖,裴沐珩喉结滚动,指腹覆上她绵密的?眉睫,哑声道,“别这?么?看着我…”
徐云栖还是没动。
裴沐珩便不管了,视线一寸寸下挪,落在她饱满鲜红的?唇,随后?俯身下来。
第47章
余晖已逝,天光渐黯,廊庑外的灯火还未来得及点,屋子里光线朦朦胧胧,似飘了一层闲云。
那张俊脸慢慢在眼前放大,双目漆黑,深邃的暗流在眼底涌动,徐云栖来不?及思索,唇已压了下来,轻轻碰触在她嘴边。
徐云栖愣了一瞬,过去裴沐珩从未亲过她的嘴,她以为,他应该不?喜欢这样的亲密,她也不?喜口液交缠。
粗粝的手掌不知何时已覆在她颊边,温暖湿热的掌心将她往上抵了抵,他力道加重,徐云栖被迫站直了些,纤细的身子也绷紧。
大约他又要在这里了,徐云栖也没拦着,反是趁着他轻啄唇边时,余光往长几上瞥了瞥,抬手将些书册挪开。
裴沐珩察觉她的动作,蓦地好笑,不?高兴她分心,轻轻在她软糯的唇瓣咬了下,徐云栖震惊了,眉目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他浓密的眉睫近在咫尺,眸眼有一种逼人的亮度,似要窥破了她,徐云栖有些生气,当然这种生气对裴沐珩没有丝毫攻击力,他捕捉住那双不?安分的手,搂住纤细的腰身将人抱着坐在长几上。
她喜欢,就顺从了她。
二人距离被拉进,裴沐珩能以很?舒服的姿势来亲吻,手掌拖住她后颈,更深地含住了那张樱桃小嘴。
濡湿的触感一瞬间覆满,连着呼吸也被他夺去了些,徐云栖眼波跳跃,密密麻麻的鸦羽轻眨,不?知做何反应,薄溟缭乱,晚风轻轻拍打面颊,耳畔均是交错的呼吸,且有越来越沉重的趋势。
裴沐珩亲了好一会?儿并没有放,她安安静静的模样太好欺负,忍不?住想索求更多,舌尖挑开温软的唇瓣抵在牙关,薄唇含着她下命令,“松开。”
他声?线暗哑醇烈,带着模糊不?清的腔调,轻轻叩击在她心口,徐云栖无所适从,反而咬得更紧,用?眼神拒绝了他。注意?力专注眼前,手指反而放松了,裴沐珩轻而易举搂住她五指,五指纤细柔若无骨,他轻轻便插了进去,与她十指交缠,轻声?哄她,
“怕?”
徐云栖摇头。
裴沐珩顿了顿,这才松开她,看着她懵懂纯净的双目,撑在她双侧深深吸了一口气,问,“为什?么?”
徐云栖抬袖将唇边的水渍轻轻拂去,不?好意?思解释道,“这样不?太好。”
裴沐珩虽然也没什?么经验,不?过这种说法还是头一次听见?,“什?么意?思?”
徐云栖清了清嗓子开始跟他讲述原因,
“口液交缠实则很?不?干净,会?过病气给彼此”
裴沐珩看着那介于天真烂漫与稳重从容之间认真得过分的姑娘,很?无奈道,
“我?有病吗?”
“不?是”徐云栖抚了抚滚烫的面颊,发?现跟裴沐珩解释不?清楚。
“我?的意?思是,许多疾病起于微末,咱们事?先并不?一定发?觉,可?就这么亲热,就容易染给彼此”
裴沐珩想要直接来就是了,亲嘴她着实不?太喜欢。
裴沐珩还是头一回见?徐云栖手忙脚乱,没有再逗她,“我?明白了。”
徐云栖小心打量丈夫神色,不?见?怒容,便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慢慢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裴沐珩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尖,心里骂道:好个煞风景的小女人。
华灯初上,陈嬷嬷立在廊外?回禀,熙王妃请他们过去用?膳。
依着习俗,今夜留了燕少陵在王府用?晚膳。
宴后,众人坐在锦和堂明间喝茶,外?头来了个管事?轻轻在燕少陵耳边说了几句话,燕少陵朝裴沐珊使?了个眼色,二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门?槛。
王妃瞧见?好奇地问,“什?么事?这么热闹?”
管事?立在门?口恭敬地答,
“少陵公子身边的随侍打街上买了些烟花回来,说是皇城司新制的烟花,能让孩子们拿在手上玩,这会?儿府上两位小公子已去了外?头,正在放烟花呢。”
拿在手上玩的烟花实在是稀奇,也不?放心,大房和二房两对夫妇纷纷坐不?住了,双双告退去府门?外?看孩子。
熙王也带着熙王妃出来了。
裴沐珩和徐云栖跟在二人身后至前厅,便打算从斜廊回清晖园,熙王妃背后似乎长了眼睛,及时叫住了二人,
“慢着。”
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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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珩和徐云栖同时回眸。
熙王妃慢腾腾转过身,在儿子儿媳面上扫了一眼,一个清隽沉静,一个温婉平淡,想必泰山崩于前这夫妇俩都是面不?改色,熙王妃心里叹了一声?,面上严肃吩咐,
“少陵第一次过府吃席,岂可?怠慢?你们俩陪着吧,等人走了再回房。”
裴沐珩看了一眼徐云栖,徐云栖也没拒绝,夫妻俩便联袂去了府外?。
眼看夫妇二人沿着长廊往外?头去,熙王侧身问熙王妃,“你这是怎么了?”
熙王妃朝那夫妇俩努了努嘴,“瞧他们俩,一个忙着朝务,一个心系行?医,日子过的不?温不?火,总不?能就这么下去吧。”
熙王颔首,“有道理。”
于是他也牵起妻子大步往外?去。
王府门?庭开阔,门?前的地坪也极是宽敞,偌大的院子充满了两个孩子的欢声?笑语。
大房的晟哥儿比二房的勋哥儿大两岁,个子也高挑些,手里抓着一把烟花束不?肯给勋哥儿,勋哥儿便哭哭唧唧跟在他身后追,
“哥哥,给我?些,给我?些”模样又憨又可?怜。
李萱妍瞧见?了脸色不?好看,她性?子好强,偏生儿子不?像她,见?不?得儿子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旁人身后乞怜,便扬声?道,“勋哥儿,到娘这里来”
二公子裴沐景晓得妻子爱护短,连忙拦住她,“孩子间的事?你别掺和,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一世。”
李萱妍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想一想便作罢。
那头谢氏听得夫妻二人之间的官司,也柔声?吩咐儿子,
“晟哥儿,你手里烟花多,分一把给弟弟。”
晟哥儿才不?管她,他是府上的嫡长孙,生出来时很?得王爷和王妃宠爱,养出无法无天的性?子,他偏还往假石上跳,立在石头上朝憨憨的勋哥儿耀武扬威。
燕少陵看不?惯,一把过去捉住晟哥儿,将他抱下来,钳住他扭动的小腰,“晟哥儿,你是哥哥,怎么不?让着些弟弟,快些分一点给弟弟,否则姑父待会?又去买一扎回来,全部给勋哥儿,届时勋哥儿不?给你玩,你待如何?”
晟哥儿看了一眼燕少陵,又看了一眼弟弟,想了一会?儿,艰难地从掌心掰出少许递给弟弟,勋哥儿踮着脚接过来然后开心地往回跑,寻二房的小厮给他放烟花。
燕少陵扭头捏了捏晟哥儿的脸颊,“好样的。”
晟哥儿皮嫩,被他捏得疼,下意?识便一拳擂在他脸上。
“哎哟喂!”燕少陵被他擂了个正着,捂了捂额。
谢氏吓了一大跳,连忙扑过去拽住儿子,
“放肆,晟哥儿,快些给燕叔叔赔不?是!”
裴沐珊一面将燕少陵搀起,一面朝谢氏道,“嫂嫂,孩子调皮很?寻常,别吓着他了。”
谢氏却不?肯,狠狠瞪着儿子。
晟哥儿才不?怕,是旁人先打的他,他不?还手才怪了,遂挣脱谢氏的手跟在勋哥儿身后飞奔,嘴里还哼着歌儿。
这一幕与记忆里的画面无限重叠,荀允和神色渐渐恍惚,目光移至立在台阶上的女儿,谁能想到文文静静的云栖,小时候也是这般无法无天呢。
熙王显然发?现了荀允和,立即过来打招呼。
荀允和双袖合一朝他行?礼,熙王过来与他一道站在亭子里看烟花。
裴沐珩看了一眼远处的荀允和,侧眸看向妻子,徐云栖目光追随着两个孩子,眼底缀着笑。
李萱妍见?儿子跑得大汗淋漓,十分不?放心,“勋哥儿,你慢些,哎呀,奶娘你快些去给他垫块帕子,出了汗吹了风便容易着凉。”
谢韵怡折回来劝着道,“二弟妹,你就是太小心些,孩子呀糙养些好。”
两对夫妇立在最下的台阶,时不?时要招呼下小孩,忙得不?亦乐乎。
不?一会?烟花没了,燕少陵又变戏法似的变出来一些,两个孩子簇拥在他左右嚷嚷着要抢,燕少陵分了些给两个侄儿,最后剩一大把全部给了裴沐珊。
晟哥儿不?乐意?,“姑姑都这么大了,还玩什?么烟花。”
燕少陵削了他一眼,“谁说你姑姑大,你姑姑才十六岁呢,十六岁的姑姑也是要玩烟花的。”
晟哥儿很?聪明,往裴沐兰指了指,“那四姑姑是不?是也得玩?”
裴沐珊又分了些给裴沐兰,这个时候晟哥儿便屁颠屁颠往四姑姑跟前迈,朝她伸手,
“姑姑,是我?帮你要来的,你分一点给我?好不?好?”
