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理你也懂,不管什么病症,都有个?循序渐进的治疗过程。太史?令之前从未跟哪个?女子?亲近过,现下突然塞一个?到他身边,恐怕只能让病情更加严重。”
“从小到大,除了那些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你是?唯一一个?跟他亲近相处过的女子?,要试的话,肯定是?你最合适。”
“你得明白,我是?师伯安排给太史?令的医官,为?太史?令治病是?我最重要的职责。现在从医师的角度出发,我必须建议让他多?接触一下。你若去?问师父,他也会给出同样的治疗建议,甚至比这?个?更过激。”
“当然,以我对太史?令的了解,他应该……还是?挺君子?的。但要是?哪天?他真有所行动了,我希望你能好好配合一下。”
洛溦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
“什么叫我好好配合一下?太史?令是?你的职责,那我难道不算你半个?师妹?你平时蹭我饭的时候,怎么不提这?种建议?”
鄞况一脸医者的浩然正气:
“我事先说了,只是?单纯从治病的角度跟你讨论病情。而且你刚才不还想让他高兴吗?你帮他把病治好了,他肯定高兴啊。”
洛溦“唰”地站起身,“鄞况!”
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她跟景辰有了约定,帮沈逍解毒已是?她能接受的极限,岂能还有别的什么乌七八糟。
鄞况提这?种鬼建议,显然就?是?没把自己当人看。
“你以后别想蹭我的吃食了!”
洛溦凶巴巴伸出手,把鄞况面前刚分?拣好的药材一顿乱薅,转身出了药房。
第66章
洛溦在玄天宫忐忑待了一整夜,也没有听说沈逍回来。
大概是在陪豫王忙正事,没工夫顾及自己这点儿琐事。
她稍松了口气。
正打算去观星殿看看书,一出门却碰见扶禹气喘吁吁上楼来找她:
“宋姑娘,你?父亲来了,在祀宫外等着见你!”
洛溦下了璇玑阁,走去祀宫的宫门外。
此时时辰尚早,司天监的大部分官员都还没进署,宋行全也是赶在去户部应卯前,特意抽时间过来找女儿。
他是昨天晚上的时候,听说了沈逍在三司会审上提及解除婚约之事,当时就差点儿背过气去,连夜跑去张尚书府中?求见。
齐王失势,张竦现在如?热锅上的蚂蚁,哪儿还有工夫管宋行全的事,没好气地说道:
“你?女儿没用,笼不住太史?令的心,这桩婚事成不了了,你?好自为之!”
随即就下了逐客令。
宋行全一夜未眠,熬到天亮便来玄天宫找洛溦。
洛溦走出祀宫宫门,远远看见穿着官服的宋行全,大概猜到了他为什么来,脚步顿时放慢,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宋行全着急上前,把女儿拉到一旁:
“太史?令说要解除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溦搭着眼皮,“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他要解除婚约吗?你?自己不信。”
宋行全急道:“那怎么行?你?这桩婚事是冥默先生订下的,是天命!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
“根本就没什么天命。”
洛溦看着她爹,“那道婚约,难道不是爹你?死乞白赖求来的吗?就算你?没直接开口求,冥默先生那样?的大善人,但凡你?在他面前诉诉苦、求求情,说你?女儿被占了便宜,嫁不了旁人,他也会发善心胡诌一道天命,当作给我?的补偿!这事太史?令早就知道,他如?今是玉衡的主人,天命是真是假,他难道看不出来?”
宋行全被女儿一顿抢白,说不出话来。
他当年,确实没少在冥默先生面前诉苦。
“可你?吃的苦,不也都是实实在在的吗?”
宋行全压低声?,“你?给他换了十多年的血,凭什么不求回报?你?现在就该拿这件事去求太史?令,让他给你?一个交代?!”
洛溦实在听不下去了。
“我?不要什么交代?!我?治病救人,心甘情愿,行了吧?”
“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将?来也会有比这更好的姻缘,我?为什么非得强求太史?令给我?交代??爹你?如?今已经是三品大官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
宋行全抬手指着女儿,气得说不出话。
昨晚去张尚书的府中?,除了得知女儿的婚约不保之外,还被告知宋昀厚跟张竦侄女的那桩婚事,也不再作数!
宋行全回家后,宋昀厚得知自己不用娶张家姑娘,竟面露喜色。宋行全怒道:“你?还笑?你?知不知道张家跟咱们取消婚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咱家马上就要变成弃子?,再无用处了!”
眼下新党官员一茬接一茬地倒下,张竦为了保他女婿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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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出去好几批人当替死鬼,如?今京中?人人自危,唯恐下一个被抄家流放的就是自己。
宋昀厚见他爹急得坐立不安,宽慰道:
“爹你?也不用太怕,绵绵跟齐王关系不错,这次又出面帮他作证,张家就算看在齐王的脸面上,也不会真搞我?们。”
宋行全从儿子?话里?捕捉到重要信息,抬起眼,“你?什么意思?绵绵跟齐王……是有什么吗?”
宋昀厚担心他爹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忙道:
“那都是齐王剃头?挑子?一头?热,你?可千万别瞎打算!绵绵已经有了心上人,对?方虽没家世,可万一科考考上了,也是有头?有脸的!”
儿子?这么一说,宋行全当即猜了个囫囵首尾。
此刻再听女儿说什么“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将?来会有比这更好的姻缘”,宋行全忍不住冷笑道:
“你?说的是那个姓景的小子?吧?”
他啐道,“无家无业的穷小子?,也敢觊觎我?宋行全的女儿!”
洛溦被父亲的态度彻底激怒,也不再否认:
“他怎么就不敢?我?愿意,他就敢!”
“你?!”
宋行全气得不行,但到底人在祀宫外面,不敢提声?大骂,只?得压着怒意道:
“大乾还有王法?!没有我?这个做爹的同意,你?若敢跟他,那就是淫奔,是苟合!我?不信你?俩敢不要脸面了!“
洛溦也彻底被父亲的话激怒了:
“谁稀罕你?同意?等景辰考进一榜,我?们就谋个出使外藩的差事,离你?、离长安、离大乾都远远的!才不管丢不丢脸。”
“一榜?”
宋行全嗤笑道:“一榜从来都是被世家子?弟预定的!他一个没门路的穷生员,敢夸口能进一榜?”
洛溦狠咬嘴唇,懒得再跟宋行全掰扯,转身撇了他,拔腿就回了玄天宫。
宋行全站在祀宫外,气得满面涨红、胸口起伏,又怕被人看到笑话,背过身竭力调整好情绪,方才拂袖往车道上走去。
没走出多远,竟然看见眼下最不想见的人,刚过了龙首渠的石桥,往这边走来。
宋行全刚压下去的火气,腾的一下又窜了上来。
景辰也远远瞧见了宋行全。
他昨日虽休沐在家,实则却?不曾休息。
京考在即,他一边准备科考,一边还是托人找了行卷的门路,将?上次写的那篇《均赋论》,连同二十余篇诗文,投去了礼部邱侍郎门下。
邱侍郎是爱才惜才之人,看完后颇为欣赏景辰的才气,主动在同僚中?传阅诗文,帮他造势。
但有了人情世故,花钱的地方自然不少,景辰又找了份替人润笔的活计,从昨晚一直忙碌至天明时分,几乎不曾阖眼。
此时见到洛溦的父亲,他忙打起精神,态度恭敬地上前行礼:
“宋大人。”
宋行全侧身避开景辰的拜礼,当即就想要出言咒骂,又怕被祀宫外的侍卫看见,一掸衣袖:
“你?跟我?来!”
