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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卫延微微撤了力,将带血的手掌,从女孩的嘴上挪开。
洛溦立即再度挣扎起来,可?四肢却依旧被控制得牢牢的。
她看向卫延。
斗笠的阴影下,他的眉眼晦暗难辨。
洛溦哀求道:“你放了我,我保证,绝对不会告诉他们?你在这儿。我可以发誓!”
卫延没说话,凝视着身?下女孩,攥在?她手腕上的手指朝前滑动,蓦而交错着,覆进了她的指间,十指紧扣,压进了潮湿的泥土。
他两只手上都绕着绷带,可?洛溦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男子?修长有力的指节,温热地摩插进她的掌心?与指间,纠绞着濡湿的水汽,擦缠出濡湿的黏稠感。
那种被?压制侵略所带出的颤栗,击得她心?跳一阵发?麻,语无伦次地继续求道:
“我说得都是真的,肯定不会出卖你们?!我……我知道你们?栖山教为?什么会反叛,也知道你们?有自己的苦衷,但我就是一个?寻常女子?,只想过普普通通的日子?,你放我走吧,求你了!”
夜色浓重,她看不清卫延的脸,却似乎能感受到斗笠阴影下像有什么情?绪在?蕴集着。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像是凝成?了一尊冰塑。
可?下一刻,身?体又绷紧出骇人的力度与遒劲,像一头随时准备扑杀自己的野兽。
但最终,他只是深吸了口气,遽然松开了她。
洛溦站直身?就想跑。
卫延长臂展出,毫不费力地就拽住了她,语气沉沉:
“他们?骑着马,你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追上。想去官府的话,明日我送你。”
雨势尚未停歇,林间的地面已湿成?了软泥。
洛溦低头看了眼自己陷进泥水里的鞋袜,满心?绝望。
她根本,就不敢再信这姓卫的话。
先前见他肯答应相送,又一路在?夜色中静静随护,还以为?他并不太坏,不至于?如妖鬼野兽一般……
可?刚才的种种才让她彻底看明白,他不但坏透了,而且指不定还跟陈虎一样的淫猥不堪,脑子?里全是癫邪怪癖!
洛溦抬头望向卫延:
“你能……保证送我去官府吗?”
这样的话问出来,连自己都觉得多此一举。
卫延漠声道:“就算我不保证,你又还能去哪儿?”
他将她拽到近前,拉着她,往先前拴马的地方行去。
夜雨淅沥,簌簌沙沙地击打在?头顶的树叶上,地面上的水气夹杂着泥土与草植的气息,在?林间弥散萦绕。
洛溦的手腕,被?卫延隔着衣袖攥着,人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后。
只觉满腔绝望。
到了拴马的地方,卫延解了缰绳,依旧像之前那样,托着洛溦的腰送她上了马背,自己翻身?坐到她身?后,握缰调头,策马而出。
两人一路上,彼此沉默无言。
待行出了一段山路,卫延终于?再次开口,吩咐洛溦道:
“你转过身?来坐,面朝我。”
洛溦浑身?一僵:“为?什么?”
卫延声平无波,“我说过,不能让你看见进出卧龙涧的路。”
他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转过来。”
洛溦沉默了会儿,抓着马鞍和笼头,慢慢调转坐姿,打横坐在?马背上,把脸朝向了卫延。
他比她高许多,即便是坐着,她的视线也只堪堪对着他的下颌。
洛溦垂低视线,尽量将脑袋埋低。
雨势渐弱,却难免迎风潇潇,飘落的雨水瞬间浸湿了女孩的颈背。
卫延低头,迟疑一瞬,抬手褪了身?上的外袍,甩至身?前,将她的身?体包裹住。
原本已经靠得很近的两具身?体,此时骤然被?布料缠绕。洛溦不受控制地朝前扑了扑,鼻尖和面颊沿着男子?脖颈的曲线轻轻擦过。
卫延呼吸一滞,仓皇间,将手中缰绳挽进被?咬破的伤口中,狠狠拽紧,抑下了那想让他立即推开她的冲动。
夜雨那么冷,两个?人的身?体却靠得那么近,仿佛不受控制地,想要攫取彼此的温度。
卫延纵马疾驰,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卧龙涧。
洛溦被?送回到了阿兰的竹屋。
阿兰扶着浑身?湿透的洛溦进了屋,连忙在?屋里生了暖炉,又烧了热水让她洗浴:
“姑娘赶紧泡一泡热水,把头发?也洗了,待会儿我帮你弄干,洗了就舒服了!”
