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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嫁后翻车了 白走 46498 字 9个月前

冷月照着蓄起的清潭,终是不忍看那泪珠溢出。

第38章述职

手腕微转,掌捧林落脸侧碾开一颗清泪,裴云之问:“你可知今日那人是哪家世族子?”

“我……不知。”

虽然在微微抽噎,林落还是回答了裴云之的问题。

他是真不知道。

柏姓,并未有哪个世家大族姓这个。

林落一早就知晓这是个化名。

要不是看其可能与裴云之相熟,他是断不可能与其相交的。

不过……

这话说完,还没待裴云之开口。

林落脑子里忽然有了个猜测,让他一时都忘了哭。

他又问:“二郎这么问我……那人又唤郎君为‘兄长’,莫非那人是裴氏的?”

应该还是个旁系子,所以对裴家庶子也这么尊敬。

“……嗯。”

本只是想问问看林落是否知晓,不料教人直接猜了出来。

倒也不意外。

且这事着实不好隐瞒,也不必隐瞒,总归几月后林落嫁来,会知晓的。

于是裴云之承认了,继而语气轻飘:“如今你既已知晓他是裴氏子,不日又要嫁去裴氏,往后,便不要与他接触了。”

这话是全然为林落着想的。

林落也知道了。

轻咬了下唇,眸中水色轻泛,他嗓音软软:“原来二郎是为我着想呀……”

‘郎君真好’这句话本该接着说出的。

可林落说不出来。

原来裴云之只是担心此事,不是醋了。

虽然这应也算是在意他,但……还不如醋了呢。

这庶子的心呀,真是难入呢。

眼前人儿面上的微微落寞被裴云之尽收眼底。

下一刻,他略略弯腰,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林落的发间。

一个浅淡的吻落到了垂下的眼皮上。

像是安抚,但一触即分。

紧接着裴云之身形微动。

“该回去了。”

*

五更天,月落参横。

客栈外马车早已备好,却迟迟不见乘车之人。

只见二楼有一间厢房彻夜燃烛。

其间二人两案相对。

一人食用角黍,而另一人抄着书。

案前茶炉萦香,裴云之舀茶一盏些微润嗓,而后拿起最后一个角黍,将煮过后些微黏腻的粽叶剥开,君子挽袖也姿态端方。

入口,没加馅的糯米无味,却软糯,还有丝丝混着芦叶香的清甜。

如那小人儿一般。

这厢还未用完,那厢对案之人抄了许久,终是停笔搁置。

尽量放轻着动作,拿开镇纸将抄好的最后一张字叠于案侧一摞不薄的纸堆上,裴怀川看着还在进膳的裴云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便只静坐,等待。

终是在裴云之将最后一口缓缓咽下,而后饮茶半盏,才稍掀眼皮看他。

“十遍《大学》既是抄完了,可有所得?”

“回兄长,有。”

裴怀川如实道:

“《大学》有言:弟者,所以事长也。今日怀川不悌,所以兄长让我抄篇十次,现下……我已明心。”

裴怀川的这番话分明是恭顺的,可裴云之看着。

不语。

屋外有鸟鸣脆响,屋内茶炉炙叶滚烫。

更衬寂静。

垂眸弄茶,少顷,裴云之道:“自幼我为祖父教导,甚少与你作伴,你我虽是不亲,然,非是你自以能蔽我之由。”

“分明瞧你并未明心。”

案下的手微微攥拳,裴怀川面色冷静:“兄长误会我了,我虽放荡,但也知是得族内庇佑才有今日,更是得于兄长,且世上颜色千种我已看遍,怎会……不明心。”

又放上茶炉的茶水已煮沸,握巾帕抬于竹垫,再舀茶一盏。

稍晾时,裴云之道:

“看来你所谓的明心,是于已明心。”

语气微凉,也不待裴怀川应答,他自袖中拿出一枚黑角玉,置于桌案上。

再道:“你既知裴氏对你庇佑良多,如今又游闲无事,恰逢近来琼州牧正在招兵,不若今日便启程去琼州,凭此信物让琼州牧予你一官半职,历练一番,也算为裴氏巩固同盟,方才我也已修书一封,定不会教他亏待你。”

言尽,将已至七分烫的茶微抿一口,裴云之起身。

离开。

熄了的茶炉无声,烛火也被窗外熹微冲淡,剩马车蹄响。

远去后又剩寂寥。

静了一会儿。

忽抬手拿纸去触烛台,待其火舌将要燎到指尖才扔至砚台中。

裴怀川鲜少有在人前如此正坐的姿态,也鲜少面色如此刻晦暗不明。

分明烛台就在他眼前。

他早知裴云之难以蒙蔽,所以话语真假参半,只为让其放心。

却不明还是无所遁形。

可,那又如何?

裴云之知道了又如何?

骤然起身,去拿起对案那块黑角玉,攥于掌心。

裴怀川勾了点笑。

情之一字,随心而动。

既然已经明己心动,所求的恣意大道不会教他轻易放弃。

纵使礼法不可违逆兄长,且林落爱慕裴云之,裴云之对其似也有了些情意……

是情意吗?还是初尝俗情,辨不清欲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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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现下如何。

兄长终是要娶妻的,裴氏未来郎主也会是裴云之。

林落与他性情何其相似,所以他知晓。

一个心系家族权势之人,一个向往闲云野鹤之人,定不会两心同。

人非物。物见主爱移,蒙尘不能离。

人与君心不合,情淡了,自会远去。

世间唯有他能懂林落忧愁,唯有他能解林落心绪。

劝其挣脱枷锁,同入山野林间那一日应不会远。

所以他能等。

应也不会等太久。

*

昨日耗了半天的体力,待悄摸回碧桐院,林落就着屋内采绿特意留下的半桶水稍稍洗漱一下,便倒头就睡了。

直到日上三竿,才将将醒来,再仔细沐浴一番。

毕竟夏夜太热,加之他昨夜又梦到了那庶子。

啧,这种事儿啊,林落先前是真以为自个儿不贪的。

没成想那庶子没和他成事,竟也……

唔……挺多花样。

真是让人难忘。

彼时林落正从换下的衣衫中拿出那串铃铛,他仔细地勾着链子,不敢碰到那铃铛分毫。

当然,不是嫌其污秽。

昨儿个用过的那串早已不知其踪,这是离开客栈前,那庶子又赠他的一串。

一盒有两串,所以木盒稍大,带着累赘,林落便将这串铃铛用锦帕包好,放进了袖中。

现下采绿还等在屋外,林落不敢让其瞧见了。

便忙忙儿地拿着,而后自屋内找了个小木盒,丢进去,装好。

再藏于……藏于……

妆奁最里面!