他领着景辰,走到祀宫远处的一条偏巷中?,确认周围无人,又重新打量了景辰一番。
一袭普通士人缁衣,袖口洗得有些泛白,腰间连个像样?的佩饰都没有。
宋行全懒得废话,冷笑了声?,径直道:
“我?不知道你?给绵绵灌了什么迷魂汤,但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想都别想!”
景辰见状,明白宋行全已经知晓了自己与洛溦的事,朝他郑重拜行一礼,诚恳道:
“大人明鉴,我?对?绵绵真心笃挚,一直将?她视作此生最珍爱之人。只?求大人能允我?一些时间,待京考之后,我?若得了功名……”
“谁稀罕你?的功名!”
宋行全打断景辰:
“你?就算考上了状元又如?何?无根无基的,顶大天了,不过也就是五品翰林,再熬个十年也未必能及得上我?如?今的官职!”
更遑论与太史?令、齐王之类的皇亲贵胄相提并论!
“我?的女儿,若是生来平庸也就罢了,可她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更好的人生,凭什么就让你?这小子?给毁了?”
“我?警告你?,你?最好趁早跟绵绵断个干净,要让再让我?发现你?跟她有来往,你?就别指望在长安混下去了!”
景辰默然无声?。
半晌,望向宋行全,瞳仁澄净,语气依旧谦恭,却?多了份不卑不亢:
“大人尽可对?我?出手,只?求别迁怒绵绵。”
他是聪明人,知道宋行全如?今正在气头?上,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自己的话,与其纠缠不休,不如?表明态度就走。
景辰朝宋行全揖了一礼,越过他离开。
宋行全却?不肯罢休,勃然大怒:
“你?站住!”
他转身望向景辰背影,“你?以为你?骗到了绵绵的心,就能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是吗?”
宋行全微微吸了口气,一字一句:
“要是绵绵知道当初你?是怎么到的越州,你?觉得,她还能喜欢你?,信你?的鬼话吗?”
景辰离开的步子?陡然一滞,顿在原地。
宋行全冷笑道:
“当年她年纪小,还不到四?岁,自然什么都记不得!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你?这个小乞丐,从长安一路跟着我?们南下,要不是我?看你?可怜,时不时让人扔两个馒头?给你?,你?早死在去越州的路上了!”
宋行全朝前踏出两步,继续道:
“我?那时就想不明白,那么多南下的马车,比我?们有钱气派的多了去了,你?为什么偏偏就要选我?们的车跟着?一开始我?赶了你?好几回,还动了手,可没过几天,你?就又跟来了,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后来我?索性?把你?当作乞食的野猫野狗,好心没再赶你?,由着你?一路跟到越州,投靠进我?们青石镇的佛寺。”
“可没过多长时间,你?靠着几分读书的聪明,又混进镇上的书塾,时不时借由绵绵的表舅,出现在她身边晃荡!”
“她为啥从小就跟你?投缘、觉得她喜欢你?,还不是你?从一开始就故意讨好,事事都按着她的喜好来!”
宋行全走到景辰面前:
“你?筹谋了这么久,从一开始,就是算准了今日,不安好心地想要把她骗到手对?吧?”
“不是的!”
空旷寂静的长巷里?,几支凋谢了的海棠枝桠在巷墙的瓦顶上斜过,颤巍巍的无力,任由风摧。
景辰脸色苍白如?纸,原本澄净似水的瞳仁倒映着头?顶枝桠阴影,颤抖着波纹:
“不是那样?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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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了一半,却?又无以为继。
宋行全见状冷笑了下:
“编不下去了是吧?”
“我?警告你?,你?从此离我?女儿远远的!否则你?这些算计、阴谋,我?必不瞒她!”
~
洛溦跟父亲吵了一架,回了祀宫。
快要走到璇玑阁的时候,又有些放心不下,踯躅不前。
太史?令随时都有可能回玄天宫,以她爹的性?子?,该不会……一直守在门口,等着拦太史?令吧?
若真让他见着了,少不了又要各种卖惨恳求,要不然,就是拿自己解毒的事做要挟。
洛溦实在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
还是得回去一趟,确认她爹已经走了才行!
洛溦掉转头?,往来时的方向返去。
快要到祀宫门口时,没瞧见她爹,反倒撞见了景辰。
洛溦的眉梢眼角舒展出笑意,快步走近:
“景辰!”
景辰脸色苍白,听见声?音的一刹才仿佛回转过神,抬眸望见洛溦,费力地弯了弯嘴角:
“绵绵。”
洛溦看清了他的面色,脸上绽出的笑意不觉凝固。
“你?怎么了?”
她探头?望了眼他走过来的方向,恍然有所悟:
“你?是不是……碰见我?爹了?”
见景辰没有否认,洛溦顿时有些恼怒丛生:
“他跟你?说什么了?”
不用问也知道,必是说了极难听、极伤人的话!
“我?去找他!”
洛溦也不想再等景辰回答,径直越过他,气冲冲就想出祀宫去质问宋行全。
景辰拦住她。
“我?没事,真的。”
他温声?安抚,知她定然不会信她父亲能对?自己客气,又道:
“你?爹已经走了,就算说过什么,也都是我?从小听习惯了的话,真没事的。”
洛溦懊恼地呼了口气,平复着心情。
想着多少得给景辰一些解释,她低头?盯了盯脚尖,沉默了会儿。
“太史?令,要跟我?解除婚约了。”
她轻轻扬眸,看了景辰一眼:
“据说是圣上的口谕,板上钉钉了,所以……你?也不用再理会我?爹。”
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
没有了那道婚约,她和景辰之间,就再没有什么阻碍了。
景辰凝视着面前低眉垂首的少女,胸口的情绪堵塞得让他难以呼吸。
夏日的朝阳,映照着流云飘过,在两人间投落瞬息的薄影。宫门处,已经开始有其他来应卯的吏员,在朝这边走来。
“我?得去堪舆署应卯了,你?也回璇玑阁吧。”
景辰微微吸了口气,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又道:
“你?明晚,能来一下我?的住处吗?我?有话跟你?说。”
洛溦抬起头?:“好啊。”
她刚退婚,他就邀她去住处。
是想……
对?她说些什么吗?
这般一想,脸颊愈发有些滚烫。
她垂了头?,藏起赧色,余光瞥见门口那边来的吏员越走越近,转回身,飞快朝景辰含羞一笑,随即便朝璇玑阁的方向低头?行去。
第67章
洛溦被?父亲这么一闹,说不在意,但到底血脉相?连,不可能真就一下子斩断了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做女儿的,谁不希望能在终身大事上得到家人祝福,谁又愿意整天一见面就吵得鸡飞狗跳?
