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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门娇媳 希昀 70636 字 2024-03-31

“没有什么可是!”老嬷嬷先?是截住她的话,随后又抚着她双肩,深深凝望她,面带哽咽道,“倘若不慎被发觉,也有老奴顶着,小姐,不瞒您说,这一回老奴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所?有事都由老奴来承担,绝不牵连您和小小姐。”

荀夫人闻言顿时大惊,手中佛珠一滑,砸落在地,“这怎么行?”

老嬷嬷伸手将荀夫人抱入怀里,泪如雨下,“小姐,老太太死的早,您是老奴一手带大的,老奴心里拿您当亲女儿一样待,当年在京城,您也是天?之娇女般的存在,后来老太爷被贬,回了荆州,您堂堂翰林院副贰的女儿,看上他一个小小书生,他竟然不识好歹,老奴替您委屈”

“委曲求全这么多年,岂能在最风光的时候被那对母女坏了事,老奴活了六十岁,也够了,一旦出事,老奴咬死是自个儿妒恨徐氏夺了咱们小小姐的夫,遂杀之而后快,绝不牵连您。”

荀夫人搂着老嬷嬷泣不成声。

哭了一阵,主仆俩抹去泪。

荀夫人镇定?下来,抬眸问?她,“那个道婆呢?”

老嬷嬷露出冷笑,“正在东南丘坪地里办法场呢,符火符油已备好,这是寺庙里的东西?,与?咱们何干?也不只咱们一家,好几家都在办呢,所?有东西?不经手,真?要查,咱们也是干干净净的,眼下只有一个难题。”

荀夫人接话,“就是如何将她们母女俩引过去。”

“对!”

“这个我倒是想好了,”荀夫人从?腰间荷包掏出一物,递给她,“今日寺庙里有不少乞儿,您给几角银子,让那乞儿将此物交给章氏,她只看一眼,便会前往法场。”

老嬷嬷看着手中纸鹤,不解问?,“这是什么?”

荀夫人目光移开,不自在道,“以前荀允和读书时,闲暇爱折这个,里头写着他的原名,章氏一瞧必定?会露面。”

老嬷嬷不太放心,“虽说这字迹不像您,可晓得她与?老爷过往的也只有您,您不怕被老爷发现?”

荀夫人转过眸来,“所?以,您必须吩咐道婆,一定?要将此物焚毁。”

眼下已没别的好法子,老嬷嬷只得应下。

自从?上回裴沐珩斩断了她几条臂膀,荀夫人行事就没这么方便了,好在此前母女二人在青山寺养病半年,积累了些人脉,老嬷嬷一时还周转得开。

老嬷嬷离开后,荀夫人独自一人坐在佛室出神,这段时日歇不好吃不下,已被心中的魔念折磨得不成样子,嘴里念念有词,心想只要除掉那对母女,她便可喘口?气了。

坐了一会儿,眼看太阳西?沉,贴身女婢掀帘进?来告诉她,“轮到萧家了,方才郡主伴着萧姑娘去了大雄宝殿,如今客院那边只有徐氏与?她母亲。”

是时候了。

荀夫人紧张地手心里都是汗。

丫鬟送来几碟粥食小菜,荀夫人看都没看一眼,就这么痴痴盯着窗口?的方向?。

余霞与?灯火交织出一片光影,落在地上,五光十色,像是编织出的一场迷梦。

隐隐听到闹遭遭的响动,荀夫人心头猛跳,连忙起身往窗口?张望,外头人影幢幢,有人脚步轻快,有人面带愁容,嘈而不乱,不像出事的样子。

荀夫人失魂落魄,重新?回到圈椅坐着。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一声惊呼,便忍不住想,是不是得手了,侧耳细听,仿佛不见走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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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着的心又紧了几分?,精神已绷到极致,不知不觉内衫已湿透。

就在她昏昏沉沉之际,贴身女婢掀帘冲了进?来,

“不好,夫人,二姑娘出现在了寺庙里。”

荀夫人心猛地一揪,“她怎么来了?”

未免牵连女儿,荀夫人昨日来到青山寺,甚至不曾去隔壁道观探望女儿。

女婢急道,“今日青山寺动静这么大,惊动了隔壁道观,二姑娘猜到您要动手,说是一定?要亲自看看那徐氏的下场。”

荀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她人在哪?”

“在东南面的往生阁。”

往生阁前方便是平日给已故亲人做法场的丘坪,荀云灵在那里便可亲眼目睹徐云栖的下场。

“带我过去。”

荀夫人颤颤巍巍搭着丫鬟的胳膊,疾快越过长廊朝东南面行去。

天?色渐暗,暑气也跟着消退了,昏阳交接之际,寺庙里反而最是热闹。

荀夫人快步穿梭在廊庭石径,迎面有人给她打招呼,她亦是麻木一笑,一帧帧光影从?她面颊覆过,汗水淋漓几乎顾不上擦,她抄小道至往生阁后门,吩咐丫鬟守在外头,独自推门而入。

一股闷热的檀香扑鼻而来,荀夫人被呛了一声,抬目望去,烛火摇曳,帷幔飘飘,一切都静悄悄的,荀夫人从?后殿绕去前厅,一道修长的影子摇摇晃晃落在她脚跟,待那人转过眸来,荀夫人对上那张脸,吓得膝盖一软,登时扑跪在地。

*

余晖将落不落,火红的圆盘挂在西?边天?际,霞晖越过院墙在庭院洒下一片光影。

吏部左侍郎曹毅德将初步革新?吏治的方略递了上来,荀允和坐在堂中长案看得入神。

礼部尚书郑阁老路过吏部衙门前,擒着一壶小酒慢悠悠踱进?来,见荀允和尚在忙碌,便笑着跨过门槛,

“荀老弟,听闻吏部右侍郎王振池请辞了,你?这刚到吏部,便逼得一侍郎退位,朝野都说你?新?官上任三把火,威风凛凛呢。”

荀允和闻言失笑,将手中文书合上交给书吏放好,迎着郑阁老落座。

王振池自知把柄落在荀允和手里,以荀允和清正不阿的性子,迟早要收拾他,权衡利弊后,主动请辞,并将家中资财贡献国库,皇帝心生疑惑,将荀允和叫过去,荀允和据实已告,皇帝气得不轻,念着王振池主动请罪,少不得要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吏部侍郎位置空缺,今日廷议,还没能推举个合适的人选来。

荀允和不欲与?他聊这些,“内阁今日不该你?当值,天?色已晚,郑阁老怎么不回去?”

郑阁老反而优哉游哉坐着,往庭外那余晖指了指,“前日陛下责了我一顿,说是内阁几位大学士,就属我到点回府,骂我玩忽职守呢,这不,等天?黑我再走。”

荀允和淡淡一笑,别看皇帝上了年纪,精力大不如前,可事实是,朝堂上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老人家。

正要吩咐小吏倒茶,忽然外头疾步跃进?一人。

“老爷。”

荀允和扭头望过去,只见他贴身随侍刘福,也就是上回银杏认出那人,手捧着一个寻常的信封递给他,“老爷,方才有一乞儿送来这个信封,说是交给您。”

两位阁老脸色都是一愣。

荀允和漠然看了那信封一眼,抬手道,“给我。”

刘福有些不放心,“要不属下给您拆开?”

他担心里面有毒粉之类,伤及荀允和。

荀允和颔首。

刘福用指甲将封口?的白蜡给划破,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普通的符箓。

刘福拿出来,看了一眼,上头写着两个生辰八字,满脸疑惑。

荀允和隐隐约约瞧见熟悉的字眼,脸色一变,“拿过来。”嗓音明显紧了几分?。

刘福连忙递过去。

荀允和目光落在那行娟秀的小楷时,瞳仁猛缩,修长的身躯立即便定?住了。

这是晴娘的字迹!

怎么会?

犀利的锋芒在眼底一闪而逝,荀允和二话不说从?胸口?掏出那枚扇贝,从?里面抖落出一张褪色的符箓来,两厢一对照,即便字迹有所?不同,可明显是一个人的手笔。

再闻一闻墨香,是近日书写。

汗从?额头密密麻麻冒出,荀允和捏着两张纸条,抑制不住浑身颤抖。

有个希冀的念头猛地敲打心房,他却不敢深想。

会不会是有人模仿她的字迹?

不,不会,朝中无人知晓晴娘的存在,除非除非她没有死。

一股极致的喜悦窜上心头,荀允和深深吸着气,双臂往桌案一撑。

郑阁老见状满脸骇然,他与?荀允和相识多年,还是有一回见他如此失态,

“述之,发生什么事了?”

荀允和极力压制住翻涌的情绪,慢慢将两张符箓握在掌心,那一贯镇定?从?容的双眸此刻仿佛被秋水浸染,晃着一眶水光,他抬眸望了郑阁老许久,方克制着一字一句道,

“陛下约了我今夜商议改制一事,我恐不能去了,辛苦你?替我与?陛下告罪,我要出宫一趟。”

旋即,荀允和顾不上换官服,大步跨出门槛。

什么事能让一向?废寝忘食的荀允和不顾皇帝传召出宫。

郑阁老实在好奇极了,追在他身后哎了好几声,“喂,你?去哪!你?干什么去,我怎么回陛下的话!”

涌动的衣摆被霞光映得刺目,荀允和脑海被千万个念头充滞,顾不上答他。

甚至不敢去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盼望她当真?活着。

刘福这边迅速跟上他,中途见他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情绪千变万化,十分?纳罕,也不敢多问?,只一路伴着他到了午门,

“老爷,咱们去哪?”

荀允和只顾着闷头往前冲,却不知去何处寻晴娘,停下来张望,四周皆是深长的宫墙,浩瀚的晚风拂过来,他似被束在宫墙下的一只困兽,寻不到出路,片刻茫然后,他脑海飞快运转,喘着气看向?手中的符箓,问?道,“今日城中可有哪个寺院有热闹瞧?”

刘福稍一思忖,“城外青山寺,听闻明远大师在今日摆坛看相,城中不少官眷均去凑热闹了。”

荀允和望了一眼天?边的晚霞,绚烂的霞光在他儒雅的面容交织,他眼底克制着几分?悸动。

晴娘若真?活着,是不是意味着囡囡也活着不,他不敢想,那截套着银镯的胳膊闪现在眼前,荀允和深深闭上眼,逼着自己压下眼眶的酸痛,随后转身上马,往城外疾驰而去。

裴沐珩刚迈出午门,便见一道绯红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咦,那不是荀阁老吗?”身侧黄维纳闷问?,“出了什么事,急成这样?”

今日是徐云栖的大日子,裴沐珩无心他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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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耽搁了些时辰,恐夫人久侯,咱们快些去。”

刚走至城楼下,身后传来一阵急呼,

“郡王留步,郡王留步。”

是都察院一名属官的声音。

裴沐珩赶忙回身,立定?扬声问?,“什么事?”

那属官上气不接下气跑到他跟前,

“回郡王,一刻钟前,有人在正阳门外敲登闻鼓,状告当朝首辅宠妾灭妻,纵容妾室杀妻上位!”

“什么?”

黄维嗓音一时拔到老高,“怎么可能?荀阁老府上侍妾都没有,哪来的宠妾灭妻!”

裴沐珩脸色也难看得紧。

这个时候当众攻讦荀允和的只有可能是秦王。

“状书何在?”

“施阁老不在,是副都御史?拿着状子,等着您回去拿主意呢!”

裴沐珩飞快折回都察院,从?副都御史?手中接过状子,不及细看言简意赅吩咐,“先?将此事弹压下去,我这就去面圣!”

秦王这显然是狗急跳墙了。

也不想一想,这个时候攻击新?上任的内阁首辅,无益于?拔龙须。

果不其然,裴沐珩将状子递上去时,皇帝气得抓起一枚砚台往地上一砸。

“混账东西?!”

“来人,宣秦王,朕倒是要问?一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裴沐珩只将状子递上去,不曾提秦王半字,可皇帝显然深谙朝局,与?他一般认定?此事是秦王所?为,可怜秦王正要入宫给燕贵妃请安,半路被小太监截来奉天?殿,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见那清矍的皇帝气势汹汹绕过御案,对着他就是一脚踢过去。

“你?好大的胆子,荀允和你?也敢动!”

秦王猝不及防被擂了一脚,疼得他险些呕血。

皇帝还要踢第二脚,裴沐珩赶忙扑跪在地,抱住了他的腿,

“皇祖父息怒,勿要伤了龙体!”

秦王被面前的架势吓呆,莫非当初谋算太子的事泄露了?

