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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夫妻二人随意用了些晚膳,各自换了一身夜行裳打算从侧门出府,不一会黄维匆匆过来告诉裴沐珩,王爷坐在正厅等着他们,有话要交待。
裴沐珩微愣,熙王极少管他的事,今个儿怎么惦记上了,遂带着徐云栖赶往正厅。
越过廊庑一瞧,却看到熙王陪着荀允和坐在堂前。
裴沐珩倒也没有太意外,回眸看了妻子一眼,徐云栖淡淡瞅着荀允和?,对着二人施了一礼,便没进去了。
裴沐珩独自进厅给?熙王和?荀允和?拱手?。
“父王,老师,可是有事交代。”
熙王听他一声老师微微看他一眼,裴沐珩神色不变,徐云栖一日不认荀允和?,他一日不改口。
荀允和?脸色也看不出端倪,只是起身,目光落在廊外徐云栖身上,“你要带她去?”
裴沐珩颔首。
“你打算怎么办?”
裴沐珩回道,“先突击暗访,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荀允和?没有多问,朝务上的事他不宜与裴沐珩来往过密,唯一在意的便是女儿安危,
“不带个丫鬟吗?谁照顾她?”
这?话一问,裴沐珩喉咙微哽,
荀允和?要问的怕不是没人照顾徐云栖,是不希望自己女儿鞍前马后伺候旁人。
过去裴沐珩是他学生,如今成了女婿,荀允和?看他眼神就不一样?了,徐云栖嫁进王府没少受委屈,在他看来,裴沐珩这?个丈夫并?不合格。
荀允和?眼神锐利而淡漠。
熙王兀自笑了起来,岳父位高权重是助力也是压力,他严肃看着儿子,希望他别让荀允和?失望。
裴沐珩再次拱手?一揖,“老师放心,我亲自照顾她。”
荀允和?不再多问,熙王拍了拍他的肩,“早去早回。”
二人目送裴沐珩夫妇绕去后廊方收回视线。
荀允和?身上官服未褪,鲜见是方下衙过来,不曾用晚膳,熙王客气地将他往里引,“述之进来喝口茶吧?”
荀允和?神色微怔摇摇头,“王爷,我要见银杏。”
熙王没有阻拦,着人将银杏叫过来,银杏倒是大大方方给?荀允和?行?了个礼,“荀大人,您找奴婢有事吗?”
“你随我来一趟。”
荀允和?带着她从夹壁来到荀府,银杏对荀府并?不陌生,上回徐云栖带她赴宴,她便巡视领地一般将荀府逛了一遭,荀府大门进来是一横厅,荀允和?少时?崇尚魏晋之风,便在此地设了凭几坐席,与友人学徒谈经辩道。
银杏四?下打量一番问荀允和?,“大人何意?”
荀允和?倒是很诚恳看着她,“把你家姑娘的喜好告诉管家,让他把宅子改一下。”
荀府徒生变故,府上管家悄悄将章氏与荀云栖的牌位给?烧了,过去内宅里都是叶氏的痕迹,管家建议重新修缮院子,荀允和?首肯,遂将银杏唤来。
银杏眼珠儿蹭蹭便睁圆了,“这?样?啊”捏着下颚寻思一阵,“可是,姑娘没有喜好啊。”
“姑娘唯一的喜好,便是钻研医术给?人看病,姑娘家喜欢的花花绿绿首饰衣裳,她一概没有兴致至于?园子嘛,过去我们老太爷带着咱们走南闯北,有时?住在客栈,有时?借住民居,最多不过半年又要挪地住处简洁干净便可,不见她有什么特?殊喜好。”
荀允和?的心仿佛被捅了几刀子,飕飕地漏风。
这?一夜他坐在空荡荡的厅堂彻夜难眠。
此时?此刻的徐府,徐科被上官遣去隔壁通州督渠,直到这?一夜夜里方回来,章氏等了他两日,好不容易盼着他回府,便将他唤来床头,问他,
“近日那首辅府家的风波,你可听到了?”
天气尚热,徐科额头渗出一层汗,接过妻子递来的绣帕擦了一遭,他失笑,“怎么没听说,谁能料到那荀夫人是这?等心狠手?辣之徒,不过那荀大人我也瞧见了,气度不俗,风采斐然,年过四?十尚且这?般,年轻时?不知多招人,女人家喜欢他不足为奇。”
“说来最可怜的要属他的妻,若是不为贼人害死?,她现在可是风风光光的首辅夫人”
章氏不等他说下去,白着脸打断他道,
“他是我前夫。”
徐科被这?话呛了一喉咙口水,“什么?”
他怀疑自己听错。
章氏尽量让自己端端正正坐着,克制住情绪,再次告诉他,
“他是云栖的亲生父亲,我便是那个差点被叶氏害死?的前妻。”
徐科猛地咳了一声,脸色慢慢由松弛变得绷紧,渐而眼珠睁大兀自盯着章氏,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章氏见他这?模样?,有些六神无主,眼泪簌簌而落,“我也是事发当日才知晓的,是云栖认出了他,方知当年那叶氏意图杀了我和?云栖,你还记得那场瘟疫吗”
徐科脑门跟有五雷轰过,一阵嗡嗡作?响,什么都没听进去,满脑子就是他的妻是首辅前妻,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先是一阵愕然,随之涌上来的是难以名状的怒意,到最后只剩恐惧与彷徨。
章氏看着瑟瑟颤抖的丈夫,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抬手?将他抱入怀里,
“徐科,你别多想,也别害怕,我跟他都过去了,他那个人素有君子之风,也不会对咱们怎么样?,我们安生过日子,也不招惹谁”
章氏这?两日压力骤增,抱着丈夫失声痛哭。
她不一定是个完美的妻子,也不算一个很称职的母亲,却不会做出背夫弃义的事。
徐科听着妻子哭得上气不接气,慢慢回过神来,“晴娘,晴娘没事,我没事”说这?话时?,他心里是慌的,却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妻子坚定地选择他,主动交待此事,给?他吃了一颗定心凡。
他自然不希望平静美满的生活被打乱。
只是那个人是首辅,今后升迁仕途是别想了。
章氏察觉丈夫在轻抖,越发抱紧了他,“云栖说了,让咱们一切照旧,什么事都不会有。”
徐科并?不知荀允和?对章氏感情到何种地步,心里一时?没底,即便如此,这?个时?候他要表现出一个男人的担当,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带走你。”
章氏朝着他破涕为笑,“嗯,咱们夫妻一条心。”
窗外月色正明,夫妻二人紧紧依偎在一处。
这?一轮月从京城越过山峦,一直紧紧跟随在裴沐珩夫妇身后,铺亮整条康庄夜道。
徐云栖要骑马,裴沐珩没答应,非要将她绑在身后。
一个小小丫鬟便难舍难分,对着他却是说和?离便和?离,没良心的丫头片子。
胯//下雄骑追风逐电,夜风大口大口灌入徐云栖鼻尖喉咙,迫着她不得不侧脸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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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了他结实的脊梁,待跃上一段崎岖山路,马儿越发颠簸,徐云栖只得搂他更紧,整个身子与他背梁密不可分。
说来这?男人看着并?不算健硕,整个脊梁却坚强有力,背阔腰劲,跟堵密不透风的墙,没有丝毫晃动。
夏日天热,裴沐珩身上只罩了件玄色薄衫,分明肌理?块块结实垒在腹部,徐云栖手?掌恰恰抱在这?一处,肌肉摩挲,不一会便生了汗,只是裴沐珩面色纹丝不动,就这?么载着她一路到了河间府郊外一间邸店。
已是子时?,月盘悬在正中,将整座山野照的透亮。
两名暗卫提前安排了房间,裴沐珩拉着徐云栖进了屋子。
暗卫打了热水给?二人洗漱,徐云栖在王府擦过身子,一路风吹也没出汗,径直便寻到床榻躺了上去,平日这?个时?辰她已睡得正熟,今日免不了昏昏入睡,裴沐珩入内沐浴换了干净的衣裳回来,屋内点了一盏小烛灯,昏暗模糊,裴沐珩喝了口水,往小塌望去,这?是一间简陋的客栈,床榻是用简单的木板搭成,宽度只王府拔步床一半还少,徐云栖睡在上头,只剩不到半个身子的地方给?裴沐珩。
裴沐珩吹了灯,轻手?轻脚靠上去,轻轻将徐云栖身子一抬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睡。
大约是不适应贴得这?么近,徐云栖几番扭动身子。
免不了蹭到他,裴沐珩暗暗深吸一口气。
迷迷糊糊被什么东西硌着,徐云栖便转了个身,力道没控制住,这?下不小心撞到他,疼得裴沐珩倒吸一口凉气。
徐云栖蓦地睁开眼,抬着乌蒙蒙的眼看他,
“怎么了?”
夜深人静,四?下无声,徐云栖开腔才意识到周遭有多安静,立即便醒了大半。
裴沐珩神色晦暗看着她,慢慢挪动了身侧对她,“无碍”
气息明显不稳,徐云栖听出端倪。
二人已有数日不曾亲热,年轻的身子血气方刚,床榻又窄,挨在一处难免擦枪走火,徐云栖明白的,她慢慢对着他躺下,整个背身便抵在墙上,相对而睡,二人呼吸交缠,裴沐珩一呼一吸均在她耳畔回响,贴着他睡,她身子不免又剐蹭到他,怎么都不舒坦。
暗卫就在左右房间睡着,这?里明显隔音不好,两人都是矜持内敛的人,不可能放纵自己。
怕裴沐珩睡不好,徐云栖想了一个主意,她抬起半个身子,在他耳边低喃,
“我帮你。”
三个字轻轻叩在他心尖。
裴沐珩眉棱一挑,看着黑暗里模糊的轮廓,喉结不自禁来回滚动,不可置信问,“你帮我?”
在他看来,徐云栖不太像会做这?种事的人。
可就在她说完这?话时?,他又莫名地期待这?位四?平八稳的妻子,为他破例。
徐云栖小手?覆上他的腹部,轻轻嗯了一声,浅浅的鼻音在夜间发散又发酵。
裴沐珩双眸一瞬发黯,连着呼吸也停顿了片刻。
不等他反应,她抽开他的腰带,软凉的手?指伸进去,已在他腹部游走,比起方才在马背上,这?一回触感更加直观,每一寸皆充满了力量的美感,起伏流畅,隐隐散发贲张的热度。
徐云栖指尖轻轻抚过他腹沟,每到一处,肌肤的灼热感瞬间滑遍全身,裴沐珩缓缓吁了一口气,尽量将自己的呼吸放轻,她用指腹描绘着每一处线条,处处结实硬朗,纹理?分明,徐云栖行?医也见过不少男人身子,肌肉松弛,大腹便便者犹多,不得不说,面前这?男人身材好得无可挑剔。
就在她指尖触到他最下一块腹肌时?,裴沐珩及时?捞住妻子软糯的柔荑,暗哑道,
“不必了,云栖”
他还舍不得她做这?样?的事。
徐云栖摇头,语气温软道,“无妨,我已摸清你的穴位。”
“嗯?”