这小屋室,实在是没处藏了。

做完这些,林落才上了软塌,略略吐口气,让采绿进来。

那厢采绿抬水出去,这厢林落垂眸假作看竹卷。

却倚案神游。

昨儿夜间的林家,小门早已被关上。

本是瞧着进不去,林落还想和这庶子去客栈再相处会儿。

却不料裴云之直接将他揽带,掠过了高墙瓦檐。

此人真是煞风景。

见是铁了心要走,林落只好让人在此处等一会儿,他回院拿了两个未裹馅的生角黍,送了来。

留一句:“这角黍做得粗糙,重午也过了,二郎若是不吃……可别当着我的面丢哦,稍后出了巷子,离远些丢。”

复又补上一句:“二郎也要记得……和裴长公子说替娶一事呀。”

那庶子是没说话的,神色在遮月云隐约下没让他看清。

便走了。

……思及昨夜,林落略略轻叹,便不再想。

他起身下榻,取出茶饼与茶炉。

预备在这一月余,将煮茶技艺学个精通。

*

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纵使煮茶再心静自然,终是茶炉烧火在侧,热!

尤其是小暑一至,林落便一日最多练一回煮茶,再净手习字去。

今日也是如此。

彼时方用过午膳,起身稍稍在院中阴下走动消食,林落忽见院口踏进一个眼生的侍女。

方见林落,她便福了福身:“见过女郎。”

微微颔首示意,不知这侍女是谁派来的,林落便未开口。

只听侍女正身后,道:“女郎,郎主有话,三日后郎主要去邺水的行宫向陛下述职,郎主让女郎收拾好行囊,三日后也去。”

第39章落落

“阿父述职……我为何要去?”

林落微怔。

“不止女郎一人,郎主也带了窈娘子和林三郎同去。”

侍女却不解释,只又福了福身:

“女郎快些收拾吧。”

说完,侍女转身离开。

嗯……

略略思考林宗柏述职一事与自己会有什么关联,却始终思索不明白。

林落想了想,旋即唤来采绿。

“采绿,去撑伞来,我要出去一趟。”

采绿闻言照做,待为林落撑伞蔽日,她问:“女郎,午后日头正盛,出去作甚?”

不扮男相时,林落向来是不出碧桐院的。

提起裙角跨过院门槛,林落道:“许久未见三哥哥了,去寻三哥哥说说话。”

虽然他不明自己为何会被阿父带上同去邺水,但林元烨也许知道。

他去问问林元烨。

这事太奇怪了。

*

盛夏一至叶绿花红,幽致园林在烈日之下也清雅怡人。

行在透过郁郁葱葱叶间的如星斑驳光影中,即便穿着夏日轻薄的罗裙,林落仍有点热得受不住。

步子缓慢走在绿荫下,采绿跟在他身侧蹙眉。

“女郎,这日头太烈了,要不天暗了再去寻林三郎吧?都是一样的。”

采绿还是有点担心林落的。

往年的林落是半点热都受不得,一入夏便是几乎待在庄子中,待凉爽天才会出门转一转。

虽确实难耐热气,但林落还是摇了摇头:“无妨的,出都出来了。”

他知道天热,但没想到这么热。

可已经出来了,总归是热到了,索性就一鼓作气去问了罢了。

“阿姊?”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一道声音从旁边凉亭传来。

“阿姊,怎么出来了?”

女子声音清脆,是林青窈。

绰绰约约绿叶间,林落看去,坐在凉亭里的林青窈正在招手,身边还跟了几个侍女扇风伺候。

林落便驻足回应:“青窈妹妹,见安,我只是出来走走。”

林青窈和林元烨的关系好恶不明,林落也不欲在林青窈面前将目的说出。

省的显得他和林元烨关系多好一般。

林青窈闻言并未起疑,只道:“这般大的日头你还出来闲走,可别真热到了,阿姊不若过来喝碗酸梅汤吧。”

“这是方才大哥托人从馔玉楼送来的,虽不稀奇,但也是一番心意,阿姊可莫要拒绝。”

酸梅汤是用白瓷汤盘装好,裹在置了冰块的木盒里送来的。

午时林青窈用午膳时才知长兄要给她送东西,却不知是何物,满怀欣喜在用了膳之后去前堂等着,才知是酸梅汤。

虽是不贵重,但林青窈甚少受到长兄关怀,拿到了东西便准备回院子再尝。

可天太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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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会儿便受不住,只好就地寻了凉亭。

恰是遇见林落,便相邀。

这……虽然这酸梅汤是长兄的一番心意,但并不是给林落的呀!

可人盛情邀请,林落想了想,也不好拒绝。

只能抬步走了上去。

“多谢青窈妹妹。”落座,林落如此道。

招手让侍女上前为林落盛裹在冰盒白瓷盆里的酸梅汤,林青窈说:

“总听你唤我妹妹,我唤你阿姊,还挺奇怪的。”

其实按照真正的出生日子来算,是林青窈比林落大上几月的。

于是林青窈想了想,又道:“不若以后你唤我青窈,我唤你阿落,如何?”

“不成。”林落果断拒绝。

林青窈并不算坏,但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一个好人。

再者说,他马上就要嫁去裴氏了,未来飘摇不定,与林青窈还能不能再见也说不准。

何必弄这些虚情假意的称呼?

不过现下替嫁一事木已成舟,待嫁之时他们还要再相处数月,也不能太过冷硬。

这般想着,他再补充了一句:“青窈妹妹,这样不合规矩。”

“也罢。”林落如此解释,林青窈也是想到了。

适时侍女已然为林落盛好了酸梅汤,她旋即换了话头,声音淡了点:“阿姊快尝尝这酸梅汤吧,解解暑气。”

“嗯。”林落应声垂眸。

白玉瓷碗中浅褐色的糖水微晃,冒着丝丝寒气,几颗梅子浮沉在其间。

看着,林落抬手扶碗,却没喝。

声音慢吞吞,忽问:“青窈妹妹可知道我们要一同随阿父去邺水述职的事?”

林落本想去寻林元烨问的,如今在此碰见林青窈,索性便问问看。

若是林青窈知晓,便不用去寻林元烨了。

林青窈颔首:“知道啊,怎么了?阿姊是不想去?”