阿兰一顿忙碌,将洛溦送进浴室,自己退到浴室的竹搁屏外,整理刚脱下的衣物。
洛溦好不容易有了离开的机会,如今又被?带回了卧龙涧,心?中失望之情?难以言表。但此刻一身?又湿又冷,也没什么可?矫情?的,谢过阿兰,听话地泡进浴桶。
温热浴水浸过身?体的刹那,积攒了整夜的疲惫与萎顿,一下子?侵袭而出。
屏风外,阿兰拎起一件长袍,问道:
“这件外袍,是卫公子?的吧?刚才见他送你回来,身?上都没有穿外袍。”
洛溦窝在?水里,累得有些说不出话,但阿兰对她很好,她不想冷脸待人。
“嗯。”
她打起精神,在?浴桶里坐直身?:
“你能帮我拿去还给他吗?”
她可?不想留着那人的东西!
阿兰愣了下,随即扑哧轻笑?了声,像是有些羞赧:
“我倒是想,可?卫公子?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见到的。除了周大哥,我好像……都还没见谁跟他私下说过话呢。”
她想到什么,隔着屏风问洛溦,“所以姑娘你肯定是挺重要的人,才会连着两次被?卫公子?亲自送来,对吧?”
洛溦觉得自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落到了这姓卫的手里。
她沉默一瞬,向阿兰打听:“他是你们?这里的首领吗?”
等哪天逃出去了,她一定到官府举报贼首!
阿兰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按理说,我们?这里管事?的应该是周大哥,还有之前的姚二哥,大小?事?都是他们?两人拿主意?。卫公子?很少来卧龙涧,我在?这儿住了十三年,也只见过他两三次。但是,周大哥好像又很听卫公子?的话,就像这回……”
她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这回卫公子?一来,就下令处斩了姚二哥,谁都没敢说些什么。”
洛溦扒着桶沿,“他为?什么要杀这里管事?的人?”
阿兰也不是很确定,“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姚二哥在?什么南阜关拿百姓做了人盾,坏了规矩。”
那可?是真的行刑,场面好生吓人。
“姚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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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卧龙涧管了很多年的事?,也算有些声望,可?卫公子?一来,当真是说杀就杀了。”
“听说好多人求过情?,都没用。后来还是姚二哥自己认了罪,还在?刑台上给公子?和周大哥磕了头,说他急功近利、坏了规矩,该死,然后就咚咚喝了一盅酒,自己趴在?断头台上了……”
阿兰低头叠着衣服,回想起那时情?形,不觉叹道:
“当时我都看哭了。但后来想想,人犯了错,就是要承担责任的,或许卫公子?做那样的决定也挺难的,要不是姚二哥犯了错,谁会愿意?杀自己兄弟……”
洛溦扒着桶沿冷笑?。
做匪贼的都心?狠手辣,什么人不会杀,还偏要在?人前装得光风霁月。
难怪,自己之前也被?他的表象给蒙骗了。
阿兰整理完要清洗的衣物,拎着木桶,出了浴室。
洛溦坐直身?,打算梳洗一下头发?,一抬手,视线瞟到指甲缝里的泥痕,又重新将手泡回了水里。
脑海里,又浮现?出之前被?卫延摁在?坡上的情?形。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滑进了她的指间,十指紧扣,压进了潮湿的泥土。
他扣得那么紧,仿佛是想要把她摩挲着揉碎了,嵌得与他融为?一体似的……
洛溦被?这样的念头激出一阵羞耻的寒栗,连忙拿过浴桶旁的刷子?,开始使劲刷自己的手。
刷完手,想起那人的腿也曾抵在?自己身?侧用力禁锢,又忙蜷起腿,沿着腰线一路使劲往下刷。
还有坐在?马背上时,她的鼻尖、脸颊,触到了他的脖子?……
洛溦索性把整个?脑袋都浸进了水里。
但是……
按理说,那厮要是真对自己动了什么邪念,头一天将她掳上马打晕以后,就能干坏事?,根本不用等到今天。
是因为?今晚贴得太近了,才会……那样吗?