“这?就给?你扎针泻火。”
徐云栖将藏在袖口的细针抽出来,循着方才确认的几个穴位,精准地插了进去。
裴沐珩:“”
第42章
马蹄如鼓,踏破山阙。
茂密的树林山风呼啸,密密匝匝的落英被卷得漫天飞舞。
有飞絮扑面而来,徐云栖不得不闭上眼贴紧他后背。
自昨夜至今,裴沐珩虽照样斟茶备膳,却一个字都不曾与她?说?,眼?神也不曾往她?身上瞄,只余一抹清冷的眼尾从她眼前一晃而过。
徐云栖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上马时便?不敢去抱他,裴沐珩伸手将那犹犹豫豫的双腕箍在腰间,纵马往南。
午间到了东昌府,一行人停在山间岔路口一家客栈。
越往南,天气越发燥热,午后天气转阴,坐了没一刻钟,密密麻麻的雨丝飘下来,如云似雾笼罩山道?,路过的行人坐在棚子旁均喘上一口气,总算是凉快了几?分?。
裴沐珩用完膳,打?算给徐云栖舀汤,瞥了一眼?见是一碗野菜羹便?袖了手。
这是一张四方桌,夫妻二人相邻而坐,徐云栖啃完一个芝麻饼子,余光注意到这一幕,便?知裴沐珩是嫌弃这粗茶淡饭了,她?主动伸手替自己舀了一碗,小口小口喝下。
裴沐珩见徐云栖喝得正香,好?奇地给自己斟了一碗,浅酌一口,竟也察出几?分?清甜,他搁下碗时,明显察觉妻子瞥来惊鸿一眼?,待他视线转过去,她?乌溜溜的眼?神又避开了,裴沐珩暗自失笑,想起昨夜的事,不由得揉了揉眉心,他早该料到的。
那股无可名状的怒意悄然间便?散了。
雨势渐大,恐山路颠簸不好?纵马,暗卫便?去大运河旁租了一条船,一行人改从行船。
两日后,船只?抵达扬州郊外的渡口。
眼?看就要进城,裴沐珩在这里遇见了熙王府布置在扬州的暗探,暗探将事情始末告诉他。
“事情起因源于运粮换引一事,户部那边给扬州下发的指标是,十万担粮食与十万匹生丝,名额掌握在州府衙门?手中,手里有生丝的商户便?想着法儿去拿生丝的名额,有门?路的早把十万担生丝的名额给瓜分?了,余下商户要运粮去边关?换盐引,心中十分?不满。”
“恰巧今年江南发生水灾,粮价大涨,同样的价格过去他们用银两直接换取了盐引,今年却要追加银两方买下等价的粮食,商户不干了,趁着前阵子内阁变动,便?在州府衙门?闹事。”
“扬州知府是十二殿下的人,在扬州盘踞多年极有威慑力,以铁腕手段镇压下去,只?是偏生将士们手里没个轻重,不小心死了两个人,这下捅了马蜂窝,商户们罢市,甚至还?有人闹去了盐场。”
“扬州盐场是咱们大晋最大的盐场,境内绝大部分?商户均来此地取盐,他们把盐场的门?给堵了,不许其他地方的商户来换盐,场面极是混乱,恰巧一些流民尾随其后,蓄意滋事,有了州府衙门?前车之鉴,盐场的守将不忍下毒手,这不,偏生被些流民给闯进了盐场衙门?,也不知是什么人暗下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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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乱对?掌事太监许公公行刺,许公公可是司礼监的人,众人晓得事情闹大了,这才纷纷罢手。”
裴沐珩一听,面色凝重。
盐场掌事太监许容是司礼监刘希文的干儿子,说?白了,许容便?是天子与司礼监安插在扬州的眼?线,谁会蠢到行刺他,要么便?是许容运气太差,要么便?是有人蓄意谋之。眼?看朝中局势不稳,内阁数次动荡,有心人借此生事也未可知。
这运粮换引一事,是他首倡,荀允和落地,这桩案子不处置好?,回京没法交待。
“人抓住了吗?”
暗探答道?,“那些流民都被抓住了,全部关?在臬司衙门?,公子,您要不要连夜突审他们?”
裴沐珩摇了摇头,
“京中文书不日便?到扬州,你趁着这两日继续观察各方动静,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人在暗中作祟。”
随后他与身侧的徐云栖道?,“云栖,你随我立即去转运盐使司衙门?救人。”
扬州地方官与当地豪强富商攀枝错节,贸然查案,恐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最好?的法子便?是救了许容的命,再撬开他的嘴,如此有的放矢。
转运盐使司不归地方衙门?管,直属户部,除了户部有驻守官吏,亦有都察院御史并司礼监掌事太监三方坐镇,而其中又以掌事太监为首,盐业收入,一部分?也由着司礼监进入皇宫,一部分?被各方人士侵吞,余下则归户部国库。
夫妇二人在船内又乔装打?扮一番进了城,入夜时抵达了转运司衙门?,裴沐珩做大夫装扮,徐云栖提着个医箱做随从小厮,费了些周折,终于进了内衙,见到了伤病垂危的许容。
一名内监迎着二人入内,一人守在门?口。
徐云栖拎着医箱进屋,这是一间极为宽阔的寝室,珠玉做帘,丝绸为幔,连熏着的香也闻出一股奢靡的气味,绕过屏风便?听得几?声痛苦的呻//吟,探目望去,只?见一大腹便?便?的男子裹着白衫卧在塌上,看模样面上毫无血色,气息不稳,当时伤得不轻。
许容过去在司礼监当过职,三年前被派遣出京,是认得裴沐珩的,瞧见他,便?眼?眶泛红,
“三公子”
裴沐珩乔装进衙,不敢声张,上前坐在他面前的锦杌,低声问?,“身边人都可信吗?”
许容看了一眼?屋内两名内监,点点头,“都是奴婢一手提拔出来的人。”
裴沐珩不再多问?,让开位置示意徐云栖上前,
许容看了一眼?徐云栖的装扮,只?当是裴沐珩带来的小太医,神色间不太信任,这几?日扬州最负盛名的医士都过来会诊过,药开了不少,他吃了不见明显的好?转。
但裴沐珩这个面子必须给。
于是许容打?算宽衣让她?查看伤口。
裴沐珩眼?看他这动作,下意识制止,“等等。”
许容和徐云栖同时抬眸看向他。
徐云栖已挽起衣袖,将医箱摊开在跟前小几?,只?等看伤口。
裴沐珩心情复杂与许容解释,“她?是我的妻。”
许容则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
他在扬州也听说?皇帝给裴沐珩指了一门?婚,似乎不太如人意,如今才明白是这等不如人意,他难以想象裴沐珩会带她?来,还?准许她?给自己看诊,顾不上多想,许容艰难抖着膝盖,试图给徐云栖磕头,
“岂可劳动郡王妃”
裴沐珩恐许容看轻了徐云栖,又补充一句,
“她?是荀阁老的嫡长女。”
这下许容什么话都不敢说?了,为难地望着徐云栖,“这这”
徐云栖笑道?,“你在我面前便?是病患,此刻我也只?是你的大夫。”
这话像是在安抚许容,也像是说?给裴沐珩听。裴沐珩能主动带她?出京看诊,已是莫大的进步,不指望他一夜之间全盘接受。
不等许容反应便?问?,“伤在何处?”
许容指了指腰侧,“这儿被人捅了一刀。”
徐云栖颔首,她?已发觉那一处绑带渗出血色,
到了看诊之时,病人的命最重要,她?可顾不上裴沐珩。
“你躺好?不动,我来看伤口。”
徐云栖拿着剪刀将那一处衣裳给剪开,露出一片白色绑带,又一一将之剪破清除干净,露出伤口本?来的模样,伤口依旧泛红泛紫,俨然有化脓的迹象。
徐云栖仔细观察一阵,蹙眉道?,“伤及腰肾,且伤口处理不好?,以至迟迟不见愈合。”
立即换来许容的随侍打?下手,先给许容以酒喂服麻沸散,至他昏昏入睡之际,便?开始重新?给他处理伤口,清除体?内淤血。
裴沐珩静静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妻子,徐云栖一旦投入治病,便?换了个人似的,浑身那股温软柔弱的气息悄然而退,整个人冷静异常,出手果?断,一丝不苟,眉尖时而蹙起,时而展平,如细韧的剑鞘,锋芒毕露。
忍不住在想,方才若不是他阻止,她?是不是就不介意,又或者她?在外行医时已看过不少
想起银杏的话,醋意猛然升腾,裴沐珩心底一片焦灼,转念一想,罢了罢了,他想计较好?像也计较不来了。
万幸许容大腹便?便?,那一刀虽然伤了腰肾,却还?不至于太深,重新?把淤血放出,伤口清理干净,撒上一层生肌粉,再将伤口缝合好?,便?无碍了。
二人从入夜进入内衙,至亥时方结束,裴沐珩亲自给她?递上手绢,徐云栖一面净手一面吩咐内侍,
“剪破的口子就这么敞着,无需绑缚纱带,余下那些药粉,早晚给擦一遍即可,不要碰水,屋子里冰镇也不能断。”
等许容醒来,面前只?剩下裴沐珩,许容明显感觉腰间伤口处冰冰凉凉,舒适太多了,对?着裴沐珩激动地涕泪交加,“多谢郡王郡王妃救命之恩”
裴沐珩连忙拦住他,“切勿再动,以防伤口破开。”
可不能再劳累徐云栖。
许容躺着乖乖不动,随后裴沐珩问?起盐场一事,有了救命之恩在,许容便?毫无隐瞒,几?乎是和盘托出了。
裴沐珩才知,国策定下来容易,想要实施落地便?难如登天。
如此这一趟也算来对?了。两淮盐场规模最大,扬州盐商数目也为海内第一,只?要把国策在扬州推行下去,四境无忧。
接下来裴沐珩着手查案。
带着徐云栖在扬州城内“吃喝玩乐”三日,等朝廷文书抵达扬州时,他拿着圣旨进入臬司衙门?审案。
案子审得意外顺利,很快查出那些流民并非真的流民,是有人乔装假扮,陪同审案的臬司衙门?长官,拿着一带血的箭矢递给裴沐珩,
“郡王您瞧,这箭矢上有标志,像是水军衙门?的鱼箭。”
裴沐珩脑子里轰了一下,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驻守在扬州的水军衙门?归两江总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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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真管辖,而就在对?岸金陵城坐镇的曲维真,则是燕平一手提把出来的心腹,明面上也是秦王的人。
但曲维真此人性情沉静雍雅,数次力抗海寇,荡平海波,江南百姓称他为国之柱石,朝中甚至有“江南一日不可无曲维真”之美誉,很明显曲维真长期驻守江南,坏了某些人的算盘。
而这个人是谁已不言而喻。
秦王那头傻乎乎以为利用他给十二王叔添堵,殊不知秦王早已入了旁人毂中,利用此案拉曲维真下马,也间接使秦王得罪了司礼监掌印刘希文,再趁机安排上自己的人手,简直是一箭三雕的妙计。
不愧是大晋第一神射手,箭无虚发。
姜还?是老的辣。
裴沐珩兀自笑了一阵,抚了抚面前的供词,忽然疲惫地看着臬司衙门?的官员,
“陈大人,本?王初来乍到,颇有些水土不服,还?请大人容我休息一日,明日再审。”
扬州知府衙门?将裴沐珩安置在扬州行宫居住,裴沐珩回宫时,徐云栖正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进了门?庭,看得出来徐云栖心情很不错。
“三爷,我方才从市集买了不少海药,您不知道?,西洋人有些药处理伤口见效奇快,我和外祖父行至番禺时,曾遇见一西洋大夫,破腹取子这门?本?事便?是从他学的。”
妻子眉宇间皆是飞扬的笑意,这次出行,裴沐珩在徐云栖身上看到了许多不同以往的神态,她?果?然不适合被束缚在后宅。
随圣旨后来的黄维屁颠屁颠上前接过徐云栖的包袱,领着夫妇二人进了隔壁的用膳厅。
徐云栖喝了一口漱口茶,见裴沐珩眉间尚有忧色,下意识便?问?,“三爷,可有烦心事?”