林落微微蹙眉,低低应声:“嗯……我虽非十分体弱,但也确确经不起跋涉,这水路晃荡,我怕……我怕……”

林落并非责怪林宗柏之意,只是不解。

“此行本不需你去的,可是……”

林青窈也知,便解释起来:

“前几日来传召述职一事的侍卫特意和阿父提了一句,说:圣上在行宫询问裴太常婚事议得如何了?也不知林氏女究竟如何,是否符合裴太常心意,若非东郡太远,定要亲自为裴太常掌眼一二等等之言……天意难测,御前之言能传来东郡,阿父怕是圣上有意召见于你,便才将你捎上。”

再者说,就算未有此话,其实林落若是并不‘体弱’,让林落也去邺水也属寻常。

毕竟前去述职的各地官员不少,三年一觐见,来回加之暂住至少三月,大多都会带上妻儿。

上回林宗柏去都城建业述职,林青窈也是随着去了的。

心中所疑被林青窈解答,林落懂了,微微颔首:“我知晓了。”

原是这般。

*

三日后,乘着马车自城中来到江边。

因着林落的马车是最后出发的,到时,林宗柏和李素芸以及林青窈都已经进了船舱。

唯有林元烨在甲板上,见林落下马车,连忙吩咐侍从让开道路。

待上船,林落对林元烨微微福身:“多谢三哥哥。”

“小妹快去舱室吧。”林元烨有点忙,只点了点头,以示应答。

也不逗留,林落转身便随着引路侍从,到了自己的舱室。

本身林落就没有多少行李,也安置不了什么。

待将衣衫和妆奁放好,林落便遣走采绿去忙自己的事儿。

而他在舱室内,开了窗,看着窗外江水,略比岸上消弭几分热气。

瞧起来正是个煮茶又不热的好时候。

林落便拿出了茶炉。

将近一月的煮茶技艺练下来,林落差不离已然手熟。

方煮好茶,适时门口有人轻叩。

“进来吧。”

以为是采绿,林落便没在意。

只是待门打开,来人走至他身前跪坐,还放了碟点心,林落才见原是林元烨。

“三哥哥怎么来了?”林落一边将茶炉熄火,一边问。

林元烨将点心向林落方向推了推,摆好。

弯眼笑:“来瞧瞧你可还适应?晕不晕?”

他们这些常常乘船的人自是没什么感觉,但想来林落还是头一回乘船。

有的人晕船晕的厉害,是乘不了船的,所以林元烨来瞧一瞧林落是否是那种人。

若是,免得教人独自受苦。

此时船已起航,舱室内开着的小窗外是泛开的波纹。

林落摇了摇头:“不晕,多谢三哥哥关心。”

说罢,他舀茶一盏递给林元烨,又道:“三哥哥来得巧,恰好最近学会了煮茶,可要来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多谢小妹赐茶。”

林元烨故作谦辞,惹林落忙望了眼四周,嗔道:“三哥哥莫要逗我了!”

笑谈间林元烨端茶微抿,还未落盏便微微颔首。

似是满意,却也不能笃定。

“怎么……”

“叩叩——”

林落方想问林元烨这茶如何,便听门外叩响。

顿了声望去,林落道:“进。”

房门推开,是拎着食盒的采绿进来。

她道:“女郎,该用膳了。”

“嗯。”林落颔首,随后将目光投掷在了跟着采绿身后进来的一个侍从身上。

不是林元烨的侍从,眼生的很。

那侍从很快就开了口,禀明来意:“见过落娘子、三郎君,三郎君,该去堂中用午膳了。”

现下是用午膳的时候,林落的膳食已经被领回屋中,林元烨却要去堂中一同用膳。

本该是有些难堪的场面,林落却并未觉着。

毕竟这些时来,一直未见到阿父的林落早就明白了。

他根本不受林宗柏待见。

林宗柏不能接受让林落出现在李素芸面前,那彰显着他曾经对其许下绝不纳妾之言的违背。

林落也能理解。

于是他看着并未回话也未有动作的林元烨,忽道:“三哥哥,我这煮茶手艺还是略有欠缺,还需再练一练,你先去用膳吧,稍后晚些再来寻我,我给你新煮一壶茶。”

林元烨一直知道林落懂事,却不明这般难堪之下,仍旧咽下难过如此体面。

看了看那侍从,又看了看林落,林元烨终是开口:“我今日就不去了,我要陪小妹一同用膳,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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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父阿母问起来,如实说便是。”

“喏。”侍从得了令,便转身离开。

林落瞧着这情景,不解:“三哥哥,为何……”

他话声轻轻。

林元烨笑了笑:“只是今日不一同用膳而已,又不是如何了,再说阿父阿母还有窈妹妹相陪呢,小妹现下只有我了呀。”

“行了,不说了,该用膳了。”

言谈间,林元烨的侍从已经拿来了食盒。

“……嗯。”林落声音缓吞。

他只有林元烨了吗?

当然不是。

不过虽然不是,但是林元烨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呢。

*

这几日在船上屋内闲时煮茶、练字,又读些从林元烨那儿借来的市面上买不到的竹卷。

时间倒也过得快。

林落问过林元烨,水路大概十二日,再转两日陆路马车,便能到邺水。

掰着指头数,现下已是过了第八日,还有四日水路。

这些时在林宗柏合李素芸面前贯彻着体弱的说辞,林落甚少出房门。

如今夜深,林落实在是想四处走走,便趁着船上大多人都回房了,出来上了甲板。

宽敞的地儿没人,稍有点不太明显地晃,甲板上不比在船舱内坐着,林落怕站不稳,便慢慢走到船舷边,扶着。

木舷距水高耸,两岸本就隔远,在夜色下也看不真切,若不是往下稍看,见涌浪滚滚,还以为船停滞江面之上。

不过好在后方有小船相随……

小船相随?

林落有些疑惑,他忍不住撑住木舷探身往后看,只见在小船的幽幽火光照亮下,几个黑影自小船上往船上移动。

这是什么情况?

林落方还不解,旋即在船尾亮起成片火把时,看清那最后一个上船的人身着黑衣还挎着大刀之后,明了了。

应是水匪。

握着船舷的手骤然发紧,身后采绿还不知发生什么,只见船尾处火光冲天,照亮了船帆,还以为失火。

采绿惊呼:“女郎,船尾是失火了吗?”