众人被他这股机灵劲逗乐了。
所有人都在笑,唯独裴沐珩夫妇是安静的。
熙王妃就站在廊庑,目光时不?时落在面前台阶处的小儿夫妇。
裴沐珩一手轻垂,一手负后,挺拔的身影如同剑鞘一般屹立在天地间,任谁瞧他一眼皆忍不?住为他气度给慑服,他一直是熙王妃最大的骄傲,再看旁边的徐云栖,一袭月白长裙,柔柔静静挨着丈夫站着,模样儿出挑温顺,腰杆却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两个人仿佛置身喧嚣,又似在喧嚣之外?。
然而这时,令熙王妃惊奇的事?发?生了,只见?儿子修长的手指轻轻垂下,似乎不?着痕迹往徐云栖手腕碰了碰。
一股轻微的颤麻游走在肌肤,徐云栖眼神轻轻往丈夫方向瞥了瞥,裴沐珩目视前方没有动,尾指轻轻勾了勾她纤纤玉指,慢慢的那柔软的柔荑悉数落在他掌心。
炙热顺着掌心传递过来,一路延伸至徐云栖耳根,她微微红了红脸,却镇定地没有吭声?。
熙王妃就在身后站着,徐云栖脸皮还没这么厚,指尖如泥鳅般蜷起试图滑脱,裴沐珩掌心一转,就在她即将脱走之时,五指插过去,将她整个给捉住,甲尖一下抵在她指根深处,徐云栖抿了抿唇,缓缓吁了一口气。
熙王妃两眼往黝黑的苍穹望了望,洗了洗眼,连忙搭着郝嬷嬷的手臂进了门?。
儿子让她刮目相看,她可?别杵在这碍眼了。
*
在廊庑下吹了一夜风,翌日熙王妃头风又犯了,这回郝嬷嬷毫无顾忌来了清晖园,请徐云栖去就诊。
徐云栖带着银杏来到锦和堂,熙王妃头上裹着抹额,靠在引枕上呻//吟,
“原来每日午歇后开始犯病,至晚边就好了,今日不?知怎的,一直疼个不?停,上回你给的药水,刮了一阵过后着实大半月没发?作,这不?,着了点凉又起症了。”
徐云栖慢慢颔首,吩咐道,“您坐好,我?给您把脉。”
熙王妃躺下来,将手臂伸出,银杏上前给她垫了个手枕,徐云栖坐在塌前,闭目把脉,片刻后,又换了另一只手,最后看了她舌苔脸色,徐云栖便皱了眉,
“母亲养尊处优,不?爱劳动,其实不?好,华佗先生传下来一套五禽戏,您若是肯学?,不?出半年,头风便可?痊愈。”
熙王妃也听说过五禽戏,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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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便头皮发?麻,“我?也上了些年纪,实在是懒得动弹。”
徐云栖也不?狠劝,淡声?道,“您躺下我?施针。”
郝嬷嬷等这一日等许久了,激动地热泪盈眶,连忙搀着熙王妃躺好,又搭了一薄褥在她腹部,问徐云栖要如何准备,徐云栖指了指熙王妃发?梢和脖颈,“都收拾干净。”
先是躺着施了一轮针,随后又趴着施针,火辣辣的药油涂上去,配合针灸,半个时辰后,熙王妃浑身炸出一种舒爽的感觉来,悬在脖颈上的脑袋前所未有轻松。
她才知道徐云栖的医术到了何种地步。
轻轻看了一眼坐在她身侧眉宇沉静的少妇,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儿子明显一颗心安在她身上,就不?知她心里有没有儿子。
熙王妃身边除了四大管事?嬷嬷,还有一位老嬷嬷,是熙王妃的乳娘,这些年便一直跟在熙王妃身边荣养,老人家也在一旁端详,待徐云栖收针,便由?衷称赞,
“三少奶奶年纪轻轻针灸之术卓绝惊艳,实难想象,敢问少奶奶,师承何人?”
徐云栖将长针交给银杏收好,笑着回,“一江湖老郎中。”
老嬷嬷笑道,“还是明间高人多,想当年太医院针灸之术称得上出神入化的,也只有一个已故的柳太医。”
徐云栖听到这里,眉心微微一动,“柳太医?”
“是,可?惜老人家三十年前就去世了。”
徐云栖心里莫名起了些异样,也没有急着询问,待众人从熙王妃东次间退出,眼看小丫头搀着老嬷嬷回后面的厢房,徐云栖跟了过去,主动替老人家开门?,含笑问,
“您方才讲的柳太医,我?很?好奇,您能否跟我?说一说,他若是有后人,我?也想请教一二。”
学?医的人总恨不?得相互切磋,精益求精,老嬷嬷能理解,请她入内,亲自给她斟茶,笑眯眯道,
“少奶奶想听,老奴少不?得细细说与您知。”
“嗯,您说。”
烛火映着老人家漆灰的双目,她身子佝偻搭在小案,娓娓道来,
“三十年前,太医院有两位老太医,一位姓范,一位姓柳,范太医擅长妇人病,柳太医针灸使?得好,二人被誉为太医院一时双璧,偏生那年柳太医劳累过度,在宫里突发?心疾过世,范太医失去挚友,悲痛不?已,一年后也病逝府中。”
一听到针灸出众,徐云栖便想起了外?祖父,
“柳太医过世时是什?么年纪?”
老嬷嬷估摸着答,“有五十出头了吧。”
年龄对不?上。三十年前外?祖父不?过二十五六。
徐云栖失望地哦了一声?。
自从青山寺那夜,荀允和说出那番话,徐云栖心里一直在琢磨。
能让外?祖父如此忌惮的人,一定是个大人物。
外?祖父孑然一身,并非什?么大族公子,又不?是什?么富裕商贾,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可?不?就是一身医术么。
是他因此得罪了人,还是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使?他一直躲躲藏藏谈京色变。
母亲自记事?起就在秀水村,在此之前,外?祖父从事?何业她一无所知,可?从他对大晋各地药材门?路了熟于胸来看,外?祖父年轻时当干过买卖药材的行?当,这就是为什?么,她进京后寻胡掌柜,以及一直委托胡掌柜寻人的缘由?,顺着这条线索没准能有踪迹。
可?惜一无所获。
直到今日,徐云栖无意?中从老嬷嬷口中听到柳太医的故事?,这让徐云栖想到另外?一个可?能。
外?祖父没准与太医院有关。
“恰巧因柳太医去世,没能救回明月小公主,柳家恐陛下牵连,合族迁回西州。”
一听“西州”二字,徐云栖心弦再次被挑起,外?祖父最后一次出门?可?不?就是去了西州么。
难不?成他与柳家有关联?
徐云栖心怦怦直跳,仿佛在纷繁复杂线团里牵出一丝线头,“西州?”
“没错,柳家是西州医药世家,柳太医病逝时,夫人尚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太夫人在世否?”
徐云栖心里顿时如翻江倒海,思绪万千,她克制着情绪问道,“那范太医呢?”
老嬷嬷笑道,“范太医其实比柳太医还年轻两岁,一年后他病逝府中,很?令人惋惜呢,对了,如今的太医院掌院范太医便是当年老范太医的嫡长子,他承父亲衣钵,深受陛下和皇后的信赖,这么多年恩宠不?衰。”
徐云栖觉得奇怪了,“那柳太医就没有后人了?陛下信任柳太医,怎么不?把他的后人召回京?”
老嬷嬷摇摇头,“听闻当年柳家两位公子,谁也不?从柳太医学?针灸,反倒是做起了医药生意?,离开京城后,他们一家再也没回过京。”
“当年赫赫有名的十三针,再无传人。”
不?,有的,有传人。
灯火摇摇晃晃,如游龙铺在整座熙王府,徐云栖沿着游廊,深一脚浅一脚往清晖园去。
徐云栖寻外?祖父时,到过西州,也在西州药铺见?过柳家的人,只是那时她不?知此柳家是彼柳家,如果外?祖父是柳家人,他为何躲着世人不?露面,偏生柳家人还能安安详详开铺子做生意??
一切都太奇怪了。
有那么一瞬,她仿佛窥见?前方有一个巨大的深渊,怕一脚陷下去便出不?来。
第48章
主仆俩心事重重回了清晖园,徐云栖今日心神有些疲惫,嘱咐银杏给她泡药浴,用?了艾叶温姜煮水,又掺了几样伸筋草丁香等,水放好?,最?后又调了些玫瑰花瓣撒在其上,徐云栖将脖颈以下全部没入水中,银杏蹲在她身后替她舒筋解乏,雪白的肌肤被熏得微红,腾腾热浪往外冒,如玉生?烟。
徐云栖双目阖着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银杏凑在她耳畔问她,
“姑娘,这回要不要告诉姑爷?”
徐云栖蓦地?睁开眼,眼底现出几?分犹豫,“倒不是不信任,就怕牵连他。”
外祖父到底得罪了谁,她一无所知,那个?人要么?是朝中大员,要么?是宫里贵人,甚至可能是熙王本人,在没有任何头绪之前?,徐云栖不敢轻举妄动。
“咱们先引蛇出洞,确认是哪条蛇了,方好?请三爷帮忙。”只要不与熙王府利益向左,她会毫不犹豫请裴沐珩出手?。
“有道理!”银杏再次问,“那荀老爷呢?”
吃人嘴短,荀府隔三差五送好?吃的过来,都进了银杏肚里,那声“荀大人”叫不出口,便换了“荀老爷”。
至于荀允和,徐云栖虽然没打算认他这个?父亲,却也不想牵连他,“再说吧。”
“那咱们怎么?引蛇出洞?”
徐云栖也没有明确的方向,她叹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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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去一趟太医院。”确切地?说,她想去太医院当差,如今离着真相最?近的知情人,怕是那位范太医,她要试一试此人深浅。
徐云栖这一夜辗转反侧,裴沐珩回来时?,她还没睡着。
入了秋,夜风没那么?燥热,裴沐珩将帘帐掖好?,在徐云栖身侧躺了下来,胳膊往她的方向伸着,又邀请她睡过来的意思,徐云栖还真就往他的方向挪了挪,裴沐珩伸手?将她揽在臂弯,
“怎么?没睡?”
徐云栖淡声道,“睡不着。”
能让徐云栖睡不着,必定不是小事,裴沐珩侧身面对她,“发生?什么?事了?”
徐云栖轻声问他,“我可以去太医院当差吗?”
裴沐珩眉棱微微一挑,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问,“为什么?想去?”
徐云栖枕着他臂弯平躺下来看着帐顶回道,“我在家里有些无聊,想去太医院,跟那些太医学些经验,精进医术。”
裴沐珩原想说她若无聊,出门?逛逛街,哪怕学学府上中馈也行,只是他的妻子显然与旁的妇人不同,不是拘泥在后宅的人,那些家里长短中馈持家一道她是没有任何兴趣,裴沐珩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我想想法子。”
这是徐云栖第一次朝他提要求,他拒绝不了。
徐云栖脸蛋转过来朝他露出盈盈的笑容,“谢谢三爷。”
在裴沐珩眼里,这个?笑容颇有些没心没肺。
吻轻轻落在她额角,低声问,
“怎么?谢?”