过去她?从不这么问?他,无论朝中是何情形,皆与她?无关?,今日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他肯带她?出门?,不拘泥于世俗偏见准许她?给人治病,与人谈及朝务也不避讳她?,这份信任不知不觉让徐云栖在他面前少了几?分?防备。
这份防备并非刻意,而是她?从小自大刻在骨子里的疏离。
裴沐珩回道?,“查案遇到麻烦,查不下去了。”
能让裴沐珩查不下去的案子,定是牵扯朝中高官,徐云栖便?不再多问?,恰在这时,黄维已带着人上菜,二人收了话头开始用膳。
饭后,徐云栖回到后宅洗漱换衣裳,裴沐珩来到书房。
他独自一人立在窗下寻思。
燕平退后,曲维真已是秦王最后一张底牌,一旦曲维真下马,秦王将彻底失去夺嫡的资格,裴沐珩自然乐见其成,只?是他总迈不过这个坎。
为什么?
曲维真不仅是秦王党的人,更是江南十四州数百万生民的父母官,这些人如今是陛下的子民,未来也将会是他的子民。
曲维真必须保下来。
如何在司礼监,十二叔,知府衙门?及陛下几?方之间斡旋平衡,是个难题。
裴沐珩细细斟酌片刻,心中已有了计划。
州府衙门?的人大约是察觉出些许苗头,翌日晨起也不升堂,反而遣了长袖善舞的同知大人来请裴沐珩去喝酒。
“郡王雅量,难得来扬州城一趟,下官今日想请郡王去看个热闹。”
“哦,什么热闹?”裴沐珩笑问?。
同知往金水河方向摇指,
“咱们知府大人是有名的孝子,今日恰恰是他老父亲七十大寿,他呀,邀请了扬州城内所有同龄的老叟吃席,宴席就摆在金水河的明玉阁,扬州男女老少各界名流皆赴宴,还?请郡王赏光。”
裴沐珩没有理由拒绝,“还?请同知大人稍候,本?王换个衣裳出来。”
今日这宴席徐云栖可去可不去,裴沐珩却还?是希望妻子凑凑热闹,遂回到后院,邀请徐云栖出席,徐云栖过去也曾顽皮,伴着银杏大街小巷去看马戏,遂丢下手中制药的活计,换上小厮衣装,跟着裴沐珩出门?。
一行人在午时初刻抵达金玉阁,金玉阁是座三层环形高楼,三层席面全部摆满,当中有两条楼梯直往二楼,楼间彩带飘飘,金碧辉煌,二楼正中处挂着一块牌匾,同知立在大门?处往上方指了指,神色激昂道?,
“成康八年,陛下第一次南巡,抵达扬州,当时州府衙门?给他老人家建了这座金玉阁,陛下当场题字当场挂了上去,郡王可知此楼是何人出资?”
裴沐珩望着这座气势恢宏富丽堂皇的楼宇,摇头道?,“本?王不知。”
“扬州首富贾化莲。”
裴沐珩听到这个名字轻轻一笑,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皇祖父在一回家宴提到南下扬州,贾化莲散去半个家财打?造龙舟殿宇供他巡游,沿途所见皆是一片康衢烟月,皇祖父感慨民间富裕,百姓安康,心中甚慰。
今日这么大排场,看来便?是想故技重施。
裴沐珩稍一拂袖,抬步往前,“那本?王便?见识见识这扬州城的繁华。”
底下两楼已坐满了扬州城年逾七十的老叟,及稍有头脸的人物,至最上一层,便?是扬州官宦与名流。
裴沐珩带着徐云栖和黄维拾级而上,以扬州知府为首的官吏纷纷下跪磕头行礼,相互之间寒暄了好?一会儿,方落座。
裴沐珩芝兰玉树,轩然霞举,只?消往那一坐,便?吸引楼上楼下不少女眷引颈相望。
“我要瞧瞧京城里的郡王是什么模样?”
“能有十二殿下好?看么?”
裴循曾陪皇帝南巡,也曾数次抵达扬州祭拜外祖,扬州城的百姓对?他并不陌生,至今仍有不少贵女将他视为意中人。
“这世间哪有人能比得过十二殿下?”
“嘿,不尽然,那日我爹爹坐堂,我假扮小厮进去瞧了一眼?,这位昭明郡王闻名不如见面,简直是潘安在世呀。”
这话一落,勾起女眷席中一阵躁动。
与此同时,正席上已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扬州知府率领底下官员敬酒,裴沐珩均是以茶回应,自有些许胆大的官员表示不满,黄维却是拱袖解释道?,
“诸位大人有所不知,我家郡王自小喝不得酒,一喝酒便?全身生疹子,此事陛下也晓得,别说?旁人,便?是他老人家也从不劝我家郡王的酒。”
没有谁大得过皇帝,自然便?就此作罢。
席间无酒多么无趣,于是大家伙转背将火集中往黄维身上拱,等黄维醺醺欲醉,同知大人的目光飕飕瞥向徐云栖。
只?见这名小内使嫩生生跪坐在裴沐珩身侧,模样也出奇俊俏,只?顾着用膳,对?周遭一切似乎不在意,郡王怎么捎了这样的人物赴宴。
“这位公公,不如您陪在下喝一杯吧?”
裴沐珩闻言眉头一蹙,“何大人,她?是从内廷来的,不胜酒力,何大人要喝酒,本?王陪你喝一盏茶。”
徐云栖悄悄瞥了一眼?丈夫,裴沐珩大庭广众之下维护她?一个小内监恐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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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应酬也是寻常,她?又不是没应酬过,于是很慨然地举起面前的酒盏,迎上去,
“在下陪你喝。”
裴沐珩吃惊地看着徐云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重重按了一下是阻止的意思。
徐云栖朝他嫣然一笑,“几?杯酒而已。”云淡风轻的语气。
何同知见小内监如此气量,神色越发激动,“好?,好?,敢问?公公姓甚名何,下官陪您喝。”
徐云栖抬杯施礼,脆声道?,“在下姓徐。”
众人便?左一句徐公公,右一句徐公公,簇拥在她?周身,好?不热情。
裴沐珩身边带着内侍并不奇怪,偏生他如此维护,又点名来自内廷,众人便?以为徐云栖出自司礼监,要么是皇帝派来监视裴沐珩的,要么便?是出京历练,不管怎么说?,此人前途无量。
郡王这等人物高居庙堂,平日够不着,司礼监的爪牙遍布四境,谁也不敢得罪。
别说?何同知,便?是知府大人也起身敬酒。
裴沐珩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妻子左右逢源,一杯杯黄酒下肚,面不改色。
瞧那游刃有余的模样,明显不是头一回,裴沐珩半是无语,半是纳罕。
纵酒伤身,徐云栖喝了五小杯便?停下来,
可惜她?低估了官场上这些老油条,“徐公公喝了刘大人的酒,不肯喝下官的酒是瞧不起下官么,方才徐公公说?自己出身荆州,下官也是荆州江夏人,既是同乡,徐公公,您得喝下官两杯酒”
半个时辰后,裴沐珩将徐云栖拎上了马车。
徐云栖喝得有些多,安安静静靠在一侧闭目养神。
裴沐珩气大发了,抬手将人掰过来,扶着她?细瘦的双肩迫着她?看着自己,
“徐云栖,你竟然敢喝酒,你可知那些官员个个是老油条,等闲应付不了,你这一下喝了足足十几?杯。”
徐云栖面颊比寻常多了几?分?潮红,不在意摆了摆手,眼?梢软软地弯着,笑道?,“我没事。”
出门?时,她?备了几?颗醒酒丸,原是给裴沐珩用,不想自个儿先用了,她?喝酒前悄悄抿了一颗,并无大碍。
裴沐珩算看出来了,“你很擅长饮酒?”
“嗯”鼻音轻轻脓出来,玉臂摇摇晃晃抬起,拂了拂略胀的额尖,“陪着外祖父行走江湖,遇上性情相投的,他老人家少不了喝酒,我自当陪上几?杯,哦对?了,银杏也会”
“你呢?”她?眉眼?略生嗔意,明亮的双眸似蒙了一层水雾,少了几?分?往日的平静与自持,“你居然喝不了酒?”
裴沐珩听出嫌弃的意思,又给气笑了,“我小时候着实喝不得,长大后便?好?些了。”更重要的是他不喜喝酒,不到迫不得已,几?乎滴酒不沾,他不习惯失控。
徐云栖唇角一洌,悠悠笑了起来,腰身发软,如同一尾随时要跃走的鱼,裴沐珩被迫用了些力,将她?搂在了怀里。
马车倏忽颠簸,裴沐珩倾下来,两个人离得极近,男人醇厚的气息清冽又逼人,徐云栖不甘示弱,竟然罕见调皮地朝他吹了一口酒气,吹完自个儿捂着脸偷偷笑了起来。
裴沐珩何时见过这样的她?,心里似被什么狠狠拂了一把,
“云栖,你是不是喝醉了?”