“不是失火。”

林落抽回身,看向采绿。

“采绿,我不需要你侍候了,你现在回下面的舱室去歇着吧。”

这一行水匪来势汹汹,手持大刀上船,恐怕并不是简单的夺取钱财那么简单。

侍从们所在的舱室向来没什么好东西,那些匪徒的目标不会在那儿。

至于自己……林落觉着自己毕竟是林氏子,船上侍卫应当会保护自己。

但采绿就不一定了。

为了避免采绿担忧,林落便直接让什么都不知道的采绿赶紧躲好。

“女郎,为何?”采绿虽是不解,但也感觉到了林落的紧张,她有点不想离开。

但林落坚决:“快点!我现在也回去休息了,等会你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许上来。”

林落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十分冷硬。

很少听到林落如此同自己讲话,采绿只好遵从。

但在下船舱前,她还忍不住回头。

林落却故作寻常同她点点头,向自己的舱室走去。

其实并不是。

他准备去找林宗柏几人。

船上顶处有守夜的侍卫,上来水匪一事并不需要林落去告知他们。

林落去寻,只是因为和他们待在一起,他才最安全。

果然,还未待他走到,便见船尾部居然已经有了刀光剑影。

林元烨几人已然起来。

林青窈还散着发,显然是刚从睡梦中惊醒,一旁是李素芸在略略安慰。

而一个儒雅却不失凌厉的男子站在他们身前,负手看着眼前的打斗。

虽是从前未见过阿父,但林落知道,那人就是阿父。

见是林宗柏在那儿,林落便未上前。

他知道的,林宗柏向来不待见自己。

即便是这种危机的时刻,他也没必要出现在林宗柏面前。

于是他只是隔得稍远,站着。

身边自船舱下面赶来的侍卫又上来一波,与林落擦身而过。

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并不算太艰险的遇匪。

却不料,水匪似乎太多了。

源源不断将侍卫逼退。

林宗柏终是皱紧了眉,拿了把剑上前一同杀匪,嘱了林元烨带着李素芸和林青窈向船头先退。

“是。”林宗柏之命,林元烨不敢不应。

在带着人往后走时,林元烨这才恍然看见林落。

小小的人儿站在那里,眼中倒映着船尾的火光与厮杀,面色有些木。

辨不清是害怕还是冷漠。

直到林元烨上前拉住林落小臂,带着往船头走,才发觉其人已是浑身僵硬。

“小妹,别看。”

林元烨知道林落应是害怕了,他揽带着林落连忙来到船头。

此时船头冷寂无人,与船尾仿佛两个世界。

待林落坐下,才方回神,向身旁的李素芸及林青窈告罪。

“君母、青窈妹妹,方才失礼了。”

没有上前同她们见安。

李素芸没说话,只在侍女的服侍下闭目,手中持着一串佛珠。

而林青窈闻言,摇了摇头:“无事,事出突然,不用在意什么礼节,阿姊是不是吓坏了?”

“嗯。”林落没有否认。

杀人……

他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杀人。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消亡在自己面前,其中不泛有他虽然没说过话,但在船上这几日常常见过的林家侍从。

内敛的,却时不时会因旁人的话儿笑一下,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的小侍从。

方才就被一刀抹了喉,而后眼睛睁得大大的,被丢下了如深渊的江水中。

深呼吸一口气,林落再回想起这个片段仍旧是浑身发木,一阵冷汗。

“砰——”

“砰砰——”

忽有几声巨响伴随亮光升于半空,是林元烨燃了旗花。

如烟花绚烂,林落却无暇去看。

待林元烨走回,适时李素芸忽然由侍女扶着站起,对林元烨道:“我去找你阿父。”

“阿母?”“阿母?”

连着的两声是林青窈和林元烨一起。

可话落后,二人又向来知晓李素芸的决意无法更改。

且,他们从小就知晓,李素芸出身西洲,是镇守一方的永安侯的掌上明珠,自小鲜衣怒马的不止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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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李素芸也是如此。

舞剑弄枪,李素芸无一不熟,不过是嫁人后才洗手作羹汤。

可纵使如此,林元烨还是担忧。

旋即他再道:“那我和阿母同去。”

李素芸却摇了摇头:“你在此处守好你的……两个妹妹,无用担心我。”

说罢,她向船中走去。

李素芸走了,适时林落脑中混乱,坐也不适,他便站起身来,想去船舷边透口气。

“阿姊,我扶你。”

林落身边的侍女早就不见踪影,林青窈身边的侍女也已死在了船中。

此时林青窈看林落单薄得似要摇摇欲坠的身躯站起来,便也起身,去扶。

林落没说话,是无暇去拒绝林青窈。

只是……

二人刚走至船舷边,忽见一道黑影蹿上。

那黑影见有两人发现他,便伸手去拽。

“你——”

拽的是林青窈。

不防林落被连带着,身子也向船舷外倒去。

骤然的倾倒让他无法思索,只见翻过船舷前,视线唯一看见的是林元烨的身影,以及林元烨身后冒出的无数水匪。

“小妹!”

熟悉的称呼,伸来的手。

拉住的却是林青窈。

好像没有什么意外的,林落一早就知道。

林元烨的小妹不是自己。

重午的那副丹青上,也不是什么表妹。

是林青窈。

“咕噜……”

失重后便是落水,本该巨响的落水声在周遭的嘈杂下尽数湮灭。

林落不会水,也没有力气挣扎。

便只能在水下睁着眼,看着一串串似乎是从自己口中溢出的气珠上浮,他往下沉。

林落是很想活的,但此刻的他只能向上伸着手。

无力。

火光将水下照得好明亮,让他能够看清周围一具具被抛下来的尸首,甚至还看见一具尸体在向他而来……

胸口被挤压得难受,林落眼前也变得模糊。

只感觉到有一道黑影越来越近,而后——

一道力道将他揽带,紧扣住了他的后脑。

渡气的吻只让林落有所缓解,却还是没看清眼前人。

那双眼太近,隔着柔柔的水,也好冷。

*

入眼,是陌生的床帏。

周遭萦着淡淡苦味,还有一丝浅淡好闻的茶香。

很熟悉。

略有不解,微微转首,林落旋即便见屋内案几上有一人跪坐案前,执卷品茗,怡然悠闲。

是……裴云之。

初初醒来,思绪还有点混沌,但林落下意识便开了口。

“二郎……”

只是刚开口,便听自己嗓子沙哑,几乎不成调。

林落忙收回了声音。

却见远处的裴云之已然察觉,放下了竹卷,起身走来。

“还难受么?”

一双手轻轻抚他脸颊,似在试探温度。

裴云之面色淡漠,语调却温柔至极。

“不难受。”林落眨了眨眼。

是真的不难受。

水下的记忆犹还存在,那时虽然窒息濒死,但此刻林落是真的不难受。

思及水下,林落思绪稍稍清晰了些。

于是又问一句:“是二郎救了我?”