她心绪纠扰,却也不想一直为这些事郁郁不安,索性去观星殿抱了一堆古籍经书回来,在厢屋里闭门苦读。
一日一夜下?来,沉浸其间,倒也分散了注意力,想着景辰此时或许也在埋头读书,彼此心意相?通,烦扰的愁绪愈加渐渐平复下来。
翌日用完早膳,洛溦收拾好读完的书册,又重新上楼,去更换下?一批。
刚走进观星殿,抬眼便见满室灯火金光摇曳。
许久不曾被?动?用过的璇玑玉衡,此刻又被?挪至到殿中,在水力的驱使下?,徐徐转动?。
沈逍一身?素袍,正站在玉衡之侧,低头看着手里的长筹。
听到脚步声,他朝洛溦的方向抬了下?眼,旋即便又收回了视线,神情淡漠。
扶禹和另外几名玄天教的文吏,也站在玉衡旁边,见洛溦抱着书进来,全都?不约而同地朝她望来,眼神揣度关?切。
太?史令退婚的事,现如今,已经人尽皆知。
沈逍将长筹放回青铜凹槽中,静默片刻,示意众人先退了下?去。
洛溦抱着书,独自在殿门口忐忑伫立,隔了半晌,终是鼓起勇气,走到玉衡前。
沈逍没说话,继续调整着玉衡上的长筹,素白长袖随着铜环转动?的微风轻轻鼓起。
洛溦踯躅了会?儿,决定先认怂:
“太?史令,齐王的事……”
她知道,她帮齐王作证,沈逍肯定会?生气。
“我只是……只是想要帮朝廷尽快捉到真凶。我在会?审上说的事,都?是真的,不是编出来让齐王脱罪的!”
“我知道太?史令一向公正正义?,当?初帮大理寺破解西市杀人案,我也是亲眼瞧见的,就算……就算跟齐王有?些私人恩怨,但在大事上,肯定也是讲公是公非的……”
她朝沈逍又走近了些,扬眸看他,“太?史令,能……不生我的气了吗?”
沈逍修长的手指,将长筹用力摁入铜槽,掀起眼帘,看向洛溦。
女孩的面色微恹,透着一丝疲惫与小心翼翼。
他想起刚才扶禹一惊一乍——
“太?史令真的要跟宋姑娘退婚吗?这,那……难怪宋姑娘昨天把自己关?在居所整日整夜,门都?没出……”
沈逍的目光,从?洛溦脸上移开,半晌,淡声道:
“因为怕我生气,就担心成这样?不是一向胆子大的很?吗?”
他绕行到玉衡的另一侧。
洛溦跟了过去,“我只是……只是觉得太?史令会?讲道理……”
话出了口,又旋即惴惴。
这话听上去,好像是她暗指他不讲道理似的……
她可没这胆子。
洛溦声若蚊蚋,”太?史令……“
她跟在沈逍身?边,走走停停,看着他不断调整玉衡上的长筹。
踌躇了下?,试着调转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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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令是在算国运吗?”
刚才的文吏都?走了,沈逍如果需要人帮忙,记录一下?数值,调一下?星盘什么的,她都?做得来!
沈逍将最后一枚长筹放进铜槽。
“我在准备退婚的谶语。”
他缓缓开口:“你我婚约,是师父所定,解除‘天命’,也唯有?用‘天命’。”
洛溦定定看着面前巨大青铜器外绕动?着的玉环。
这上面……
此刻就承载着她的命运吗?
沈逍侧首望向身?边少女,见她一语不发?地盯着玉衡,神情呆怔,懵然?无措。
他沉默一瞬,轻了声:
“跟我过来。”
沈逍走到一旁的桌案后,坐下?,取过奏册展开,执笔润墨。
半晌,像是微微踌躇了些许,低低开口道:
“星宗命理之说,我其实?,并不太?信。”
洛溦愣了下?,随即震惊睁大了眼。
沈逍执笔蘸了墨,低头在奏册上书写,一面继续道:
“玄天教的星宗命理,在阴阳五行和历法修撰之上有?其道理,但单凭日月星辰,就断定一个人的命运,我是不信的。”
“我只相?信,人的命运,永远掌握在自己手里。”
洛溦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沈逍的嘴里说出来。
她结结巴巴:“可……可是以前玉衡,不是预测准过很?多事吗?冥默先生那道‘飓’的谶语,召来大风,把突厥人都?吓跑了!还?有?太?史令,太?史令在万年县和西市破的案子……还?有?上回淮州的兵祸……”
沈逍静静写着书册:
“飓风是天象,精通节气推算之人,亦懂得观云测风。案件皆是人为,只要是人心,就会?有?破绽。至于淮州兵祸……”
他顿了顿,“新党的人在东三州贿赂公行、凌压百姓,发?生兵祸,不该是预料之中的事吗?”
洛溦瞠目结舌,再?说不出话来。
她跟大部分的大乾百姓一样,都?一直把玉衡看作是知天晓地的神器。如今侍奉神器的沈逍,居然?说他不信天命,对于洛溦而言,冲击之大,无异于天翻地覆。
沈逍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侧眸看了洛溦一眼,见她整个人如同吓傻了一般,竟比先前更呆了几分。
他亦有?些无奈怔忡。
也许,不是他所有?的秘密,她都?能承受的。
“我只是说我的想法,玄天教星学流传千年,自有?其奥妙,也是可信的。”
沈逍看了眼案上的一个檀木匣,“那里面,就有?你的星命宫格,要看吗?”
洛溦这下?终于回过神。
星命宫格?
看,她当?然?要看!
她伸手揭了盒盖,取出里面的帛卷,忐忑展开。
虽不知刚才沈逍是不是戏弄她、居然?说他不信天命,但洛溦自己,还?是很?信这种事的。
不然?怎么上回她在嵯峨山一拜神,心愿就达成了呢!
洛溦展开帛卷,定睛看去,见上面画着两个人的星盘,一个是自己的,另一个……竟然?是沈逍的。
再?看字迹与印鉴,原来,竟是当?年冥默先生为他们合婚所出的卦卜。
洛溦不觉有?些微微面热,举着帛卷,从?卷沿瞄了眼沈逍,见他低着头专注写奏册,根本全不在意。
她安下?心来,略过前面的婚卜,直接跳到后面,看自己的星命。
上面的批示,只有?星格,没有?更详细的解释。
洛溦接触星宗命理的时间尚短,很?多地方半懂不懂,看了半天,忍不住鼓起勇气,虚心请教:
“太?史令,我的田宅宫里有?武曲星,是不是……说我会?很?有?钱?”
沈逍眼也没抬,“单是武曲入田宅,判断不了什么,要看同存之星。”
“同存?同存的,是北斗的禄存!听名字就感觉很?有?钱的样子,对吧?”
沈逍手中墨笔轻走,语气淡淡,“不是你有?钱,是你未来夫君很?有?钱,又或者说,你很?旺夫。”
啊?
洛溦脸颊一红,原本还?想继续问些问题,顿时也再?说不出来。
垂了眼,想到景辰,脸红的愈加厉害。
若是……从?自己的星命就能看出未来夫君的情况,那……
她视线游移,掠到下?面的男女宫。
男女宫里,有?文昌,意思是她未来的夫君能学业有?成、金榜题名吗?
洛溦挣扎了许久,觉得这件事还?挺重要的,期期艾艾又问沈逍:
“太?……太?史令,我这个,男女宫里有?文昌,是什么意思?”
“男女宫,又叫子女宫,内有?文昌,说明你将来的孩子会?很?聪明。”
洛溦的脸,“唰”一下?烫成了红烧云,忙又把帛卷举高了些,再?不敢开口提问了。
视线游移间,掠过帛书的前页,见那里写着自己和沈逍的姓名生辰,还?有?“阴阳契合,天作之缘,婚姻大吉”几个字。
也许……
这帛书上的内容,就只是当?年冥默先生为了促成婚约,随便乱写的内容。
不作数的。
可转念想到之前的泼天财运,洛溦又忍不住想,别的东西是假的也就算了,有?钱的那一条,还?是……希望是真的吧。
她思绪翩飞之际,沈逍已经写完了奏册,放下?笔。
“解除婚约的谶语。”
他将奏册递到洛溦面前,“要看吗?”