“父皇,儿子不知犯了什么事,劳动您大发雷霆,儿子有什么错您惩罚便是,可千万别伤了您的身子。”秦王顾不上胸口?疼,跪在地上慌张大哭。

皇帝这才勉强压下火气,扶着腰恶狠狠瞪着秦王。

“你?是瞧着荀允和剪除了你?在吏部的羽翼,便看他不顺眼,非要折腾这些把戏来对付他是吗?朕告诉你?,吏部是朕的吏部,是朝廷和百姓的吏部,谁也动不得,你?以为这是在败坏他的名声,不是,你?是打朕的脸!”

“满朝皆知荀允和不纳妾,他哪来的妾纵!”

秦王满头雾水。

刘希文战战兢兢捧着那纸状书递给秦王,

“王爷,您细细瞧一眼。”

秦王一目十行看过,悬的心放下,与?此同时一股憋愤涌上心头,

“爹,这不是儿子所?为!”他迅速挪着膝盖往前,振振有词辩道,“父皇,儿子以项上人头担保,儿子没有算计荀允和,儿子深知他是父皇辛苦提拔上来的肱骨,眼下刚是用得着他的时候,儿子再蠢,也不敢与?父皇您为对!”

皇帝见他这话说得在理,慢慢冷静下来。

秦王在朝中纵横多年,也不至于?这点脑子都没有。

不过皇帝也没松口?,“是不是你?,朕一查便知,你?先?回府待诏!”

秦王捂着胸口?委委屈屈出了门。

待他离开,皇帝这才回到御案后坐着,方才大动肝火,牵得头额隐隐作疼,皇帝按着眉心看着裴沐珩,“你?照管都察院,你?说,怎么办?”

裴沐珩道,“为今之计,只得寻到荀大人与?荀夫人,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皱着眉,“荀允和何在?”

司礼监掌印刘希文立即答道,“郑阁老正在廊外侯旨,说是方才荀大人有急事出宫去了,城门校尉遣人回禀,说是荀大人去了青山寺。”

皇帝闻言眯了眯眼,这才意识到事情可能与?预想的不一样。

思忖片刻,皇帝正色下旨,“珩儿,你?亲自去一趟青山寺。”

裴沐珩拱手道,“依大晋律法,三品以上官员涉案,需三司抽调人手协查,孙儿可代表都察院,皇祖父还需从?刑部与?大理寺抽调一人随行。”

皇帝光想一想,脑门发炸,将三司几位堂官在脑海过了一遍,斟酌道,“刑部尚书萧御,大理寺少卿刘越,你?带着他们俩立即赶赴青山寺,弄明白是什么人在妖言惑众,尽快还荀卿一个清白。”

刘越是新?上任的干吏,脑子清晰会办事。

萧御与?荀允和有旧,裴沐珩又是荀允和的学生,皇帝摆明了偏袒荀允和。

刘希文立即写下手书,交给皇帝盖戳,随后裴沐珩携着这道手书,召集其余人火速出宫。

第37章

彤霞已退,天色沉下来,荀允和一路马不停蹄赶到青山寺山脚下,往上再无路,得弃马步行?,抬眸望去,林间树枝摇曳如同暗夜的鬼魅,心里也由着坠了石头般,七上八下。

路上便在思索,若晴娘当真在此,他又该去何处寻她,偏生在这时,一个纤弱的少年跌跌撞撞从石阶奔下来,借着微弱的天光看清山脚的人,扬声急唤,

“是爹爹吗?”

荀允和一愣,儿子不该在国子监吗,怎么来了这里,荀允和敏锐意识到不对,抬步迎上去,沉声道,“你?怎么在这?”

荀念樨勉强立住身,一面朝父亲行?礼一面回,“娘让儿子来接您去法场。”

今日午后,荀念樨正在学堂午歇,忽然门房送来消息,说是他母亲在青山寺病倒了,让他来接,于是荀念樨慌慌忙忙往青山寺赶,还没找到母亲在哪,一嬷嬷过来告诉他,说是母亲给嫡母章氏在东南法?场做了场法?事?,母亲身子不适不便主?持,让他下山来接父亲。

嫡母的事?外头人不晓得,是以?荀念樨深信不疑,便下了山来。

荀允和寒眸一眯,他刚疑惑去哪寻晴娘,便有人遣儿子过来指路,隐隐感觉有一张大网朝他扑来,荀允和却没有丝毫退意,只要晴娘和囡囡活着,什?么后果他都能接受,“带路。”

越往上奔,前方?的光团更亮了,模模糊糊看到人影在林间穿梭,在高台欢唱,行?至山门下,又迅速跃上大雄宝殿前方?的宽台,这才往东南方?向的法?场行?去。

本该符火缭绕的法?场黑漆漆的,静若无人,周遭萦绕一股刺鼻的符油气息,荀允和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从那间小门跨进去,绕过一片花丛,却惊奇地发现?里面杵着一堆人。

为首的便是熙王府三公子裴沐珩,刑部尚书萧御,以?及新?任大理少卿刘越,荀允和既然猜到有人在设局对付他,对着裴沐珩一行?的出?现?就没有太意外。

方?才裴沐珩一行?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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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时,撞上住持身边的小沙尼来报案,只道有官宦夫人在寺院行?凶,有人指路,他们更精准地寻到事?发之地,从山间纵马抄了近路来,故而比荀允和来得更快。

不过也就快了那么几十个弹指功夫。

裴沐珩朝荀允和无声作了一揖,荀允和拱袖回了个礼,这时侧面的往生阁厅内传来一道嘶声裂肺的哭声。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想怎么样??”

荀允和听出?这是叶氏的声音,蓦地回头,与此同时,身后的荀念樨也被侍卫捂住了嘴。

只见法?场后方?矗立一座三层高的阁楼,晕黄的光芒透过纱窗从屋内洒落出?来,两道黑影投递在窗牖上,一女子躬身立着似在责问,另一人跪在地上做苦苦哀求状,正是叶氏。

荀夫人叶氏看到秀娘那张脸,登即便吓丢了魂,“你?是何?人?”

秀娘笼着袖立在灯下冷笑,“你?问我是什?么人,我还要问你?是何?人呢,整整一日,你?的人鬼鬼祟祟跟着我,后来又引我到法?场,想将我推入火坑,你?到底意欲何?为?”

这话如同一道雷砸在荀夫人脑门,

难不成奶娘弄错了人,瞧面前这女子与那章氏模样?像了个七八成,衣着也极为相似,八成事?情黄了且漏了馅,荀夫人顿时心慌意乱,已是六神无主?,

“我我没有”她下意识否认。

秀娘冷笑,“既是没有,那这上头写着荀羽二字,又是怎么回事??”

荀夫人身子如遭雷击,顿时僵如石蜡。

外头立着的荀允和神色也是猛地一变,下意识便以?为那说话的女子是晴娘,身影瞧着是极像的,可偏生嗓音不同。

晴娘说话柔柔弱弱,没有这般中?气十足。

荀允和心里顿生灰败,看来不是晴娘,是有人在算计他,荀允和面色发青紧紧盯着荀夫人。

荀夫人闻言先是一阵恐惧,可很快又镇定下来,既然这女子不是章晴娘,那么事?情就没到最坏的地步,她慌忙拂去眼角的泪,恳求道,

“好妹妹,你?些许是弄错了,你?把东西还我吧。”

这是承认纸鹤是她所写。

立在隔壁暗室内的徐云栖轻轻抿了抿唇,另一头坐在主?位上的青山寺住持则摇头,无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秀娘大喇喇在荀夫人对面的圈椅坐下,手尖捏着那枚纸鹤,望着她生笑,

“是吗?荀羽是何?人?总不能是你?在外头的姘夫吧,莫非你?与人偷情,被人发现?想杀人灭口!”

荀夫人一阵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他是我丈夫。”

秀娘眨眼,“是吗?可你?女儿不是这么说的。”

荀夫人心登时一紧,狐疑瞪着她,“你?把我女儿送哪去了?”

秀娘笑,“放心,就在隔壁关?着,我也告诉你?,我这人走江湖的,手里有几分本事?,你?今日若不给我交待清楚,为什?么想杀我?我就将你?们母女并那个老嬷嬷送去京兆府”

荀夫人喉间窜上一口血腥,看来事?情已败露在这女子手中?。

她本已是强弩之末,靠一口气勉强撑着,这会?儿已吓得魂飞魄散,扑在地上啜泣不止,

秀娘身子稍稍前倾,“不肯说是吗,那我替你?来说,我行?走江湖,什?么把戏都见多了,瞧你?这样?的,莫非是做了恶事?,想杀人灭口?是不是我长得像你?想杀的人,你?们的人弄错了?”

秀娘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荀夫人心尖,荀夫人情绪临近崩溃,只将身子压得更低,哭得越发厉害。

秀娘见状拍了拍手,打算起身,“罢了,你?不肯说,那我便喊人将你?们送去官府”

这时,里屋很适时地传来一道哭声,“娘,娘”旋即嘴很快被捂住,发出?闷哼。

荀夫人听出?是女儿的嗓音,瞳孔顿时大震,眼看秀娘要起身,连忙扑过去抱住她的腿,“我说我说。”

秀娘悠哉一笑,重?新?坐下来,“你?说,从头说起。”

窗外的荀允和听到这里,几乎已猜了大概。

回想那日在寿宴上见到的绿衫女子,以?及叶氏在祠堂那番问话,可见叶氏也发现?了那女子,以?为晴娘活着,恐她夺了自己?的地位,便在山上设局痛下杀手,荀允和一想到这个可能,眼底寒芒锐利,他从来不知那柔弱的叶氏竟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

那么问题来了,叶氏不曾见过晴娘,她怎么知道晴娘的模样??

荀允和此时只觉立在悬崖边,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夫妻十几载,他与叶氏真正相处的日子并不多,他好像从不知叶氏是怎样?的人,忍不住往前一步,这时大理寺少卿刘越抬手一拦,朝他轻轻摇头,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来的路上,小沙尼已告诉刘越,人证物证俱全,被抓了个正着,请他们来接手。

在场诸人哪个不是在朝廷混迹多年的狐狸,深知今夜的事?远远不是杀人未遂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荀夫人晃悠悠的嗓音,

“我交待了,你?就会?放我和女儿离开是吗?”

秀娘耸耸肩,“我与你?无冤无仇,只要你?说明白始末,让我确信你?不是我的仇人,我便不追究今日之过。”

荀夫人腰身一软,额点地,深深吸着气,就这么啜泣了许久,她咬了咬牙,复又抬起眼,哭道,

“我实话告诉你?,你?像极了一人,那人便是我丈夫的前妻!”

这话一落,裴沐珩和萧御等人均是面面相觑。

难不成那状子上说的是真的?

他们纷纷看向荀允和,彼时荀允和压根不知状子一事?,只眸色深沉盯着里头,等着叶氏的下文。

秀娘满脸惊诧,“果然如此?这么说,你?害怕那前妻寻上你?丈夫,故而想先下手为强。”

到了这个地步,人已落在对手手里,荀夫人无路可退,含着泪点头,

“那女子十恶不赦,意图毁我丈夫前途,我不得已便如此”

秀娘冷笑打断她,“是吗,你?嬷嬷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嬷嬷说你?抢了人家丈夫!”

荀夫人被这话呛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脸上的血色已是褪得干干净净。

秀娘见她已在崩溃边缘,一步一步逼近道,“你?该不会?相中?了人家丈夫,使了什?么手段逼迫人家休妻娶你?吧?”

“没有!”荀夫人断然否认,双目已被泪水浸润,痴痴望着秀娘,那张漂亮的脸蛋无限与章氏的模样?交织,不停地在眼前晃动,她已辨不清眼前这人到底是谁,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害你?的”

“我也没有法?子啊”

秀娘只当她跟自己?说话,笑了笑,“怎么没法?子?瞧你?这身装扮,非富即贵,你?还需要夺人夫吗?”