徐云栖极其缓慢地摇着头,“我没醉。”
一抹酡红徜徉在她?眉梢眼?尾,这一瞬的意态风流太罕见恐转瞬即逝。
裴沐珩克制着心跳,不动声色问?她?,“真的没醉?那你唤一声夫君来听听?”
徐云栖愣愣看着他,眼?珠儿无神,没有反应。
裴沐珩失望地扯了扯唇角。
这下信她?没醉。
*
京城醉雨亭。
比起扬州艳阳高照,京城这一日下起纷纷细雨。
眼?看快要入秋,章氏给女儿徐若预备秋衫,可惜府上的针线娘子手艺一般,徐若看不上,闹着非要来外头量裁。章氏带着小儿子和小女儿上了街。
离着那件事过去了十来日,朝中风平浪静,听徐科提到,那荀允和没日没夜的当差,仿佛忘了这桩事,章氏喃喃叹着气,总算过去了。
章氏带着女儿和儿子在成衣铺子量体?裁衣,路过醉雨亭,瞥见远处河畔荷叶田田,徐若非闹着要去玩,章氏遣儿子跟过去看着女儿,自个儿坐在醉雨亭避雨。
雨淅淅沥沥地下,颗颗晶莹的水珠在叶盘来回滚动,微风拂过,又双双滑落水泊。
就在这时,水泊对?面的青石小径传来一段吆喝声。
“卖冰糖葫芦咯,卖冰糖葫芦咯。”一五十左右的老汉头戴蓑笠,挑着货担悠闲地走门?串户。
章氏神色有那么一瞬的怔忪,突然吩咐身边丫鬟,“你去对?面买几?串过来。”
丫鬟领命而去,身侧只?剩下那日敲登闻鼓的老嬷嬷。
雨声噼啪越来越大,身后台阶处传来脚步声,章氏来不及细听,骤然回眸,“回来啦”
一道?修长清俊的身影负手立在廊柱处,湛黑的长衫剪裁得体?,衬出他保养极好?的身形,那眉目褪去了少时的霁月风光,多了几?分?经风历雨的沉稳与内敛。
荀允和深邃的双眸凝着她?不动,哑声开口,“晴娘。”
章氏吓得拽紧了绣帕,蓦然起身,惊愕交织看着他,嘴唇颤动说?不出话来,余光下意识往远处的孩子们瞥,眼?底的泪差点晃出,
“你你来做什么?”
荀允和的眸光太过逼人,她?不敢直视,咬着唇泪如雨下。
荀允和看着这样的她?,胸膛升腾起一股无可名状的恼意,
“你说?我来做什么?”他一字一句咬牙道?。
第43章
章晴娘跌坐在木凳上,雨汽随风扑来,眼底一片潮湿。
荀允和来到她对面坐下,每近一步,她?眉目便越发清晰,远远瞧着模样与过去没有太大变化,近看眼角也生了些皱纹,荀允和情绪蓦地安抚下来,静静看着她?。
章氏犹有几分不自在,低着头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抬眸迎上他,克制着眼底的泪花,慢慢露出个勉强的笑容。
当年?恩爱不疑的夫妻,如今成了最尴尬的陌路人。
章晴娘心里何尝不感伤,不过是造化弄人。
荀允和语气变得温和,“这十几年?来过得好吗?”
他眼神轻垂,带着克制,嗓音暗哑粘稠。
章晴娘别?开?他的目光,迟钝地点头,“嗯,还不错的”
“他对你好吗?”他又问。
章晴娘干笑了下,再次点头,“好,”语气断断续续的,“很好”
荀允和忽的发出一声自嘲,目光冷冷清清凝着她?,“比我还好?”
这话一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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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娘喉咙明显哽了下。
有些事?不刻意去想,以为?忘得干净,如今恍惚一回眸,却又清晰地被翻出来。
那个时候荀羽简直好的不能再好。
只要他在家里,几乎什么事?不让她?做,村里邻里都被他打点得妥妥帖帖,他一离开?,总有人帮着她?干农活,她?带着囡囡几乎是无忧无虑的。
她?太容易满足,就盼着丈夫能日日陪伴,不要去肖想那人上人,荀羽不听,他有满腔抱负,有经世致用之志向。
他把她?照顾得太好,给她?编织了一场漂亮的迷梦,在外头传出他抛弃妻女攀了高?枝后,她?才没法接受,从未出过远门的她?背着行囊只身去县城找他,漫天?的雨瓢泼浇下,她?滑落山坡跌在泥潭里,有官兵从山坡路过,隐隐听到有人说?,是荀羽惹了县太爷的女儿,人家如今要烧死她?们娘俩,带着荀羽进京过好日子。
她?的恨哪,铺天?盖地,有那么一瞬她?恨自己不该执意嫁给他,以至落到这样的结局,一想起囡囡还有危险,她?使劲在泥潭里挣扎却越陷越深,偏生上头时不时有路过的官兵,她?不敢声张,水越漫越深,泥石流滑下来,眼看自己就要被淹没在泥坑里,一白衣书生举着书册顶在脑门,沿着田埂往山坡这边跑,她?立即大声呼救。
徐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救上来,她?浑身泥泞倚在他背上,他那并不算健硕的脊梁,就这么一步一步艰难地将她?驮出生天?。
是,荀羽是比徐科好,无论姿容人品能耐,都比徐科好千倍百倍,可就这么一处,徐科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陪着她?淌过十几年?的风风雨雨,给了她?安稳的日子,她?就认定了他。
“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只想过安稳日子,你不听,你非要去挣,结果挣来了什么呢?”章晴娘委屈地控诉。
荀允和眼底的痛色漫上来,嗓音含着愧疚,“晴娘,回到我身边,我补偿徐科”
不等他说?完,章晴娘断然?拂袖,她?双目突然?生了刺一般,跟个凶巴巴的小兽,瞪着他道?,“你疯了,你只顾你自己的感受,你想过我吗?想过徐科吗,想过孩子们吗?”
“凭什么你想让我回去,我就能回到过去?”
她?一点点将他的情意从心底抹去的过程有多痛,他不知道?的,凭什么!
章氏逼着自己将泪水吞回去,从来柔弱的女子在这一刻无比坚定,“回不去了,我跟他十几年?的夫妻情谊,我们还有两个孩子”
荀允和看着曾经心爱的妻子,字字句句念着旁人,心底戾气升腾,他阴狠道?,
“徐科想要升官发财,我给他!”
“两个孩子怎么了?你当年?连四岁的囡囡都扔得下,如今那一双儿女也长?大成人,有什么扔不下的!”
章晴娘愕然?看着他,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猛然?间明悟过来,她?长?吐一口气,冷笑道?,
“原来你是为?囡囡鸣不平来了,是吗?”
荀允和绷着脸没做声。
章氏给气笑了,望着漫天?的风雨哭出一声,“没错,我是对不住囡囡,我这辈子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她?这个女儿,但是我没有法子,你以为?我没有深思熟虑过吗?”
“与其让囡囡跟着我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性子变得懦弱不堪,还不如让她?跟着爹爹,我爹爹照顾得是不那么仔细,可绝不会给她?脸色看,也不会给她?委屈受你看她?现在成长?得多么好,若是跟着我指不定吃很多苦头”
荀允和深深地闭上眼。
有那么一瞬,他很想质问,她?就非得嫁人吗,她?就不能守着囡囡好好过日子嘛,如此?他们一家三口也能团圆,囡囡也不会吃那么多苦,他终究没有问出口,他不配,他没有资格,一切错皆起源于他,与其说?他怨恨晴娘,不若说?他怨恨自己。
“我想给囡囡一个家,将欠她?的还给她?。”
“不可能!”
“你别?逼我。”荀允和抬目冷冷看着她?,
章晴娘差点气出了泪,“你是为?了弥补她?吗?你是为?了弥补你自己,徐科有什么错,你要逼着他妻离子散,他当年?至少拿出银子买了衣裳给囡囡,你在哪里?我告诉你,囡囡很敬重她?徐伯伯,一直很感恩他给她?落脚之处,也一直劝着我好好跟他过日子,你要伤害囡囡吗?”
所有控诉辩驳均抵不住最后这一句话。
荀云栖,荀囡囡永远是他心底不可碰触的底线。
荀允和眼底的光欺灭了,那抹执着也轰然?而散。
章晴娘看着这样的他,忽然?笑了。
当年?如此?,如今他还是如此?。
章晴娘吸了吸鼻子,拂去面?颊的泪,平静望着他,
“荀羽,你好好待囡囡,我们不必再见了。”
她?转身捂着脸迈出醉雨亭,留他一人独面?满川烟雨。
*
不知不觉天?色已黑,徐云栖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侧眸一瞧,裴沐珩正?躺在她?身侧,诡异的是,她?一只腿搭在他腹部,玉足为?他捉住,灼热后知后觉传递过来,徐云栖徒生尴尬,连忙将足一抽,裴沐珩下意识一搂,猛地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徐云栖面?颊残有醉红,秀发铺了她?满身,唯露出一双黑啾啾的双眸如葡萄般莹亮,徐云栖再次抖了抖脚,裴沐珩木了一瞬,这才松开?她?。
徐云栖连忙缩回去,离着他远了些,满脸歉意,
“抱歉,我喝了酒,便有些糊涂。”
裴沐珩看着她?没有说?话。
何止是糊涂,简直像是换了个人,腿肆无忌惮往他身上揣,一点都不老?实?。
不过那模样,懒散骄矜,怪可爱的。
裴沐珩不可能跟她?计较这些,便没有拆穿她?。
他转身从塌旁的高?几拿了水壶过来,斟一杯凉茶给她?,夫妇俩各自解了渴,又纷纷看向对方。
屋子里昏昏暗暗并不亮堂,廊庑点了风灯,光芒渗了进来,随风摇摇晃晃,他们看清彼此?眼底的光与欲。
裴沐珩就这么欺压下来,徐云栖顺势倒在枕巾上。
暗沉的眸光逼近,唇角在她?脖颈触了触,徐云栖眼睫微颤闭上了眼。
宽大的手掌覆上她?脖颈,轻轻替她?将碎发别?去身后,指尖覆入她?交叠的衣领,一点点往外剥开?,濡湿一寸寸逡巡独属于他的领地,雪白的肌肤很快被渡上一层粉红,她?眼睫哆哆嗦嗦缩着,舒展,渐渐迷离。
他双臂箍得极紧,似要将那两片蝴蝶骨给碾碎,粗粝的指腹有以下没一下磨蹭,醇烈的气息铺天?盖地,不给她?丝毫喘息之机。
毫无预兆去的太深,徐云栖下意识咬住唇,身子失重一般漂浮不定,玉臂抬出,忍不住要去借力,修长?的手臂掐过来,将她?手掌轻而易举捏在掌心让她?动弹不得。
他就喜欢看她?无枝可依,看她?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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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他。
骨子里的掌控欲在这一瞬发挥到淋漓尽致。
汗珠顺着被碾平的蝴蝶骨滑落,沿着那抔柔软悉数没入他掌心。
蝉鸣断断续续,由近及远,那场风雨渐渐消弭于无形。
湿漉漉的衣裳裹着潮气覆她?周身,她?极是不适试图推开?他,他却迟迟不肯出,整暇看着她?昳丽的眸眼,她?眼底有未褪的情//潮。
徐云栖任由他盯着,目光低垂不知落在何处,只淡声道?,
“三爷往后莫要这般狠。”她?不喜欢被人掌控。
裴沐珩却是眉目深深问,“那下回换你来?”