洛溦放下?帛卷,接过奏册,见上面写着大段星象记录与星运解析,末尾用朱砂写着四字谶语:
无往不复。
“无往不复?”
她抬起眼,“是……《易经》里面的话吗?”
沈逍凝视洛溦,见她看完了两人的合婚帛卷,先前那种怔忡失措的情绪显然?淡去了许多,清眸莹莹,烫红的脸颊上,羞晕之色尚未消散。
他“嗯”了声,目光落向写着谶语的奏册:
“世上之事,总会?有?所反复。昨日的是,可以成为今日的否,今日的否,亦能成为明日的是。”
他看向她,“你,懂我的意思吗?”
洛溦在心里默念了几句,点了点头,“就是反反复复的意思对吧?”
就是以前冥默先生算出来的那道天命,现在因为星象有?变,不作数了。
她虽然?学星宗术的时间不长,但前面几段星象解析的内容也是看得懂的。
沈逍盯着洛溦看了片刻,取过她手里的奏册,合上,道:
“奏册我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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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送去宫里。以后,你还?是继续住在璇玑阁,跟从?前一样,没有?区别。”
洛溦之前还?担心过,自己被?退了婚,也许沈逍就不会?让她继续留在玄天宫了。
但转念一想,她还?得给他解两次毒,他自然?暂时还?得留着她。
等解完了毒,景辰又能顺利进门下?省的话,她应该……就不会?再?留在这里了。
“嗯。”
洛溦应声点头,想起昨天景辰让自己去一趟他家,又斟酌问道:
“太?史令,我今晚,能出去一下?吗?”
她编着理由,“退婚的消息都?出来了,我得回一趟家,跟父母解释一下?。也不用让扶禹跟着我,我怕我爹一生气就瞎说八道。我自己回去,明天一早就回来,可以吗?”
沈逍知道宋行全的德行,见洛溦一副谨小慎微的忐忑模样,收了视线:
“这两日我要陪着豫王交接兵权,你若想回家便回,若觉得烦了,就马上回来。”
洛溦觑了沈逍一眼。
太?史令这段日子,真的好说话了许多。
如今知道了他讨厌被?人触碰的隐疾,从?前对她莫名发?火的许多事也能理解了些,并不是脾气真坏的无可救药。
也不知,他小时候到底经历过什么难受的事,才会?变成那样……
要是,他能一直这样和善好说话,那她也愿诚心为他祝祷,早日痊愈,跟长乐公主和和美美的,再?不吵架,白首偕老。
沈逍像是觉察到洛溦的注视,抬起了眼。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飞快躲开了视线,低着头:
“嗯,我都?听太?史令的。”
第68章
午后?,沈逍递完退婚谶语的奏册,从承极宫出来。
萧佑等在宫门外,迎上沈逍,一脸八卦:
“不是吧,你真的跟绵绵姑娘退婚了?”
虽然沈逍在三司会审时说是奉圣上口谕,但要?推翻冥默先生的那道天命,玄天宫的谶语必不可少?。
如今沈逍的这道谶语交了上去,圣上才有?了降旨解除婚约的依凭。
而旨意一出,这桩婚约,便算是彻底解了。
沈逍不置可否,转而吩咐萧佑:
“你晚上跟我去一下长?公主府。”
“去长?公主府做什么?你不是让我帮忙招待豫王吗?我今晚可在崇化坊置了极好的酒宴,约了豫王去看歌舞!”
豫王少?时去了封地,无人管束,好色风流,来长?安后?自是有?些他喜欢的去处,沈逍无意奉陪,便交给了萧佑安排。
前日三司会审,齐王不肯以部属顶罪,自己揽下所有?罪名。圣上之前原本有?意帮齐王开?脱,无奈儿子自己竟不肯买帐,失望恼怒之下,下旨收了他东三州和骁骑营的兵权,尽数转交给了长?子豫王。
豫王骤得渔翁之利,势头大涨,正是春风得意时。最初刚到长?安时还?存了的几分小心谨慎,如今彻底抛却,又被萧佑串掇了几句,就忙不迭答应了跟他去见识见识长?安有?名的外教坊,寻一番乐子。
萧佑摇着扇子,语气得意:
“今晚我可是把红玉坊的整座荷荇园都给包了下来。”
他睨着沈逍,“你不知道红玉坊吧?长?安教坊之首,歌舞一绝,美人腰软,如何,要?不要?一起去?反正你今日刚退了婚,也算是恢复了自由身,此时去寻些乐子再?合适不过!”
他嘴上调侃,心里却很清楚,沈逍是决计不可能去那种地方的。
岂料沈逍徐行几步,沉默片刻,淡声道:
“好。”
萧佑一时没反应过来,捏着扇子,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沈逍眉眼?疏冷,交代道:
“你安排两个舞者,一男一女,少?衣,艳舞,隔着帘子。我想看。”
语毕,便继续前行。
萧佑的嘴都快合不拢了,愣了会儿,拔腿追了上去:
“我没听?错吧?”
“你居然还?知道艳舞?不会真是因为退了婚,就一下子放浪张狂起来?”
“要?不你还?是别退婚算了,这样放浪的你,我一下子有?点接受不了啊!”
“话说回来,人家绵绵姑娘那么好,你退婚干嘛啊?”
“你信不信,这一退婚,萧元胤决计不会放手,你就等着瞧吧。”
沈逍停住脚步,侧目盯了萧佑一眼?。
萧佑顿时感觉周围凉飕飕的。
沈逍移开?视线,思忖说道:
“你以豫王的名义,给齐王和肃王下个帖子,请他们今夜赴宴。”
齐王?
萧佑有?些不解:
“肃王兄也就罢了,齐王正在气头上,我拿这种理由请他赴宴,他定是不会来的!”