徐云栖眨了眨眼,没料到这厮还跟她讨价还价,“你要我怎么?谢?”
裴沐珩撩开她碎发,露出那张欺霜赛雪的面庞,下弦月恰恰在这时?升起,有一泓浅浅的月晖洒进来,雪白裙衫铺在她四周,那双剔透的眸子无疑是清澈无暇的,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玄女,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拽下凡尘,裴沐珩指尖有意无意拨动她耳垂,意味深长道,“你说呢。”
徐云栖对上他幽深的双眸,猜到了什么?,面颊微微泛红。
“我试试。”她尾音太轻,转瞬便消失在缱绻的夜风里。
衣裳披在她纤细柔韧的后脊,时?不时?滑落,他瞳仁如蓄着暗流的渊,深不可测凝望她,徐云栖有些不自在,脊背往下一沉,衣裳重新覆在双肩,她抿着唇垂下眸,汗水顺着弧度优美的下颚滴在他膻中。
如一艘摇曳的小舟在海风里飘飘荡荡,
“好?了吗?”她累坏了。
男人没有任何反应,唯有渐重的呼吸。
徐云栖不干了,推着他的宽肩,“这种事确实不能总劳动男人,久而久之便虚了身子,等着坐享其成?。”
裴沐珩被她气乐了。
不知不觉,二人也有了寻常夫妻打情骂俏的腔调。
天旋地?转间,互换了位置,绵绵的气息久久回荡在密闭的帘帐间,一响贪欢。
翌日天亮,澄澈的秋阳早早泼了一窗暖晖,雀鸟啾鸣,唧唧喳喳闹个?不停。
徐云栖揉了揉眉心慢慢苏醒,方伸个?懒腰,手?臂不知磕到了什么?,只听见身侧传来一声“嘶”疼,裴沐珩慢吞吞撑着床榻醒来。
夫妻俩四目相迎。
裴沐珩静静望着她,双目交织着一抹柔色,一泓笑意。
徐云栖哪能不知他想什么?,镇定地?让他打量。
夫妻敦伦而已?,古医书上从不避讳,她知晓的怕是比他还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度在哪里,她比他了然。
她模样儿?柔柔静静,气质也内敛明秀,衬着昨夜做的事越发叫人纳罕。
裴沐珩本以为她会害羞,偏生?又是这副坦然磊落的神情。
裴沐珩此时?此刻忽然发现,他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君子,他想欺负她,想看着她为了他失措甚至失控。
外头响起陈嬷嬷请安声,平日无论是裴沐珩还是徐云栖,从不叫人催床,可今日已?日上三竿,陈嬷嬷恐耽搁两位主子的要事,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
徐云栖看了一眼丈夫,扬声道,“进来吧。”
拔步床外人影晃动,陈嬷嬷带着银杏等两个?小丫鬟捧着铜盆帕子进来,人还没到跟前?,徐云栖只觉眼前?一晃,那人轻轻在她嘴边啄了一口,随后下榻离去。
他姿态是闲适而优雅的,修长的身影无声立在梳妆台,挺拔峻然,他慢条斯理将中衣捋平,披上绛红的官服,整冠穿戴。
那一抹痒意迟迟停留在颊边,徐云栖愣愣看着那雍容平和的男人,无语了好?一会儿?。
裴沐珩上朝去后,徐云栖便去了一趟医馆,忙到午后,终于等到远归而来的胡掌柜,胡掌柜风尘仆仆推门?而入,径直来到窗边高几?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师妹去了一趟扬州,有没有见到林少山?我尚在寿春购药,他便托人送信来,说是想送一学徒入京,从你学些针灸之术。”
徐云栖手?搭在桌案,淡声回道,“你与他相熟?”
胡掌柜喝了茶,坐在她前?方锦杌,笑道,“谈不上熟络,偶尔相互搭桥认得些人物,弄些进货的渠道。”
徐云栖便不放在心上了,默了默道,“我外祖父还没消息么??”
这回胡掌柜是无计可施了,径直与她告罪,
“师妹,我实在是没法子了,能翻的地?儿?都翻了,还是没有师傅老人家的痕迹,依我看哪,要么?师傅已?仙去,要么?便是落入什么?大人物手?中,师妹你好?好?想一想,师傅可得罪过什么?人?”
徐云栖眉心紧蹙。
沉默片刻,她道,“即时?起,我外祖父的事你不必管了,也不要在外人跟前?提起十三针。”
胡掌柜一听,神色立即敛紧,倾身往前?问她,“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徐云栖摇头,“你别问,旁人问起你只道什么?都不知晓。”
胡掌柜也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人物,哪能不晓得轻重,方才?只是想劝退徐云栖,不成?想一语成?谶,老爷子恐得罪了大人物。
冷汗渗出来,胡掌柜揩了一把。
“云栖,你要小心哪。”
徐云栖知道胡掌柜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不会牵连你。”
不等天黑,徐云栖便回了府,到了门?口,门?房递给她一张帖子,
“文国公府举办赏花宴,请您明日去吃酒看戏。”
不一会,裴沐珊过来找她,对着请帖解释道,
“如玉姐姐说上回在荀府寿宴,多亏嫂嫂帮衬,一直记着这份恩情,先前?你去了扬州,她问了好?几?回,得知嫂嫂回来,立即便下了贴来请您。”
徐云栖也没有拒绝,“珊珊明日跟我一道去嘛。”
裴沐珊还没说话,丫鬟桃青先抿嘴笑起来,“三少奶奶,我家姑娘怕是不能作陪了,燕少公子喊人组队打马球,约了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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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阵呢。”
徐云栖眉头一皱,“他还没好?利索,岂可伤筋动骨!”
裴沐珊怕她动怒,忙解释道,“没有的事,他是为我组局,他不会上场,嫂嫂放心,他若不惜命,我第一个?不饶他。”
徐云栖点点头不再多说。
这一夜裴沐珩当值,没有回府,徐云栖也乐得睡个?安稳觉,翌日晨起,徐云栖便带着银杏,备了一份贺礼,前?往文国公府。
到了文国公府,文如玉亲自在门?前?迎候,喜滋滋拉着徐云栖进门?,
“可把你盼来了,原先便要请你来吃席,不成?想你去了扬州。”
徐云栖伴着她沿长廊往正院去,沿途没见到几?个?客人,“不是赏花宴么??”
文如玉笑着回她,“你性子静,不爱热闹,我嘴里说是请你吃席看戏,实则也不过是几?个?亲近人,没有外人,你放心。”
随后又道,“本该请你去成?国公府,可我最?近看那混账不顺眼,恐扰你清净,干脆在文家下帖,你别介怀。”
徐云栖失笑,“客随主便。”
不一会,文如玉领着她进了后院,文夫人坐在上首,左右只有五六人,该是文家的姻亲故旧,有些见过有些没见过,徐云栖并不熟悉,唯在席间看到萧芙。
萧芙蹦蹦跳跳过来迎她,“云栖姐姐!”
徐云栖问她,“你怎么?没陪着珊珊去打马球?”
萧芙闻言嘴一瘪,“算了,她如今有侄女作陪,瞧不上我这个?表妹。”
徐云栖哈哈大笑,裴沐珊与燕家结亲,燕幼荷定要事事以婶婶为先,便把萧芙给比下去了,笑完,萧芙搂着她胳膊轻声道,“是珊珊怕你在文家不自在,遣我作陪。”
文如玉在一旁瞪眼,“我与云栖都嫁了人,我们才?有体?己话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家的一边玩去。”
徐云栖上前?给文夫人行礼,文夫人拉着她说了好?一晌话,午宴早早就用?了,人不多,大家吃的也自在,宴毕,萧芙耐不住寂寞,拉着文家姑娘及几?位表亲去院子里玩,独留文夫人与文如玉,及文如玉的姑姑陪着徐云栖说话。
徐云栖问上回那柳氏女子如何处置的,文如玉叹道,“她心肠太狠,我实在没法容她,将她送去了官府,官府将她发回原籍了。”
那柳氏女虽可恨,始作俑者?却是自己丈夫,文如玉怨不上旁人。
文如玉二人在交头接耳时?,那边文夫人问起了小姑子,“快到晨晨的忌日了吧,你若去青山寺,记得替我给她烧了一包纸钱。”
文夫人的外甥女甄晨晨便是当年十二王那个?未过门?的妻子,当时?定的娃娃亲,定亲不过三日,甄晨晨落水而亡,导致十二王有了克妻的名声,从此甄家连带文家都不为皇后所待见。
甄夫人似乎不想提这桩往事,反是问起文夫人,“娇娇怎么?办?”
文娇娇便是文国公府嫡长孙女,皇帝信重文国公,也是为了弥补文国公府,意在将文娇娇许给十二王为王妃,皇后不同意,后来看上荀允和的女儿?荀云灵,偏生?荀家出现变故,以至十二王婚事搁浅。
文夫人连忙摆手?,“我已?给娇娇定了一门?亲,便是四川督抚李家,前?几?日两个?孩子见过了,很满意,过几?日就要下定了。”
甄夫人闻言很是高兴,“也好?,咱们文家从不干预朝争,这些年只效忠陛下,夺嫡那淌子浑水咱们不要趟。”
文夫人闻言露出苦笑,文家不被皇后所喜,若叫十二王登基,文家是否能保住这军中首席还未可知。
那秦王便是相中这一点,这几?日暗中走访文国公府,燕平辞官后,两江总督曲维真那边也选择明哲保身,秦王近来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都把主意打到文国公这来了。
文夫人为此日夜悬心,一面不想十二王上位,一面又怕搅合进去给文家带来血雨腥风。
“但愿吧。”文夫人叹道,只见文如玉与徐云栖之间不知嘀咕什么?,文夫人扬声问道,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
文如玉看了一眼姑母很不好?意思回,“左不过是女人家那些事,云栖是大夫,我便请她拿个?主意。”
文如玉一直想怀个?男胎,偏生?那成?国公成?日在外头鬼混,身子不干净,她左右为难。
徐云栖想起江湖上那些落难女子,多少女孩儿?被迫沦落风尘,最?后染了一身病草草了结了一生?,她担忧道,“我来给你把把脉。”
文夫人一听这话,连忙上了心,“好?好?,云栖呀,我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她的身子,你好?好?给她瞧瞧。”
甄夫人怕自己在这里干扰徐云栖看病,便起身道,“我去院子里看看孩子们。”
文夫人这厢将文如玉和徐云栖领至内室,文如玉靠在罗汉床上让徐云栖给她把脉。
徐云栖方诊完一只手?,再细细端详了她的脸色,便停了下来。
“你方才?说下面瘙痒,时?不时?夜不能寐?”