到底,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像景辰那样,谦谦君子?、温柔守礼,都抱着她了,手也从来不会乱动。
洛溦想到景辰,心?底压抑着的无助与悲戚,又陡然涌了上来。
她扔开浴刷,扶着桶沿,慢慢把额头埋到手背上,抵御着胸腔里漫溢而出的情?绪。
他们?一定会平安的。
齐王的军队既然都找到了那里,景辰和哥哥,多半是被?官军救走了!
姓卫的不也那样说过吗。
洛溦默默整理着心?绪,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又从头到脚地洗刷了一遍,起身?出了浴。
翌日。
一大清早,周旌略便派人来找洛溦,把她和阿兰接去了草场。
莫约有二十多名的贼寇,劲装打扮,集结在?了两辆马车旁边。
洛溦走到马车前,见车厢底的暗格全部掀开,露出防潮的油布和里面整齐码放的弩弓和箭盒。
周旌略走了过来,对洛溦说道:
“我们?要出去办事?,等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就顺道把你搁去附近的州府官衙。”
他挥手示意?几名部属加快搬运兵器,又继续道:
“待会儿等马车上的货装完了,就可?以上车。阿兰也跟着同去,在?路上陪着宋姑娘。”
交代完安排,他便跟着副手离开。
阿兰听说要带自己出门,欢欣雀跃起来,忙跑回去竹屋收拾行装。
洛溦独自站在?马车前,消化着刚才周旌略的话,有些不敢置信。
这么说,那个?姓卫的居然没有失言,还真打算……送自己去官府?
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正思忖间,一抬眼,恰见卫延正从竹林那头走了过来。
晨光中,他依旧一身?粗布衣袍,戴着斗笠,手上的绷带,像是又厚了一圈。
他也看见了她,脚步缓缓停下。
洛溦的目光,还停留在?他手上的绷带处。
继而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微微握紧,抵在?裙侧,用力拭过。
像是,要抹掉某种令她异常烦恼的印记。
第52章
马车准备就绪,一行人离开卧龙涧,上了路。
一辆马车里装了些掩人耳目的货物?,另一辆马车则分配给了洛溦和阿兰乘坐。
车窗外钉上了挡板,遮得严严实实。
洛溦明白,这是因?为卫延他们不想让自?己知道进出卧龙涧的路径。
她倚坐到窗边,留意着窗缝中阳光的投影,再根据马车途经的山貌,努力分辨行路的方向。
车队先是朝西,行出?了一段山路,再向南上坡。之后,又开始东行,远远能听见流水声……
洛溦将这些特征一一记进了心里。
周旌略和这帮栖山教徒,当日曾火烧豫阳县衙,攻打南阜关。那个叫卫延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劫道杀官军,并且还姓卫,说不定,跟从前的栖山教主卫符生沾亲带故。
若有机会,自?己还是应该把这些贼寇的藏身之处上报朝廷!
可?是……
洛溦的目光,落到对面的阿兰身上。
如果朝廷真的派兵来?清剿,像阿兰这样看着像寻常百姓的人,也会被当作叛党诛杀吗?
洛溦斟酌了一下,向阿兰打听:
“我看卧龙涧里有很多老?人和孩子,他们……也是栖山教的吗?”
阿兰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算什么人。我听周大哥他们聊天,说在外头,他们倒是都?自?称栖山教徒。可?卧龙涧里面的人,比如我,也没?经历过什么入教仪式,都?不知道栖山教到底是干嘛的。我觉得我们就跟寻常村户人家的百姓差不多,犁田种?菜,过着普通日子。”
阿兰告诉洛溦,卧龙涧里的大部?分住民,都?是二十到十几年前迁居进去的。
最初迁进去的那批年轻人,成?长,结亲,又有了下一代。
洛溦想起以前跟齐王聊天,曾听他讲过雍州军屯的事,心中不觉暗思,这些栖山教徒施行的不就是军中的屯田制吗?利用?百姓开垦耕种?,帮他们养着兵力。
“你们在里面住了那么久,”
洛溦问?阿兰:“就没?想过要出?去吗?”