沈逍波澜不惊,“不来更好。”
圣上分夺齐王兵权,目的就是为了敲打这个儿子。
这种时候,豫王都肯主动?邀约,与弟弟修补关系,齐王若不肯应邀,反倒坐实了怨恨兄长?、不服圣裁的罪名。
所以不来,更好。
入夜,沈逍由扶荧护卫着,随萧佑进到艳名远扬的红玉坊。
红玉坊隶属京城外教坊,虽是歌舞寻乐之地,却也是贵族名流方有?资格出入的场所。内里崇阁琳殿,彩焕螭头,待转入内庭之后?,景致又遽然玲珑雅致起来,泉石花木,皆非凡物。
得知今夜有?贵人入园,一路闲杂人等早已?被提前清退。
领路的女子腰肢婀娜,轻纱罗裙,玉蝉花钿,始终温柔含笑,将一行引至了红玉坊最为堂皇却亦极为私密的荷荇园中。
荷荇园名虽为园,实则是一座修筑于荷塘中央的水榭。园外桥畔守卫森严,甫一踏上廊桥,便遥闻其间?萦迂乐声,清丽婉转,技艺上乘,绝非寻常靡靡之音。
几人跟着领路的美人进入榭内,见数名衣裙单薄的美艳舞姬正翩然起舞。早一步携部属前来的大皇子豫王,此时已?喝得有?几分醺然,握着酒盏,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朝自己半跪而下的一名舞姬。
那舞姬口衔瓷杯,胸衣半露,以一种分外妖娆的姿态扭着身,微仰过头,乌黑的发髻似坠非坠,抬手提壶将口中酒杯斟满,凑到了豫王面前。
豫王常年?偏居南启,何曾见过此等撩拨舞姿,痴痴怔怔地从美人嘴里取过酒杯,口干舌燥地一饮而尽。
周围几名臣属在一旁起哄调侃,抬眼?见沈逍与萧佑走了进来,忙放了酒盏,上前行礼。
沈逍视线在豫王的一名护卫身上稍作停留,吩咐萧佑:
“你去陪着大皇子吧。”
自己则走去僻静一角,令扶荧挥退了前来侍酒的美人,在酒案后?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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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
教坊使提前领了萧佑的吩咐,待贵客入席,便命人放下了客座前悬垂的冰丝纱帘。
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帘,只见流光折耀的舞池中,美姬逐一俯身行礼而退,继而鼓乐声起,节拍逐渐快了起来。
一名体态丰盈的胡姬,踏着节拍旋身而入,扭舞至舞池中间?。
她上身衣衫单薄,除却胸前嵌着宝石的皮围布,再?无寸缕,下肢短纱轻裹,长?腿尽露,眉眼?间?蕴着热烫情意,嫣笑妩媚。
沈逍移开?了视线。
旁边扶荧吓了一跳,忙请示道:
“太史令要?喊停吗?”
沈逍摇头,取过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吩咐扶荧:
“昨日交代你的事,去办吧。”
扶荧看了看舞池,又看了眼?沈逍,抱拳行礼退下。
沈逍静静饮了口酒,再?度抬眼?,朝帘外望去。
舞池乐曲的鼓点声越来越急,胡姬扭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发辫上的铜铃光芒闪耀,叮当作响。
不多时,一名身材健硕的男舞者也进到舞池,打着赤膊,舞动?双臂,绕着圈靠拢胡姬,与她身体纠缠交叠,不断做出各种大胆的姿势来。
沈逍眸光骤敛,垂目盯向手中杯盏。
半晌,又轻攥酒杯,迫使自己重新缓缓掀眸。
纠缠舞动?的男女,目光绸缪,难舍难分,十指交握,紧贴摆动?。
再?后?来,甚至随着鼓点发出粗重的呼吸,唇舌交缠,汗湿淋淋。
“太史令厌恶的,并不真的是身体被人触碰,而是那些触碰,会让太史令想到不好的事……”
“其实,男女之事,若能两情相悦,是极其美妙的……”
“……洛溦那丫头,她在我师父身边长?大,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都能接受,都能包容……”
沈逍举起杯,凑近唇畔,将杯中烈酒尽数徐徐饮下。
这时,又有?侍者引领着几位贵客,走了进来。
萧元胤的脚刚踏进堂内,顿时停住,盯着场上的舞者:
“放肆!”
他剑眉骤拧,转头吩咐侍者,“还?不让他们退下!”
场上的丝竹声嘎然而止,领头的乐首知道萧元胤的身份,不敢怠慢,忙做手势让舞者退了下去。
萧佑从豫王身边站起身,上前圆场:
“啊?齐王兄不喜欢这种舞?没关系,没关系,我让她们换别的!”
一面说,一面传下吩咐,又见肃王和鲁王也来了,上前招呼入座。
萧元胤被引到豫王旁边落座。
豫王刚才正看得起劲,突然被打断,心中甚是不爽。但之前听?了谋士劝谏,知道面上的工夫还?是要?做足,打着哈哈与众人寒暄了几句,又道:
“三弟来得正好,为兄刚才正念叨你,唯恐这次主理会审之事伤了你我兄弟感情!”
他斟了酒,举向齐王,“兄长?也是职责所在,还?望三弟莫要?记恨!”
萧元胤来得也并不情愿,但身边也跟着幕僚,知道这酒不能不喝。
他凛然举杯:“臣弟不敢。”
仰头喝尽,又再?斟一杯,“适才打扰皇兄观舞,只因四弟年?纪尚小,一时心急唐突,望皇兄勿怪。”
说完,自罚一杯。
豫王抬眼?望去,“四弟也来了?四弟也有?十七了吧?也不小了!不必那么拘束!来,跟兄长?喝一杯!”
鲁王大约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埋着脑袋,十分窘迫,直到跟着哥哥们入了座,偷偷瞥见舞姬都退了出去,方才慢慢抬起头。
见豫王招呼,他也忙举了杯,陪饮一盏。
萧佑吩咐侍女撤了帘子,给诸客斟酒,又重召了一批美姬入内,分坐到各客身侧斟酒布菜,又重起了丝竹雅乐。
一时间?满屋莺燕环绕,花团锦簇。
被分至沈逍身边的美人,上元节曾在乾阳楼前一睹过天人之姿,此时抬眸认出神仙似的太史令,禁不住激动?地暗咬嘴唇,握着酒壶的手簌簌轻颤。
沈逍眼?也没抬,避开?美人的靠近,冷声道:
“下去。”
美人讶然失措,“太史令,奴……”
萧佑忙朝那美人挥了下扇子,示意其退下,转向沈逍戏谑道:
“我说沈太史,沈表哥,你现在恢复自由身了,正是该恰意风流之际,对着美人也好歹怜香惜玉一些,看把人姑娘吓得都快哭了。”
旁边一直半垂着脑袋的鲁王,这时抬起了头,有?些迟疑地看了眼?沈逍,又转向萧佑:
“表兄跟宋姑娘,是……真的解除婚约了吗?”
丝竹声乐中,萧佑摇着折扇:
“当然是真的,玄天宫退婚的谶语都递到了御前,明?日礼部的诏书就会正式下来。今日这个酒宴,就是庆贺表兄退婚成功,今后?潇洒恣意,不拘形迹。”
鲁王闻言,给自己倒了杯酒,壮胆似的仰头喝下。
然后?又倒满一杯,起身走到沈逍的案前。
“表兄,那我……”
他借着胸腹间?窜起的一股热意:
“那我……我以后?若是求娶宋姑娘,表兄不会……不会介意吧?”
第69章
鲁王的话问出了口,场内骤然?安静下来。
好在教?坊的丝竹班子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奏乐声连哑咽的刹那都没有,依旧婉扬轻徐。
萧元胤最先反应过来,皱了眉,喝止弟弟:
“你胡闹什么?坐回来!”
鲁王满面涨红,态度却是认真:
“我没胡闹,我是真心的!反正我也没娶亲,我……”
他一向潜心学业,不?喜交际,今夜得知兄长赴约,央着同来,皆因听?说了宋姑娘被退婚之事,想要?来向沈逍亲口求证。
萧元胤此时也算想明白了弟弟所思,沉声冷笑?了下:
“你没娶亲又如何?你与其去问跟她已经?不?想干的人,怎么不?先问问她自己的心意?若她已另有了心上人,不?愿嫁你,你莫非还要?强夺不?成?”
鲁王愣了下,结结巴巴起来:
“宋姑娘……已经?另有了心上人吗?”
可她不?是刚退婚吗?
萧元胤没说话?,挪开视线,兀自仰头痛饮了一盏酒。
一旁的萧佑巴不?得有好戏看,弯着一双狐狸眼,从旁拱火道:
“我听?齐王兄的语气,似乎对宋姑娘心属何人很了解啊?啊对,听?说宋姑娘前段时间去淮州,就是跟齐王兄一路同行的!对吧?”