“不不不”泪水如潮淹没了荀夫人的心智,她像是陷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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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巨大的泥潭里,挣扎不出?。

秀娘瞅着她眼神涣散,便知时机已到,将整张脸倾下来,轻声诱她,

“那火呀铺天盖地的,若我被推下去,得多疼啊我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窗外的荀允和就在这时,身子往后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裴沐珩连忙上前掺了一把。

“不不不,”荀夫人只觉章氏那张脸在眼前无限放大,双目被当年那场浓烟掩盖,刺得她脑门发炸,意念崩溃,

“你?别怪我,我认识他时,并不知道他有妻有女”她嗓音抖得厉害。

那是一年杏花微雨,早春三月寒气未退,被贬回乡的父亲叶老翰林在府门隔壁设教坛,广招学徒,县学里不少学子纷纷拜访,其中?有一年轻男子,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一身单薄的茶白长衫,气质清落洒脱,有出?尘之貌。

他出?口成章,惊才艳艳,一夜成名,不仅是她,便是那日躲在雕窗内偷窥的姑娘均看上了他。

其中?便有县老太爷的女儿,此女张扬跋扈,声称要定了荀羽。

别看她从京城里来,因父亲性子孤傲被同僚所不容,贬黜回乡时,县太爷奉命看着他,是以?叶氏在县老太爷的女儿跟前不敢摆架子,将那份喜欢偷偷藏在心底。

荀羽便是在那一日脱颖而出?,被父亲收为关?门弟子。

叶氏面上不显,心里却十分不服气,只觉县太爷女儿一身土匪气,压根配不上荀羽,私下总忍不住想引起他的注意,借着书册去隔壁与荀羽讨教,甚至还写了诗词请他点评,除了最初两次当面求教他回应过,后来无论?她做什?么,他均置之不理,她气得暗地里骂他不知好歹。

荀羽不负众望,次年便考了县学第一,京城有榜下捉婿的习俗,县城亦然,县老太爷的女儿闹着非他不嫁,此事?弄得满城风雨,她当时心酸不已,偷着哭了好几场。

县太爷也当众放话要让荀羽做他女婿。

风采斐然的男子,一袭白衫独占鳌头,却是朗朗回绝,“在下已娶生女,且承诺此生只她一人,终身不纳妾。”

他为了杜绝县太爷的念头,就在放榜当日,当着所有江陵名流的面扔下此话。

县太爷果然奈何?不了他。

县太爷女儿耿耿于怀,对着荀羽简直是到了痴魔的地步。

“有一个晚上,她来叶府寻我,声称她去过荀羽的老家,见了他的妻女,”

“不过是一个村姑,穿着一件碎花裙,上不了台面,哪里比得上荀羽郎艳独绝,我逼那女子放弃荀羽,她还不肯,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始终记得那日,那眉目飞扬的少女义愤填膺。

那是她便想,一个村姑自然是配不上荀羽的。

眼看不久后荀羽便要去荆州府衙求学,县老太爷的女儿坐不住了,趁着县学欢送宴给荀羽下了药,那荀羽也是个强悍的,硬生生从县衙冲出?来,回到学堂。

“所以?,你?就趁着他被下药之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秀娘凉凉凑在荀夫人耳边道。

荀夫人正要点头,理智忽然回旋,猛地摇头,“不不不我不是的,我是不小心的”

窗外的荀念樨瞪大了眼,压根不信自己?的母亲就是这般傍上父亲的,少年心性太正,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口血喷出?来跪了下去。

荀允和双目无神看着透亮的往生阁,慢腾腾地将身上的官服给剥落,露出?一身雪白的长衫,他跟个孤魂野鬼似的立在院中?,久久没有吭声。

“不小心?”秀娘冷哼一声,拎起她捂住脸的双手,逼着她看着自己?,“你?看着我说实话,你?真的是不小心的吗?那县太爷的女儿主?动与你?商议,可见你?对她的计划一清二楚,荀羽回的是隔壁学堂的书房,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半夜偷偷爬人家的床!”

这是荀夫人这辈子罪恶的源头,是她心底深处始终难以?拔出?的刺,

“不!”她尖叫一声,挥开秀娘的手,捂着脸大哭,

“你?以?为我容易吗?我自小没有母亲,父亲膝下只有我一女,眼看父亲病倒了,岌岌可危,他老人家一死,我怎么办?我总不能随随便便嫁个秀才吧?”

“那荀羽已是县学第一,父亲不止一次说过,以?他的聪明才干,他迟早位列台阁,那可是阁老啊,”荀夫人深深捂着脸,痛哭流涕,

“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份荣华富贵落于他人手中??所以?,我便找了帮父亲寻书的借口去了学堂书房。”

那时的荀羽已几乎失去理智,正在床榻翻来覆去,她假装将灯盏吹灭,解了衣裳不知廉耻地朝他扑过去。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时他的身子有多滚烫,她一凑过去,他便如同久旱逢甘霖扑了过来。

这辈子都没有像那个晚上那般快活。

快活又羞耻。

一口血从荀允和口中?溢出?,他眼前一黑,

“然后呢?”秀娘看着她满脸嫌恶,木着脸问,“你?该不会?就这么逼着人家休妻娶你?吧?”

“不!”这次荀夫人语气前所未有干脆,她摇着头,木讷地看着面前的虚空,脑海似乎回现?了那日的光景,

自小深受儒家教养熏陶的男人,不能接受自己?染指其他女人。

骨子里的规矩有多深刻,那会?儿就有多痛苦。

她永远不会?忘却他醒来时的模样?,双目空洞如同丢了魂的鬼,脚步灌铅进了叶家大门,跪在她爹爹跟前认错。

“我当着爹爹的面,逼他贬妻为妾娶我,他宁死不屈!”

“我爹也是个老学究,不能接受女儿婚前失身于人,当时便气得呕血,一病不起,我爹不愿勉强他,当场下令,着人将我送离江陵,并与荀羽允诺,”

她始终记得爹爹撑在塌前,气若游丝地道,“此事?发生在学堂我难辞其咎,昨夜也是我准许女儿去拿书,我只当你?在县衙未归,如今想一想,此举甚是不妥,羽儿,昨夜的事?就当没有发生,等过段时日,我将她远嫁他处,你?回家吧,收拾收拾去荆州,再也不要来江陵县衙。”

荀夫人回忆到这里气得大哭,

“我没想到,那是我与爹爹最后一次见面,等我和荀羽离开后,他就死了,他是被我活活气死的,荀羽也因此懊悔不已,便主?动替我爹爹办了后事?。”

“我直到在城外庄子上住了半月方?知爹爹去世,当场昏厥,数日后我醒来时,奶娘告诉我,我怀孕了”荀夫人说到这里,拽着秀娘的袖子,泪眼婆娑,

“你?能想象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怀着孩子的处境吗?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想凭什?么啊,凭什?么荀羽妻女和睦,我却在外备受煎熬。奶娘也不死心,她老人家劝我沉住气,静待时机。”

“我就这么在庄子上住了两年,孩子生下来皱巴巴的,很可怜,可她父亲对她一无所知”

这些事?压在她心里太久,沉重?地如同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说出?来人仿佛也舒坦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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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娘见状甩开她的手,“你?是自作孽不可活,还怪得了旁人?你?堂堂翰林之女,随意寻个郎君嫁了,必是体体面面,你?却非要抢别人的丈夫,此罪难恕。”秀娘骂完,又缓住语气凑过来问,

“然后呢?”

“然后”荀夫人颓然坐在地上,深吸一口气,脸色发冷,“我熬了两年,一次入城采买,无意中?听说秀水村发生了瘟疫,我想那秀水村可不就是荀羽的老家么?”

“我只当他出?了事?,即便他对我不理不睬,可我心里始终放不下他,”荀夫人咬着牙,“于是,我便去县衙寻了县太爷的女儿,可能是天公作美吧。”

荀夫人说到这里,笑得十分诡异,始终记得那日县太爷女儿眼底亮起的神采,

“叶姐姐,我告诉你?,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想要瘟疫不蔓延,唯一的法?子便是封村,荀羽不是在荆州州府读书么,此刻那稚儿弱母孤立无援,我打算趁此机会?,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她们,等那荀羽回来,只当是瘟疫封村,怪不到我头上!”

荀允和听到这里,发出?与荀夫人一般无二的诡笑。

他深知保护妻儿唯一的途径,便是让自己?拥有更大的权力,于是他铆足了劲,寒窗苦读,只希望早一日能进去国子监参与科考,将妻儿带离荆州。

可他断没料到,县太爷竟然丧心病狂,为了遏制瘟疫,下令封山放火,留在县衙的眼线立即将消息传到荆州府,他先一步去州府,敲鼓状告,州府衙门闻讯赶忙派人前往江陵县,州府同意封村,却不许放火。

可惜还是迟了,等他赶到时,漫山遍野的林木均成了炭,原本绿意盎然的村子被烧成一个黑窟窿,四处生灵涂炭,断壁残垣,不成模样?的尸体被倾盆暴雨冲刷,顺着泥石流滑入村脚。

他冒雨挖了三天三夜,挖出?一截被烧成黑炭的身子,以?及套着银镯的小胳膊。

他奔波府衙,救了隔壁两个村,却独独没救下自家村落。

再往后的一段时日,他疯了似的寻县太爷的错处,最后抓到两处要害,一纸状书告去州府,他在州府衙门敲了三天三夜的鼓,双手鲜血淋漓,不吃不喝,拼着最后一口气要替妻儿报仇,县太爷盘踞荆州多年轻易撼动不了,怎么办,幸在这两年防了一手,他查到有人与县太爷不合,私下利用对方?,将案子捅去京城。

不消半月,京城来人办了县太爷一家,秀水村三十条人命,虽有遏制瘟疫之嫌,这场血案依然触目惊心,新?来的按察使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判了个绞刑,县太爷妻女发配边疆为奴。

妻女已死,那时的他已无生趣,更无科考的动力,打算踵迹而去,让对方?血债血偿。

可能是老天爷不想绝了他吧,那县太爷的妻女竟是死在了半路。

等他形销骨立回到江陵,就瞧见叶氏牵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儿立在城门口。

那一日大雪纷飞,单瘦的孩子抖抖索索挨在母亲脚跟前,他便想起了盼着他回家的囡囡,心口绞痛不止。

叶氏跪在他脚跟前,不计名分,只求他给她一个容身之处,而那小女儿睁着葡萄般的双目脆生生唤了一声爹爹。

荀允和绝望地闭上眼。

过去愧于恩师,也愧于叶氏和孩子,他最终接纳了她们母女,可如今才知道,原来叶氏自始至终参与了那个案子。

只听见屋内的秀娘道,“那县太爷烧村时,你?在哪里?”

荀夫人浑身一抖,避开她灼灼的目光。

“你?难道眼睁睁看着她们娘俩葬身火海?”

“眼睁睁”三字,猛地划开了记忆的阀门,荀夫人抱着双臂冷得全身发颤,“我我我是没有办法?的。”她哭得难以?自抑,

“没有办法??”秀娘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难道老天逼着你?杀人?”

“杀人”二字击中?了荀夫人心底最脆弱的神经?,她整个人仿佛置身在一个黑色的旋涡,一个跳进去后怎么都挣扎不出?来的旋涡,对上秀娘炯似章氏的双目,她精神彻底崩溃,

“县太爷的女儿亲自带着人赶到秀水村,上百桶火油铺满了整个山坡,只消点火,一切都会?被烧的干干净净,县衙官兵先点了疫情最重?的山沟,可惜半途,有官兵奔来说是府衙下了令,不许再纵火,荀家是唯二靠在最里头山凹里的两户,离着火点有些远,眼看计划就要成功,我能怎么办?”

她歇斯底里吼道,

“我趁人不备,不顾一切冲去他家门口,不假思索将火把扔下去,火啊,就窜了上来。”

听到这么一句,失魂落魄的荀允和再也抑制不住,猩红的双目淬着浓烈的恨,猛地往前一冲,一脚踢开大门,如迅雷掠进当即掐住了荀夫人的喉咙,

“你?个毒妇!”

他竟留了这杀妻凶手做了枕边人,他简直该死!仿若油锅绞在心口,荀允和理智已被仇恨与懊悔淹没。

他这一下力道用到极致,荀夫人喉咙口被扼紧,她甚至来不及看明白是何?人,那一瞬间被掐晕了过去,眼看人就要被荀允和掐死,两名侍卫飞奔而进,一左一右擒住他的手腕,逼着他松开荀夫人。

紧接着大理少卿刘越跃进来,拦在他跟前劝道,“荀大人,您堂堂首辅,岂能因为这等恶妇脏了手!”

“来人,将她押下,带回衙门审问!”

侍卫一面将荀夫人提出?去,一面从后颈扎了一根针,荀夫人打了个哆嗦,脖子往上一仰,便清醒了过来。

眼前侍卫林立,火把如云,一张张熟悉的面容被灯火照亮,或不屑,或冷讽,或嫌恶,只有那个人,双目似两个泛红的血窟窿,遗世独立般矗在台阶处,看也不看她一眼,仿佛她是什?么脏污。

荀夫人看清荀允和的身影,所有侥幸在一瞬被欺灭,身子瘫软了下去。

这时,荀念樨跪着爬过来,痛苦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娘,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荀念樨扑在她跟前大哭。

荀夫人喉咙方?才被掐了一把,依然发不出?声响来,只喃喃看着自己?的孩子,“樨儿”

荀允和直到三年后才肯接纳她,因着云灵是外室女,他始终不喜欢她,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儿子,为了获得他一丁点怜惜,她坚持给儿子取名念樨。

往生阁两侧的耳室门均被打开,荀云灵,老嬷嬷并几个心腹均被押了出?来。

在诸人身后,是青山寺的住持明戒大师及几名武僧,他对着裴沐珩等人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惊动三公子与诸位大人,老衲惭愧,今日傍晚,这位荀夫人私下指使人行?凶,为对方?提前勘破,”老住持往跪着的几人指了指,“刘大人,人证物证俱全,接下来就交给您了。”

回衙审问?