听上去再如何世外桃源,毕竟是由卫延、周旌略这些杀人放火的贼寇管着,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贼窝。
阿兰沉默了会儿:
“涧里上了年纪的人,大多都?不愿意提自?己的身世。”
“我反正记得很清楚,我在入涧之前,跟我的家人一起,都?被官军追捕过。”
她低头捋了下衣角,“那时我大概四五岁吧,记不清是为了什么,只?记得我阿爹和阿弟,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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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官军斩杀,死在我面前的。也就是说,我家人是犯了事、为朝廷所不容的罪人,莫约,原本就是山匪之流。”
她顿了顿,朝洛溦抬起眼?,略带尴尬地笑了下:
“宋姑娘你说,像我这样的身份,就算出?了卧龙涧,又能怎么活?”
洛溦看着阿兰,恍然间想到景辰的身世,不觉也沉默了下来?。
那样的身份,男人或许还能想办法另谋出?路,女孩子的话……就真的难了。
换作自?己,可?能也想不出?该怎么活。
阿兰见洛溦怔怔不语,自?我鼓励地笑了笑:
“不过宋姑娘也不用?为我担心,周大哥说了,总有一天,他会想办法让我们堂堂正正地走出?去的!”
马车行了一整日,傍晚时分,抵达了一个叫昌野的小镇。
入镇前,周旌略等人换了装束,改扮成?了商户模样。
周旌略甚至易了容,刮了胡子,还上到马车,让阿兰帮忙把他的眼?圈涂黑了些。
阿兰边涂,边忍不住哧哧笑。
周旌略也有些挂不住脸:
“要不是最近盘查这么严,我也舍不得我那一把胡子!脸上其他地方动手脚都?容易弄,就眼?睛不好搞,又改不了形状颜色,哎,你再笑,我可?就哭了啊!”
大乾的城关盘查本就严格,但凡进入城镇,所有通行人员皆要出?示记录着身份信息的公验凭证。
一般拿不出?来?凭证的,要么是逃奴,要么就是流民浮浪户,都?会直接被守门士兵带去府衙。
如今淮州兵变,东三州一带的城关盘查更是严之又严,唯恐漏掉一个乱党。
周旌略是当初在豫阳闹事的罪首,又露过脸,自?是最为小心翼翼,不得不舍弃留了许久的胡须。
待画完眼?圈,他整束衣装,问?阿兰和洛溦:
“如何,我看上去可?像是商团的管账先生?”
阿兰答不出?来?,“我都?从没?见过商团的管账先生,怎么判断像不像?商团,就是贩货的团队吗?”
“差不多吧。”
周旌略从怀里掏出?几份文书:“我们现?在扮的是洛阳茶商,外出?做买卖,另外那辆马车里有五十袋上等名茶,要拿去跟兖州的客商交换茶具瓷器,然后经洛水,贩去洛阳。你们记住了啊。”
他把其中一份文书交给洛溦:
“你呢,现?在是我们商团的当家娘子,姓赵,这上面写的籍贯年龄体貌,跟你都?挺符合,待会儿稍微把脸涂黑点,衣服穿厚点。”
又拿了份给阿兰:“你呢,是赵娘子的婢女。”
洛溦接过文书展开,翻来?覆去察看一番,见竟与真的公验凭证毫无区别,完全辨不出?真假。
也不知这帮贼寇,是如何得来?的。
阿兰认真接过自?己的凭证,努力记忆角色要求,又再次确认道:
“我现?在是婢女,照顾当家娘子,周大哥是管账先生,那……这个商团的大当家,就是我家娘子,对吗?”
周旌略看了眼?洛溦,笑了笑:
“哪有娘子自?己单独出?门跑生意的?咱们商团的家主是卫公子,也就是当家娘子的夫君。不过现?下他改姓许了。”
阿兰忙掰着手指,念叨着记下。
一旁的洛溦,闻言怔住。
缄默一瞬,立即把手里的公验凭证交给阿兰:
“要不我们两个换吧,公文上年纪都?差不多,你当娘子,我做奴婢伺候你,我做饭挺好吃的。”
阿兰愣住,有些不知所措,望向周旌略。
周旌略扯过凭证,重新塞给洛溦:
“瞎闹什么?她连商团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让她扮娘子,不是明摆着让我们露馅吗?”