“莫非这期间……”
萧佑摇着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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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瞥了眼沈逍的方向,“有些我们?不?得知的故事?”
萧元胤沉默地连饮了几杯酒,转着空盏,半晌,蓦而勾唇一笑?:
“对,是有你们?不?知的故事。”
旁边鲁王瞪大了眼,看向哥哥,“哥你真的跟宋姑娘……”
他对政事并不?关心,但这次舅家被淮州兵案牵连,同母兄长又受三司会审,鲁王多多少少还是关注了些时事,也听?说了洛溦不?惜名节受损、前去紫微台为齐王作证之事。
此刻他怔怔愣愣,恍惚有些想哭:
“那哥你……你也想娶宋姑娘吗?”
要?是这样的话?,自己根本不?可能争得过啊!
萧元胤不?吭声。
鲁王转向堂兄萧佑,看了他一眼,觉得实在不?靠谱,只能鼓起勇气,又转向沈逍:
“表兄可知……”
“不?知。”
沈逍半垂着眼,淡漠开口:
“我只知今日午后?,圣上给礼部传了旨意,定下了齐王与王家五娘的婚事。”
此话?一出,堂内又是一静。
齐王手里的酒杯,被他缓缓捏紧。
他牵了下嘴角,看向沈逍:
“太史令不?用?着急断我后?路,我从没说过,宋洛溦的心上人是我。”
沈逍回视向他:
“当然?不?是你,她到底是我玄天宫的人,眼光不?会差。”
齐王豁而一笑?:
“这点我同意,她眼光不?会差。”
语毕,朝沈逍举了举杯。
旁边萧佑看得恨不?得立刻起身助威,让两人赶紧打起来,打起来!
沈逍这时却瞥了眼窗外,径直忽略掉齐王,站起身。
“失陪。”
随即眉目清冷地出了堂榭。
他自小性情孤僻,讨厌人多吵闹之处,宫中宴会时常连面都不?露,有时就算难得露上一面,也很快离开。
眼下见他出了水榭,余下诸人虽觉有些尴尬,但倒也习以为常,被萧佑玩笑?着圆场一番,很快便又渐恢复如常。
沈逍出了荷荇园,扶荧亦从窗前撤了身,跟了过去。
待行至无人处,低声禀道:
“齐王和豫王都在这儿喝酒,所以骁骑营没人管,事办得很顺利。我暂时把周旌略带来的那两个人藏去了兴宁坊,等?天明解了宵禁,就能带回玄天宫。”
沈逍颌了下首,吩咐道:
“告诉周旌略,让他立刻出京。走?之前,出来见我一面。”
语毕,便让人引路出了红玉坊,随即又避开人迹,转至西面的一条暗巷中。
不?多时,扶荧带着先前豫王身边的那名护卫,跟了过来。
扶荧跃上巷墙,确保无人尾随。
“护卫”则抱了拳,向沈逍行礼:
“公子。”
声音语调,却是很长时间没有露面过的周旌略。
去岁周旌略奉沈逍之命,让部属扮作五行教?方士接触偏居南启的豫王,言天象昭示他有践祚之相?。
豫王初时并不?敢信,道:“齐王尚在,岂有本王践祚之机”,方士却又道:“来年初夏,淮州兵乱,齐王身死?,殿下入京,若再得高人相?佐,必承大统!”豫王将?信将?疑,直到前月淮州果真发生兵祸,虽则齐王未死?,但其余种?种?皆已应验,遂从此对方士之言深信不?疑,从此奉为上宾。
借着这条线,周旌略的人手渐渐渗透到豫王左右。此番豫王入京,尤甚倚仗沈逍,亦是听?从了方士指点,又见通天晓地的太史令愿与自己亲厚,愈发信了自己的践祚之相?。
周旌略鲜少与豫王直接接触,这次冒险入京,一则,是因为捉到了当日火烧洛水渡口的匪贼头目,需要?押送进京。
二则,是想要?见萧佑一面。
沈逍在巷壁前站定,看向周旌略:
“今夜见到了萧佑,觉得如何?”
周旌略抬手摁了摁脸上易容的胶皮,语气有些沮丧:
“不?如何,眠花卧柳,一心只在男女之事上,毫无雄才大略,跟晋王殿下相?比,实乃天壤之别!”
他长叹一息,“想当年晋王殿下何等?英雄,即便是落到突厥人手中,受尽折磨,也始终不?屈。没想到唯一留下来的这个儿子,却是个绣花枕头!”
等?了二十年,终于见到昔日主上的遗腹子,却是失望至极。
沈逍之前已几次试探过萧佑,知他明明猜得到父亲之死?有疑,却更愿意选择明哲保身的那条路。
“你也不?必对萧佑苛刻,他身份特殊,能如今日这般,已是万幸。昔日圣祖时废帝之子,从出生到故去,一字不?识,终身不?曾踏出宅院一步。萧佑虽无心复仇,但总算活得潇洒畅快,晋王若有知,亦当感欣慰。”
周旌略仰头望着夜空,良久无语。
当年远征突厥,明明胜算在握,朝廷却突然?断了增援,之后?晋王被俘,裂尸示众,他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也成了叛兵逃犯,孤魂野鬼,无家可归。
“都是皇帝造的孽。”
周旌略忿恨道:“为固皇位,不?惜借敌手除掉亲兄长,为其龌龊私欲,不?惜……”
他看了沈逍一眼,掐住了话?头。
半晌,斟酌问道:“公子就是因为知道颍川王难成大业,才决定在豫阳饶过齐王性命?”
沈逍没有说话?。
周旌略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萧元胤肯在三司会审上以一己之力抗下罪责,而不?是选择拿部将?顶罪,虽非明智,却很难不?让他这个军武出身的人心生敬佩。
周旌略沉默了会儿,转念想起刚才酒宴上齐王的那些话?,看向沈逍:
“啊对了,公子当真跟宋姑娘退婚了?”
周旌略玩笑?道:“那小丫头一心都在公子身上,现下公子不?要?她了,她不?得伤心死??”
沈逍垂了眼,淡淡道:
“若真肯伤心放弃,也未必不?是坏事。”
周旌略笑?了声:
“瞧这话?说的……难道公子以前就没伤过她的心?但她还不?是一心一意地思慕着公子?在卧龙涧我都把她吓成那样了,她都没改口。老?周我虽是粗人,但好歹带了几十年的兵,审了几十年的犯人,识人言语真假还是有自信的,她当时分明真情流露,决计掺不?了假!”
他学着洛溦当时的口吻,复述道——
“就算人无法选择出身,也无法预知一生起伏,但只要?我还在,就断不?会坐视旁人伤他辱他……”
周旌略幽幽叹道:
“要?是有哪个姑娘对老?周我如此,我就是马上死?了,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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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轻拂,流云蔽月。
沈逍轻声道:“你死?了,她岂不?是孤身一人?既知给不?了幸福,又何必招惹?”