徐云栖抬眸看着他,似乎不相信他说?出这样的话,脸一热,凶巴巴瞪了他一眼。
他何时在她?面?上看到这么生动的表情,俏生生的,衬着那红彤彤的脸蛋如同熟透的果子,萦绕在薄薄面?颊上的汗珠恰似爆出的汁液,裴沐珩深吸一口气,怕自己再折腾她?,及时退出,翻身躺下。
徐云栖一刻都不曾停留,急急忙忙裹着衣裳磕磕碰碰越过他,下榻离去。
第44章
夫妻俩睡了一觉,纷纷沐浴穿戴,一前一后回到用膳厅,一众奴仆井然有序伺候,两位主子面上?也端得是?严肃平和,徐云栖默不作声用膳,裴沐珩时不时看妻子一眼,也无多余的话,仿佛方才热火朝天的不是他们。
吃饱喝足,精神也很好,徐云栖回想自己已救了许容,这里也没她什么事了,便与裴沐珩道,
“三爷,要?不我回京吧,留在这里,还连累三爷要照看我。”
如果?她没猜错,必定是?荀允和敲打了裴沐珩,这一路裴沐珩对她称得上细致入微。
裴沐珩眉心一凝,正愁寻什么借口留下她,外头一侍卫急急奔过?来,
“郡王,许公公请您过?去一趟。”
夫妻俩皆是?一愣。
许容请他们过?去,要?么有事,要?么伤口出了岔子,裴沐珩看了一眼徐云栖,语气镇定道,
“云栖,事情?比你?我想?象中要?复杂,我不放心你?一人离开,你?先跟着我。”
徐云栖静静看了一眼丈夫,也没有迟疑,立即换装随他前往,到了衙门,许容并无大?事,不过?是?京中施压,想?让裴沐珩快些回京复命,再者,又给裴沐珩透露了几处机密。
裴沐珩明白了,这是?十二?叔在施压。
徐云栖乘势给许容把了脉,看了一眼伤口,重新调整了方子,夫妇二?人便一道离开衙门,已是?亥时末,平日这个时辰徐云栖早睡了,今日下午睡了足足两个时辰,眼下精神尚好,裴沐珩与她商议道,
“时间紧迫,我得尽快寻出真凶,真正的凶手一定藏在那日流民当中,除了许容受伤,还有不少侍卫与内监罹难,我打算去一趟停尸房。”
徐云栖只能陪他去。
侍卫赶车前往臬司衙门的府衙,已近子时,守门的官员昏昏入睡,乍然瞧见裴沐珩驾到,魂都吓没了,等到裴沐珩进?去停尸房时,他方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遣人去通报上?官。
臬司衙门分两处办公,正衙紧挨府衙,是?平日升堂审讯之?处,另一处则是?停尸之?地,在府衙后面一条小巷子里,院子有两进?深,左右两间厢房办公,正堂空着,尸身停在最里面的小院。
裴沐珩与徐云栖带着七八名?侍卫一路穿堂越院至最里面的院子,裴沐珩是?钦差,无人赶拦,守卫检查了令牌便开门放他们进?去。
门被推开,一股恶臭味侵袭而来,裴沐珩下意识将妻子揽在怀里,随后温声道,
“你?在外面等我。”
徐云栖轻轻拂开丈夫的手,抬眸定定看着他,
“三爷,我解剖过?尸身。”
裴沐珩:“”
随后,不等裴沐珩反应,她从医箱里掏出一块帕子,覆住口鼻,随着暗卫王凡先一步跨进?门槛。
裴沐珩立在门槛外,默默看着从容的妻子,揉了揉眉棱。
他已习惯妻子处处给惊喜,无妨,再多的打击他也承受得住。
黄维知他素有洁癖,连忙寻来帕子递给他,又从侍卫手中接过?一种薄荷水,裴沐珩涂了一些在鼻下,这才覆上?帕子进?了停尸房。
停尸房有驻守的仵作,仵作领着裴沐珩二?人一具具尸身查验。
裴沐珩目的很简单,意图在尸身上?查到凶手的痕迹。
死者十人,伤口深浅不一,有些是?被箭镞射中心脏或眉心,有些则死于刀伤,少数两人死于剑伤,那剑刃极快一刀毙命,裴沐珩在这两具尸身面前停留下来。
那日他看着徐云栖给许容疗伤,也曾看了一眼那伤口,只觉这三处伤口极像,
“云栖,你?瞧瞧,这三人是?不是?为?一人所伤?”
徐云栖将医箱交给王凡,取出一根镊子,沾了些酒水便细细查验伤口,裴沐珩亲自替她掌灯。
徐云栖撒上?一层药水,慢慢将模糊结了痂的伤口给复原,一点点给裴沐珩描述伤口的形状与深浅,裴沐珩习武之?人,脑海不由拼起那日刺杀的情?景。
许容伤在左肾,那一剑当是?用左手挑进?去,大?约是?有人阻挡,进?的不是?特别深,且下意识往手腕外侧偏了下,面前第一具尸身,一剑贯穿肺腑,伤口直直往右前捅入,另外一具亦然。
三处伤口形状与方向皆是?一致,意味着杀手是?个左撇子。
得到这么关键的信息,裴沐珩心神一振,一面遣暗卫王凡去查扬州城的左撇子,一面连夜突审那批流民。
谁也没料到裴沐珩半夜审讯,个个慌慌忙忙从圈椅里爬起来,左支右绌应付。
半个时辰后,臬司衙门长官何大?人匆匆忙忙赶来,正跨进?门槛,却见裴沐珩浑身是?血从刑讯房出来,挺拔清隽的年?轻男人不紧不慢擦着手上?的血,朝何大?人露出漫不经心一笑?,
“何大?人,来了?”
何大?人看他神色不对劲,心里咯噔了一下,赶忙上?前请安,
“郡王要?审案,怎么不知会下官一声,下官也好作陪。”
裴沐珩将沾血的帕子往他身上?一扔,自顾自坐在主位上?喝茶,“本王已审完了,事情?真相已明了。”
何大?人差点打了个趔趄,“什么?这么快?那您审出什么来了?”
裴沐珩指尖慢慢转动茶盏,“果?然是?这些流民擅自作乱,呐,口供在这里。”裴沐珩往面前桌案抬了抬下颚。
何大?人咽了下口水,脸色就变得不好看了,他迅速上?前查看那些口供,十几份口供大?同小异,均承认是?自己肆意作恶,不曾受什么人指使。
何大?人差点气吐血,
“郡王,众口一词,事出反常,您怎么就轻易信了他们,来人,重审”
何大?人说完见门口候着的守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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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苦涩。
“怎么了,这是??”
那侍卫噗通一声跪下道,“回何大?人,郡王郡王殿下将十五位流民都给审死了。”
那日流民共有一百多人,大?多是?乞丐无赖,独这十五人是?乔装闯入盐场内衙的军士,也是?他们治罪水军都督衙门的铁证。
就等着裴沐珩审问这十五人,栽赃给两江总督曲维真。
何大?人双目霍然瞪大?,慢慢转过?身,不可置信盯着裴沐珩,见他依然气定神闲,怒火一瞬间被挑起,何大?人顾不上?他是?皇亲贵戚,气急败坏道,
“郡王,您竟然堂而皇之?将这些流民给审死了?您怎么给朝中交待?怎么给三司交待!”
裴沐珩端端正正坐着,面露冷色,“他们作恶多端,刺杀司礼监钦差,蓄意动乱,难道不该死?何大?人如此维护,莫非是?这些流民背后另有隐情??”
何大?人打了个哆嗦,及时收住愤怒的情?绪,缓了一口气答,
“不是?,郡王,您您干嘛把人审死?这这这这没法?交待呀!”
裴沐珩面不改色道,“朝中来信,一再催促我尽快破案,此事想?必许公公已知会你?们,我这不,便火急火燎连夜突审,哪知这些人经不起审,当然,这些人是?本王审没的,本王自当给陛下请罪,不牢何大?人费心。”
何大?人若还没明白便是?傻子了。
裴沐珩这是?要?替曲维真遮掩,来一个死无对证。
何大?人快气疯了。
人证没了,物证和口供捏在裴沐珩手里,案子是?黑是?白,全凭他一人独断。
何大?人便知坏了大?事,急急忙忙去寻知府,裴沐珩这边安排人收拾首尾,带着物证和口供回了行宫。
知府闻讯当场气得砸了一只茶盏。
“这个裴沐珩,除去秦王对他并无害处,他为?何掺一脚?”
印象里裴沐珩与裴循情?谊甚笃,不该坏十二?王的布局。
眼下事情?办砸,他尚不知如何给十二?王交待,一面着心腹给京中去信,一面设法?拖住裴沐珩,让他没法?快速返京。
翌日,知府想?了个辙,将裴沐珩请来知府衙门,裴沐珩赶到时,便见府衙外聚满了商户百姓。
不仅外头被堵个水泄不通,便是?内堂也人满为?患,扬州城大?小官吏均聚在此处。
徐云栖在这里见到一个熟人,正是?蒋玉河之?父,扬州守备蒋军正,可惜蒋军正面带愁色没注意到她。
裴沐珩毕竟是?皇孙,知府心里再怒,面上?也不敢表露什么,只道流民闹事起源于盐政改革,这事是?裴沐珩首倡,天下皆知,知府招来全城盐商与官员,把这个烂摊子扔给裴沐珩。
裴沐珩正愁寻不到借口介入此事,打瞌睡有人送枕头,他不慌不忙接下了。
裴沐珩在扬州算是?打单独斗,这里是?十二?王裴循的地盘,十二?王是?唯一的嫡子,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人选,秦王都没放在眼里,更何况是?熙王。
没人太把裴沐珩当回事。
第一日,裴沐珩依照户部文?书进?行分派定额,没有官员理会他,便是?商户也是?嗷嗷叫苦,不肯接茬,大?家都愿意出银子,却不肯购粮前往边关。
三日下来,事情?毫无进?展。
怎么办?