这可不是徐云栖的目的。

秀娘优哉游哉从台阶下来,往被堵了嘴巴的荀云灵和荀念樨指了指,问刘越道,

“敢问刘大人,这位荀夫人手上有着人命,该如何?判罪?她的两个子女当作何?安排?”

刘越精通大晋律法?,稍一思忖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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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叶氏先是杀人在先,今日行?凶在后,又加了一条诓骗当朝首辅的罪名,数罪并罚,该判斩立决。”

“那她两个孩子呢?”

刘越毫不犹豫道,“只要罪名成立,荀姑娘参与行?凶,当收于掖庭内狱,拘禁终身,至于荀公子”刘越目光垂下落在那哽咽痛苦的少年,不忍道,“受母罪连坐,当除去功名,贬为庶人,流放千里。”

荀夫人听到这个结局,双目骇然变大,疯狂地朝荀允和的方?向嘶喊,

“荀允和!”

“孩子是无辜的,你?救救他们啊!”

“荀允和,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下得去手”

可惜台阶上那个白衫男人,跟入定的老松似的,脸色白的几乎透明,手中?紧紧掐着那两道符箓,没有半分反应。

秀娘蹲了下来,很无辜地朝荀夫人叹气,“后悔吗?当年一念之差害了人,落到如今身败名裂的地步,你?看看你?的女儿,她才十七岁不到,本该是全京城最瞩目的大小姐,如今却要被关?去掖庭,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吗?”

“那里聚着内廷犯罪的太监宫女,暗无天日,身上生了疽也无人问津!”

“还有你?的儿子您瞧他,多么天真明亮的少年哪,他那么鲜活那么正气,所有尊荣皆败在你?这样?的母亲手中?,大好的前途毁于一旦,我替他可惜呀,你?身为人母,良心痛吗?”

“啊”荀夫人痛苦地尖叫一声,目光狰狞如同厉鬼,始终冲着荀允和的方?向嚎啕。

许许多多留宿的官宦从小门挤了进来,原本宽敞的丘坪聚满了人,昔日奉承她的人,今日均居高临下对着她指指点点满脸嫌弃,

“这居然是叶老翰林的女儿,我看老人家就是被她活活气死的。”

“叶家还有几门远亲就在京城,方?才听说了这事?,均羞得抬不起头。”

“原来她的端庄大方?均是装出?来的,害死原配上位,她才是那个最恶毒的外室呢!”

“没错,就是个外室!”

“她女儿也是个外室女!”

“我呸,过去我还曾跟这种人同席用膳,可恶心坏了!”

“自小没有娘教养,怪不到做出?这等肮脏之事?,荀阁老必定是见叶家家风清正,信了她,谁又知道那心窝子脏得很。”

“最可怜的就属荀大人的原配,可怜夫人与大小姐,死的真是惨!”

“被这样?一个枕边人欺骗了十几年,换我得亲手杀了她才解恨。”

唾沫如潮水般翻涌而来,荀夫人浑身冰冷再也支撑不住,眼看丈夫无动于衷,她使出?最后的力气挣脱侍卫的手,猛地朝后方?法?坛冲去,离得最近的羽林卫被她撞得一晃,手中?火把砸下来,符油一瞬被点燃,窜出?一个火圈,叶氏就这么冲入火圈里。

“啊!”刺痛穿过肌肤,灼入她五脏六腑。

“小姐!”眼看火苗淹没了她,老嬷嬷也跟着甩开武僧的手,往火坛扑去。

与其受牢狱之苦,还不如死在这里。

荀念樨听着母亲痛苦的呻//吟,磕头在地纵声大哭。

荀云灵由武僧钳住胳膊,拼命挣扎,几度逼近火坛,却被武僧给拽回来,力道一下没控制住,荀云灵被撞在台阶上,登时晕了过去。

火光明明亮亮落在徐云栖漆黑的眼底,她独自一人立在耳室外的暗处,看着火坑里挣扎的主?仆,面无表情。

胖妞,胖婶,你?们安息吧。

所有人静默无声,唯有叶氏和老嬷嬷痛苦的尖叫回荡在夜空。叶氏似乎还不甘心,挣扎着往荀允和的方?向喊,

“这么多年,人人道我如何?风光,夫妻之间如何?恩爱,我每每听来,心如刀割,甚至忍不住质问自己?,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可只要看着你?,看着你?那张脸,再苦我也熬得下去,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彻彻底底就是一个笑话,荀允和,我恨你?!”

“别说了…”老嬷嬷心疼的不得了,含泪去拉她,又一阵火苗窜上来,将二人彻底吞没,锐利的尖叫在半空戛然而止,荀念樨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身影渐渐模糊,渐渐放弃挣扎,口中?腥痰涌上来,当场昏厥。

萧御见状叹息两声,摆了摆手,示意侍卫将人犯都带走,自焚的场面看得触目惊心,女眷们哪敢久留,早早就退散了。

住持等人默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秀娘见大功告成,松了一口气,正待转身,一道修长身影拦住她的去路。

荀允和猩红的双目沉沉盯着她,

“写这张纸条的主?人呢?”

他抬起雪白的纸笺,递到她眼前。

秀娘看了一眼,抱臂一笑,“哟,荀大人,十五年前没找,如今折腾作甚?你?就当她们死了吧,今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碍不着谁,至于您呀,也别装得这么深情,您在京城为官多年,阖城无人知晓您有一个妻,把妾室当了妻认。”

“既然当年改名换姓,誓与过去断个干干净净,如今又装什?么深情好汉?”

“您都位居首辅了,您的妻子只剩一块牌位,一份诰命都没有,您怎么好意思问这纸条是何?人所写?”

第38章

秀娘的每一个字无情地鞭挞在他?身上,脸上及心坎上。

荀允和突然无声地自嘲一声,瞳仁的痛仿佛被逼得倒膨出?来,像刺一般布满眼?周。

他?没有回秀娘,从她方才那席话已断出,晴娘和囡囡还?活着,那就好,很好很好。

“今日之事是她们所为是吗?”他克制住情绪,一字一句轻问?。

秀娘看着这?绷如满弓,仿佛稍稍一碰触就要破碎的男人,心里忽然百感交集,今日之事瞒得住外头那些看热闹的人众,却瞒不住面前这?几位重臣。

她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裴沐珊的嗓音从小门方向传来,

“哥,你瞧见我嫂嫂了吗?方才她非要我在大雄宝殿等她,这?么久过去了,不见她的人影。”

裴沐珊大约是听说裴沐珩在此,便带着萧芙寻过来。

已是夜间戌时三刻,寺院依然人潮涌动,刑部?尚书萧御带着住持等人去隔壁做口供,侍卫清场将有关人犯押走后?,法场这?里只剩下裴沐珩等人。

裴沐珩听得妹妹的话,眉心微的一皱。

不对。

徐云栖出?身荆州,父亲在她四岁时死?在上京赶考的路上

昨夜她无?缘无?故寻他?要了人手。

她母亲姓章。

所有消息对上,裴沐珩心底跳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视线迅速扫视周遭,最后?聚焦在廊庑一角。

裴沐珊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径直奔到裴沐珩跟前,“嫂嫂呢,我问?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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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哥!”她拽了拽哥哥的袖。

裴沐珩一动不动,俊脸交织着几分难以置信,目光牢牢注视那一处,

一道轻柔的嗓音从廊庑内侧的暗处传来。

“珊珊,我在这?。”

徐云栖一身素裳从暗处迈了出?来。

她一如既往温温柔柔立在那儿,银杏跟在她身后?伸了个懒腰,秀娘也回到她身旁,主仆三人就仿若方才忙了一日公务好不容易下衙的官员,神?态从容自得。

“嫂嫂!”

裴沐珊见状便要朝她奔去,却被裴沐珩拦住了,他?拽着妹妹的胳膊,将她往后?一拉,自己缓步迈了过去。

“云栖。”他?轻轻唤了一声。

这?一声云栖仿佛是天降甘霖蕴藉着荀允和枯槁的心,又似刀片一寸寸割着他?胸口。

荀允和的目光就这?么落在那白衫少女身上,清瘦的脊梁不自禁颤了起来。

瞳仁深深眯起,小心翼翼打量她,她双手合在腹前静静立在台阶角落,晕黄的灯芒泼在她面颊,衣裙翻飞,稍稍抬步便可化羽而去。

荀允和眼?底的刺在这?一刻被软化。

“云栖?”

这?是他?取的名儿,也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大名。

面前这?少女真的是他?的云栖?

她目光浅浅淡淡,分毫不争,整个人气质像是天边的闲云,风一吹就散。

倒是应了当初他?取名的初衷,可偏生,在她身上寻不到一丝一毫往昔的模样。

“爹爹,这?是我捉的鱼!”憨懵结实的小丫头往水桶里大力一把抓,轻而易举揪住了一条黑鱼的尾巴,将它提了起来,水溅了她一身,天真灿烂的笑容在艳阳下格外炫目。

他?迎过去时,她便嚣张地将那条鱼朝他?身上扔来。

她被他?纵得无?法无?天。

泪从眼?眶处迸出?来,荀允和深深闭着眼?,迈着艰难的步子靠近她,囡囡二字到了嘴边,怎么都唤不出?口。

意识到徐云栖是登闻鼓事件的主人公,裴沐珩心口注了岩浆似的滚烫滚烫的,这?个傻丫头一个人背负了所有。

他?抬步迈过去,握住了徐云栖的手。

她的手一如既往软糯无?骨,却多了一丝冰凉。

徐云栖立在台阶下歉意地朝他?笑了笑,旋即目光越过他?肩头与远处的裴沐珊打了招呼,

刘越正在告诉裴沐珊今日的经过,裴沐珊看着不声不响的嫂嫂目瞪口呆。

荀允和脚步停在她三步之遥,银杏扶着腰往前一拦。

“荀大人,我一直很好奇,当年事发后?,即便你认定我家姑娘和夫人出?了事,您就没想过找章老爷子吗?”

银杏一想到叶氏和荀云灵鸠占鹊巢十?几年就恶心坏了。

荀允和目光始终落在徐云栖侧脸,闻言嗤的一声,嗓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我怎么可能不找?”

众人好奇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当年我替你们母女报仇后?,便回到江陵,先是好好安葬了尸首,随后?开始四处寻你外祖父,云栖你知道的,你外祖父一直不待见我,成婚当日都不曾露面,那么多年也就你出?生时老人家现身一次,往后?再?也不见踪影。”

“你们母女俩出?了这?么大事,我便是拼了命也得告诉他?老人家,可惜他?老人家就跟凭空消失似的,杳无?音信,就在我绝望之际,一个阴沉的傍晚,他?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荀允和永远不会忘记那是开春后?的一日晚边,他?独自一人坐在秀水村光秃秃的山顶思慕妻儿,忽然听见一道悲绝的哭嗓回荡在山间,辨出?是章老,他?立即奔下山,“岳丈!”

下了坡便见章老爷子狰狞地立在妻女的坟冢前,浑身道袍飞舞,那眼?神?似要将他?生剥活吞,

“你怎么有脸喊我岳丈?”

荀允和扑跪在他?跟前,

“岳丈,晴娘和囡囡被歹人害死?了,是女婿之过,您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章老气得一脚将他?踢开一丈远,复又冲上前揪住他?衣裳将他?提了起来,逼近他?苍白的眉目喝道,

“荀羽,我早就警告过你,你若想娶晴娘,便安安分分在附近当一教书先生,你若心存大志,便早早弃了她离去,你偏不听,如今惹出?大祸,你满意了吧?”

彼时的他?心若死?灰,懊悔不及,任凭章老打骂绝不还?口。

章老骂了一阵,将他?扔开,负手立在墓前,不再?看他?,

“即日起,你改名换姓,离开荆州,永远不要回来,你重新娶妻生子,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晴娘与云栖半字,不许叫人知道你曾有一妻,名唤章晴娘。”

荀允和说到这?里,嘴里泣出?一喋血,“我怎么可能答应,我让他?老人家杀了我,替你们母女俩赎罪。”

“章老反而被这?话惹怒,又是一脚将我踢开。”荀允和大概是嗓音过于干痒,说到此处猛咳了几声,撑着一侧的墙壁直不起腰来。

银杏吃惊望着他?,“然后?呢?”

荀允和闭着眼?喘着气断断续续回道,“然后?他?以死?相逼发了疯似的朝我吼,只道若我不肯答应他?,他?便将母女俩坟掘出?来,让她们永不安生。”

他?重新抬起眸,痛苦地看着徐云栖,

“云栖,当年是不是你外祖将你们藏了起来,他?老人家定是怕我再?惹来杀身之祸,遂逼我发了毒誓,让我离开荆州?”