周旌略抬眼望向沈逍,见他容颜隐在巷壁的阴影中,看不?出情绪。
他想起初次相?遇的那日,八岁的孩子,身上溅满母亲的血,满眼绝望。
周旌略笑?了下:
“嗐,我那都是瞎说,有那么好的姑娘,我干嘛死??公子算无遗策,必是早为宋姑娘做好了打算,必会护她周全。”
局近收网,箭在弦上,公子虽然?嘴上不?认,但这种?时候选择退婚,显然?就是不?想让人看破他的软肋。
周旌略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木匣,递给沈逍:
“对了,这是上次公子想赔给宋姑娘的簪子。”
洛溦在山林被掳,举簪自伤,那簪子被折了簪尖。沈逍让卧龙涧的匠人照着原本的款式,重新做了一支白玉的。
他接过周旌略递来的木匣,打开。
匣间发簪静躺,玉质温润,羊脂净白,簪头雕琢着的一朵栀子花,花瓣自然?舒展,浑然?天成。
沈逍垂目不?语,伸指轻抚了下簪头花瓣,线条俊美的面容蔽于夜色中,影影绰绰。
半晌,合上匣子,收起,吩咐周旌略:
“你即刻离京吧。”
周旌略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自己也明白不?宜在长安久留。
他点了点头,向沈逍抱拳行礼,辞行转身,出了暗巷。
待他走?远,扶荧从巷墙上跃下,请示道:
“太史令还要?回红玉坊吗?”
沈逍“嗯”了声:
“不?要?走?原路,选人少的地方绕过去。”
扶荧刚才已经?把周围的布局摸了个一清二楚。
出了街口,再往东,是几条人迹稀少的巷子,前面靠着繁闹街坊,后?面却是极为清静。
扶荧在前带路,穿过两处路口,拐进了一道窄巷。
就在这时,巷子一侧的矮墙,突然?发出开锁和门闩抽动的声响。
沈逍加快步速走?过,下意识抬手摁了下胸口,护住怀中木匣不?被跌出。
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少女嗓音,在暗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觉得我们?这两盏灯,挂在这里好不?好?”
沈逍陡然?停住了脚步。
第70章
矮墙上的侧门,从里面被拉了开来。
洛溦探出?头,四下迅速张望一番,见窄巷里寂静无人,只有远处巷口连着大街的地方,偶尔有映着灯火的人影掠过。
景辰跟了过来,说道?:
“还是挂在里面吧,我把那两个旧的换过来。”
洛溦今夜来见景辰,路过西市时看见有卖花灯的,造型可爱又少见,想起景辰住所的风灯好像有些破了,就顺便买了两盏。
“为什么不?挂外面啊?”
她拎起小?鱼灯笼,在手里转了转:
“这么可爱的灯笼,就该挂出?来让路人也?欣赏欣赏呀,而且一看就知道?这间院子的主人意趣非凡,将来必要鱼跃龙门!”
景辰今夜约了洛溦过来,原是一直有些心事沉沉,然而此刻望着少女眉眼明亮的模样?,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道?:
“我时常住在堪舆署,用客栈这道?侧门的时间不?多,灯若挂在这里,万一被盗贼摘了去,我岂不?气死?”
西市一带的人口杂乱,尤其像这种?靠近风月地的街巷,时常有盗贼混混出?没。
洛溦这下也?明白过来,自然舍不?得?让她的小?鱼灯笼被坏人给顺了去:
“嗯,那好,就照你说的,把?这两个挂在里面,旧的换过来!”
说着便拎着灯笼,退进了院子。
景辰跟了过去,取了竹竿,帮忙摘取屋檐下的旧灯笼。
摇摇晃晃的灯影,映在他清俊的面容上。
洛溦抬头望他,想起昨日祀宫门口他彷徨的脸色,轻声道?:
“太史令这两天要陪大皇子,我可以后?天再回玄天宫。待会儿?我打算回一趟家?,跟我爹把?话说清楚。”
无论如?何,都不?许他再拿话去伤景辰了。
景辰取下旧灯,提在手里:
“昨天的事,其实是我不?好,不?关宋大人的事。”
她父亲有担忧的权利,反倒自己因此情绪低落,却属实不?该在她面前流露,惹她担心。
景辰将手里的灯与洛溦的换过,把?新买的两盏小?鱼灯挂到了屋檐下,语气歉疚:
“是我一开始没把?事情解释清楚,错在我身上。”
洛溦听他一直说是自己的错,拿不?准她爹到底说了什么,才让景辰这般自责。
“是因为……科考的事吗?”
她想起昨天她爹说什么一榜从来都是被世家?子弟预定,言之凿凿的。
景辰沉默一瞬,从她手里重新接了旧灯,温柔笑了笑:
“一会儿?跟你说,行吗?”
说完,走到侧门外,将灯挂到嵌墙的铜柄上。
也?不?知,他心里压了怎样?沉重的事,好像今夜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透着某种?难以言绘的艰涩。
连那一句“一会儿?跟你说”,都好像……带着难掩的挣扎与犹豫。
洛溦凝望向门外景辰的背影,突然快步走上前,伸出?手,从身后?环住了他。
“你别担心了。”
她靠在景辰背上,轻声道?:“你肯定能?考上的。”
景辰转过身。
洛溦松开手,明眸莹莹,“从小?到大,你每次考试都是第一,从没失败过!”
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被别人的几句话挫伤了自信,不?战而自溃,失去斗志。
她绽出?鼓励的笑容,“你知道?吗,我跟太史令学了这么久的星宗术,已经很厉害了。观星殿里的神器玉衡,我也?一直悄悄在学着用,昨天才帮你占了道?谶语,说你这次一定能?考中!”
她抬眼望着他,“玉衡算出?来的事,你总该相信吧?”
月明风清,灯影稀疏。
景辰低头,凝视身畔少女,目光缱绻。
半晌,抬起手,在她发顶温柔抚过:
“嗯,绵绵说的,我都相信。”
洛溦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以他的聪明,大抵是瞧破了自己故意夸大其词,但?她真的也?不?是全然撒谎,冥默先生?用玉衡算出?来的那道?星命,分明就说她未来的夫君很有钱!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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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夫君……不?就是他吗?
她靠到景辰怀中,低着头,轻声嗫嚅道?:
“那……反正到时候,我爹就不?会再拒绝咱们的婚事了!你以后?,也?别再为考试的事忧心忡忡了,好吗?”
景辰伸臂揽住女孩,心间滚烫的情绪犹如?烙铁。
半晌,扯出?一道?笑来:“好。”
两人静静相拥了片刻。
“绵绵,”
景辰低头,“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他松开洛溦,拉她退回院中,转身关上了门,闩上。
洛溦本?来以为自己大概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可眼下瞧着他闩上了门,一颗心不?禁咚咚直跳:
“什么事,还得?关起门来说呀?”
景辰重新拉起她的手,“你先跟我进屋。”
洛溦蓦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还要……进屋啊?
她微垂着眼,跟着景辰,缓缓踏上台阶。
待会儿?进了屋,他不?会……还要关门吧?
洛溦的头垂得?愈低,为自己的胡思乱想羞红了脸,紧紧握住了景辰的手。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院墙上,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洛溦与景辰闻声在阶台上驻足回首,却见夜色灯影中,一柄剑鞘破风击来,劈在二人之间。
两人相握的手,被骤然袭至的大力,震得?仓皇分来。
洛溦大惊失色,禁不?住叫了声,待看清来人面容,又只觉不?可置信:
“扶荧?”
她睁大了眼,“你怎么……来这里了?”
扶荧落地站稳,收起剑鞘,抱在胸前,狠狠吸了一口气。
继而撇开头,极力掩去脸上的怒意,公事公办地冷声传令道?:
“宋姑娘,玄天宫有事,需要你立刻回去。”
洛溦愣了下,“什么事?”