裴沐珩很快想?出一招,擒贼擒王,各个击破。
先前他带着徐云栖游逛扬州城,并非一无所获,他摸清了扬州盐商的底细和派系。
一派便以首富贾化莲为?首,党附知府周边,一派以苏商为?首,亲近两江总督曲维真。
他先是?见了苏商一面,将那个带血的箭矢交给他,苏商连夜去了一趟对面的金陵城,曲维真何许人也,很快明悟这是?裴沐珩在救他,当即遣苏商回去,务必一切听从裴沐珩调派。
于是?裴沐珩给苏商想?了个主意。
“我看了户部文?书,扬州对接榆林军仓,我建议苏老爷遣心腹带着人前去榆林周边种粮,粮食起地便径直送去了军仓,既不用耗费那么多人力远途运输,也可省去买卖成本,当场对了盐引,径直来扬州盐场支盐便是?。”
这些年?边关打仗,人口内迁,导致边境十四州人地稀疏,这个法?子也可充实?边境。
苏商暗自算了一笔账,深以为?然,只道“郡王妙计!”当即召集自家一派的盐商,陆陆续续安排人北上?。
问题解决一半,只剩下强势的贾化莲,怎么办?
贾化莲可是?得到过?圣上?嘉许的人,投鼠忌器,等闲手段用不到他身上?,裴沐珩便使了一招调虎离山,上?书皇帝只道贾化莲心系皇恩,自上?回见过?圣上?后,在民间屡办善堂,给皇帝立万寿祠,日日面北磕头只求得见天颜。
裴沐珩并未说谎,这些均是?贾化莲多年?作派。
皇帝下旨召贾化莲进?京,贾化莲叫苦不迭,连忙安排人抬了块寿字型的太湖石进?京,他这一走,扬州商户群龙无首,裴沐珩各个击破,又从许容处得了一些优待,暗中许给一些商户,一来二?去,原先铁桶一块的扬州城,被裴沐珩撕开一道口子,运粮换引一策得到顺利实?施。
而恰恰在这期间,他终于寻到了真正的凶手,带着罪证火速回京。
一月后,也就是?七月二?十这一日,裴沐珩夫妇如期抵达京城,裴沐珩连夜进?宫面圣。
徐云栖由着侍卫赶车送回王府。
因着此行夫妇二?人立了大?功,便是?熙王和熙王妃也均坐在正堂迎候。
裴沐珊早早等在廊庑下,只等徐云栖下车,便扑过?去搂住了她,
“嫂嫂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赶不上?我的订亲宴呢!”
徐云栖满脸惊喜,
“你?要?定亲啦?是?哪一日?”
裴沐珊挠首琢磨还有几日,身侧银杏先接上?话,“五姑娘记性太差了,就是?后日呢。”
言罢搂着徐云栖胳膊大?哭,
“姑娘下次可别再扔下奴婢不管,奴婢一个人在府上?好可怜的”
裴沐珊瞪了她一眼,拆台道,“嫂嫂可别信她,她不过?是?在你?面前乞怜,这段时日我日日带着她吃喝玩乐,她可舒坦着呢。”
银杏满脸俏红。
徐云栖哈哈大?笑?,环顾一周,只觉这王府似乎哪儿有些不对,尚没觉察出来,谢氏立在廊庑上?唤道,
“弟妹舟车劳顿,快些入厅歇着,母亲和父亲都在等你?呢。”
徐云栖顾不上?多想?,便由银杏和裴沐珊搀着进?了门。
熙王妃和熙王果?然雍容坐在正厅主位,远远望去,熙王妃面颊带笑?,倒是?难得亲切。
徐云栖如常上?前请安,熙王妃没说旁的,只问了一句裴沐珩哪去了,熙王道儿子定是?入宫面圣去了,便问起徐云栖在扬州城的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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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丫头胆子大?,像极了你?爹爹!”
银杏一听“爹爹”二?字,猛地想?起什么,晦涩地看了徐云栖一眼。
主仆二?人素有默契,徐云栖便知她不在这段时日,定是?出了事。
先不动声色陪着熙王等人用了晚膳,随后将银杏叫去一旁,
“发生什么事了?”
银杏往隔壁指了指,“您不在京时,隔壁荀阁老见了咱们夫人一面,言辞间好像是?想?让夫人回到他身边”
徐云栖皱了皱眉,打算往侧门折去荀府找荀允和,银杏见她往后走,急急忙忙拉住她,
“诶,走这边!”
“什么?”徐云栖一头雾水。
这时,熙王背着手从正厅迈出来,朗朗一笑?,“老三媳妇诶,隔壁荀阁老前段时日修缮府邸,说是?嫌两府前方的夹壁碍眼,便将夹壁推倒,重新建了一处亭子,你?可去瞧一瞧”
熙王说这话时,自个儿还捂了捂额。
要?说荀允和此人,那是?全京城最谨慎稳妥之?人,他深知皇帝忌惮什么,这些年?除了大?年?初一拜年?,平日他从未踏足王府半步,如今为?了女儿,连夹壁都不要?了。
徐云栖好一阵无语,带着银杏跨出王府,往荀府方向望去,果?然瞧见原先挡在两府之?间的黝黑照壁不见了,不知从何处引了一条小沟渠,里头清水淙淙,几片绿荷在晚风里摇曳,水沟之?上?矗立一座三角翘檐亭。
三角亭与坊墙之?间,还留有一段可供马车出入的过?道。
徐云栖面色凝重带着银杏跨进?荀府前院。
天色昏暗,荀府廊庑下挂上?两盏宫灯,洞开的门庭内掠出徐徐晚风,已入了秋,风带着凉意,徐云栖刚从温暖的扬州城回来,稍感不适,在门庭石狮前止步,似乎料到她会来,荀允和一袭白衫缓缓跨出。
银杏立在亭子里等徐云栖,荀府管家贴心地给她送上?一些瓜果?,她优哉游哉磕着瓜子。
荀允和负手来到徐云栖跟前,露出温和的笑?,
“回来了?路途一切顺利吗?”
扬州邸报每日均送到内阁,裴沐珩在扬州的事他了如指掌,唯独不太放心的是?女儿。
徐云栖面色已恢复平静,先屈膝朝他施了一礼,随后道,“您何必找她呢?”
荀允和脸上?的笑?容淡下来,“若不是?为?了她,你?也不会来见爹爹。”
徐云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沉默了一瞬,叹道,
“您如果?觉得孤单,可以再娶一房妻子,甚至再生一两个孩子,慢慢将她养大?,弥补您心中的缺憾。”
“以您现在的身份地位,可以娶到心仪的女子,我母亲其?实?并不适合你?,当初你?们俩就不应该在一起。”
外祖父不止一次说过?,她父亲志向远大?,而母亲只适合过?安稳日子,他们本不应该有交集。
这样的话谁来说荀允和都不会觉得难过?,唯独徐云栖不可以。
如果?他没有娶晴娘,就不可能有她。
她内心深处对他们这对父母有多失望,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荀允和忍着心口的绞痛,慢声道,
“囡囡,爹爹不会了爹爹不会再娶任何人,也不可能再要?旁的孩子,我已留下一分产业安置念樨,余下的一切爹爹都会留给你?,”
“哪怕孤独终老,我也要?守一处宅子,无论你?出走多远,回眸时,总有一盏灯为?你?而亮,总有一双眼守望着你?,盼你?回家。”
第45章
回到清晖园,徐云栖先将备好的礼物着陈嬷嬷送去各房,凉风飕飕地灌,徐云栖身子有些冷,入了浴室泡了个热水澡,洗得舒舒服服出来?,就听见银杏靠在窗下软枕上抽搭。
“你这是怎么了?”
徐云栖轻轻将褙子纽扣系好过来看她。
银杏抬手止不住地拂泪,“奴婢是被老爷那番话给感动了,这才像个当爹的,姑娘颠沛流离这么?多年,可?不就是盼着有个家吗。”
小丫头捧着脸鞠一把泪哭得纵情又投入,徐云栖紧了紧领口,慢慢在她对?面坐下来?。
“你?这就是庸人自扰了,你?看我在这王府不好吗?我住的舒舒坦坦,心里也自由自在,我即可?拘于一隅,亦可?行走四方,心大?地大?,哪儿都是家,你?又何必用一个家字束缚了自己,这是作茧自缚。”
“这世间苦难人多得去了,贫穷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咱们吃饱穿暖,无病无灾,已?是世间最大?的幸福。”
“快别哭了”徐云栖拍了拍她的肩,“我带了那?么?多药材回来?,得捋一捋。”
徐云栖起身去了小药房。
银杏哭了一会?儿,也觉得没有意思?,轻轻哼了几声,跟在她身后进了药房。
主仆二人隔着一张长几相对?而坐,左右各燃了一盏亮堂的大?宫灯,银杏择药,徐云栖配药,什么?样的药丸配什么?样的药材,又用小称称好分量,搁在同一个罐子里。
期间,银杏时不时问徐云栖在扬州的事?,
“嗯,三爷很好,名义?上我是他的小厮,实际上他事?事?迁就照料我”
“我没吃亏啊,有时跟着他去衙门应酬,有时我独自逛市集,扬州城咱们也去过不是,金水河那?一带的几家药铺都很不错,那?掌柜的还认识我,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话,说是想送个学徒来?跟我学针灸”
“呸,他也配?有本事?他自个儿来?磕头拜师!”
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
徐云栖失笑,“三爷带我逛了扬州市舶司,里头有不少存货,我得了些雄黄麝香胡椒丁香,象牙犀角,对?了,还给你?捎了一串珊瑚珠回来?,都在外头箱子里,回头你?慢慢去捋。”
银杏高兴得眼梢都弯了,“姑娘,奴婢说实诚话,三爷待您还是很不错的。”
徐云栖点点头,“着实如此。”
银杏歪了歪脑袋,兀自嘀咕,“姑爷和姑娘您算是盲婚哑嫁,姑爷都能对?您这般好,若是娶了他心爱的女子,还不知要疼成?啥样。”
徐云栖再?次点头,“有道理,”忙了片刻又补充道,“三爷是个极有担当的人。”没有感情还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属难得。
“嗯。这就是老爷子当年说的,感情不可?信,但人品可?信,感情来?的快去得快,唯有人品难移,只消他是个好的,即便不喜欢,怎么?着都不会?差。”银杏感慨道。
徐云栖听她唠叨这么?多,笑悠悠看她,“你?这是有感而发呢,还是春心萌动?”
银杏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姑娘胡说什么?,奴婢哪有这回事?。”
徐云栖指着她通红的脸笑,“哟,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先自个儿跳出来?认领呢,看来?明日我得寻珊珊问一问,你?这段时日都见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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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一头栽在药草里不肯吱声了。
徐云栖捧腹大?笑。
不一会?,陈嬷嬷捧个一个匣子进来?了,
“这是什么??”银杏扭身问道。
陈嬷嬷苦笑,“这是隔壁荀阁老遣人送来?的,还说是他亲手所做。”
徐云栖揉了揉眉心没说话。
银杏好奇地回过身,接过匣子打开,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正是一碟子刚出炉的冰糖葫芦,她看了一眼徐云栖,眼神亮了几分,“姑娘,这是荀老爷给您做的,你?要吃吗?”