眼前的情况似乎并不需要询问,可……

还是需要问一下的。

“你觉会是旁人吗?”裴云之唇角微微勾笑。

这便是他了。

“当然不会是旁人,只有二郎对我如此好。”

林落讨好般在裴云之掌心蹭了蹭。

“只是……二郎为何会在此?”

时机还那么恰好救了他。

裴云之比他先离开东郡将近一月,不是说有事吗?

如今为何会在来往邺水的江上?

“路过。”不欲过多解释,裴云之只如此道。

林落闻言,知晓是裴云之不愿意说,他也不多问。

不过想来……一介风流庶子如此天南地北的跑,能是何因?

旋即裴云之便听林落委委屈屈的声音响起。

“这条水路不通洛阳,二郎如此路过来路过去,可是又去何处找了可心人儿?二郎今日救我……竟是没在温柔乡里将我忘了呢。”

这吃味的话,偏生裴云之不能反驳。

于是他只反问:“如何忘呢?”

这般嘴甜如蜜又聪慧无比的人儿,天下谁人能比得上?

自是忘不了的。

裴云之的这个话这个意思林落懂,但不信。

谁能信呢?

不欲再说这个,林落便换了话头。

再问:“二郎路过救了落水的我,林氏众人可知此事?他们如今可还安好?水匪可退了?”

落水的地方距离船也不过几米,想来裴云之是看到了林元烨放的旗花便来。

恰是遇见他落水,才救。

所以现在是过去多久了?他是在裴云之的船上吗?

林落有一肚子的疑问,裴云之却不急不忙。

将林落扶起靠坐着,他自一旁小桌上端了碗晾得温热的药汁来。

“先喝药。”

话间,裴云之舀了一勺药汁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伺候起人来也未有半分不妥。

林落张口含上,嫩色的唇瓣淡红,将褐色苦药咽下后与瓷白的勺相叠一瞬又离开。

苦涩让其眉尖微蹙,却没空嫌弃,只翘起眼睫,看他。

再舀了一勺,裴云之终是开口,道:“现下距离你落水不过两个时辰,我是借乘琼州牧的艨艟而行,因当今圣上最忌结党营私,于是在琼州牧派人去林氏船上剿匪时,我将你救下,乘了小舟离开,如今在临川城外的一个山庄里。”

“林氏众人不知此事,他们如今入了临川,琼州牧与临川太守正在江上寻你的下落。不过无用忧心,明日一早我会让附近的鱼户送你去临川寻他们。”

不疾不徐说着话,待裴云之说完,药碗也见了底。

将碗搁置一旁,裴云之再转过眼来。

忽敛了几分笑意。

他道:“现在该我问了。”

一月前与林落匆促一见,他便去了建业销假任职。

堆积的公务方处理完,又随着天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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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邺水。

近来不过回了建业一趟承办祭祀先皇一事,没成想乘琼州牧的艨艟一道再去邺水的路上竟会与林氏的船只相遇。

恰还是遇见了水匪的船。

裴云之倒是知晓林氏此行是去述职,却不明竟会带上林落。

艨艟隔得稍远时便见一道纤细身影落水。

裴云之从未想过他有一日竟会心跳如此紊乱几欲窒息……

呼。

那种感觉并不好受,裴云之不想再感受第二遍。

现下想起,指尖还有微颤。

垂在袖中的手紧攥,裴云之问:“落落,你为何会在此处?”

裴云之的声音本是清冷的,可偏生“落落”二字在他口中,多了几分扭缠的旖旎。

惹得林落心中一顿,似是停了一瞬。

他结巴起来:“你、你干嘛这样唤我?”

声音是还带着点哑的又小又娇。

裴云之却没说话,只看着林落。

冷淡的眼底尽是深沉墨色,像是藏着无底的暗河,晦暗不明。

这分明是辨不分明意味的目光,林落对视着,却忽然有一瞬,觉其好似摇摇欲坠。

林落实在看不懂,但他想了想。

倾身,抱住了裴云之。

下颌轻轻搁在其肩头,林落小声回了裴云之的疑问:“是圣上说怕我不合裴长公子心意,想要让我前去,任裴长公子相看一下呢。”

唔……那日林青窈话里差不离就是这个意思吧。

说到这个,林落便声音更低了。

“二郎,为何这么久了,你还是未和裴长公子言明替娶一事呢……”

是不是不想娶他呀?

这话林落只闷在肚子里,不敢问。

怀中落下的温度是那么轻,却又抱得十分紧,惹人气息微滞一瞬。

有一缕发丝随着林落动作落到裴云之袖口,他悄悄勾住。

才淡声道:“如此岂不是正好?这回你去邺水会见到长兄,趁你我二人还未成事……你可有想再去诱长兄试试?”

“他为裴氏长公子,若是怜你,你所忧之事,他能全然为你解忧。”

好端端的,又说起这个来了。

纵使此刻裴云之看不见,林落还是忍不住瘪了瘪嘴:“二郎可是在试探我?明明都说好了替娶,郎君如今是想反悔了?”

话声里有些许哭腔,裴云之指尖动了动,将发丝勾紧了些。

“……自然不是。”

“那不就成了。”林落霎时收了哭意,言之凿凿:“二郎可莫要再试探我了,我虽唯有嫁与二郎才有唯一生路,但并不代表,我对二郎全无真心,先前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倾慕二郎之心昭昭呢。”

拥着裴云之的手臂紧了紧,如同被轻飘的云裹住。

小嘴也甜得很,若他是庶弟,定是心动了。

可,他不是。

虽然他此刻也微有心悸。

但……

唇角抿直,勾不起一点儿弧度。

裴云之只抚了抚林落的发丝,不再言语。

*

待裴云之从屋内出来之时,已是四更天。

守在廊外的侍卫见裴云之,抱拳见安后,道:“长公子,琼州牧方才传信来问您为何要隐藏身份?不过是借船行水,论不上结党营私,为何要惧林氏知晓?”

且裴氏与琼州牧结盟一事,林氏早已知晓。

林氏未有证据,又能如何?

“如今形势多变,需谨慎行事。”

将回了琼州牧的话说完,裴云之顿了顿,又道:

“这两日在此处,唤我二公子即可。”

漆黑夜间,侍卫看不清裴云之神色,唯听话声冷清。

不明为何要如此称呼,但侍卫遵命。

“是。”

*

昨夜被裴云之救下后短暂醒来一会儿喝了药,林落便又睡了。

这一觉林落睡得并不安稳,不过醒来时已是隅中了。

此时恰逢一个侍从端药进来,见林落醒了。

他将药碗置于床边桌案上,而后道:“郎君稍等,长……二公子马上就来。”

“……嗯。”林落没想到裴云之的侍从还挺会审时度势的。

于是在等待裴云之的间隙,林落端起药碗喝了一口。

嘶,还是和昨日一样的苦味。

抬眼看了看房门处,见还未来人。

林落下床,抬腕将药都倾倒在了屋内的一盆君子兰中。

再放好药碗,上床盘腿坐着。

少顷,房门被推开。

裴云之和一个发须全白的大夫一同走了进来。

裴云之方靠近,眸光掠过床边空碗,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自己把药喝了?”