文如玉苦着脸道,“可不是,能治吗?”
徐云栖再问,“同房时?可有出血?”
文如玉这下脸色变得晦暗,迟迟不做声。
文夫人见状急了,怒道,“当着云栖的面,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快些说!”
文如玉并不是隐瞒徐云栖,她是不想自己母亲为她挂心,遂含着泪道,“有过一回。”
徐云栖心里沉了下来,面上却丝毫不显,“无妨,我给你治好?。”
文如玉拽着她纤细的胳膊,激动问,“当真?不瞒你说,这样的病我实在不敢去外头治,我”文如玉捂着帕子低低抽泣。
徐云栖见多不怪,宽慰道,“我明白的。”
多少闺阁妇人迫于名声不敢求医,也不敢叫男大夫把脉。
这就是她坚持做女医的缘由,她不能看着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香消玉损。
“我要给你做火疗,尚需备药,明日来府中给你诊治。”
文如玉和文夫人千恩万谢送她出门?。
等徐云栖离开了,文如玉扑在文夫人怀里大哭,
“娘,你说我是什么?命,我自来出身富贵,爹爹位高权重,母亲出身名门?,你们俩又是那般恩爱本该处处如意,偏生?遇到这样的混账!”
文夫人听到“恩爱”二字,嘴角抽了抽,随后抚慰她道,
“傻孩子,你当像云栖学习,你瞧她,她可依靠了谁?她父亲是内阁首辅,她不认,她丈夫是当朝郡王,她不稀罕,她就靠着一手?银针,走遍天下谁都不怕,你若是有她的本事,为娘死也甘愿。”
文如玉拂去泪,慢慢缓过来,“我是得向云栖看齐,不得将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翌日清晨,徐云栖早早备了药草进门?。
她先将文如玉衣裳除去,让其躺在软塌上,银杏在她背脊上放了个?长长的席垫,上头堆放密密麻麻的艾粉,又掺了几?斤姜末并各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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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最?后悉数点燃。
烧了两刻钟还多,徐云栖不停挪放位置,调整温度,文如玉汗如雨下,
“若是哪儿?烫便做声”
“没事,我很好?”文如玉只觉身后罩了个?火炉,一动不敢动。
火疗结束,徐云栖给她裹好?衣裳,乘势又进行了一番针灸,足足耗费两个?时?辰才?结束,待结束后,文如玉察觉带下流出许多脏污,唬了一跳,徐云栖宽慰她,“除了赃秽出来,是好?事。”
文夫人在一旁感慨徐云栖妙手?回春,
“云栖,认识你,真乃我们母女之幸。”
徐云栖笑笑没说话,银杏却是接茬道,“若是我们熙王妃娘娘有您这样的觉悟,就好?啦。”
文夫人笑道,“她若是没有这等觉悟,就让她去疼吧。”
徐云栖瞪了丫鬟一眼,与文夫人解释道,“没有的事,我近来在给王妃针灸,她很感激。”
不然也不会日日给她送燕窝。
文夫人叹道,“不怪当初燕老夫人想抢媳妇,可惜我家没有适龄的孩子,否则也得抢。”
文如玉这厢去了屏风后清理干净身子出来,浑身前?所未有松快,“云栖,我这就治好?了吗?”
徐云栖一面收拾银具,一面摇头,“还早着呢,我待会给你开个?方子,你先吃一月,七日后我再来行针。”
不一会徐云栖坐下开方子,写完后交给文如玉,又叮嘱道,
“不要跟他同房了。”
“啊”文如玉呆了呆,“我我还想生?个?孩子呢。”
徐云栖面露严肃,“要命还是要儿?子,你看着办。”
文如玉顿时?打了个?激灵。
文夫人来到她身边,语重心长道,“你且想一想,你若真出了事,成?国公府可没人怜惜你,即便你留下孩子又有何用?,会有个?女人占据你的位置,让你的孩子唤她母亲,享受本该你得的荣华富贵。”
文如玉眼底瞬间腾起一撮烈火,咬牙道,“没错,我不能为了个?男人断送自己的一生?,罢了,大不了过继,或者?招婿!”
默了片刻,文如玉不知想起什么?,弱弱地?问徐云栖,“对了,云栖,你可以给他治治吗?”
徐云栖眉目沉静坐着喝茶,并未接话。
倒是银杏笑眯眯将医囊往腰上一缚,嗓音清脆道,
“我家姑娘不是什么?病都治,男人花柳病,不治!”
文如玉做了火疗吹不得风,文夫人亲自送徐云栖出门?,“害你劳神费力,若提诊金我恐唐突了你,云栖,你拿我们当自己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一点诊金与文国公府的恩情相比微不足道,徐云栖虽然淡泊名利,却不会拒绝结这个?善缘。
“您老客气了。”
二人行至大门?处,瞥见一辆宽大的马车停了下来。
车帘被掀开,仆人恭恭敬敬搀着一老者?下车。
正是一袭灰白长袍的文国公,文国公今年五十又五,鬓发间白,身形也不算挺拔,看起来倒是与寻常老者?无异,难以想象他是被誉为当世张良的军中柱石,徐云栖朝他施了一礼,正巧文国公也抬起眼,徐云栖在他面容看到一种便历世间肃杀的沧桑。
紧接着,又一人从马车出来,竟然是一袭郡王服的裴沐珩。
徐云栖微微讶异,那头文夫人顾不上迎接丈夫,连忙朝裴沐珩施礼,
“老身见过郡王。”
裴沐珩抬手?回了一个?晚辈礼,移目至徐云栖身上,
“我正与文国公从御书房出来,听闻你在这,来接你回府。”
裴沐珩牵着徐云栖下了台阶,文夫人看着夫妇二人的背影,不自禁感慨,
“难怪当初陛下一眼就赐了婚,当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文国公拢了拢衣袖,回眸看了一眼,失笑道,“熙王好?福气。”
文夫人与丈夫向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没好?气回了一句,“你羡慕熙王作甚,你该羡慕荀允和有一个?好?女婿,文寅昌,你也该收拾收拾你那女婿了!”
文国公抚了抚额跟着她进门?,从善如流道,“好?,我这就抽个?手?料理料理他。”
徐云栖这边从裴沐珩上了马车,瞥见小几?上搁了一张请帖,她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裴沐珩见她察觉,将之打开解释道,
“近日天气不错,十二叔在上林苑约了人打马球骑马射箭,云栖,若无事,明日你随我一道去?”
徐云栖正好?也想活动筋骨,便答应下来。
第49章
马车抵达王府,下车时瞧见一辆青帷小车往荀府方?向驶去,车旁挂着一块符牌上头写着太医院三字,徐云栖看着那张符牌,心里生了几分向往,裴沐珩见状侧身问管家,
“荀大人?病了?”
荀府现在就荀允和一个主子,能请动太医院的只有他。
管家?看了一眼徐云栖,轻声回道,“昨日?那案子不是判下来了么,荀大人夜里亲自送念樨小公子出京,着了凉,这会儿病着呢。”
夫妻俩皆是一愣,徐云栖面上没什么表情,先一步进了门,裴沐珩随后跟上,也不管徐云栖愿不愿意听?,告诉她道,
“叶氏一众亲信均凌迟处死,她两家?表亲均被连累罢官回家?,荀云灵关去了掖庭内狱,病得不成样子,恐时日?无多,荀念樨被发?配灵江,昨夜出的城。”
徐云栖漫不经心沿着斜廊往后院去,点头表示已知晓。
这一夜夫妻俩一宿无话。
次日?裴沐珩先去了朝堂,徐云栖被熙王妃叫去锦和堂,
“好长一段时日?不曾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是仁慈之人?,从不与我计较,我却不能不知礼,云栖帮着我治好了头风,我得去给她老人?家?磕头,你?们?都随我去。”
众媳妇称是,裴沐珊听?得一声“云栖”,朝徐云栖挤了挤眼,徐云栖笑而不语。
姑嫂俩照样同乘一车,裴沐珊送了一套马具给徐云栖,“这还是当年我学骑马时,哥哥送我的,如今我送给你?。”
徐云栖推辞道,“你?自个儿留着用吧,你?哥哥给我备了一套呢。”徐云栖示意银杏拿出来给她瞧,原来裴沐珩早吩咐黄维给徐云栖拿了一套崭新的马具,裴沐珊扒开包袱一瞧,护膝护腕一应俱全?。
到了东华门附近,丫鬟随马车先去上林苑,熙王妃带着儿媳女儿进坤宁宫拜见?皇后。
进了内殿,里头宫妃如云,个个衣着鲜艳华贵,颇有几分眼花缭乱,除了皇后和燕贵妃,其余有头有脸的嫔妃并?王妃们?都在?。
熙王妃跪下给皇后磕头。
皇后见?她神采奕奕,忙夸道,“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气色好了很多。”
有一位得宠的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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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接话,“依臣妾瞧呀,定是郡王妃妙手?回春。”
熙王妃在?外头可不夸徐云栖的医术,恐人?人?缠着她儿媳妇要治病,只道,“娘娘赐的养生丸吃了极好,近来从云栖之议,练了几套五禽戏,身?子骨着实松乏许多。”
练五禽戏是假的,无非是告诉嫔妃们?,要治病自个儿想法子,别劳动她儿媳妇。
大家?都是聪明人?,后面的话就没接了。
皇后已经习惯了熙王妃护短的性子,连声笑道,“快些?入座。”
燕贵妃目光落在?裴沐珊身?上,和和气气朝她招手?,“珊珊过来本宫这边。”
裴沐珊即将嫁给燕少陵,燕贵妃把熙王府的人?都当自己人?。
裴沐珊腼腆来到她跟前?,燕贵妃拉着她问长问短,“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裴沐珊低头答道,“两个月后。”
“倒是快。”皇后在?一旁接话。
燕贵妃看了皇后一眼,叹道,“我倒是嫌慢了,恨不得立刻让她过门才好。”
又与裴沐珊道,“昨个儿杭州织造局进贡了一批真丝绸缎,我挑了几匹颜色最好的,待会都拿给你?做衣裳穿。”
这话一出,宫里那些?娘娘们?便有些?倒抽凉气了。
眼看秦王渐渐失宠,宫里这些?娘娘们?也都见?风使舵,过去大半簇拥在?燕贵妃周身?,如今明里暗里转投皇后,除了最要好的两名宫妃,燕贵妃身?边几无亲信,所谓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唯独令人?意外的是,皇帝至今未除燕贵妃协理后宫之权,以至于织造局进贡的好东西都落入燕贵妃之手?,燕贵妃意图十分明显,便是在?拉拢熙王府。
皇后神色看不出任何不悦,反是笑吟吟道,“珊珊生得美,合该穿鲜艳的衣裳,本宫这里也有些?新得的南珠,回头珊珊也捎回去。”
裴沐珊只得两头谢恩。
也是方?才那位唤丽嫔的宫妃,眼看燕贵妃拉着裴沐珊不放,便想个辙,“对了,娘娘,臣妾听?说十二王殿下今日?在?上林苑邀了人?打马球,娘娘最是慈爱不过的人?,干脆放她们?这些?晚辈去玩耍吧。”
皇后从善如流道,“是当如此?,珊珊你?带着嫂嫂们?过去吧。”
裴沐珊也招架不住这些?娘娘们?的攻势,连忙带着徐云栖等人?离开了坤宁宫。
过一会,皇后留下几位儿媳妇说话,将宫妃给遣散了,宫妃们?三三两两跟在?燕贵妃身?后出殿,往西出了坤宁宫,却见?燕贵妃突然驻足在?宫墙下不走,其他几位娘娘愣愣看着她,不敢越她离去。
燕贵妃搭着宫女的胳膊慢腾腾转身?,目光扫了众人?一圈最后落在?丽嫔身?上,那丽嫔是三年前?刚进宫的宠妃,她生得俊俏可爱,口齿伶俐,被誉为皇帝的解语花,是近三年被临幸最多的妃子。
燕贵妃深知丽嫔是皇后用来对付她的靶子,上下扫了她一眼,轻哼道,
“丽嫔今日?穿着一身?绣牡丹的粉裙,此?裳逾矩,来人?将她押下去,杖责二十大板!”