徐云栖没有答他?,而是慢慢转过身来,眯起眼?迎上他?的目光,“你是什么时候见到我外祖父的?”

荀允和道,“秀水村出?事三个月后?。”

徐云栖眉尖紧蹙。

秀水村事发当日她为大雨所救,在地窖里躲了大概半个时辰,外祖父便把她抱走了。也正是因为那一日,外头传言父亲攀了高枝离开了荆州,也有人说父亲死?在进京的路上,母亲章氏不肯相信,将她托付给隔壁的胖婶,便只身背着个行囊往县衙去寻父亲。

可惜母亲半路遭遇官兵封山,摔下山坡,被无?意间经过徐科所救。而胖妞胖婶阴差阳错替她们葬送了性命。

外祖父带着她没多久便将母亲寻到。

算算日子,荀允和见到外祖父时,母亲已被徐科接去了几百里外的洪湖县,她被外祖父带着住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村。

明明她和母亲活着,外祖父却非要逼着荀允和离开,目的仅仅是为了防止荀允和再?次招惹是非吗?

那个时候荀允和在州府已取得不俗的成绩,荀允和最后?一次回家就告诉母亲,再?过两月他?便可携她们母女进京赶考。

换作过去,她也一定与荀允和一般,认定外祖父对荀允和心灰意冷,坚决拆散她们一家三口,可如今她却不这?么认为。

当时她哭得有多厉害呀,日日夜夜闹着要爹爹,粉嘟嘟的面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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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子瘦脱形,外祖父那么心疼她,又怎么可能忍心看着她受罪。

只含着泪日日夜夜抱着她哄,一遍又一遍跟她说“对不起”,直到她长大。

不仅是荀允和,对着徐伯伯他?亦是如此。

回想与外祖父走南闯北这?些年,每每到一处地儿,外祖父便换了个姓,今日姓张,明日姓刘,官府的地儿他?绝不去,也一再?告诉她,无?论谁问?她师承何?人,绝不许据实已告。

他?仿佛在躲什么人?

他?仿佛在害怕什么?

联系外祖父神?秘地出?现在京郊,至今杳无?踪迹。

徐云栖忽然意识到,外祖父忌惮的不是荀允和这?个人,他?更忌惮的是进京,是京城。

京城一定有他?不想也不敢见的人。

荀允和这?番话给她带来了更大的谜团。

外祖父到底背负着怎样的秘密?

她一定要找到他?老人家,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想明白这?些,徐云栖复又抬起眼?,看着面前的男人。

荀允和猩红的双眸沁着些恨意,如果章老当年不瞒着他?,他?也不至于与妻女分离多年,害他?的囡囡和晴娘吃这?么多苦。

徐云栖怔怔看了他?片刻,面色慢慢变得淡然,她失笑道,

“荀大人,您大可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这?些年,您一路高升,壮志得酬,身边亦有子女承欢,并未真正失去什么。”

眼?看荀允和眼?底的刺痛升腾,她接着道,

“您更不必觉得愧待我,我很好,你们走后?,外祖父带着我走遍大江南北,见过大好河山,悬壶济世,侠义为民,我徐云栖这?辈子不曾因为任何?人的缺席而虚度,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缺席而虚度,过去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少女眼?底缀着闪烁的亮芒,晶莹剔透,那一身云淡风轻的气质仿佛轻而易举便能遇难成祥。

裴沐珩看着这?样的她,心房被狠狠击了一下,身怀绝技便算了,性子大方从容也算了,闷声不吭撬动整个朝堂,惊动三法司与圣上,完美无?缺报仇雪恨,当你为她遭遇的一切生出?同情甚至心疼,她却如闲庭信步,将一切磨难视为磨炼。

他?忍不住再?一次感慨,他?到底娶了一位怎样的妻子,她身上总是有解不完的谜团,他?甚至很好奇,接下来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夜深了,云栖,我送你回家。”

裴沐珩又在这?时,看了一眼?刘越。

刘越尚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

比起方才荀允和这?桩家务官司,徐云栖是荀允和亲生女儿一事,反而更加震动朝野,一旦这?个消息被世人所知,将要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刘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复杂看了一眼?裴沐珩,朝荀允和拱手,

“荀大人,陛下还?在奉天殿等着呢,既然一切已真相大白,您随我入宫面圣吧。”

荀允和脚步灌了铅,空洞的双眸凝着徐云栖,没有半分挪动的意思。

裴沐珩只得先一步将徐云栖牵下台阶,徐云栖先吩咐秀娘,“你随同萧大人回去录口供,”又与银杏道,“你亲自送她回府。”

这?个“她”是谁,已不言而喻。

荀允和胸膛被狠狠一擂,修长的身影紧紧绷着,仿佛面前是万丈深渊,仿佛有狂风席卷而来,欲将他?吞噬。

人人鄙夷的熙王府三公子之妻是他?最心爱的女儿。

她早就认出?来了他?,却不动声色。

她行医被人诟病。

出?身为人奚落。

她的爹在她四岁时死?在进京赶考的路上。

她姓徐,她的母亲改嫁给一名五品小官。

那个叫徐科的工部?主事,他?还?见过,前不久寿宴那日,徐科擒着酒杯战战兢兢上前给他?套近乎,只道与他?是同乡,原来是这?样的同乡啊

荀允和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往下拽了拽,天崩地裂的感觉。

*

刘越这?厢回宫复命,裴沐珩先送徐云栖回府。

阴差阳错他?竟然还?真就跟荀允和成了翁婿,若仅仅依着那桩案子,皇帝力保荀允和无?疑,添了他?这?层关系,皇帝会如何?处置荀允和便没数了。

马车沿着崎岖的山路不紧不慢回程。

裴沐珩静默不语。

徐云栖察觉丈夫沉默地不同寻常。

车壁前方挂了一盏透明的琉璃灯,灯火随着颠簸的车厢一晃一晃,裴沐珩修长的手指始终握着她不放,俊美的眉目却紧紧蹙着,似在寻思什么。

徐云栖今日所为,痛快淋漓,唯一对不住的便是他?这?个丈夫。

换作过去,她定说一句,合则聚不合则分,可如今面对这?个说出?“婚姻是承诺是不离不弃”的男人,徐云栖便做不到那般随意,随意是对他?的不尊重,她诚恳与他?道歉,

“今日之事我瞒了你,对不住了。”

裴沐珩为她惊艳之余,心疼之余,心里是不好受的。

这?段时日朝夕相处,夜夜共枕,她有无?数机会告诉他?前因后?果哪怕分毫,但她没有,她将他?瞒的严严实实,将他?摒弃在所有布局之外。

可他?现在不想与她论这?些。

他?侧过眸来,语气依旧保持温和。

“你今日经历了这?么多,一定累了,这?些话咱们以后?再?说。”

徐云栖摇头,“在你看来,我这?一夜经历了生死?离别,经历了天翻地覆,可事实上,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也经历过了。”

裴沐珩明白过来,震撼的是他?,于她而言,早已是过去。

他?慢慢吸了一口气,正色看着她,“好,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大的事,这?么大阵仗,你就没想过让我帮忙?”

徐云栖坦诚道,“你不会敲登闻鼓。”

裴沐珩顿时语塞。

他?确实不会,这?事换做是他?,他?会做的更加圆融。

他?不会将荀允和架在火上烤。

而徐云栖显然是不信任荀允和,怕这?位父亲念着夫妻情分重拿轻放,是以以雷霆手段杜绝了荀允和任何?退路,甚至毫不客气地说,如果荀允和真的纵妾行凶,坐视一切的发生,那么她会利用三法司将父亲绳之以法,幸在荀允和亦是受害者?之一被叶氏欺骗蒙在鼓里,哪怕如此,徐云栖也压根不在乎他?的仕途。

此外,她也丝毫不信任他?。

这?才是裴沐珩最难接受的。

他?抬起眸来,轻轻握住妻子的双手,几乎是气笑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笃定我不会帮你?”

徐云栖面露赧然,说实话只会伤感情,事情已经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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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法子便是认错。徐云栖第?一回主动回握他?的手,“三爷,今日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你责我骂我,我不辨一词。”

裴沐珩单薄的眼?睑轻轻颤动,压抑着晦暗的情绪,

“是夫妻,就该同进共退,荣辱与共,云栖,你心里,真的有拿我当丈夫吗?你有没有信任我一点点?又或者?,只要我首肯,你随时能潇洒地转身。”

一连数问?砸下来,字字击中要害。

徐云栖喉咙黏住了,人生头一回面露局促。

车厢内蓦地静了下来,唯有山风叩动窗棂的嗡嗡声。

裴沐珩眼?看那张漂亮的脸蛋渐渐生出?窘意,心一点点沉下去。

徐云栖见丈夫脸色越来越难看,绞尽脑汁想法子化“险”为夷,她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抚了抚生烫的面颊,眨眼?道,

“三爷,今日是我的生辰。”

“所以呢?”裴沐珩面无?表情看着她,

徐云栖温柔道,“咱们可以说些别的。”

柔柔软软的眼?梢似轻羽,一眨一眨,拂过他?心尖。

他?就这?么看着那截狐狸尾巴缩了回去,今日是她生辰,她又经历了那么惨痛的过往,这?个时候与她计较这?些,显得很没有风度,裴沐珩无?奈揉了揉眉心。

没有开口与他?喊和离,已是进了一大步,裴沐珩这?样安慰自己。

第39章

深夜奉天殿,灯火通明。

刑部尚书萧御与大理寺少卿刘越将连夜突审的口供呈给皇帝。

皇帝翻了几页就搁下了。

早在两刻钟前?,锦衣卫与东厂的人已将青山寺情形口述禀给皇帝,皇帝对荀允和?一事已大?致了解。

难以想象这种千年难遇的离奇事竟然会发生在荀允和?身?上。

荀允和?一身?白衫孑然跪在殿中,修长的脊梁微微曲躬,双手扶地,手边是叠好的一品仙鹤绯袍及玄黑的乌纱帽。

荀允和?眉目低垂,神色寡淡,“陛下?,臣无颜立足朝堂,还请陛下?除去臣一切官职,按罪发落。”

皇帝眉心快皱成川字,他问立在荀允和?身?后的萧御和?刘越,

“三法司怎么说?”

刘越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不?语。

萧御先一步拱手道,“回陛下?,臣核对了所有供词,确认荀大?人无纵妾行凶之实,他亦是被人蒙在鼓里,深受其害。”

不?等萧御说完,荀允和?木声接话,

“陛下?,臣有失察之罪。”

皇帝看向萧御,“荀卿真的有罪吗?”

萧御回道,“禀陛下?,依大?晋律历,若本人为受害者,可免去失察之责,所以,荀大?人,无罪。”

皇帝缓缓吁了一口气,慢慢挪了挪压在供词上的玉镇,陷入了两难。

荀允和?初次进京以一首《山阳赋》名动天?下?,这篇赋当夜便被锦衣卫递到他手中,洋洋洒洒上千字,引经据典,妙语连珠,一气呵成,起笔于山阳亭,落笔民政社稷,笔锋犀利而不?失温和?,皇帝十分有好感,由此记住了他的名,后来荀允和?果然不?出所望,次年考了个进士第一。

殿试当日,皇帝现场出题,他不?卑不?亢,对答如?流,本是状元之才,皇帝为了压一压他的风头点为探花,是年入翰林院任编修,旁人在翰林编修至少得任两年,荀允和?没有,当年江南出了大?案,南京玄武湖鱼鳞图册被人一把火烧了,此案非同小可,牵扯南京官吏地主豪强甚至商户,无人敢接手,荀允和?主动请缨,二十出头的少年携着尚方宝剑下?江南,肆意热血斗豪强,用?了三年时间重新丈量土地,修复图册,为户部?和?朝廷捏住了江南赋税的根本。

至此皇帝在他身?上看到宰辅之才,悉心培养,两京十三省,但凡有难啃的骨头,他都交给荀允和?,这才铸就了一代年轻宰相。

满朝皆知,皇帝对荀允和?十分偏爱,简在帝心是一个缘由,更重要的是荀允和?身?上有一股别于其他朝臣的特质,他这个人圆融而不?圆滑,老道而不?过狠辣,他克己复礼,甚有君子之风,无论何时何地,眼?底总藏着一抹悲悯,他仿佛是为朝廷而生,为天?下?苍生而生,没有其他朝臣身?上那股对权力地位的野心勃勃。

也就是说,皇帝将首辅之权交到他手上,不?用?担心他会勾结朝臣皇子。

眼?看行将朽木,皇帝甚至想,朝廷由荀允和?坐镇,二十年内无忧,他可以放心去,将来青史上他还能?博个任人唯贤的清名。

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荀允和?出事了。

他随意点的一女,偏生就成了荀允和?的嫡女,皇帝觉得老天?爷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捏了捏那卷口供,兀自失笑。