“嗯嗯。”林落正坐床榻上,点了点头。

模样很乖,但闪烁的眼里有几分心虚。

并未再询问,裴云之退开身,让大夫上前。

乖巧伸出手腕任其把脉,待是大夫向二人禀了暂无大碍之后裴云之向其颔首,再遣侍从送人离开。

旋即落座床边。

一旁侍从端着木盘,其中搁置着各色清淡菜式。

抬手将其间粥碗拿着,裴云之姿态优雅地舀了一勺,又配上小菜点缀,这才递至林落面前。

“呛过水后难免会嗓间受损,需吃些温热清淡的膳食,送你回去的鱼户已经安排好了,用完膳后你便可以回去了。”

听着裴云之的话声,林落乖乖张口含下。

不过他一边吃,一边看着这粥,想起来个事,便含糊开口。

“二郎,上回送你的角黍,是丢了还是吃了?”

本是不想问这个的,毕竟如果人说丢了,他可要伤心了。

可他又觉着不会。

“吃了。”

果然。林落略略勾唇。

待口中食物咽下,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裴云之又递来一勺。

张口,含下吞咽。

林落又道:“听闻裴长公子在邺水,看二郎去向也是邺水,可是为了说替娶一事呀?”

“……嗯。”

三两句离不开此话,裴云之实属无奈。

林落眼眸霎时锃亮。

终于要说了!

“真……”

还想再为其出谋划策,林落话音只是刚出,却见裴云之本是垂看碗勺的眼掀起,嗓音微凉:“落落,食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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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话连着食物咽下去了。

林落不是个喜好在用膳时说话的人,这不是裴云之说吃完了要送他走他这才这样的嘛。

真是……

坏!

但是要说坏,其实这裴家庶子还是很好的一个人。

除了风流一点,不似传闻中那般好接近,冷了一点……

好像也是蛮好的嘛。

会救他,还会喂他吃东西,还会为他名声着想……

慢慢吞咽着粥菜,不能说话的林落有点出神了。

连什么时候碗里的粥都吃完了也没发现。

于是在看着眼前又出现一块东西之时,他张嘴咬了上去。

咬劲不算重,毕竟从瓷勺里含食物不需要什么咬。

但怎么……这次的粥和菜口感有点奇怪?

干干涩涩的。

在发现这一口不是食物后,林落才恍然回神看去。

——口中含的竟然是裴云之勾着巾帕的食指!

缓缓地,缓缓地将那指从口中用舌尖往外抵,林落翘着眼睫望似笑非笑的裴云之,不懂他为什么不抽开。

直到林落将那裹着巾帕的手指吐了出来,他细声细气的无辜道:“二郎,方才有点走神了……”

“无妨。”

裴云之收回手将巾帕叠好,放置一旁。

再拿一方巾帕,碾了碾林落唇角。

才说:“好了,再来喝药吧。”

话间,裴云之身边已然换了一个侍从。

是端着药碗的。

再次端碗手中,裴云之似笑非笑:“落落,呛水的是你,并非是君子兰。”

……好吧。

林落微微耷拉了眉眼。

看着裴云之手中的碗,他心一横。

伸手拿过,林落一口气将其喝下。

待是将碗放在了一旁侍从手中的托盘上,林落苦到紧闭双眼。

太苦了!

“很苦么?”

忽有轻轻的清冷声音靠近,下颌被稍稍抬起。

林落睁开眼,眼尾沁着薄红色。

看着近在咫尺的裴云之,他有点呜咽:“苦……”

像是一只委屈的小狸奴,嗓音又糯又软。

裴云之终是忍不住轻轻吻上那嫩瓣似的唇,浅浅辗转其上。

……分明一点都不苦。

*

因着遇到水匪惊了人还不见了个女郎,林氏的船就近靠在了临川,在城中安排在太守的一处空宅歇整。

在和裴云之约好了到了邺水时也要寻机相见后,林落是被裴云之安排的一户农妇送进临川主城的。

回来时是奴仆先行进去禀报,随后采绿和林元烨一道出来了。

虽是早就为采绿打算好了,并且在听裴云之说他落水后琼州牧便随即靠近派人上船剿匪,猜想其应会无事。

但如今见到采绿是真的无事,林落才真真正正松了口气。

这厢林落与采绿主仆二人互相庆幸,那厢林元烨在与农妇交谈一番,问过了农妇是给林落请了大夫诊治确确无事后,便给了不菲的银两报答,再转至林落面前。

不复方才与农妇交谈时的自如模样,他低声嗫嚅:“小妹,我……”

知道林元烨为何如此作态,但林落其实并不在意。

便只故作寻常相处时的自在姿态,希望让其心中并无负担太多。

林落打断他,问:“三哥哥,阿父君母可还安好?现下可在府中?”

若在,他该是去拜见的。

林元烨微愣了一下,旋即接话:“阿父阿母都去了临川的太守府,商谈此次水匪一事了。”

若有所思点点头,林落又问:“青窈妹妹呢,可还安好?”

“她无事,只是受惊了,已经睡下了。”

“那就好。”

林落点点头,向里走:

“我回来得突然……我有厢房吗?”

“女郎,有的!”

一旁的采绿急忙接话:

“女郎是累了吧?我扶你歇着去。”

“嗯。”林落应声,借机想走。

采绿不愧是从小和他一块长大,将他的心思摸得很准。

本是不欲再与林元烨多言,当然,也并不是责怪。

可林元烨却似是狠了心,再叫住了他。

“小妹,对不起,昨夜你们二人都要落水,我只来得及拉住一个,害你……害你落了水……”

林元烨的话声在身后响起,林落心中轻叹一声。

还是得回应啊。

顿步回身,林落抬眼看他,浅浅一笑:“三哥哥,无事的,你看我这不是被救上来了?”