几位宫妃均大吃一惊,惊愕地盯着燕贵妃。
丽嫔更是恼羞成怒,“燕贵妃,这衣裳是皇后娘娘所赐,你?这么做便是对皇后娘娘不敬。”
燕贵妃端得是四平八稳,“即便是娘娘所赐,也得依照宫规来,否则人?人?逾矩,岂不乱了套,再说了,娘娘赐给你?,兴许是鼓励你?上进,也没让你?穿呀。”
宫内制式,三品以上宫妃方?能着粉,牡丹名义上也只有皇后能穿,皇后显然是拿了年轻时的衣裳赏了丽嫔。
丽嫔哑口无言。
燕贵妃定是记恨她方?才替皇后说话,意在?敲山震虎。
可惜燕贵妃实权在?此?,丽嫔奈何不了她,立有宫人?快步过来将她拿住,押去戒律院行刑,一路只听?见?丽嫔哭天抢地,十分凄惨,其余宫妃大气不敢出。
婢女搀着燕贵妃回宫,路上忧心忡忡道,
“娘娘,您这是何苦?明目张胆得罪皇后,陛下那头也说不过去呀。”
言下之意是燕贵妃过于嚣张了些?。
燕贵妃却是摇摇头,“本宫嚣张了这么多年,自皇后入宫便压她一头,至而今,你?可见?陛下拿我如何了?”
婢女忐忑答道,“那是因为过去有秦王殿下和燕阁老给您撑着呀。”
燕贵妃冷笑,“非也,比起那不叫的狗,本宫这样的,陛下看得透,好拿捏,他老人?家?才用得放心,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这么多年盛宠不衰。”
“陛下还没立太子呢,她们?一个个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岂能不敲打敲打!”
燕贵妃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想借此?机会试一试皇帝对她和秦王的态度。
婢女心里想的是燕贵妃再得圣心,秦王继承不了大统,迟早也是看皇后脸色行事,
“如今内阁已无殿下的人?,荀允和不参与党争,次辅施卓上回恨不得要了太子的命,鲜见?是十二王的人?,那郑阁老虽然是棵墙头草,可他既然是礼部尚书,必崇尚立嫡,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暂时还不明朗,不管怎么说,陛下重新调整内阁,鲜见?是给十二王铺路呀。”
燕贵妃何尝不知,眼底那撮烈火却始终不熄,“不到最后一刻,还不知鹿死谁手?。”
上林苑这边,李氏和谢氏带着孩子寻交好的皇孙媳唠嗑去了,裴沐珊牵着徐云栖与裴沐兰来到猎场。
丫头桃青和银杏在?草地上铺了一块席子,给主子们?备了水和点心。
桃青铺好便迎了过来,“姑娘,燕少公?子陪着十二王进山了,他说了,他不打猎,只陪在?一旁瞧瞧。”
裴沐珊不太放心,“他们?去哪了?”
桃青往西边林子里指了指,“往西边去了。”
裴沐珊想了想,将备好的弓箭背在?身?上,翻身?上马与徐云栖二人?道,
“兰儿,你?陪着嫂嫂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只见?她扬鞭一声驾,红影从眼前?一晃,利落往林子里奔去。
此?地是一处背风坡,地势低矮,青草绵延,山坡往下便是狭长的太液池,秋阳绚烂,铺了一池粼粼的波光,远远眺望,颇为心旷神怡。
裴沐兰望着裴沐珊的背影淬了一口,“什么去去就来,嫂嫂你?信不信,两个时辰内她回不来。”
徐云栖但笑不语,反而是拾起裴沐珊留下的一套弓箭,在?手?中把玩。
裴沐兰以为她也想进林狩猎,“嫂嫂,你?要骑马吗?”
徐云栖摇头,将弓箭慢慢拉开,对着林子方?向一棵树瞄准,她抬手?,银杏递给她一箭矢,徐云栖张弓搭箭,嗖的一声,箭矢射出去,却悄声无息没入林子深处。
没射中。
徐云栖也不气馁,接着练。
裴沐兰见?她连射了八箭,连那颗树干的影子都没摸着,不觉好笑,“这世间也有嫂嫂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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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徐云栖面露赧然,“我想学射箭,你?会吗?”
裴沐兰兴致勃勃接过弓箭,“少时爹爹教过我们?,我来试试。”
裴沐兰射了三箭,倒是中了一箭,这半吊子师傅便开始教笨徒弟。
两人?折腾半晌,本事没教出来,倒是害银杏及两个小丫头来回捡箭矢。
最后银杏不干了,“奴婢去寻皇城司要一捆子箭矢来。”
她朝远处锦棚跑去,十二王既然约了人?玩,皇城司便安排了内侍在?此?地伺候,那里有坐镇的太医,有马匹供挑选,还有不少弓箭箭矢备用。
草席上只剩下七支箭矢,裴沐兰不敢用了,将弓箭交给徐云栖,“剩下的嫂嫂玩吧。”
徐云栖再次搭弓,她自小力气大,几乎能拉至满弓,她不停地调整姿势,试图找到感觉,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雅量的嗓音,
“肩放平,两脚与肩同宽”
徐云栖微愣,侧过眸,只见?十二王不知何时已踱步至此?,他身?上武服未褪,手?执马鞭,背手?立在?她身?后五步远,他笑容总给人?一种浑阔的力量,仿佛有朗月入怀。
大晋第一神射手?肯下场指正,徐云栖不敢浪费机会,连忙依照他的指示调整站位,目视前?方?问,“然后呢。”
得到她的许可,裴循走近了些?,来到她身?侧,甚至探头试了试她瞄准的方?向,摇了摇头,
“虎口推至握弓处,手?腕与前?臂成直线”
裴循抬手?纠正她的姿势,修长手?臂伸过来,徐云栖清晰看到他虎口处厚厚的茧,
另一边裴沐兰也取来自己马背上的弓箭,立在?一旁学,裴循调整完徐云栖的姿势,又来教她,“不对不对,力道放松些?,这里不要捏这么紧,不要紧张”
随后他立在?二人?当中,吩咐道,“目视前?方?,眼神,箭矢,靶心在?同一水平线,举弓高?度与下颚持平。”
“第一箭,力道用七分,留三分,好,可以开弓了记住背肌带动手?臂用力,慢慢拉开,至满弓,快狠准,射出去。”
随着他一声令下,箭已脱弦,徐云栖睁大双眼看着那枚箭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速插入枝干中,虽说偏了些?位置,却是射中了,她高?兴地笑起来,
急急忙忙赶回来的银杏,抱着箭矢欢呼,
“射中了,射中了,姑娘您射中了,十二殿下不愧是神射手?!”
裴循慨然一笑,修长手?指一勾,从银杏抱着那捆箭矢中抽出一支,递给徐云栖,“站着别动,找到感觉,再试一次。”
裴沐珩忙完公?务,从户部折出承天门,纵马往北一路赶到皇城北苑,也就是上林苑,从上回的锦楼小门进入马场,远远地瞧见?一高?大男子立在?徐云栖身?后,时不时抬手?纠正妻子的姿势,随着她箭矢射出,他又是抚掌一笑。
徐云栖连中三箭,美目睁得又明又亮,眉梢弯成月牙,仿佛有光随着笑容溢出眼角。
他从未瞧见?她这么高?兴,这与平日?那温软内敛的笑不同,眉目鲜见?带着几分肆意与张扬,甚至在?她出箭时,那份果敢又隐隐彰显出一股霸烈来。
她回眸往十二王露出个感激的笑容,面颊沁着薄汗被骄阳映得闪闪发?光,明媚地令天地都失色了。
那一瞬,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充滞在?胸口,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裴沐珩下意识加快脚步,极近了,又放缓脚步,缓缓吁了一口气,保持着风度往前?,
“十二叔!”
裴循三人?不约而同回眸,裴循瞧见?他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往徐云栖指了指,“我方?才领着她学了些?皮毛,她甚是生疏,小七日?后当勤加督导。”
徐云栖别了别面颊的碎发?,看向裴沐珩,也不知他有没有空陪她练箭。
裴沐珩抬手?一揖,“多谢十二叔。”随后来到徐云栖身?旁,定定看着妻子,
“练了多久,累了吗?”