徐云栖摇摇头,继续配药。
银杏捧着匣子出来?,本是想尝一口再?还回去,结果吃完一口舍不得又吃了一口,到最后被她这张小馋嘴吃得七七八八,她抱着匣子一路吃到大?门口,瞥见荀府管家正在廊庑下跟王府的管事?唠嗑,便笑眯眯把空匣子递过去,
“嘿,这冰糖葫芦还挺好吃的,可?惜我家姑娘不吃甜食,未免浪费,我便代劳啦。”
荀府管家默默笑了笑,接过匣子回去了。
他看得出来?,银杏这丫头聪慧得很,不想老爷面子难堪,做了折中处理。
原话转告给荀允和,荀允和面色也无失望,沉默片刻起身换了朝服入宫去了。
此时此刻,裴沐珩正跪在皇帝跟前,将扬州一案事?无巨细禀报。
裴沐珩心里明白得很,皇帝明里遣他去扬州,暗中必有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随行,皇帝素来?靠着这三方掌控朝局,平衡官场。
皇帝或许能容忍他擅自做主,但绝对?不会?容忍他隐瞒,所以裴沐珩和盘托出。
皇帝看完供词,沉默了好一会?儿。
裴沐珩一番玲珑心思?,他看得分明。
不想牵连两江总督,替百姓守住了这么?一位国之柱石,稳住江南,又不想把案子往十二王身上牵,所以查到那?名左撇子副将便及时收住,难为他在朝廷,秦王及十二王甚至他这位皇祖父跟前周旋地这么?齐全。
皇帝固然不想失去曲维真,江南还靠曲维真坐镇大?局,他也不愿意看到这个案子剖出来?是血淋淋的皇子夺嫡之争,甚至还借着这个案子顺利地将国策推行下去,裴沐珩这桩差事?处处办在他心坎上。
皇帝很满意。
满意之余,他甚至隐隐生出几分遗憾,这份遗憾源于什么?,他一时还未细想。
“你?在扬州试行的这个法子很好,这样,待会?朕下一道手敕,即日起,你?照管户部,国策推行一事?由你?全权处置。”
裴沐珩抬眸看着皇帝,愣了一会?儿,立即磕头谢恩,“孙儿谢皇祖父信任,孙儿一定?全力以赴。”
很快,裴沐珩握着这份手书,随着传旨太监往户部去,出门时正撞见司礼监掌印刘希文捧着一匣子奏折进门,两厢视线对?了个正着。
刘希文那?一眼凝重又严肃,裴沐珩看明白了,刘希文承了他的情。
裴沐珩前脚一走,荀允和后脚进了御书房。
皇帝看着他笑着招手,“述之,来?朕跟前坐。”
荀允和掀起蔽膝,坐在皇帝身侧锦杌,皇帝将案子邸报递给他,
“瞧,这些都是你?女婿的手笔。”
荀允和闻言微微苦笑,“陛下,臣心里当他是女婿,他却未必肯认臣这个岳父。”
“哈哈哈!”皇帝同情地看了他几眼,先前荀允和与皇帝剖过心意,皇帝感同身受,同样是第一个女儿,同样活泼天真,明月公主给大?晋带来?了祥瑞,而徐云栖则出生在荀允和生辰这一日,荀允和将之视为上天赐给他最珍贵的礼物,两个老父亲对?着女儿都有同样一份深沉的爱。
“不过你?比朕幸运多了。”皇帝脸上笑容淡去。
荀允和拱袖道,“臣也是托了陛下洪福,方能寻回遗珠。”
明面上的缘故是皇帝下旨让他办寿,他的妻女方有机会?发现?真相。
皇帝颔首,目光复又落在那?叠供词及文书上,“珩哥儿有社稷之能,是王佐之才。”
荀允和听了后四字,微微眯了眯眼。
一句“王佐之才”便已?将熙王府踢除夺嫡阵营。
熙王失宠之谜不解,皇帝一日都不会?考虑熙王府。
荀允和知晓皇帝这话不仅是感慨,也是试探,他立即颔首道,
“当初陛下将臣的女儿赐给三公子,是臣女儿之福气。”
荀允和为何提这一茬,便是告诉皇帝,徐云栖行医,不适合入主中宫,皇帝不必怀疑他帮着熙王府夺嫡。
皇帝果然露出笑容,近些年裴沐珩在朝中崭露头角屡立大?功,皇帝岂能不怀疑这孙子有夺嫡之心,只是前段时日他亲自将徐云栖接回来?的时候,皇帝便释疑了。
大?晋不可?能有行医的皇后。
裴沐珩接回徐云栖,也是另一种?表态。
“朕还听说你?亲自下厨给你?女儿做吃食,君子远庖厨,这个道理你?不懂?”
皇帝这是告诉荀允和,他和熙王府的一举一动都在锦衣卫监视之下,皇帝想用荀允和,不希望他越界。
荀允和何尝不明白,“她吃了太多苦,在她需要臣的时候,臣不在身边,即便做再?多也不过是臣在自我安慰罢了。”
皇帝意在敲打,并非真不同意他挽回女儿,若荀允和藏着掖着,反而弄巧成?拙。
皇帝看着他通红的双眸,宽慰道,“水滴石穿,慢慢来?,得了机会?,朕会?帮你?。”
裴沐珩出了午门,顺着白玉石道往对?面的官署区走,行至承天门处,见一人搭着内侍的手慢悠悠往午门方向行来?。
裴沐珩立定?片刻,上前朝他施礼,“十二叔,”目光落在他腿边,蹙眉道,“十二叔腿疾又犯了?”
灯芒绰绰约约映出裴循疏朗明阔的面庞,裴循早就发现?了他,唇角擒着一抹极浅的笑意,语气一如既往温和,“秋寒突至,一时还不适应,便隐隐作疼,对?了,听闻你?在扬州立了大?功,你?那?个法子我听说了,朝中盛赞,此策可?推行全国,不仅确保军粮不误,亦可?充实边境,珩儿,你?是社稷之才。”
什么?人被称为社稷之才,是能臣干吏,是能称为宰辅的人,辅佐谁,自然是他这个十二王。
裴沐珩却面露惭愧朝他施礼,“扬州是十二叔母族之地,若非十二叔宽厚,我岂能这般轻易立功回京,十二叔这份关爱之心,侄儿铭感五内。”
裴循笑,“快别说这样的话,扬州那?些盐商骄纵惯了,目无国法,我过去看着长辈面子,少不得宽宥,如今有你?整顿,我也少操一份心,否则当初我能举荐你?去?”
这话是告诉裴沐珩,秦王举荐他去是把他往火坑里推,而裴循举荐,则是信任,可?惜裴沐珩还是辜负了他的信任。
裴沐珩叹气,“朝局艰难,圣威难测,侄儿年纪尚浅,诸事?考虑不周,左支右绌,不敢迈错一步,若有不周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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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十二叔一定?海涵。”
言下之意是你?们神仙打架,别让他一个晚辈为难,他谁也不敢查,谁也不敢得罪。
裴循哈哈大?笑,上前抚了抚他的肩,意味深长叹道,“回想当初你?方四岁便跟在我脚下,从我习武练箭,一眨眼你?都二十出头了,如今我脚受伤,恐一时难痊愈,你?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裴沐珩道,“十二叔不过而立,腿伤修养数日便可?转好,得了机会?我再?伴您射箭骑马。”
“一言为定?!”裴循眼底精芒绽现?,“过几日秋高气爽,我便给你?下帖子,你?可?别推辞。”
言罢,裴循往前朗笑离去。
裴沐珩对?着他背影一揖,正待转身,听到裴循突然回过眸朝他招手,“对?了,回头记得将你?媳妇带来?。”他指了指自己的腿。
裴沐珩笑了笑,无声应下。
出京这么?久,都察院有诸多事?务搁浅,如今又接了户部的活,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时不时还有官员需要应酬,裴沐珩不仅这一夜没能回去,翌日也忙个底朝天。
荀允和不然,到了日落时分,准时准点下衙回府,过去他十日有大?半不在府上,如今尽可?能抽出时间陪伴女儿,出午门时,看着等候在城门下的仆从便问,“囡囡在忙什么??”
车夫刘福迎过来?,回道,“大?小姐今日去了医馆,听说坐诊了整整一日,这会?儿还没回府。”
荀允和看了一眼天色,皱了下眉,“天色已?暗,她一个姑娘家在外,我不放心,咱们去接她。”
荀允和悄悄赶车到了城阳医馆对?面,从黄昏等到天色渐黑,到了戌时三刻方见徐云栖从堂内出来?,远远跟着送她回府便安心了。
他不想引起女儿反感,不曾露面,徐云栖也不曾发现?,但裴沐珩的暗卫却察觉了。
这一日夜,待裴沐珩下马时,暗卫便迎了上去,将荀允和给徐云栖下厨并接送的事?告诉了他。
可?怜忙得昏头转向的年轻男人,彷徨立在门庭下,看向荀府的方向出神。
他这是被岳父教做人了?
他再?忙,能忙过当朝首辅?
第46章
回到清晖园,裴沐珩给暗卫下了一条命令,
“往后?夫人行踪,事无巨细报与我知。”
她一个姑娘家的?,出门在外着实不安全,身为丈夫,他有接送之责。
扔下这?话,他修长身影越进清晖园月洞门,院子里安安静静,不见?任何声响,东次间内一盏灯火也无。
陈嬷嬷迎了出来,
“三爷,五姑娘将咱们少奶奶请过去了,说?是请她斟酌明日着装,恐回得晚吵到您,今夜便宿在那边了。”
裴沐珩俊眉登时?皱起,立在廊下默了片刻,一言不发入内沐浴,如常换了衣裳出来,往日忙碌的?那道倩影不在,偌大的?拔步床也空无一人,裴沐珩独自坐在床榻出了一会儿神。
曾几何时?,他不习惯与女人相处,如今一夜不在,竟觉得不自在了。
七月二十二,是裴沐珊与燕少陵定亲大宴。
因是圣旨赐婚,礼部侍郎一早伴着司礼监太监过来宣旨,燕少陵骑着高头大马,手执大雁登门提亲,二十岁的?年?轻男儿身材健硕,器宇轩昂,眉梢歇着一抹张扬,嘴早咧的?合不拢了,在他身后?跟着燕家一水侄儿,个个相貌出众,一表人才,一行人聚在王府门前,好不热闹。
大侄儿燕旭见?小叔一脸不值钱的?模样?,鄙夷道,
“五叔,您就收敛着些吧,谁不知您娶到了心仪的?媳妇,再高兴也得藏在心里,面上拿出燕家男儿端肃伟正的?气势来,别丢了咱们燕家的?脸。”
燕少陵坐在马背上没好气瞪回去,“老子是你叔,别看着年?纪比我大便日日夜夜数落我,你可?知为什么?叔叔我年?纪比你小,却比你先娶媳妇吗,就因为你端着一张夫子脸,不讨人喜欢。”
“你学谁不好学裴沐珩,若非圣上赐婚,你以为徐娘子看得上他!”