眼前女郎的笑容还是浅浅甜甜的,并无半点怨怼之意。

听着这话,林元烨终是无话可说。

林落转身离开。

*

漆黑的江水中,他被裹挟席卷。

耳边蒙着水,本不该听见声音的。

可意外的,汹涌的水下很是寂静,所以恍惚中,他好似听到李小娘的声音。

“落落……娘的落落……”

嘶哑的哭喊声是林落从未听到过的,也从不愿听到李小娘这么哭。

心里很疼,辨不清是失去空气的被挤压还是因为李小娘的哭泣,他睁开眼,向哭声的方向看去,伸出手,想为李小娘抹泪。

但隔着水,他连李小娘在哪里都看不见。

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时,他真的好不甘心……

……“哈啊。”

猛烈的窒息实在难受,好在下一瞬,林落从床上坐起。

才发觉这是个梦。

心脏在猛烈跳动,分明没有梦见裴云之,没由来的,林落却在此刻想起了裴云之。

水下的记忆林落并未忘却半点,分明昨日想起来的时候并未有所触动。

可今日想起……

他忽觉,那双沉冷的眸,好似只要看见,就会很心安。

第40章邺水

从前是从未有这种感觉的。

本以为会就这样死在江水里,可裴云之来了。

此刻胸腔里的跳动辨不清是感激还是什么,林落只有点庆幸。

那日马车被拒,他没有放弃。

林落是害怕死的,更害怕的是,被发现是男子。

李小娘,还是不能活。

还好裴云之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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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是裴云之。

*

醒来时才将将入夜,采绿端了水来待他洗漱净面后,再离去取晚膳。

适时林落更衣下榻,跪坐案前看竹卷。

“叩叩——”

两声轻响,应不会是方出门不久的采绿。

总归是失踪的女郎归来,要有人来探望的。

虽不知是谁,但林落还是起身亲自开门。

“阿姊,还好你没事!”

门扉方开,门外人进来便拉住了林落的手,惹他僵了下。

“抱歉,害青窈妹妹担心了。”

不动声色地自林青窈手中抽出手,林落向后退几步,让开路。

邀林青窈进来。

“阿姊无需这般见外,虽说……”

见林落生分,林青窈咽了咽话,微叹:

“但我是真心担忧你的,阿父阿母知晓你落水也急坏了,派人在江中整整打捞一夜,这些都非是只为替嫁一事,也是有真心在的。”

愈是强调,听着愈有欲盖弥彰之意。

待落座案前,林落垂眸:“我知晓的,是我不对,害阿父君母担心了。”

乖乖巧巧的模样,掩着的眸子辨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林青窈微哽,想了想,旋即招手让侍女上前。

“阿姊,阿父阿母现不在府中,听闻你回来了,特意让我送来些人参,阿姊平日煮茶时可随之煮着补补气。”

“谢过阿父君母。”

见侍女将装着人参的木盒放置桌案上,林落点点头道谢。

百般恩惠关心,林落点头受着。

垂下的眼睑尽数掩去眸中微嘲。

他其实一点都不相信这人参是阿父和君母送的,若说林青窈对他有些微歉疚之心,他还能觉察。

可阿父和君母……林落感受不到半点真情。

不过是个女郎。

不过是个用来替嫁的庶出女郎。

被派人打捞的价值或许仅值于此。

虽不知如若他死了林家会如何,但如今看他活着,替嫁的人无事,林家便不会对他关怀分毫。

毕竟好歹是落水一遭,竟是连大夫都不打算为他请一个。

这般笃定农妇说为他请过大夫看过无事吗?还是只见他替嫁前死不了,便就不用在意?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免去他需遮掩男儿身一事。

还好,他也对林家一早没有期待,不若现在许是满腔苦涩了。

如此想着,抿唇笑了笑。

林落忽问:“青窈妹妹,这么晚了,你用膳了吗?”

“还未。”林青窈摇了摇头:“所以方才来时已经遣了侍女去取膳食来,我和你一同用膳。”

反正今日林宗柏和李素芸都不在府内。

“好。”林青窈的要求突兀,但林落应声。

不过是一同用膳而已。

待着侍女取膳食之时,室内本是静寂的。

林青窈忽又道:“我原以为那夜……三哥哥不会选我救的。”

林落问:“何出此言?”

“你可知少时我与三哥哥关系极好?”

“嗯。”林落点头。这事他先前派采绿打听过。

此刻他不用再问什么,林青窈已经开始倾诉了。

“少时,我闹无同龄好友,阿母便从旁系接来一位表妹陪我,表妹是个极好的人,唯有一点,她自幼家中不甚重视父兄不喜,但来此后三哥哥同视她为妹妹,对她对我都极好,她许是贪恋兄长之情,一日与我游园之时行至池边,她忽遣散仆从,问我能不能把三哥哥让给她、只做她一人的哥哥,我不愿,便转身离开,她上前抓我袖口,我挣脱之时不料使她落了水,虽我及时唤人来将她救起来,但……她还是落了病根,那日之事后三哥哥以为是我推了表妹让我赔罪,我拒绝了,他自认林家未照料好表妹,我又做错了事不认,便与我生分至今……”

当然,生分一事非林元烨一人所为,林青窈也恼他竟觉她会是那种害人之人。

恼着恼着也就真生分了。

所以,林青窈以为这回落水林元烨会救林落,因为会想起落水的表妹。

可林元烨救了她。

此事林青窈向来无人可说,如今遇林落,见其寡言又懂礼好相与。

一时得以倾诉。

对于此事,林落听着,才知原是这般缘故。

但有些不解。

这般寥寥几语便能解释的事,二人为何要如此?

不过,林青窈瞧着性子冷,却也是个良善之人。

他能听出,林青窈不解释的缘由或许是怕将此事真相说出后,那表亲女郎真真儿得不到任何一人的关怀了么?

听闻那表亲女郎因夫君纳妾便郁郁而终,想来是个心思重的,而出殡之时家中人一个未去,唯有林元烨去了。

若是林青窈早就将真相说出,恐怕那表亲女郎早就……出殡时林元烨也不会去。

不得不说,林青窈确有善心。

如若他不是替嫁之人,或许与林青窈为兄弟姊妹,会是一件极好的事吧。

可惜不是。

“那……”

静了半晌,林落稍稍抬眸,才要开口欲言,却不防房门忽然被推开。

伴随着的是一道急切的声音。

“青窈,为何这些事你从未和我说过?”

屋内二人都循声抬首,只见林元烨立在屋内,面色沉沉。

“我……”林青窈面上闪过一丝慌乱。

虽不知林元烨为何此刻会出现在此,但左不过就是来寻他,恰好听到了林青窈的话。

现下眼前情景,瞧着兄妹二人是要就着陈年往事叙谈解开心结了。

林落无意多听,便脩然起身。

他道:“三哥哥,青窈妹妹,你们先聊,我去瞧瞧侍女们怎么还未归来。”

言罢,也不待二人回应,他便出门。

*

行至院门口,将拎着食盒的三个侍从拦下。

除了采绿外,林落让其余两个侍从在屋外候着。

随后他带着采绿随意寻了个凉亭,坐下用膳。

一边侍候着林落,采绿在一旁不解:“女郎,三郎君和窈娘子不是来寻你一同用膳的吗?为何女郎自个儿出来了?”