徐云栖揉了揉发?酸的胳膊,“一个时辰还多,是累了。”
裴沐珩接过她手?中的弓箭,交给侍卫,“那先歇一会儿。”
这边裴沐兰还沉浸在?连中三箭的喜悦中,拉着裴循问道,
“十二叔,您方?才说我这弓箭不行,那我得寻什么样的才好。”
裴循哈哈大笑,“你?爹呀舍不得给你?用好的,你?等着,我待会着人?给你?们?俩送好弓来。”
随后目光落在?裴沐珩身?上,“小七?”
裴沐珩明白他的意思,上回裴循指了指自己的伤腿,显然是想请徐云栖施针,于是他看向妻子,
“十二叔的腿受过伤,云栖可否帮他瞧一瞧。”
到了徐云栖的本职,她向来不含糊,立即拂了拂额尖的汗,“好。”
裴循的内侍往前?方?一水阁指了指,一行人?便从马场沿着山坡往下行至水阁。
早有宫女与内侍在?此?地备了茶水点心,亦设了围屏遮挡湖风。
裴循坐在?屏风下一把太师椅上,将腿伸出搁在?面前?长凳,内侍跪下来替他褪去足衣,露出伤口位置,离着通州一案一过去了大半年,剑伤已完全?愈合,只留下一条泛红的痕迹。
裴沐兰口渴了,坐在?桌案右侧的月牙凳上喝茶擦汗,裴沐珩就在?她对面。
宫女伺候徐云栖净了手?,银杏摊开医囊搁在?长凳旁的方?凳上。
徐云栖戴上一条白纱手?套,蹲坐在?长凳前?方?的锦杌,开始摸触伤口,“还疼吗?”随着她力道慢慢加重,裴循试着察觉,“略有一点”
“这里呢”
“对,这里还疼,尤其是下雨天便更疼了”裴循面露愁色。
徐云栖抬眸看着他,已然没了方?才的笨拙与生疏,而是一副大夫看病患的严肃,“再拖下去,便成痼疾,殿下这神射手?之称便得换人?了。”
裴循失笑。
裴沐珩听?得那句“再拖下去”,隐约觉得不对,她怎知十二叔这伤拖了很久。
裴循深知裴沐珩心思细敏,恐他误会事后追责徐云栖,连忙解释道,
“小七,早在?我从通州回京,底下人?便打听?到南城有位大夫极擅针灸,行宫与大兀比武,伤势加重,回来后,我便去了一趟南阳医馆,不成想恰恰遇见?你?媳妇,她给我施过一次针。”
原来如此?。
裴循当面释疑,裴沐珩心里舒坦一些?,只是很快他心里又起了褶皱。
这么说,十二叔比他更早知道云栖擅医,二人?相遇之事,云栖也从未跟他提过半字,这种明明是最亲密的关系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感觉,令他生出不快,这份不快伴随方?才那一幕持续发?酵,便有些?泛酸了。
裴沐珩这人?一贯不动声色,面上不曾表现分毫,
“既如此?,十二叔怎么拖到现在?复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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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循优哉游哉往后靠了靠,“我还是希望由你?带着她过来。”
裴沐珩明白了裴循的意思,希望他认可徐云栖行医并?主动领着她来。
他颔首不再说话。
徐云栖这厢没有在?意二人?对话,而是给裴循伤处涂上一层药水,开始扎针。
裴沐兰见?她捏着一根根长长的银针,毫不犹豫往脚踝处插去,打了个哆嗦,“十二叔,疼吗?”
裴循笑着答,“十二叔告诉你?不疼,甚至有一股酸爽你?信不信?”
裴沐兰狐疑地看着他。
银杏回眸解释道,“四姑娘,针灸之术最考验一个人?的手?法,手?艺拙劣者扎着人?疼,手?艺高?超着穴位摸得准,扎下去只会让人?觉得解乏舒适,虽酸胀却很爽快。”
裴循点头,“正是如此?。”
裴沐兰弱弱伸出手?,“我这只胳膊常年绣花,也有些?酸痛,那待会嫂嫂能否给我也扎几针。”
裴沐珩眼风扫向妹妹,“你?嫂嫂累了一日?,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裴沐兰悻悻闭了嘴。
银杏见?她十分失落,悄悄安抚道,“赶明儿我家?姑娘闲暇时,你?来清晖园找我们?呀。”
“嗯嗯。”裴沐兰眼神发?亮地点头,说完又悄悄瞥了一眼哥哥,离着他坐远了些?。
两刻钟后,徐云栖收针,吩咐银杏用药油给他刮筋,收针时,裴循已感觉不到痛意,等到银杏刮筋,便十分舒坦了。
这姑娘的本事堪称出神入化。
裴沐兰很喜欢银杏,蹲过来观摩,原先的位置让给了徐云栖,宫人?伺候徐云栖净手?,给她斟了一杯热茶。
已是午时初刻,徐云栖肚子饿了,便吃了几块点心。
水阁内静悄悄的,唯有湖风拍打围屏的飒飒声。
远处几只云燕盘旋在?半空,时而跃上云霄,时而一头栽下水泊,翅尖带出一片晶莹的水花,矫健灵动的身?姿又驰向深空,在?苍穹划出流畅的弧度。
裴循目睹这飞燕穿云的景象,不由感慨道,“我年轻时向往云燕悠闲自在?,射了几只,用牢笼困之,可惜没多久云燕便死了,云燕终究适合翱翔于天际,不该将之困于宫墙,繁华作茧,久而久之也不过是零落成泥。”
云燕指代谁,裴沐珩心如明镜,“宫墙是墙,云//墙也是墙,心若自由,便无处可困,所谓繁华作茧,也不过是世人?作茧自缚,将之视为墙而已,你?若不把它当墙,它便不是墙。”
徐云栖并?不知二人?在?打哑谜,却是听?出了裴沐珩这席话的意思。
这话她十分认同。她这人?无论?去了何处,总能让自己过好便是这个理,束缚自己的从来都不是环境,而是人?自个儿。
她看了丈夫一眼,继续喝茶。
裴循听?了这话,慢声笑出来,
“小七尚还年轻,不知世间险恶,人?心难测,很多时候等你?到那个位置,便身?不由己,因为你?身?上担着更多的责任和担子,你?有更为重要的使命,十二叔今日?教你?一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美人?和江山不可兼顾。
裴循的母族是江南第一大族,苏家?在?整个江南称得上是呼风唤雨,也因为苏家?为江南豪族之冠冕,当初皇帝在?先皇后去世后,很快娶了他母亲为继后,可偏生在?燕平接任内阁首辅之时,将曲维真插入江南,生生分了苏家?半壁江山。
曲维真是他心腹大患。
裴沐珩为何没有配合他彻底拉秦王下马,为何要保住曲维真,乘势拉拢刘希文,只有一个缘故,熙王府要夺嫡。
裴循不希望裴沐珩站在?自己对立面,是以如此?告诫他一句。
江山与美人?不可兼得。
徐云栖不一定与他一条心,上回毫不犹豫和离可见?一斑。
裴沐珩掌心捏着茶盏慢悠悠看向对面的妻子,徐云栖一无所知回视丈夫,那双盈盈的杏眼似两泓清泉,有着一眼望入底的清澈,模样儿温温柔柔,懵懂天真,任何人?瞧她一眼,心恐要化了去。
这一瞬,他很想将这一抹美,珍藏掌心不叫任何人?窥觊。
他薄唇轻启,清隽的双眸幽荡着踏平一切艰难险阻的锋芒,“这世间没有什么人?和事不可兼得,要么能力有限,要么格局不够。”
裴循闻言无声笑了下,“嗯,说的也在?理。”他缓缓直起身?,擒起一侧桌案上的茶盏浅酌一口,
“小鹰易擒,老鹰难制。”
提醒裴沐珩,别忘了徐云栖身?后还有个荀允和,那可是个事事以徐云栖为先的女儿奴。
徐云栖不知裴沐珩为何老盯着自己瞧,朝他眨了眨眼,裴沐珩阖了阖目,兀自笑了一声。
眼看银杏也刮得差不多,裴沐珩笑道,“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去了,十二叔好好养伤。”
待夫妇二人?回到马车处,裴循着人?送来一套弓箭,那内侍朝徐云栖施礼,
“这是十二殿下的谢礼,还请郡王妃务必收下。”
徐云栖看了一眼丈夫,裴沐珩目光落在?那套弓箭,那是十几年前?,裴循教导他习练时给他用的老弓,也是陛下所赐,裴循一直很珍爱,如今却赠给徐云栖,不知十二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归不是什么高?兴的事,裴沐珩也不好拒绝,替徐云栖收了过来,
“多谢十二叔好意。”
路上,徐云栖吃了些?东西裹腹,靠着车壁便睡过去了,回到王府时辰尚早,过去裴沐珩要么去书房,要么回朝廷,今日?却陪着她一路回到清晖园,她都换了衣裳出来,他还没走,自顾自坐在?翘头案后喝茶。
徐云栖隐隐察觉丈夫情绪不太对,在?他身?侧坐下来,“三爷,你?怎么了?”
裴沐珩承认他心里堵得慌,扭头问妻子,“云栖,你?想学射箭?”