他当然可以顺水推舟除去荀允和?内阁首辅一职,可问题在于,吏部?卖官鬻爵,政风败坏,清查吏治的新政刚刚启程,这个时候换帅,新政必定胎死腹中,户部?由荀允和?把控三年,盐引换粮一事尚需落地,内阁刚刚大?换血,不?宜再生动荡。

皇帝甚至在脑海将其余几名内阁辅臣过了一遍,施卓有威望有口才,政务能?力远不?及荀允和?,郑阁老便是个和?事佬,用?于平衡各部?,斡旋朝中争端,户部?尚书养病半年,尚在适应当中,至于兵部?尚书,人是个实干的,论威望和?手段也不?及荀允和?。

这些年所有的偏爱,均成了此刻的掣肘。

皇帝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也仅仅是犹豫一瞬,皇帝果断做出抉择。

即便要换荀允和?,也不?是现在。

有这个把柄在手,想要拿捏荀允和?也容易。

这么一想,皇帝豁然开朗,起身?负手踱步到他身?侧,“荀卿,你起来。”

荀允和?慢慢折起膝盖,垂眸立在皇帝跟前?,双目暗沉无神。

皇帝叹道,“不?是你的错。”

荀允和?眸色渗出几分痛楚,“臣识人不?明,抛弃妻女,罪不?容恕。”

皇帝摇摇头,“你是被人算计,并非本意所为,”眼?看荀允和?又要辩驳,皇帝蹙眉道,“朕说你没错,你就没错。”

荀允和?难以想象这个时候皇帝还要坚持用?他,他后退一步,合手一揖,“陛下?,臣身?为大?晋官吏,天?子门生,不?能?修身?,不?能?齐家?,何以治天?下?,陛下?若放任臣继续留在朝堂,天?下?百姓必以为陛下?识人不?明,恳求陛下?发落微臣,勿要因为臣而沾污了圣誉。”

看得出来荀允和?是铁了心要离朝。

皇帝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反被他这话勾出了火气,当即斥道,

“你的名声大?过朝廷,大?过百姓?你的脸面?比朕的江山还重要?你也是读圣贤书的,当知大?丈夫不?拘小节的道理,滚回去,给朕当差。”

荀允和?喉咙哑住了,立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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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显然不?愿朝局再生动荡,不?得已先留下?他。

皇帝见他不?再辩驳,那口气顺了下?来,慢悠悠在他跟前?踱了几步,又扭头问他,

“你当初改名进京,是因你岳丈要求?”

荀允和?不?避讳,“是,他恨臣招惹杀身?之祸,怕牵连妻女。”

皇帝点点头,复又打量荀允和?几眼?,哪怕他年过四?十,依然面?容俊朗,风度翩翩,荀允和?才貌双全,进京时便名声斐然,当时相中他的不?知凡几,人家?岳丈惊弓之鸟,担忧也无不?道理,只是到底是狠心了些,拆散了他们一家?三口。

“你岳丈人呢?”

荀允和?在回程路上也招来银杏问过,遂黯然回,“三年前?失身?跌落山崖。”

“哦”皇帝应了一声便不?再多问,眼?看荀允和?大?受打击,已心神俱疲,他摆摆手,“你回去歇着吧,明日照常来上衙。”

荀允和?也无话可说,躬身?而退。

等他离开,皇帝挥退萧御,留下?刘越问,

“珩儿呢?”

刘越轻轻望了一眼?皇帝,“回陛下?,郡王不?放心郡王妃,先送她回府了,说是晚些时候再入宫给陛下?请罪。”

皇帝正在把玩狼毫,闻言抬目看着他,“哦?请罪?”

刘越遂跪下?来,与皇帝道,“陛下?,今日之事从登闻鼓到青山寺一案,均是郡王妃暗中操纵,意在报仇雪恨。”

刘越很清楚,这些话等着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送到皇帝耳郭,不?如?由他来说,如?此他划清与裴沐珩的界限,安然潜伏在朝堂,亦能?向皇帝表忠心。

皇帝听了这话,果然微微一震,“所以,荀卿这是被自己女儿算计了?”

刘越面?露冷色,“陛下?,臣以为郡王妃有欺君罔上之罪。”

他话未说完,身?侧的刘希文?对着他喝了一句,“放肆,郡王妃是皇室宗亲,你只是一介微臣,岂可恶意中伤郡王妃。”

皇帝显然是默许了刘希文?的话,神色淡淡道,“此事烂在肚子里,不?可对外言说。”

恰在这时,门口内侍禀道,

“陛下?,昭明郡王求见。”

这是裴沐珩来了。

一个敢敲登闻鼓,亲手料理自己父亲的女子,哪里需要裴沐珩相送,裴沐珩无非是故意避开荀允和?,以防牵连对方。

皇帝看的明白,吩咐刘越退下?,召裴沐珩进来。

裴沐珩进殿后,果然第一时间跪下?磕头,

“孙儿替媳妇徐氏给陛下?请罪,还请陛下?怜她孤苦,莫要计较她莽撞之举,一切罪责由孙儿替她承担。”

皇帝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手指轻轻叩着桌案问,

“敲登闻鼓的是谁?”

子不?言父之过,徐云栖状告当朝首辅,对朝局颇有影响,皇帝心生不?喜。

裴沐珩慢腾腾看了他一眼?,回道,“是岳母章氏身?边的嬷嬷,替主鸣冤。”

那皇帝无话可说。

为什么到现在鸣冤,原因也很简单,前?不?久荀允和?举办寿宴,大?约是不?小心被章氏看出了端倪,心中愤懑这才遣人击鼓鸣冤,恰恰那荀夫人也认出章氏,两厢各自行动,手段高?下?立判,人品如?何也一目了然。

“这叶老翰林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皇帝面?露嫌恶,又吩咐刘希文?,“去告诉萧御,叶家?诸人一并问罪。”叶氏这是将父亲身?后名和?叶家?声誉败了个干净。

“此事,你事先知情吗?”皇帝悠悠往裴沐珩心口插了一刀。

裴沐珩露出苦笑,“孙儿不?知。”

皇帝倒也没怀疑他,以裴沐珩之心性,不?会弄得人尽皆知,让荀允和?下?不?了台。

这么一想,皇帝看着孙儿不?免带了几分同情,

“你媳妇要整治她父亲,事先没与你通气?”

裴沐珩笔直地跪着,不?想回他这话。

皇帝难得见孙儿吃瘪,郁闷一日的心情一扫而空,起身?抚了抚他的肩,大?笑离去。

*

皇帝没能?撤了荀允和?的首辅之职,在裴沐珩预料之外,既然皇帝保全了荀允和?,那么熙王府便得做出反应了,这些年皇帝虽然不?太待见熙王,却允了熙王巡兵之权,每年熙王奉旨去各地巡视,安抚军心,查检军政。

眼?下?秦王暗中与十二王较劲,裴沐珩不?想因荀允和?而被冒然推上风尖浪口,唯一的法子,便是以退为进明哲保身?,是以裴沐珩回去便劝熙王上缴那块巡兵的令牌。

熙王也照做,此是后话。

荀允和?这厢回了府后,清瘦的身?子陷在躺椅上便再也起不?来。

老仆捧了茶他不?喝,煮了粥也不?进一口,无声无息躺在那里,如?同死人一般。

老仆伺候他多年,见他如?此,跪在跟前?泣不?成声,

“老爷,您心里难受,老奴感同身?受,如?今大?小姐不?肯认您,夫人也嫁为人妇,您心里呕得慌,老奴都明白的,可比起她们娘俩活着,什么事都不?算事对不?对?您如?今有这样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唾手可得,可别这般苦了自个儿。”

荀允和?听了这话,眼?眶一痛,侧了侧脸。

老奴见他听了进去,揩了揩泪,继续望着他道,

“这十几年来,总有人妒忌您为陛下?看重,殊不?知您生死不?惧,什么担子都往肩上扛,替朝廷立了汗马功劳,别人都说您风光,只有老奴明白,您没了夫人和?大?小姐,心里那股精气神没了,便没日没夜扑在朝廷”

“现在好了,大?小姐就在隔壁,往后日子长着,总有父女团聚的一日。”

荀允和?大?约是被他说动,稍稍直起了身?。

老仆赶忙递上去一碗参汤,荀允和?饮尽,问起荀念樨在狱中的事。

老仆又哭了,“少爷遣人带话给您,说他愿意为母赎罪,请您不?要担心他。”

“老奴已打点了衣裳银两给他,他在牢里不?会受罪的,再过一段时日等案子钦定,老奴再安排人沿路护送他出京。”

荀允和?闭了闭眼?,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

比起荀府空空荡荡寂如?无人,隔壁熙王府可就热闹了。

熙王妃的药油用?完了,三日没推筋,头风又若隐若现,郝嬷嬷夜里正犯愁,心想着明日怕是又得厚着脸皮去寻徐云栖要油,这会儿一婆子神神秘秘绕了进来,

“王妃出事了!”

熙王妃最不?喜人卖关子,倚在塌上冷着脸问,“有什么话快说。”

郝嬷嬷也连忙问,“可是五小姐他们回来了?”

“正是呢,”婆子满脸津津乐道,

“五小姐刚回府,正在垂花门遇见二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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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了青山寺的事,老奴听了一嘴,原来今日青山寺出大?新闻了”

旋即便捡着重要的说给熙王妃听。

熙王妃一听那荀夫人原来只是个外室,这些年靠着杀了原配妻子上位,简直吓蒙了。

她此生最厌恶那等自轻自贱的女子,回想自己过去曾与荀夫人姐妹相称,忍不?住将刚吃不?久的晚膳给呕出来了,

“那云灵不?,那荀云灵呢?她又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跟着她娘一丘之貉呗,听说人如?今被关在大?理寺的牢狱,没多久便进入掖庭服罪。”

熙王妃脸色很不?好看,过去她没少搂着荀云灵喊心肝,如?今一想,心里跟吃了苍蝇般恶心。

郝嬷嬷连忙劝她,“王妃切莫动怒,这点事不?值当您生气,甭说您,便是那荀大?人不?也被那枕边人给蒙骗了嘛,话说那叶氏性子和?善温婉,又是出身?名门,这些年在京城名声甚好,谁能?料到她背地里这样坏呢。”

熙王妃喝了两口茶,安抚了下?郁闷的心。

紧接着那婆子又道,“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王妃可知那荀府真正的嫡出大?小姐是谁?”

郝嬷嬷和?熙王妃均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是谁,快说!”

婆子咽了一口唾沫,“是咱们三少奶奶呀!”

这话一落,熙王妃脑门如?同被人狠狠一击,手中茶盏失声而落。

“王妃,王妃!”

有人将她搀起,有人帮着将泼洒的水渍拍下?,一顿手忙脚乱。

裴沐珊进来时,便见自己母亲呆如?木鸡坐在那里,任由仆人服侍着换衣裳。

她幸灾乐祸踱步过去,故意将脸蛋凑去熙王妃跟前?,

“恭喜娘,贺喜娘,您终于如?愿以偿与荀阁老做亲家?了!”

熙王妃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

裴沐珊吐了吐舌,大?喇喇坐到过去熙王的位置,颇有一种替嫂嫂扬眉吐气的感觉,然后她开始清嗓子卖力表演,

先是绘声绘色将徐云栖所为告诉熙王妃,到最后侧眸看着母亲,

“娘您知道吗?嫂嫂可厉害了,那荀阁老痛苦万分恨不?得当场就认了她这个女儿。”

“你猜嫂嫂怎么着?嘿,阁老有什么了不?起,她才不?稀罕呢,她还就乐意做个小门小户之女,高?高?兴兴行医济世。”

熙王妃哪能?不?知女儿这是在阴阳怪气挤兑自己,她面?无表情斥了一句,

“行了,累了一日,你去歇着吧。”

裴沐珊嘿嘿一笑,临走时还不?忘问了一句,

“娘,这样的媳妇,还和?离么?”

熙王妃气得拿着引枕扔了她一脸。

*

徐云栖这一夜睡得沉,梦里总听见外祖父在云雾里唤她,徐云栖问他你到底是谁,你姓甚名谁,他偏又不?说话了,徐云栖惊醒时,浑身?冒着冷汗。

身?侧递过来一方帕子,有人温声问道,“做噩梦了?”

徐云栖侧过眸对上他温煦的双眸,一下?子呆住了。

“三爷,你不?去上朝吗?”

过去裴沐珩早出晚归,徐云栖从来没有哪日醒来时看到他躺在身?边。

裴沐珩见她额尖冒出豆大?的汗珠,亲自替她擦拭,“我今日告假了。”

徐云栖愣了一会儿也渐渐缓过来。

她昨日弄出那么大?动静,对他一定造成不?小影响。

“我这是连累了你?”