而那林青窈和林元烨还在他屋内?

静默须臾,细细咀嚼口中食物待其咽下,林落才道:“不必在意此事。”

这话似是说给采绿,却也是告知自己。

反正待嫁去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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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此事与他再无干系,便不必在意。

只是看来今日过后,他不能再利用林元烨的那些补偿的情意了啊。

唯有林元烨愿给的银子以及包庇掩护都不再有……

在邺水那般陌生的地方,他该如何出门去寻裴家庶子呢?

*

是夜,临川江水幽暗映月,一点明光如皎珠,清淡辉白随风掀微波粼光。

略有不稳清碎,似人心绪。

看着江边石岸那道静立身形,孤山云鹤般深沉凛然。

司寇淙走近。

&quot;几日未见你人影,今日方回又来江边赏月……云之,你是在赏月呢,还是在赏林氏下午离开的船影?&quot;

身边的来人神采飞扬,眼间蕴着如震雷的威严,话声却是肆意轻松的。

眸光未偏去半分,裴云之没说话。

看着他昏光中的侧脸,司寇淙不在意,只又道:“前几日我让侍卫问你的话,你回我说是要谨慎行事,啧,云之,你若真打算谨慎行事,那日便不该让我救那林氏的船。”

他为琼州牧,为雍王一党,不救林氏实属寻常。

救了才不正常。

裴云之这个决策下得轻松,害得他这几日被那林宗柏缠着,似还有拉拢之意。

“你可知昨日林氏承诺给我多少军需粮草?我说你就这么放心把我这个香饽饽放到林宗柏面前,不怕我一个贪心真跑了?”

司寇淙问得认真。

裴云之终是转过眸来,面容俊美,可仍旧冰冷漠然。

他道:“你不会。”

声音很淡。

不过这也是事实。

司寇淙确实没有接受林宗柏的东西,反而将人阴阳了一顿,惹人冷脸,转日就收拾东西乘船走了。

但司寇淙还是轻哼一声。

“你就这么笃定?我们也不过是少时在琼州相熟一年而已,一起在兵场比试时并肩打了几个瞧不起我们的小官而已,又……哈,哈哈哈……”

说着,司寇淙忽然忍俊不禁笑起来。

清朗笑声在江面好一会儿消散,裴云之静静看他,待他声消。

司寇淙解释:“哎你不知道,一说起这事我就忍不住,那林宗柏、你真不知晓那林宗柏这回见我老脸掬笑是如何示好的,可我一想起他至今还不知晓你这颗黑心呀,先前说琼州牧得要见着虎符才能和他们商议结盟一事,诱骗着林氏先去找到虎符,你再让我假借有事拖延,结果去把虎符偷了又送你去东郡……哈哈哈,真的很好笑,你怎么不笑?”

习习江风吹过,拂过裴云之衣衫,隽骨清姿,如立云端皎洁。

这般漠然模样实在是见惯了,司寇淙也知晓裴云之从不做这般有失礼态的事。

没意思。

于是他轻咳一声,敛了笑意,负手向前走了一步。

正色微叹:“好了,临川一事你准备如何向雍王解释?”

“不解释。”裴云之回道。

“你不解释?你打算让我也一起被雍王怀疑吗?”

司寇淙虽是如此说,却无半分惧怕之意。

“虽说让雍王知晓了也无妨,但你既不惧,当初又何必要假作与我不识,用虎符结盟一言将雍王也骗了呢?他若知晓你我二人骗他……”

未尽之言二人心知。

“争夺皇位,他还需助力。”

顿了顿声,裴云之又道:“且艨艟上的雍王门客不会将此事告知雍王,无需担心。”

司寇淙闻言挑眉:“伍乐衍竟也是你的人?”

“伍氏嫡系满门抄斩,五代旁系流放……你以为当时伍乐衍八岁稚子,凭何逃脱?”

自是裴氏暗中相助。

“可纵使伍乐衍不说,我这艨艟上,未尝不会有其他探子。”

司寇淙定定看着裴云之。

“你说的对,雍王还用得到我们,也就算他不会知晓此事,可并不妨碍来日他登临大宝,仍旧……鸟尽弓藏。裴氏、你,我,你可有想过?”

司寇淙觉着裴云之是想过的,可又不像。

搭着袖沿的指尖不自知微蜷,裴云之道:“过海有一国,与大景通商百年,通商一日在,你琼州牧一日在。”

琼州水军为他私兵,若水军涣散……雍王并非愚钝。

即便削权,也……

对于这些,司寇淙自然知晓。

其实天下谁主他都无所谓,削权忌惮一事他也早有准备。

如今跟着拥立站党不过是因裴云之说雍王是个聪明人,而如今天子迟暮,总会有新帝的。

新帝初登大宝根基不稳,自不会动跟随之人。

至少能保数年无忧,至于以后,再做打算便是。

只是……

“那你呢?裴氏呢?”司寇淙问。

世族不似他有琼州水军在手,纵也有私兵,却能敌皇权吗?

伍氏百年,祖上也出两公,还不是最后被忌惮……落得如此下场。

他父兄早死,倒也无所谓,可裴氏是一族。

“不用担心。”

轻云蔽月的朦胧夜色中,裴云之的漠然声线混着江风清淡冷寒。

*

本还以为水匪一事需得处理几日,却不料林落回来的第二日下午,便要收拾东西再度登船。

水匪一事全权交由了琼州牧与临川太守处理。

总归是在船上见了些让人害怕的东西,于是这回登船,林落是真一步都不敢踏出船舱了。

待转了陆路马车,实在颠簸,林落这回是真不适了。

在马车上郁郁沉沉昏睡了几日。

到了邺水林家早已买下的宅邸后,因着此处比林家主宅稍小,院子又都早就给林氏的主子们分好了,林落便只得了个后园儿里靠着府墙的一个小院。

和在林家主宅时差不多。

不过这儿的宅邸更小,寝院便也更小些。

林落不在意,只由着引路的侍从带去。

路上侍从说着宅邸一墙之隔住着的是裴氏的什么人……

林落实在太困了,昏昏闷闷的没听个真切。

待进屋后他便伏在软塌上睡了,而采绿收拾着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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