徐云栖毫不犹豫点头,“是,我很想学,也很喜欢。”
裴沐珩失笑一声,眼底的笑略渗了几分涩意,“先前?怎么没听?你?说。”
否则他也不至于让旁人?来教她。
徐云栖眨眼道,“你?也没问我呀。”
察觉裴沐珩面色有些?发?沉,徐云栖明白过来,他介意了。
裴循是长辈,又有裴沐兰在?场,长辈教导晚辈习箭,实属寻常,瞧裴沐兰那模样,这样的事仿佛时有发?生,所以她并?未觉得不妥,如今看来,丈夫的占有欲超乎她想象。
她无奈解释,“十二王殿下突然驾到,见?我与四妹妹在?练箭,路过指导”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裴沐珩及时截住她的话,目光幽暗地看着她,心底那一股不可控的醋意不停往上翻腾,
“云栖,我就是吃醋了。”他承认道。
徐云栖呆了呆。
第50章
说完这话,两个人都愣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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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沐珩面上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自在,只是很快他又调整过来,他确实不喜欢瞧见?她与旁的男子亲近,这无?可厚非。他是通透之人,这话说出来意味着什么,他并非不知,他看?向徐云栖。
徐云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她并非没?有被小伙子追求过,那些年跪倒在她跟前,恨不得将她留下的公子哥比比皆是,她从未停留,除了最先几次有些尴尬,慢慢适应后,心里?更掀不起丝毫波动,但面前这个人是裴沐珩。
新婚夜与她约法三章,恨不得?对她敬而远之的裴沐珩。
徐云栖垂下眸握住了面?前的茶盏,是裴沐珩早替她备好的茶,茶盏犹温,澄澈的水波依然在微微荡漾。
裴沐珩见?她如此,也徒生了几分尴尬,他再次握紧瓷杯,喉咙有些发干,下意识便?要喝几口,垂眸发现水已见?底,又重新搁置下来。
气氛有些微妙。
这个空档,徐云栖已缓过神来,到底是占有欲之故,还是真?的对她起了些心思,徐云栖没?有细究,也不必细究,感情有的时候没?必要戳的太破,他们本来就?是夫妻,朝夕相处多少都能生出亲近之感,譬如她现在就?觉得?裴沐珩这个人很不错。
盲婚哑嫁磕磕碰碰至而今,能到这个地步,他们都很幸运。
为了回应丈夫,徐云栖轻声?道,“我知道了,以后我注意。”
裴沐珩看?着柔秀的妻子,几番想开口说什么,最终一言未发。
徐云栖便?想,他这样的一个人,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极限,不会有更直白的言语。
“那十二王的弓我还回去?”
裴沐珩失笑,“不必,你给?我便?是,我回头给?你寻一把好弓来。”
时辰尚早,裴沐珩打算回一趟书房,临走?前道,“往后我抽出时间教你学箭。”
回到书房,回忆方才那一幕,裴沐珩独自沉静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想到自己有这样的一日,也罢,与她挑明了,她便?不能再这般没?心没?肺过下去。
裴沐珩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是夜便?着人在清晖园的院子里?安置了一个靶子,又亲自设定了射击的距离,给?徐云栖挑了一把好弓让她习练,徐云栖饭后又学了几把,已经渐渐摸到门路。
只是有了这么一出,夜里?夫妻俩反而没?有寻常那般自在,变得?更加沉默了。
小丫鬟在梢间药房制药,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儿,清脆的腔调时不时传来几声?,衬得?东次间格外幽静,徐云栖在翻医案,裴沐珩拿着一本《食货志》在她对面?坐下。
裴沐珩看?徐云栖的时候,她正在提笔写字,等徐云栖看?过来时,他也垂下眸看?书去了。
尴尬又暧昧。
说什么好像都是多余的,徐云栖干脆不说话,口渴了亲自倒茶喝,顺带也给?他捎了一杯,裴沐珩眼看?她将杯盏搁在他面?前却一言未发,他轻叹一声?抚了抚额。
“云栖,我先沐浴。”
他起身率先打破沉默。
徐云栖抬起眼,“哦”了一声?,为显得?不那么干巴巴,她又加了一句,“你喜欢的那种皂角,我又做了些,搁在高架上你自个儿拿。”
裴沐珩脚步略顿,他发现了,徐云栖喜欢用艾草皂,而他喜欢那种添了松香的皂,犹豫了一下,裴沐珩没?有用新皂,而继续用徐云栖用过的艾草皂,等到裴沐珩出来时,徐云栖很快闻到了熟悉的皂香。
四目相对。
气氛无?端有些尴尬。
更确切的说尴尬的是徐云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竟然又用她用过的皂,上回是没?得?选,这回是堂而皇之。
朦胧的光线下,男人披着一件雪白的长衫,系带依旧系得?一丝不苟,面?不改色往床榻去。
徐云栖后知后觉面?颊生烫,悄悄抚了抚,转身吩咐银杏去歇着,又熄了灯这才朝床榻迈来。
窸窸窣窣上了塌,静下来后,听得?裴沐珩深长的呼吸。
徐云栖今日习箭胳膊疼得?厉害,一字未言,径直睡觉。
到了后半夜,骤然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的雨声?将徐云栖给?吵醒了,身子一动,才发觉那人贴她极近,长臂伸过来,徐云栖很快被他禁锢在怀里?,他就?这么从后面?来了,方才那一番沉默全?部蓄成狂风暴雨,与外头肆虐的大雨一般,蓄势勃勃,狠狠要了她一番。
裴沐珩连着三日每日傍晚准时回来陪她练箭,裴沐珩只教了她半个时辰,可徐云栖却是练了整整三日,她胳膊疼死了,人都快散架,不见?明显进步。
裴沐珩看?着垂头丧气的妻子,蹲在她面?前问?,“你到底是喜欢射箭,还是有旁的缘故?”
他发现徐云栖不是学射箭的料,准头不太好。
一个扎针的时候手?稳到不可思议的人,射箭却迟迟学不到精髓。
徐云栖捧着面?颊坐在锦杌上,双目无?神看?着他,“我就?是想防身。”她不习惯将背后交给?旁人。
裴沐珩沉默片刻,点头道,“好,我明白了。”说完,不等用晚膳,他便?离开了王府。
徐云栖等了一夜都不见?他回来,心里?有些担心,不知他去了何处,到了次日凌晨,还没?有消息,徐云栖索性不管。
就?这么过了两日,裴沐珩终于?回来了,这次他带了一样东西,交给?徐云栖。
徐云栖移目过去,只见?他手?里?擒着一把弩机,这种弩机用青铜打造,光泽沉润,十分有质感,徐云栖好奇接过来,掂量了几下,弩机虽是铜制的,却并不沉重,她轻而易举勾在手?腕上,再捏了捏扳手?,机括很是顺滑,她眼神蹭蹭发亮看?着丈夫,
“这是给?我的吗?”
裴沐珩察觉到她眼底的兴奋,露出笑容,不枉他耗了两夜功夫去军器监琢磨,跟监正研制出这把为她特制的弩机,“这是箭羽,你试一试,应该十分轻便?。”
徐云栖惊奇地接过箭矢,裴沐珩教她将箭矢安在弩机里?,随后又示范了下怎么用,徐云栖拎着弩机,对着前方的墙垛便?是一顿漫射,“嗖嗖”声?划过耳际,箭矢似漫天?银针射向院墙,树枝及地面?,如同?扎针一般,给?她带来了绝无?仅有的快///感,
银针攻击的范围有限,弩机不然,能最大程度确保周遭一箭之地的安全?。
笑容不知不觉染上眉梢,如此重复数次,像得?了心爱玩具的孩子,爱不释手?来回把玩。
裴沐珩还是头一回在她身上看?到如此鲜活的一面?,讶异了许久。
与她成亲快一年了,她始终像是一个宝藏,挖掘不尽。
等到那姑娘玩累了,额尖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手?里?拎着弩机,腼腆又高兴地回到他跟前,
“这把弩机甚好,三爷,谢谢你,我很喜欢。”徐云栖莞尔一笑。
心里?想的是他送了这么好的一件礼物,她该要怎么回礼,她实在不知裴沐珩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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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沐珩看?穿她的心思,换作过去他定告诉她,夫妻之间不分彼此,如今嘛,他也想看?着她慢慢走?向自己,清隽的男人挺拔立在斜晖里?,负手?含笑,“你喜欢就?好。”
两个人无?声?立了片刻,裴沐珩往外指了指,“我今夜当值,不能回来,你早些休息。”
徐云栖目送他出门,折回来招来银杏,主仆俩对着弩机又想出了好些个制敌的法子,诸如在箭矢上涂麻药之类,沉浸其中,不亦乐乎。
这份快乐一直延续至次日午后,徐云栖刚用了午膳,打算去歇着,宫里?突然来了一人,从熙王神色来看?,来人品阶应该不低,那紫衣太监当着熙王夫妇的面?给?她施礼,
“奴婢给?郡王妃请安,范太医昨日请旨回乡祭祖,不在京城,偏生陛下头风犯了,疼得?厉害,皇后娘娘吩咐您随奴婢入宫,给?陛下诊治。”
宫里?来的旨意,推脱不得?,徐云栖立即招呼银杏带上医箱,主仆二人登车离去,熙王和熙王妃立在台阶张望许久,王妃见?丈夫眉头久久凝着,轻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每回陛下犯头风,你便?神色紧张,仿佛自己犯了大错。”
熙王兀自长叹一气。
可不就?是“犯了大错”么?
徐云栖这厢带着银杏至奉天?殿,过去以银杏的身份绝不可能入宫,如今她是徐云栖的助医,便?无?人敢拦她,至奉天?殿,徐云栖且让她在外头候着,独自拎着医箱和医囊,先一步踏入御书房。
徐云栖顺着太监指示,头也不抬进殿磕头。
“孙媳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万岁。”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搀起,徐云栖抬眸撞入裴沐珩平静的视线里?。
裴沐珩接过她手?中医箱,朝上头明黄的长塌指了指,“云栖,你来给?皇祖父瞧一瞧。”
皇帝半躺半靠在引枕上,眉目深深阖着,额间青筋隐现,显然在压抑痛苦,刘希文鞍前马后伺候在他身侧,这会儿瞧见?了徐云栖,方让开,无?声?施了一礼。
徐云栖缓步来到皇帝跟前,脸上并无?丝毫面?对一代帝王的惶恐与畏惧,反而十分平静,
“请陛下躺好,容孙媳给?您把脉。”
她嗓音过于?柔静,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皇帝慢慢睁开眼,看?了她一下,缓缓颔首,这才在刘希文的搀力下,躺了下来。
裴沐珩上前帮着他将手?腕露出,又安置了锦杌给?徐云栖,徐云栖坐下,开始搭腕把脉,
依制,给?皇帝看?病,必须两位太医并一名内阁大臣在场。
今日当值赶到此处的是礼部尚书郑玉成,以及太医院的贺太医和刘太医。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刘希文等四双视线齐齐落在徐云栖面?颊,试图从她神色看?出些许端倪,可惜这位郡王妃面?庞如水,端得?是不动声?色。
把完左手?又换右手?,甚至徐云栖还看?了皇帝的舌苔,仔细端详了面?色,又问?了皇帝饮食起居,望闻问?切足足耗了半刻钟。
换作过去,谁敢对着当朝帝王指指使使,偏生徐云栖只把他当普通病患对待,要看?则看?,没?有半点犹豫和商量,皇帝都拿她没?辙。
问?完,断定皇帝肝气郁结,肾气不足,经脉堵塞,有衰竭之症,难怪朝中夺嫡风起云涌,依着皇帝目前的程度来看?,着实也没?几年好活了。
徐云栖心里?有了数,便?与贺太医二人商量,“过去范太医是怎么诊治的?”