燕旭咽了一嗓口水。
“咳咳!”燕家老二猛地咳了几声,往洞开的?门庭内,一身绛红郡王服的?裴沐珩指了指,
“叔,您悠着点,人家如今是您大舅子,得罪了大舅子您往后?没有好果子吃。”
随着礼部侍郎一声高喊,燕少陵神气十足下了马,一面擒着大雁往里去,一面回侄儿,
“我哪里怕他?我跟珊珊都?是徐娘子这?头的?。”
话落,他端着热情?的?笑容,阔步踏入门庭,沿着铺着红毯的?石径往正厅去。
熙王并府内三位公子立在廊芜下等候。
燕家大公子和二公子连忙跟上,倒是后?面三位你推我让,谁也不敢往前。
最后?五少爷燕锦看不过眼,将前面两位兄长往里推,
“怕什么??当面得罪裴沐珩的?是我,我都?不怕,你俩折腾个什么?劲!”
三兄弟趔趔趄趄进了门。
当初燕家五兄弟急吼吼与裴沐珩抢媳妇的?事在京城都?传开了。
燕少陵这?厢给熙王磕头行礼,裴沐珩背着手眼神凉凉在燕家五少身上一一掠过。
燕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裴沐珩这?厮人面兽心,害他被打了三十板子,腚现在还疼着呢,待会少不得灌一灌他的?酒,报仇雪恨。
比起前院水深火热,后?院一片祥和。
燕家老夫人亲自领着几位儿媳妇拿着聘礼单子进了门,熙王妃接过聘礼单子,交给郝嬷嬷,吩咐几位媳妇应酬。
老夫人很是客气,
“聘礼单子王妃尽管瞧,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告诉我。”
熙王妃神色淡淡,当初老夫人差点抢了她的?儿媳,如今又要?来娶她女儿,熙王妃觉得自己很亏,漫不经心喝了茶,便道,“左不过是那些东西,也不必细看,燕家是体面人,我放心的?。”
燕老夫人知晓上回惹了王妃不痛快,少不得姿态放低一些,无论王妃说?什么?都?是应着,只是席间见?了徐云栖,忍不住还是拉着她嘘寒问暖。
“云栖这?段时?日瘦了些。”
“有吗?”徐云栖抚了抚面颊,“兴许在扬州城奔走清减了。”
“我给你捎了一盒燕窝,你每日煮些吃,补补身子。”老夫人怜爱地打量她小腹,轻悄悄问她,“还没有身子呀。”
徐云栖一愣,垂下眸摇头道,“不曾。”
老夫人又宽慰她,“不急不急,好事多磨”
熙王妃看着她们二人窃窃私语,举止十分熟络,险些呕出血来。
旁的?没听清,那燕窝二字清晰入耳,待燕夫人等人出去吃席,她闷闷不乐吩咐郝嬷嬷,
“原也怪我没上心,只顾着盼她怀孩子,却不给她补身子,你将我库房里的?燕窝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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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盏送去清晖园,这?点银子我们熙王府还有,不至于?让她承别人的?情?。”
燕少陵这?边应付完前院的?客人,来后?院给王妃磕头。
对着燕少陵,熙王妃却是露出笑容,
“身子如何了?”
燕少陵在岳母面前那叫一个乖顺,恭恭敬敬答道,“已大好了,只摸着尚有些疙瘩,再无异样?,说?来,还是贵府的?三嫂嫂医术出众。”
对着徐云栖行医一事,熙王妃如今已是破罐子破摔,不得不接纳了,她笑意勉强了几分,
“那就好,珊珊在隔壁等你呢,你去看看她。”
燕少陵已一月不见?裴沐珊,心里想念得紧,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退出绕来西次间。
除了门口立着一个熟悉的?丫鬟,屋内只一人端端正正坐在罗汉床上,她穿着一身大红绣金凤凰的?对襟长袍,头戴金丝镶嵌红宝石头面,两侧还插着金累丝步摇,她眉目低垂,端的?是不苟言笑,纹丝不动。
燕少陵见?她这?模样?便慌了,
“珊珊你这?是怎么?了?若是不高兴,你告诉我,谁欺负了你,你也告诉我!”
燕少陵最怕裴沐珊不满意这?门婚事,是他迫了她。
裴沐珊见?燕少陵都?吓红了眼,忍不住破功,一拳敲在他脑门,
“你个呆子,吓唬你呢。”
燕少陵见?状松了一口气,弯腰来到她跟前,“珊珊,你如实告诉我,若是心里头犹豫,咱们就不急”
裴沐珊瞪了他一眼,“本郡主?是出尔反尔的?人吗,既然决定招你做郡马,便是驷马难追。”
她也不知喜欢一人是怎般模样?,却清楚知道非面前这?男子不嫁。
燕少陵如同吃了定心丸,立即神采飞扬。
裴沐珊这?才发现他今日着装格外鲜艳,“你干嘛打扮得跟个花孔雀似的?。”
燕少陵神色一顿,挠了挠首道,“今日定亲,我自然得打扮俊俏些。”然后?忐忑问,“你不喜欢?”
裴沐珊摇头,“不喜欢。”
燕少陵俊脸一垮,“嗨,那几个小兔崽子,帮我参谋了半晌,结果还是不如你意。”
裴沐珊眼看他垂头丧气,哈哈大笑,提着裙摆起身,绕至他跟前,
“傻瓜,你不适合这?般鲜嫩的?着装,你还是过去那样?好。”
燕少陵过去穿着一身湛黑的?长衫,一身腱子肉气势勃勃,眉如剑鞘,打马一过,谁不知道那是上京城最耀眼的?少公子。
燕少陵呆住,“你没骗我?”
“骗你作甚?”
燕少陵乐了好一会儿,悄悄从兜里掏出一个肉镆镆递给她,
“呐,这?是我路过长安街那家铺子给你买的?肉镆镆,尝一尝,还温着呢。”
裴沐珊接了过来,闻了一闻,“真香,你饿不饿,分你一半?”
二人蹲在罗汉床旁,分肉馍馍吃。
裴沐珊边吃边含糊道,“哼,我娘就是苛刻,一会儿嫌外头的?东西不干净不许我吃,一会儿嫌我花钱如流水,克扣我的?月例,害我成日过得不痛快。”
燕少陵也咬了一口饼,“无妨,往后?我的?银子都?交给你,等你嫁给我,我每日夜里都?带你去吃宵夜。”
裴沐珊看着未婚夫眼神蹭蹭亮起来,“你如今不是武都?卫中郎将么?,俸禄多少?”
燕少陵擦了擦嘴,琢磨一会儿道,“一年?一百二十两。”
“什么??”裴沐珊瞪大了眼,“就这?么?些?”
燕少陵见?裴沐珊满脸失望,又慌了,“对啊,难不成皇帝陛下少算了我的??那我回头入宫找他老人家麻烦,哎呀不对,我爹身为首辅时?一年?也只有五百多两。”
熙王妃就听得二人在那边嘤嘤唧唧,哭笑不得。
“两个糊涂鬼,也不知往后?日子怎么?过!”
郝嬷嬷却是宽她的?心,“您呀就是想多了,小夫妻两个日子甜蜜才是最紧要?的?,糊涂一点又如何,燕家难道短了他们俩吃的??燕侯与老夫人苦了谁也不会苦了小儿子和小儿媳妇。”
这?话一落,熙王妃便想起了自己的?小儿子和小儿媳妇,那夫妻俩性子一个赛一个稳,也不知何年?何月能似裴沐珊二人这?般亲昵。
熙王妃愁白了头。
午宴结束,燕家众人回府,裴沐珩打算去后?院寻徐云栖,却在斜廊处被暗卫王凡拦住了,
“三爷,一刻钟前,蒋家的?人托徐家二小姐请少奶奶出去会面,少奶奶如今就在对面街铺的?茶楼里。”
裴沐珩闻言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蒋家为何寻徐云栖,他心中有数。
一街之外的?茶楼,蒋夫人拉着徐云栖的?手腕泪如雨下,
“云栖,我本不该来找你,可?我实在没法子了,谁知那副将竟然胆大包天?,刺杀当朝掌印的?干儿子,此事捅破了天?,玉河他父亲被关去了都?察院,我也是走投无路方来求你。”
蒋玉河的?父亲蒋军正时?任扬州守备,裴沐珩最后?查出的?凶手便是他的?副将,很显然蒋军正已投靠了十二王,裴沐珩将凶手交给了锦衣卫,锦衣卫早早押送人犯进京,如今蒋军正也被召回京城,去了都?察院就再也没出来。
蒋夫人双眼已哭得红肿,眼下一片黑青,看着已数日不曾歇过觉了。
徐云栖看着彷徨无助的?蒋夫人,无奈叹了一声。
“夫人,您若请我救什么?人或治什么?病,再多艰难险阻,云栖亦踏平了它,可?牵扯朝争,还恕云栖无能为力。”
徐云栖一心行医,从未想过牵扯党争,她也没那个能耐,此外,此案是裴沐珩所查,她这?个时?候替蒋家求情?,让裴沐珩心里怎么?想,她不可?能为了旁人疏离夫妻感情?。
蒋夫人喃喃看着她,慢慢反应过来,“是是我为难你了。”
她原想徐云栖丈夫经手此案,父亲又是当朝首辅,徐云栖一句话便能改变蒋家命运,可?细细一想,徐云栖性子淡泊,至今没认父亲,又怎么?可?能为了她去低头。
蒋夫人拂泪道,“是我唐突了,云栖,你别放在心上。”
一夜之间,蒋夫人鲜见?白了头,徐云栖看着昔日对她礼遇有加的?夫人,心情?五味陈杂。
送蒋夫人离开,徐云栖带着银杏慢腾腾往回走,银杏察觉她脸色不是很好。
“姑娘心里不好受么??”
徐云栖脚步放缓了些,上回在行宫,蒋夫人为了她丝毫不惧大理寺卿刘家,挺身而出,如今她却不能施以援手,理智告诉她,她的?选择是对的?,心里终究有些难过。
累了一日徐云栖回到清晖园昏昏沉沉入睡,一觉至晚方醒,洗漱更衣出来,便见?屋内坐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