裴沐珩心情颇有些复杂,虽说此事并未大?肆声张,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晓,他成了荀允和?的女婿,朝局猝不?及防发生变化。

对于志在夺嫡的熙王府来说,有当朝首辅做奥援,便不?只是如?虎添翼这么简单。

妻子用?“连累”二字,裴沐珩都不?知怎么答她,

他抬手抚了抚她眉心的褶皱,

“陛下?并没有斥责荀大?人,依旧保留他首辅之位。”

徐云栖颇有些意外,不?过也与她无关就是了,她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夫妻俩一前?一后进了浴室梳洗,刚出来,陈嬷嬷慌忙进来告诉她,

“方才徐府遣了人来,说是岳家?太太病下?了。”

徐云栖脸色一变,匆匆用?了早膳,带着银杏立即登车前?往徐府。

章氏是被气病的,昨夜回来人就很不?好,想起那胖婶与她情谊甚笃,胖妞也活泼可爱,就这么被丢了命,她恨不?得将那叶氏千刀万剐,自然而然便将怒火牵到荀允和?身?上,怒意刚起,想起他被人蒙骗多年,可恨又可怜,章氏那股子火又莫名消散了,他果真还活着,果真成了人上人的首辅,章氏凄厉地笑了一阵,种种情绪绞在心口,最后五内空空,只剩下?一抹惘然。

徐云栖给她把了脉,开了个安神养心的方子,“昨夜的事都告诉徐伯伯了?”

章氏躺在塌上,闭着眼?摇头,“没有,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说。”

城中诸人都以为荀允和?那对妻女已死,只有少数人知晓实情,以徐科在朝中的资历还接触不?到上层秘密,不?过也晚不?了多久,最多几日真相便到他耳边。

徐云栖郑重道,“我劝您主动告诉他,也比事后他来质问的好,您主动告之,他便知您一片心都在这个家?,信任他守护他,外界再多的谣言自然撼不?动你们夫妻。”

章氏眼?神轻颤着,“你说的有理,他去通州督渠去了,等回来我就告诉他。”

徐云栖之所以事先没与章氏通气,一来怕她沉不?住气露了馅,二来,也是想让她亲眼?看看荀允和?的真面?目。

但她终究低估了这桩事对母亲震撼。

虽说她与章氏是亲生母女,性情却大?为不?同。

“母亲,人要往前?看。”她只能?这样劝道。

章氏深吸一口气,慢慢撑着身?坐起来一些,靠着引枕露出虚弱的笑,

“你放心,我知道轻重。”

章氏晦涩地笑了笑,“看来还是你外祖父有眼?光,他老人家?总说我性子软,适合找个老实人过踏实日子,最开始便不?同意这门亲。”

徐云栖很无奈道,“他当初也不?同意您跟徐伯伯,您不?也没听么?”

章氏微有哽塞,那个时候她跌落山崖,徐科对着她又是背又是抱的,方能?把她从泥泞里救出来,以世俗之见,她与徐科已有了肌肤之亲,可因着当时被荀羽弄得心灰意冷,她哪里肯嫁人,那徐科对她一见钟情,观她有旺夫之相,跪下?来求亲。

彼时秀水村的瘟疫案惊动了上官,县城来了不?少锦衣卫,父亲态度十分坚决,连夜带着她们母女往南去,徐科死缠烂打,一路尾随。

也不?知中途出了什么事,父亲消失了一阵,将她和?囡囡托付给徐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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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科带着她们回了洪湖老家?,徐家?原来是个商户,在当地十分富有,徐科许诺带着她过安稳日子,起先徐家?是接纳囡囡的,可囡囡日也哭,夜也哭,非闹着要爹爹,她不?得法,等再次见到父亲时,就把囡囡交给了他。

如?今想来,过往的一切仿若浮生一场大?梦,她昨夜听到荀羽的嗓音时,怔愣了好久好久,终究是物是人非。

“我想你外祖父了,下?午你陪我去给他上一炷香吧。”

章氏在附近的白安寺给章老爷子捐了块往生牌,她时常去祭拜。

徐云栖始终不?信外祖父就这么死了,故而一直不?肯去,但今日她罕见答应了章氏。

陪着母亲在徐府用?了午膳,休息了不?到两刻钟,便启程前?往白安寺。

路上小女儿徐若与小儿子徐京也骑马随行,徐若性子调皮,时不?时要挤兑哥哥几句,徐京却好脾气地照单全收。

快到白安寺时,徐云栖瞧见附近有个药铺,她恰巧府上缺了几味药,便提前?下?车,

“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先去,我稍后便来。”

章氏由她,

不?一会,马车抵达白安寺山门外,白安寺并不?大?,却因处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中,每日也有不?少人来上香,章氏身?子弱,徐京主动搀上母亲,那一头徐若已蹦蹦跳跳跨进上门,打头阵去了。

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不?远处,帘幕掀开,露出荀允和?消瘦的面?容,

远处的妇人梳着一百合髻,穿着一件湖蓝的缂丝薄褙,背影纤弱秀美?,她偶尔侧眸与儿子说上一句话,熟悉的眉眼?一晃而过,荀允和?的心猛地一阵抽搐,双目刺痛般泛红。

就在这时,眼?前?光线一暗,一道身?影拦了过来。

荀允和?再抬眼?,便与徐云栖视线对了个正着。

荀允和?愣了一下?,迫不?及待掀帘而下?,他踉跄两步来到徐云栖跟前?。

彼时午时刚过,阳光炽热,马车停在白安寺侧面?一颗大?槐树下?。

荀允和?小心翼翼望着女儿,眼?底的柔色快要溢出来,想开口唤她的名,徐云栖已转过身?。

荀允和?顺着她视线望过去,二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在远处章氏的侧影。

章氏母子驻足在牌匾下?,正含笑与知客僧交谈,她整个面?容已清晰地展露在荀允和?眼?前?。

她笑起来依然清丽温柔,颇有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

十五年了,韶华易逝,故人眉目依旧。

荀允和?哑着喉咙问,“那少年是何人?”

徐云栖回过眸来看着他回,

“是我弟弟。”

瞧那少年身?量与念樨不?相上下?,荀允和?眸眼?眯起,“多大?了?”

徐云栖这回嗓音迟疑了几分,却还是没有避讳,“今年十四?岁。”

荀允和?闻言脸色就变了,眼?风立即扫回来,目光带着实质般的压迫,

“十四?岁?”

他不?敢相信。

午阳透过头顶稀疏的树叶洒下?来,落在他忽明忽暗的面?颊,他瞳仁布满血丝,视线一分一毫不?离徐云栖。

秀水村出事时,云栖不?过四?岁,如?那少年也有十四?岁,意味着晴娘没多久就改嫁了徐科,并在一年后诞下?儿子。

荀允和?心里极为难受,下?意识便有些责怪晴娘,却又明白他没有资格。

他们都对不?起囡囡。

徐云栖面?无表情看着他,沉默片刻道,“都过去了,您不?要揪着不?放,您也没资格揪着不?放,回去吧,不?要再打搅她。”

荀允和?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面?庞绷着如?同随时能?裂开的帛,一字一句问,“那时,你在哪里?”

徐云栖无奈地看着他,没有作?答。

荀允和?联系她这一身?卓绝的医术已然猜到了,

他嗓音都在发颤,“她把你丢在乡下??这些年是老爷子将你养大?的?”

仿佛有刀一下?下?割在他心口,将他的肉剥下?来扔在油锅

那时的囡囡跟外祖父没见过几面?,压根就不?熟悉,他难以想象,那么小的孩子,无父无母,孤零零跟着个年迈的老人是什么情形。

她性子那么烈,那么躁,章老爷子脾性大?,又怎么可能?会耐心哄她。

他甚至还不?曾教?会她漱牙

她每顿饭都是要人哄的

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懊悔的痛跟箭簇一般插在他心口,他疼得近乎窒息。

他明白了,面?前?这个无欲无求,贞静柔和?的少女,这个寻不?到往昔一丝痕迹的少女,已然给了他答案。

荀允和?剧烈地喘着气,通红的双目被血色浸染,

“囡囡”

“囡囡,你再给爹爹一次机会”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周遭空无一人,唯有细碎的光芒在她面?容交织辉映,却始终掀不?起她眼?底半丝涟漪。

徐云栖淡漠道,“一块帕子,落入泥沟,沾了污秽,即便洗白了,您还会再用?吗?”

一如?初见那日,她嗓音带着温软的腔调,能?让人联想到江南的烟雨,

这场蓄势十五年的烟雨,一股脑全浇在荀允和?的心头,他痛苦地闭上眼?。

第40章

徐云栖至晚方归,跨过门槛时,门房及管事的恭恭敬敬将她迎了进去,

“少奶奶,三爷在书?房等您,说是一道去锦和堂用晚膳。”

徐云栖微愣,今日不?是逢十,不?到?去上房用?膳的时候,莫不?是有事,却还是依言从斜廊处往南绕至裴沐珩的书?房。

华灯初上,薄溟如雾浅浅浮动在夜空。

裴沐珩一袭玉色长袍立在廊芜下,晚风拂过他周身,晕黄的光芒密密匝匝萦绕在他眉睫,衬得他颇有一番仙人之姿。

徐云栖极少见他穿这样的浅色,“三爷?”

裴沐珩瞧见她,唇角勾出一枚浅笑,“走,咱们去上房,昨日你生辰被耽搁了,今夜父亲和母亲给你补宴。”

原来如此。

徐云栖怔了下道,“那?容我换身衣裳。”

裴沐珩道好。

又陪着她回了清晖园,等着她换上一件夕岚色的对襟长褂,一条杏色挑线裙,胸前还戴着过去皇宫里赏赐过来的珍珠璎珞,笑起来如玉生烟,亮堂又秀美?。

徐云栖以?往过于?素净,乍然打扮得这么招眼,裴沐珩也?很?意外,颇有些挪不?开眼。

徐云栖露出盈盈的笑,“可以?吗?”

既然王府要给她祝寿,她总得盛装出席,不?想枉费别人一片好心。

裴沐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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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说话,只牵着他的妻往锦和堂去。

一路遇见的仆从,均要给徐云栖磕头祝寿,徐云栖感觉到?,大家对她添了几?分尊敬畏惧甚至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裴沐珩握得紧,徐云栖手心都出汗了,几?番想抽手,“三爷今日都在府上吗?”

问?起这话,裴沐珩便有些无语。

他念着她昨日经历了那?番风波,心里多少有些受创,故而?留在府上打算陪她散散心,哪知她忙了一整日方回来,不?过看徐云栖的模样,仿佛与寻常无异。

“午时去了一趟都察院,回来不?久。”

荀家那?个案子他不?打算插手,回都察院便是将昨夜一应文书?档案交给了施卓。

徐云栖正要搭话,眼看前方石径一人气喘吁吁奔来。

“嫂嫂,等等我!”

裴沐珊跃上台阶,堂而?皇之将徐云栖从裴沐珩手中?夺走,半搂半牵将人推着往前去,为她这身穿戴给惊艳了,

“嫂嫂,这就是我上回给你挑的苏绣吗,哇,穿起来真好看。”

裴沐珩看了一眼残有余温的手心,瞥一眼聒噪的妹妹越发无语。

徐云栖被她夸得有些不?自在,

“也?是你挑的花样。”

前几?日裴沐珊为了给她过生辰,悉心替她置办了一身行头。

裴沐珊眼神?得以?洋洋往后?面的裴沐珩瞄去,“哥,我的眼光好吧。”

裴沐珩面不?改色回道,“你嫂嫂穿什么都好看。”

言下之意是人美?,不?是裴沐珊的功劳。

裴沐珊听了哥哥这直白?的话,眼神?蹭蹭亮了起来,使力耸徐云栖的肩,

“嫂嫂,你听到?没有,我哥夸你美?哎。”

徐云栖性子已经够淡然了,还是被裴沐珊这挑明的话,说的面颊胀红。

裴沐珊依旧兴奋昂扬,“你是不?知道,我哥这人一向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能让他屈尊降贵夸人,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裴沐珩冷冷看了一眼妹妹,带着警告。

徐云栖抚了抚面颊的红云,扭头朝裴沐珩大方笑道,“谢谢。”

两厢视线交错在一处,裴沐珩被这一声“谢谢”砸出一些郁碎来。

这时,银杏在一旁见怪不?怪道,“我家姑娘在江湖上那?是美?名盛传,她在沧州坐诊时,许多小伙子没病都要给自己整出些病来,纷纷列队候着她把脉。”

这话一落,裴沐珩脸色就黑了。

徐云栖轻轻瞪了丫鬟一眼,裴沐珊闻言好奇心立即被勾起,连忙将徐云栖扔开,拉着银杏往前,“你给我说说,我嫂嫂有多受欢迎。”