贺太医答道,“针灸,用药,双管齐下。”说完递了一张方子给?她,“方子在这。”
徐云栖淡淡扫了一眼方子就?搁在一旁,“范太医的方子用的十分精妙也很精准,我辈不及,不过以我看?,陛下吃了这么久的药,不妨先停下。”
这话贺太医十分赞同?,倒不是方子不好,而是一个人吃了太久的药,产生了耐药性,效果反而不明显,只是过去他们这些臣子,面?对皇帝犯病,除了用药还是用药,不敢推搡,今日这个担子有郡王妃来担,他们乐见?其成。
“那就?依郡王妃。”
刘希文在一旁问?了,“郡王妃打算如何诊治?”
徐云栖从医箱里?取出一瓶药油,“每七日针灸一次,每隔一日推拿一次。”
皇帝显然是常年伏案批折子,颈椎淤塞严重,这个时候头不疼才怪呢。
刘希文做不得?主,看?了一眼郑阁老,又瞥向皇帝,皇帝头也未抬摆摆手?,“依珩哥儿媳妇。”
外头把这孙儿媳传的神乎其神,他不妨试一下。
于?是,徐云栖召银杏进来,其余人退开,主仆二人开始给?皇帝施针,全?程郑阁老等人都坐在御塌下方,时不时小声?交流几句,比起徐云栖的医术,他们更惊诧的是她的定力,这份气定神闲的本事,满朝寻不出第二个来。
便?是她爹荀允和在皇帝跟前,也没?这般从容。
郑阁老回想当初自个儿拟旨给?裴沐珩赐婚时,还甚是惋惜,如今嘛他轻轻把自己的脸给?拍了下,这一幕被皇帝余光收在眼底,他轻蔑地笑了笑。
第一轮施针完毕,皇帝坐在御塌上缓了一口气,朝郑阁老吩咐,
“去去去,快去把荀允和给?叫来。”
徐云栖淡淡看?了一眼皇帝。
郑阁老忙笑眯眯应下。
扎完面?部与前颈,皇帝头疼有所缓解,于?是喝了一口参汤后,迫不及待趴下扎后背,这一回,徐云栖将衣裳往后拉开,几乎将后颈与后脑勺风池等穴位,并肩周全?部扎满。
火辣辣的药油涂上去,配合着针灸,皇帝隐隐察觉有一股灼热的气流在头部周身窜动,这是久违的感觉了。
范太医施针显然比徐云栖保守,徐云栖艺高人胆大呀。
这少女?十分了不得?,皇帝心里?赞了一句。
整个施针过程持续快半个时辰,等到荀允和赶到时,皇帝满身是汗起身,正由刘希文伺候穿戴。
荀允和第一眼看?到女?儿,神色怔了怔,这才整暇上前施礼,“臣给?陛下请安”话落,剧烈咳了几声?。
众人神色复杂看?着他,荀允和捂了捂嘴,掩了掩面?庞的尴尬,立得?离皇帝远了些。
徐云栖这厢并不曾朝荀允和瞥上一眼,只交待皇帝侧躺好,将药油交给?银杏,银杏先扒开瓶塞,给?皇帝侧颈涂上一层药油,徐云栖便?在一旁与刘希文解释,
“接下来每隔一日,您便?循着这条经脉给?陛下刮筋。”
她可没?有这个功夫来伺候皇帝,这种事自然是交给?亲近人做。
刘希文哪敢含糊,招来一名利索的小内使,平日这小内使也曾伺候皇帝推拿,徐云栖示范了片刻,便?交给?了他。
施针极耗心力,徐云栖退开,将地儿让给?银杏和小内使,银杏指挥小内使刮筋,冰凉的牛角刮下去,僵硬的经脉堵塞严重,疼得?皇帝直皱眉,吓得?小内使不敢动,银杏迫不得?已接手?过来,对着皇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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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忍一忍,奴婢保证半刻钟后就?不疼了。”
被一个丫鬟这么说,皇帝很没?面?子,接下来就?不吭声?了。
仅仅半刻钟后,皇帝明显察觉刮筋这一侧的脑袋不疼了,简直是神乎其神。
皇帝毕竟上了年纪,不好逮着一处推,很快又换了另一边,又是半刻钟后,另一边也不疼了,皇帝神清气爽坐起来,再次看?向满殿臣子,颇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徐云栖立在裴沐珩身侧,温温柔柔喝茶,含笑望过来,
“陛下觉得?怎么样了?”
简直不要太好,但皇帝毕竟是皇帝,面?上还是端着,
“珩哥儿媳妇啊,你不负神医之名。”
伺候皇帝已久的朝臣深知这句话的分量,但徐云栖也只是淡淡笑了笑,将茶盏搁下,“陛下谬赞。”
那不卑不亢的姿态让人在她身上看?到了无?欲则刚的气场。
郑阁老看?着荀允和,已是赤裸裸的嫉妒了,“荀大人好福气。”
可惜这福气他不能拥有。
荀允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
皇帝连忙朝他招了招手?,“荀卿,来这坐着。”他指了指裴沐珩身侧的桌案。
荀允和神色一顿,已然明白了皇帝今日唤他来的目的,他缓步走?过去,却没?落座。
皇帝随后往徐云栖方向侧了侧身,语气严肃又温和,“云栖,你爹爹咳了好一阵了,一直不见?好转,朝廷公务耽搁不得?,你替朕给?他治一治。”
御书房内静了那么一瞬,荀允和手?心都掐出一丝汗了。
徐云栖眉目低垂,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语气,
“孙媳遵旨。”
荀允和眉睫明显颤动了下,他克制着情绪朝皇帝无?声?作了一揖,最后慢慢在桌案一侧坐下。
裴沐珩看?了一眼温声?不吞的妻子,心中泛起一丝疼惜,轻轻让了一让,徐云栖来到荀允和对面?坐下,荀允和主动撩开官袍,露出手?腕,徐云栖搭上去,眉目阖着开始听脉。
荀允和静静凝望她,整整十五年了,这是他离女?儿最近的一次,当年奶声?奶气唤爹爹的小姑娘长大了,长得?这般出色,这般令他惭愧且骄傲。
正因为她阖着眼,他反而更好打量她,她面?颊格外的白,眉梢的弧度与幼时静静睡在他肘弯的模样分毫不差,那时的囡囡过于?活泼好动,也仅仅是睡着时方能窥出姑娘家的柔静。
已经不只一人告诉他,云栖生得?像他,是一眼就?看?出来的像,可恨他瞎了眼,脑海刻着她幼时的模样,并未能第一眼认出她来,齐太傅府那一日,她缓缓捡起贝壳又交到他手?中的画面?不停浮现,他像一个买椟还珠的傻子,白白错失了与她相认的机会。
他无?法想象那一日的云栖,心里?是何感受。
她那么平静地认出他,又那么平静地与他擦肩而过。
剧烈的情绪翻江倒海袭来,荀允和心口如同?被岩浆裹着,痛得?他喘不过气来,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停不下来,满殿的人都看?着他,面?露疼惜。
荀允和撑着案使劲喘气,逼着自己缓过来,徐云栖淡淡睁开眼,语气毫无?波澜吩咐一句,“换左手?。”
荀允和换手?伸过去,徐云栖继续把脉,这回侧眸看?向另一侧,眉梢间带着几分锐气。
就?在这时,皇帝突然发现耳边传来一声?哽咽,抬眸看?过去,只见?银杏抱着医箱一抽一搭哭成泪人儿,
“你哭作甚!”
裴沐珩也转身朝银杏看?来。
银杏连忙将泪一拂,睁着眼睛说瞎话,“奴婢有哭吗?明明是御书房风大,有沙子。”
皇帝:“”
所有人对着他们这对父女?扼腕痛惜,唯独徐云栖面?色始终平和,她抬手?招来银杏,从医囊里?取下几枚银针,插在荀允和双手?几处穴位,随后她开始写方子。
比起方才给?皇帝扎针的郑重,她对荀允和便?显得?敷衍。
郑阁老看?不下去,清了清嗓问?,“郡王妃,荀大人病在肺腑,您要扎针也是要扎膻中等穴位吧。”
裴沐珩却知徐云栖从来不是意气用事之人,替她驳道,“郑阁老多虑了,云栖用药下针从来都有的放矢,您不必妄加揣测。”
徐云栖头也未抬接话,“荀大人郁结在心,肺气淤阻,肺经心经交汇于?手?掌,我扎针此处,可疏导郁结。此外大人原是受寒而病,太医开得?该是驱寒平肺的方子,可惜他心火旺盛,寒气转火热,再吃驱寒的方子便?不对症了,故而久久不愈。”
徐云栖这般解释,大家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郑阁老捋须道,贺太医等人陪笑。
徐云栖写完方子,正待交给?贺太医,荀允和出声?道,
“囡囡,给?爹爹吧,爹爹自个儿去抓药。”
徐云栖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迟疑将方子推到他面?前。
裴沐珩见?气氛正好,便?转身朝皇帝行礼,“皇祖父,先前孙儿跟您提的事,您觉得?如何?”
皇帝眉峰一抬,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徐云栖问?,“珩哥儿媳妇,你真?的想去太医院当值?”
徐云栖立即来到殿中跪下,双手?加眉回道,“陛下,孙媳着实有此意,不知陛下准否?”
皇帝当然愿意留徐云栖任职,可不是以孙儿媳的身份,犹豫片刻,又瞥向荀允和,“荀卿,你觉得?的呢。”
这会儿怕是徐云栖要杀人,荀允和还得?递刀,又怎么可能不答应,忙道,“还请陛下准了她。”
皇帝心情还不错,笑道,“你们做丈夫的纵着,做父亲的宠着,朕还有什么话好说,”随后吩咐刘希文,
“去太医院,给?荀大夫添一块牌子,准她出入宫廷,给?内外命妇看?诊。”
徐云栖听到“荀大夫”三字,嘴角抽了抽。
皇帝这么做有两层目的,一来着实想缓和父女?关系,二来,也是为了给?徐云栖多留一条退路,她毕竟是皇家妇,以“荀大夫”身份行医,朝野无?人敢指摘,荀允和显然愿意给?女?儿遮风挡雨。
徐云栖面?无?表情颔首,“孙媳遵旨。”
只要进入太医院,接触到范太医,查到外祖父下落,其他的事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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