凶巴巴地盯了洛溦一眼?,“我可?警告你,你如今小命还捏住我们手里,可?别想着使坏!”
说完,麻利下车遁走。
傍晚入镇的时候,果然遇到了十分严苛的盘查。好在周旌略准备的各种?文书天衣无缝,虽耽误了些时间,最后还是顺利进了镇,找了一家客栈入住。
客栈老?板十分热情,帮忙置放好车马货物?,引领诸人入内,一面诉苦道:
“唉,最近官军到处搜查叛党,风声鹤唳的,大家都?不敢出?门,害得我这儿好些日子都?没?生意!”
周旌略呵呵道:“上头老?爷们哪管百姓之苦,都?忙着邀功卖政绩呢。”
“谁说不是呢?”
老?板附和了几句,又道:“听说齐王殿下好像也在找什么人,翻来?覆去地搜,有时都?入夜了,还有官兵到我这客栈来?寻一圈,闹得鸡飞狗跳的……”
他领着诸人穿过中庭,进到一个隔开的后院。
“反正也没?别的客人,这后面整间院子就都?包给你们,清净,还带个花厅。”
老?板开始分配房间,把靠外的几间房给了周旌略手下“干粗活的”,好一些的几间,给了看着更体面的管事人,最后转向“商队”的当家和当家娘子:
“二位家主,自?然是住本店最好的上房厢屋,里面有水房、浴池,外面还带个小花园。”
洛溦戴着帷帽,撇开脸,没?说话。
卫延也依旧戴着斗笠,笠沿拉得很低。
周旌略帮忙接过钥匙,“行了,老?板赶紧张罗晚饭吧。”
洛溦瞥见卫延去了房间,哪里敢跟过去,杵在花厅里,一步不挪。
还好阿兰收拾完行李,就出?来?陪着她说话聊天,待伙计送来?晚饭,又一起跟其余几个随行的熟人用?了饭。
周旌略让手下关了院门,自?己掏出?来?几本账册,摊在旁边的桌案上,一边吃饭,一边皱眉翻阅。
阿兰好奇起来?:“周大哥在干嘛?”
“看账册。”
周旌略没?好气:“也不知写的是什么玩意儿……”
证明商团身份的各种?文书,都?是公子事先找人准备好的,原是没?什么问?题。但眼?下各处盘查得紧,刚才傍晚入镇时,守门的官军拿着账本翻了好久。
周旌略见状,便有些不放心了。
再继续往前走,经过的城池更大,盘查必然更为严谨。万一谁心血来?潮,拿账册来?盘问?自?己这个“管账先生”细节,答不上来?,必是要露马脚。
阿兰拽了拽洛溦,“宋姑娘,要不你帮周大哥看看?”
洛溦扭头扫了眼?账册上的内容,看上去,居然还真是正经商户人家写出?来?的。
周旌略翻着册页,骂骂咧咧:“这破账也不知是谁记的,刚才还是‘入’,这又变成?‘出?’了?”
洛溦瞥了眼?,“那是税项,同一笔用?作了不同目的,你翻翻之前的流水。”
周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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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埋头查找了一下,想起公子好像提过洛溦是商户出?身,索性把账本朝她挪近了些,翻到其中一页,问?道:
“那这里又是什么问?题,之前盘查的官军盯着这页看了好久。”
洛溦才不想帮周旌略,甚至巴不得他们被官府识破,立马抓起来?!
但想到阿兰,又不能真愿意官府把这里所有人都?捉去,扣上逆党罪名,否则就算是阿兰这样的女子,也多半难逃一死。
她迟疑着接过账册,看了会儿,发现?了问?题,问?周旌略:
“这几个数目,是你后来?自?己改的吧?”