扶荧没什么好气,敷衍答道?:“不?知道?,观星殿的图出?错了。”
图错了?
洛溦想起,自己前些天好像确实画了一幅星图存档。
“是前天的星图吗?”
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问扶荧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扶荧终于移来的视线,冷飕飕的目光却是落到了景辰的脸上,一字字道?:
“整个大乾,就没有小?爷找不?出?的人。”
洛溦知道?扶荧确实有些本?事,所以是一路追踪到这里的吗?
那自己跟景辰的事……
她扭头看了景辰一眼。
景辰与扶荧对视着,仿佛从对方眼中看懂了些什么,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身边的洛溦:
“绵绵……”
扶荧的剑鞘瞬间再次袭了过来。
这一回,狠狠击在了景辰的手背上。
洛溦急声制止:“扶荧!”
扶荧丝毫不?给面子,黑着脸冷声道?:
“你立刻马上跟我回玄天宫,不?然下次小?爷用的就不?是剑鞘了!”
洛溦拉过景辰肿起的手背看了眼,扭头瞪向扶荧。
她自认一向跟这小?侍卫相处得?还算不?错,怎么今日一见面就闹成了这样??
就只是为了让她回去改一张星图吗?
洛溦瞪着扶荧,突然想起,这少年上一次这般火急火燎的,还是那晚在大理寺沈逍毒发的时候。
所以说这一次……也?是因为沈逍的赤灭毒发作了,扶荧当着景辰又不?好明言,只能?凶巴巴催着自己赶紧走?
鄞况确实说过,她跟沈逍的下一次换血,就在最近的这一个月内。
若是那样?的话……
她还真的只能?马上回去。
洛溦踌躇片刻,转向景辰,抬眼看着他。
“可能?……是太史令需要我回去。”
景辰知道?她为沈逍解毒的事,但?当着扶荧的面,她没法直说。以景辰的聪明,定能?听懂她的意思:
“我……我先回一趟玄天宫,等太史令不?需要我了,我就马上过来,好吗?”
救人性命,不?是儿?戏,景辰那么善良,不?会不?明白的。
然而此时景辰却握着她的手,紧紧的。
“绵绵……”
他欲言又止,清透的眼眸中溢满了浓重的情绪,就好像只要此刻一松手,便会永远失去她似的。
洛溦被那样?的目光凝视着,一颗心忽而有些酸酸涩涩。
景辰不?可能?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他不?想让她走,或许其实……
还是介意她为沈逍解毒的事吧?
就像她爹说的那样?,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真的不?介意。
易地而处,换作景辰与别的女子解衣相对,即便是为了救人,自己心里也?会多少有些不?舒服的。
“对不?起景辰,我……”
洛溦满心愧疚,垂了垂眼,又旋即抬起,“可我,我不?能?不?去的。”
她答应过冥默先生?,也?明白自己一门的存亡皆系于此,就算这些都不?复在,哪怕对方就只是个陌生?人,她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景辰凝视着少女眼中的纠结,半晌,费力地弯了下嘴角:
“好,你去吧。”
可握着她的手,却迟迟无法松开。
世上那么多的人,为什么……
偏偏要是沈逍呢?
身后?扶荧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拉了洛溦一把?:
“走了!”
说着便拽了她走向院门,手中长剑弹开门闩,大步而出?。
进了朱雀大街,扶荧找来辆马车,二话不?说把?洛溦推了上去。
洛溦在车厢里坐稳,见扶荧冷着脸抱剑坐到了对面,微微压低了声向他确认:
“太史令不?舒服,对吗?”
不?舒服?
扶荧想起刚才沈逍的模样?,恨不?得?即刻就回去杀了那姓景的!
他现在也?记起来了,当初在豫阳县衙门口看到的第三人,根本?不?是什么宋昀厚的随从,而是那姓景的!
也?就是说,宋姑娘从那时起,就跟他搅到了一起!偏生?自己眼瞎,怎么就偏偏不?认得?!
扶荧越想越气,握紧拳头,狠狠砸了几下自己脑袋。
洛溦吓了一跳,伸手制止:
“扶荧!”
难不?成沈逍骤然毒发,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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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在旦夕了?
可鄞况就在玄天宫,再棘手的症状,也?是能?抑制住的啊!
她心里七上八下,到底也?还是由衷担忧,到了玄天宫,不?敢耽搁,径直就快步跑上了观星殿。
鄞况背着药箱,刚从殿内出?来。
洛溦忙拦住他:“太史令怎么了?”
鄞况也?有满腹诘疑想要反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沉默一瞬:
“人在穹顶。”
洛溦蹬蹬跑上了穹顶。
远远望见沈逍一袭素袍猎猎,依旧像从前那样?,寂寂坐于观星案后?,默然执笔。
洛溦遽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吧。
她定住心绪,缓缓走上前。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药味。
洛溦嗅出?了丹参和五味子的味道?。
这显然,不?是压制赤灭毒所用的配方,倒像……从前郗隐拿来治厥心痛的重剂。
她想起鄞况说过,沈逍还有个不?喜被人触碰的毛病,症状就跟厥心痛差不?多。
所以……其实是那个病犯了吗?
洛溦走到观星案前,一面行礼,一面微微斜探着视线,打量沈逍的状况:
“太史令?”
月色下,沈逍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疏冷。
听见她的声音,眼也?不?抬:
“去画图吧。”
洛溦愣了下。
她这般急慌慌地跑回来,居然又被安排画图?
太史令看上去好像也?没多大问题,不?用去陪大皇子玩吗?
“我……”
洛溦站在原地踯躅了片刻,见沈逍没有要改变主意的迹象,不?怎么情愿地坐去了自己的观星案后?。
扶荧强拉她回来,大概是见沈逍起了别的病症,担心因此催发体内毒性,所以想让她留在他身边,为防万一。
那若是这样?的话,自己这个“药人”,暂时还真走不?了。
洛溦在心里说服自己接受了现实,铺好纸,看了眼刻漏,开始画图。
只是今夜的天气并不?太好,阴云密布的。
偶尔浮云流散,露出?片刻的月色星光,亦只是稍纵即逝。
洛溦艰难地画完几个区域,侧头去看沈逍,欲言又止。
他依旧眉眼低敛,神情清冷,看不?出?什么情绪,手里握着的笔像是长时间定在了同一个位置,迟迟未动?分毫。
看吧,这种?天气,就连太史令也?画不?了星图的。
洛溦心里腹诽,却不?敢真怠工,鼓了鼓面颊,重新抬眸去看夜空。
云真的太多了,好多地方都看不?清楚。
特?别是东南角那边,层层云雾越积越厚,飘忽流动?的速度却又极快……
洛溦盯着那团“云雾”,越看越觉得?有些奇怪,猛不?丁的,吸了吸鼻子,随即倏地站起了身来。
她撂下笔,径直跑向围栏旁,探出?身,朝下望去。
只见高阁之下,连着水榭的整片竹林,燃起了熊熊烈火。
里面一应的所有,包括一整座堪舆署,全都置身火海之中!
浓烟滚滚,直冲九霄。
洛溦骇然失声,转身奔回沈逍跟前:
“太史令,堪舆署……还有整座竹林都烧起来了!”
沈逍眼也?没抬,盯着手里笔毫饱浸的朱砂,在星纸上压出?血一般的痕迹,蜿蜒徐流。
语气淡漠,不?带一丝情绪:
“坐回去,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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