银杏开始倒豆子似的将那?些公子少爷的花样告诉裴沐珊。

过去她有些害怕裴沐珩,如今不?必了。

荀允和就住在隔壁,姑娘现在受了委屈可有人撑腰了。

“起先有人采花,还有人送吃的玩的,后?来见姑娘无动于?衷,就开始装病,哎,五姑娘是知道的,我家姑娘旁的都能拒绝,唯独不?会拒绝照看病患。”

银杏这是压根不?顾裴沐珩的死?活。

裴沐珊快笑破了肚皮,她太喜欢银杏了。

往后?有她哥哥吃瘪的时候。

裴沐珊回头添油加醋说了一句,“哥,你赶明也?装病试一试。”

裴沐珩不?屑地移开目光。

他没这么无聊。

徐云栖见二人闹得太过分,扭头看着身侧的丈夫,

“你别听她们瞎说,这是没有的事。”

裴沐珩却知道,她这是在撒谎。

四人一路有说有笑到?了锦和堂。

进去时,明间内静的出奇,衬得裴沐珊的笑声就格外敞亮。

裴沐珊见堂内安静地过分,笑声戛然而?止,抬眸望去,府内诸人安安静静各坐各位,显然在等候他们仨,大家视线纷纷投过来,自然而?然先看向徐云栖,然后?又不?着痕迹收了回去。

裴沐珩夫妇立即过去告罪。

熙王开心地摆手,“快些入座,时辰不?早,开宴吧。”

两位侧妃坐在主位下首,长兄裴沐襄和谢韵怡在左席,下面跟着两位妹妹,李萱妍夫妇则跟徐云栖二人坐在右边。

李萱妍庆幸自己早早跟徐云栖打好关系,没得罪过这位阁老小姐,侯宴之时,便提前将自己的寿礼送出,

“我听说你不?善绣花,便替你绣了些香囊帕子,共有十来样,你别嫌弃。”

母亲章氏曾迫着徐云栖学过两日绣花,徐云栖怎么都学不?会,自认这是一门极难的手艺,对着李萱妍这份诚心就很?不?好意思,“嫂嫂费心了。”

裴沐襄因隐疾一事一直避着徐云栖,谢韵怡过去多少看不?起徐云栖的出身,夫妻二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裴沐兰随后?也?送了一件刺绣,“这是我绣的兰花,嫂嫂可挑个地儿挂着玩。”

裴沐珊接过替她递给了徐云栖,夸道,“嫂嫂,四姐绣艺可是咱们府上最好的,都能拿去外头卖呢。”

熙王听了这话严肃地哼了一声,“什么卖不?卖的,成何体统,我们王府有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吗?”

裴沐兰私下确实卖过几?副绣面攒银子,被父亲这一斥,她吓得低下头。

韩侧妃生怕女儿被王妃责怪,连忙接过话题将自己的贺礼送出去,“我给云栖准备了一对珊瑚耳环。”

徐云栖林林总总收了一匣子礼,都交给陈嬷嬷和银杏拿着。

宴后?,裴沐珩率先回了书?房,熙王带着其他两个儿子也?离开了,裴沐珊拉着徐云栖到?了西次间的八仙桌后?坐下,

“嫂嫂,王府的规矩,谁生辰谁做东,咱们开席玩叶子牌。”

“啊,我不?会。”徐云栖眨眼道,

“你不?会我们教你,”李氏也?将她按下了。

裴沐珊又喊上裴沐兰,四人凑一桌。

谢韵怡要张罗家务,韩侧妃与高侧妃打算凑凑热闹,临行问?坐在上首净手的熙王妃,

“王妃,您要过来瞧瞧吗?”

熙王妃摇头,她脸还疼着呢,这一层身份揭开,熙王妃内心替儿子高兴,面上反而?越发尴尬,在她看来,她过去与那?荀夫人和荀云灵十分亲近,徐云栖一定对她心有成见,她若过去,大家玩的不?尽兴,何苦来哉。

“难得她的好日子,你们陪她玩吧。”

两位侧妃都是聪明人,便相携去了西次间。

熙王妃独自坐在东次间的罗汉床,听着隔壁时不?时传来笑声,不?觉失神?,其中?要属裴沐珊的嗓门最大,

“燕家那?边怎么说?燕少陵伤势如何了?”

郝嬷嬷给她递上一杯茶,笑着回道,“听说是好了大半,少陵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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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不?及待要来下定,被燕夫人摁住了,”

郝嬷嬷学着燕老夫人的口吻,“你别可大意,眼下外伤看着好了,肺腑还未复原,若不?细心调理?,往后?留下痼疾,可有得你愁,难不?成大婚时,还得你侄儿来搀你?”

燕少陵自然不?想在妻子面前丢脸,遂老老实实不?出门。

熙王妃压根不?急,“迟一些也?好,我还舍不?得她出阁呢。”

隔壁又传来一阵哄笑,好像是徐云栖输了,大家都在闹她,要罚她酒喝,徐云栖喝了两杯。

王府许久没这般热闹了,郝嬷嬷听着心里头一片熨帖,与王妃道,“方才丫鬟都与我说,三少奶奶过去是如何,如今还是如何,丝毫不?摆阁老大小姐的架子,也?没有因为过去的事而?耿耿于?怀。”

“她这性子呀”熙王妃连叹三声,“我是自叹不?如。”

想起她坎坷的身世,熙王妃心里生了几?分疼惜,“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郝嬷嬷乘势道,“您以?后?多疼疼她,她就不?可怜了。”

熙王妃沉默良久。

*

熙王府这厢与荀允和联上姻,令秦王如临大敌,翌日晨起借口与燕贵妃请安,便迫不?及待与母妃商议对策,

“娘,儿子现在是四面楚歌,舅舅这一去,朝中?支持老十二的呼声越来越高,如今又多了个熙王,眼看太子之位近在迟尺怕要擦肩而?过了。”

自从太子被废,秦王感受到?圣眷渐颓,因此有了这心灰意冷的一句。

燕贵妃倒是比他沉得住气,不?过脸色也?很?不?好看。

“局势对我儿着实不?利,不?过为娘认为,你大可不?必忌惮熙王府。”

秦王愣道,“为何?”

燕贵妃正色道,“陛下将皇位传给谁,都不?可能传给熙王。”

秦王双目瞪大,满脸愕然,“这是什么缘故?”

自他记事起,父皇就不?喜熙王,可真正缘由,秦王并不?太清楚。

只见燕贵妃喟然长叹,“此事一直是你父皇心中?的伤疤,没人敢提,今日我少不?得告诉你,你切勿告诉他人,唯恐惹了你父皇不?悦。”

“你可还记得明月公主?”

秦王摇摇头,“儿子实在没什么印象。”

燕贵妃点点头,再道,“她是你父皇唯一的嫡公主,生下来时天降祥云,那?一年东南发生蝗灾,由着小公主出生后?,蝗灾奇迹般消退,你父皇将她的出生视为大晋祥瑞,一直珍爱如宝。”

“可惜小公主出生不?久,被诊断出心疾,你父皇心痛如绞,下旨令太医院悉心照料,就这么养到?了十岁,她十岁那?年,突发疾病,此病一直是太医院柳太医看诊,柳太医极擅针灸,每每有起死?回生之效,可这一回,柳太医闻讯提着医箱急急往明月宫奔去的路上,突然被在御花园乱窜的熙王给撞倒了。”

秦王听到?这,心登时猛跳了一下,“老四这小子自小一身蛮力,别说撞一下,便是被他捏一把,骨头都要断了。”

燕贵妃面庞露出惋惜,“可不?是,更不?巧的是,柳太医被他一撞,整个人往路边一颗巨石栽去,额头鲜血淋漓不?说,引发了老太医的心疾,柳太医当场毙命,小公主由此也?没能救回来,皇帝一日之内,失去爱女与名医,快气颠了去。”

“实话告诉你,你父皇当年差点一剑砍了熙王,是皇后?拖着病驱求情救下了他。”

秦王听完经过不?甚唏嘘。

燕贵妃再道,“那?柳太医是当时太医院最负盛名的杏林国手,不?仅医术过硬,人品更是没的说,满朝无不?赞誉,那?些年京中?受他惠益的比比皆是,陛下的头风也?一直是他看诊的,柳太医死?后?,陛下头风发作了半年,心里把熙王恨得牙痒痒。”

“三十年过去了,无论熙王军功如何卓著,你父皇始终不?看他一眼,也?就是近几?年裴沐珩脱颖而?出,你父皇对熙王方才和缓不?少,你说有这一桩案子在,你父皇能将熙王立为太子吗?”

秦王明白?所有始末,反而?对熙王生出几?分同情,“老四也?是倒霉。”

“那?依母妃之见,儿子该怎么办?”

燕贵妃果断道,“拉拢熙王府,对抗十二王裴循。”

*

燕贵妃这番劝说效果显著。

次日朝议,扬州盐场出了乱子,掌事太监遇刺,死?了不?少侍卫内监,此案震动朝野,朝中?要遣人前去查案,秦王力举裴沐珩,谁都知道扬州是皇后?母族盘踞之地,扬州也?算十二王的老穴,秦王用?此计离间裴沐珩和裴循,彻底将裴沐珩拉拢至秦王府麾下。

十二王裴循立在大殿中?,悠哉悠哉朝皇帝拱手,

“父皇,儿子也?举荐小七,他为人清正,老练阔达,由他去必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准了。

消息传回熙王府,陈嬷嬷便告诉徐云栖,

“听意思,案子急得很?,今日傍晚就得出发,少奶奶,你看是不?是得立即给少爷备些行装。”

徐云栖颔首,转背带着陈嬷嬷进了内室,将裴沐珩衣物挑了几?套出来叠好,等裴沐珩一回来,徐云栖笑眯眯将包袱奉上,又体贴问?,“得去多久?几?时得回?”

裴沐珩一面褪朝服,漆黑的目光落在她面颊不?动,迟了片刻回道,“少则十日,至多一月便可回京。”

不?算很?久,徐云栖将准备的包袱递给他,“我备了四身夏裳,您看够了吗?”

裴沐珩将朝服搁在屏风处,从陈嬷嬷手中?接过一身玄衫披上,整暇看着徐云栖,“只给我备了吗?”

徐云栖愣道,“还要给谁备?”

裴沐珩唇角微勾,老神?在在开口,“你随我一道去。”

将这姑娘扔在府上一月他实在不?放心,保不?准又折腾出什么大动静,还是绑在身边稳妥些。

徐云栖红唇张得鸭蛋大,“啊?我吗?我跟你去查案?”

裴沐珩此人一向将规矩刻在骨子里,过去从不?与她谈论朝务,如今出京查案居然想带着她,简直匪夷所思。

裴沐珩给了她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掌事太监遇刺,性命危在旦夕,皇祖父准我带你随行。”

徐云栖闻言心神?一振,顿时干劲勃勃,自从嫁给裴沐珩,她行动多少受限,已许久不?曾云走四方,二话不?说转身朝帘外喊去,

“银杏,快收拾包袱,咱们跟着三公子去扬州。”

银杏一听要出门,兴高采烈道,“好嘞,奴婢这就准备行囊。”

哪知里屋传来男主人凉凉的嗓音,

“等等。”

徐云栖和掀帘而?入的银杏纷纷看着他。

只见裴沐珩面色无波道,“云栖,此行带着一女子极为不?便,你需假扮我小厮随行,所以?不?能带丫鬟。”

徐云栖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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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闻言小脸顿时垮下,带着哭腔,“姑爷,奴婢还没跟姑娘分开过呢,姑娘要救人,离不?开奴婢的,您就多带一个小厮嘛,奴婢扮小厮很?在行的。”

裴沐珩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不?成,人多了容易出事。”

银杏十分怀疑裴沐珩这是在公报私仇,她气鼓鼓地望着徐云栖。

徐云栖斟酌片刻,来到?银杏跟前抚了抚丫鬟的面颊,“燕少公子的伤势还没好全,王妃头风又犯了,你留在京城以?备万一,你放心,我去几?日将人救过来就回京,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待太久。”

银杏自当年被外祖父救下,一直跟着徐云栖,至如今也?有十年之久,主仆二人别说一日便是半日都没离开过,对徐云栖来说,外祖父和银杏是她最珍贵且唯二不?会舍弃的亲人。

裴沐珩听了后?面那?句话,脸色幽黯难辨。

银杏吸了吸鼻子,闷闷不?乐替徐云栖收拾医箱,“好吧,那?奴婢替您守着清晖园,您可一定要早些回来。”

徐云栖安抚她道,“我不?在时,你去寻珊珊玩,她不?是跟萧芙在铜锣街张罗了一家胭脂铺么,你一道去看看,喜欢什么买上。”

徐云栖不?爱胭脂水粉,银杏却喜欢,小丫头很?快被哄好了,眉开眼笑道,“好嘞,我也?给姑娘你带一盒好胭脂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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