周旌略“嗯”了声,“咱们这次就只?带了五十袋茶,有些数目对不上,我就自?己改了一下。”
洛溦指出?问?题:“记账的数值,不是这样写的。”
她让阿兰帮忙取来?纸笔,提笔写字,“但凡账目,为防被人更改数值,都?会把字体写得越繁越好。比如这里的‘十’,务必要写作‘拾’……”
一边解释,一边把其他的数值,也用?记账字体写了出?来?。
阿兰虽然识字不多,但也好奇地靠近过来?,旁边其他几个年轻人,见周大当家向人请教,也都?围过来?看热闹。
洛溦见自?己被这么多人围着,心中念头一闪,转向阿兰,对她道:
“记账并不难,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等哪天你离开了卧龙涧,在外面找到正经营生,还能派上用?场。”
周旌略听出?洛溦话里有话,微微眯起眼?,盯着她:
“啥意思啊?咱们现?在的营生,就不正经了?”
洛溦云淡风轻,继续写着字:
“正不正经,各人自?己心里有数。当然,像周大当家这把年纪,想要再改行,肯定不易。但像这里的这些年轻人,还有卧龙涧里那些不知事的孩子,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有弃暗投明的机会,学一技之长,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她之前听阿兰提到身世,也曾觉得若是顶着罪人之后的身份,想要完全回归普通人的生活,确实不易。
可?现?在发现?,周旌略明明就拿得出?毫无破绽的户籍证明,只?要他有心放人,为什么,就不能给这些人选择的机会?
周旌略被洛溦质问?,看了眼?阿兰,冷笑道:
“弃暗投明?我不妨告诉你,她若真离了卧龙涧,决计过不上安稳日子。在朝廷的眼?里,人就算换了身份,也换不掉父母给的骨血,照样是罪人!”
洛溦望向阿兰,见她立刻垂低了头,显然是因?为周旌略的话感到尴尬难受。
自?从知道了景辰的身世,洛溦尤甚厌恶这种?拿血脉说事的做法。这姓周的贼寇,搞不好就一直是用?这样的说辞,假托朝廷之口?,来?精神操控被他们带进卧龙涧的人,留在深山,给他们耕田犁地!
“人又没?办法选择谁是自?己父母,为什么要因?为父母的罪过而受责难?”
洛溦撂了笔,盯着周旌略,“不然照你这种?想法,谁人祖上没?有几个坏人,谁人血脉里没?有几分罪恶,那大家都?不要活了,就成?天坐着自?责自?虐好了!”
周旌略一直觉得洛溦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偶尔被自?己恫吓几句还瞧着挺委屈的,没?想到居然还能有凶悍怼人的一面。
“我是说朝廷……”
他正想据理反驳,一抬眼?却看见卫延不知何时进了厅,立在隔架前。
周旌略咽了声,麻利收起账册:
“行了,行了,天也黑了,大家赶紧各自?回屋睡觉,明早还要赶路!”
他看了眼?洛溦,又瞄了眼?她身后,咳了声,“你们也听店家说了,最近风声紧,官军入夜了都?有可?能进来?查人。你们各自?谨记现?在的身份,别露出?破绽了,记住了!”
桌案旁的部?属皆应声领命。
洛溦听到“睡觉”二字,先前怼人的气势一下子荡然无存。见众人皆收拾东西回屋,她拉了下阿兰:
“今晚我们一起睡吧。”
阿兰迟疑道:“可?我刚才帮你放行李,看你跟卫公子的那间屋里就一张床,也没?有下人的隔间,我们……总不能让卫公子出?去吧?”
洛溦正欲再言,周旌略却已经把阿兰给拉了起来?,“赶紧回屋,别磨磨唧唧的!之前不是给你安排过,住在李壮他们旁边,遇到什么事也能及时带你撤。”
一边说着,一边就拽着阿兰走了。
洛溦呆在案边,望着一下子空荡起来?的花厅,脑子里有些懵懵然的,缓缓站起身,扭过头,竟见卫延就站在自?己身后。
她不觉心跳一快,警觉道:“你……你在这儿干嘛?”
卫延依旧带着斗笠,晦暗难辨的目光扫过洛溦,随即转身:
“我睡地上。”
语毕,便往两人的厢屋方向而去。
洛溦听他主动提议睡地上,稍稍宽了些心,踯躅片刻,慢慢跟了过去。
厢房内的陈设还算洁雅宽敞,连接水房和外面的小花园,但也确如阿兰所言,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
卫延从榻上取了床被褥,扔到卧房另一侧的角落,盘膝坐了下去。
洛溦偷瞄了他几眼?,见他离自?己那么远,貌似……不像有什么歪心。
或许,只?要不像上次那样贴那么紧,他出?于维护自?己头目形象的考虑,应该,不会在下属的隔壁乱来?吧?
洛溦努力镇定心绪,一边暗中观察,一边整理了一下阿兰送进来?的行装,然后去水房匆匆洗漱一番。
回来?之后,就迅速放了床帘,缩上榻,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
卫延熄了灯,窸窸窣窣的,像是也去了一下水房,回来?之后,躺去被褥上,便再没?了什么动静。
洛溦总算彻底放下心来?,裹在被子里,暗呼了一口?气。
她白天精神高度紧张,夜里纵然千般想要警觉,时间一长,到底抵不住疲意袭来?,熬了半晌,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朦朦胧胧的,好像听到什么喧闹声遥遥响起。
洛溦正睡得深沉,一度以为尚在梦中,刚刚抽离出?意识,突然感觉身边的榻面一沉。
紧接着,卫延高挺的身躯顷然压近,隔着被衾,将她摁住:
“别出?声,官军搜房。”
第53章
洛溦惊出一身?汗,差点就要出声?,却?被卫延隔着薄衾捏住了下颌。
她回?过神,调整了一下呼吸,挣扎着将衾角拉开了些,压着声?道:
“我不会出声的,你赶紧走开!”
他上?次带给她的心理阴霾还没退散,此刻又突然靠这么近,还是在?床上?,她哪能不害怕?
卫延撑起身?,下了榻,走去房间的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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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溦刚松了口气,却?见卫延收拾起地上?被褥,又折返回?来,将被褥扔到榻上?,自?己也翻身?上?了榻。
洛溦忙往后缩:
“你要干嘛?”
卫延冷着声?:“说了,官军查房。”
洛溦戒备地瞪着他,渐渐明白过来。
他俩现在?扮作夫妻,身?份文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要是待会儿官军闯进来,发?现夫妻二人不睡在?一处,定是要起疑的。
洛溦道:“你不是答应过,要把我?交给官府的人吗?我?现在?就可以自?己出去!”
黑暗中,卫延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你若是现在?出去,立刻就会出卖我?们。”
洛溦咬了下唇。
是,她当然想出卖他们!
要不是顾念着阿兰的性命,她根本就不会老实配合这帮贼寇!
床榻原本不小,但突然多出来一个身?高腿长的男子,空间顿时便变得有些逼仄。
洛溦裹着被子,又竭力往后缩了缩,身?体紧贴住冰冷的墙面。
卫延侧头盯向不断朝里“蠕动?”的女孩,莫名有些好笑:
“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洛溦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卫延不语,一把扯过被褥,挡在?了两人中间。
洛溦这下,好像明白过来他刚才那话的意思?了。
她顿时血往上?涌,“就你这肮脏龌龊丑陋之辈,我?就是死,也不会多看一眼!”
明明不要脸的就是他,山林雨夜,湿漉漉的手指缠在?她指间不停插来插去,现在?还敢装出一副高傲不可亵渎的模样,来讽刺她是更危险的存在??
洛溦只恨自?己不是宋昀厚,满肚子生?意场上?学来的污言秽语,否则此刻必是要将这姓卫的骂得狗血淋头!
屋外的脚步声?渐渐逼进。
后院里,不断传来开门、喝问、关门的声?响,还有客栈老板在?一旁陪着笑的解释声?——
“哎这就是最后一间了,小店最好的上?房,住着刚才那商团的家主夫妇……”
军官直接拿刀拨了门闩,不给反应的机会,径直便带人走了进来。
卫延不动?声?色,将挡阻在?他和洛溦之间的被褥拉回?到自?己身?上?,抬手掀开床帘:
“怎么了?”
军官拿着火把照了照,见年轻男子相?貌并?不符合通缉画像,再?往床榻里面扫了眼,见少女侧身?裹着被衾,许是被火光所扰,微微偏了下头,一缕青丝自?衾沿垂落,姿态却?并?无什么异样。
卫延放下了床帘。
周旌略跟了进来,也客气陪着笑脸,悄悄塞给军官一张银票:
“军爷,我?家少夫人在?这儿呢,年轻娘子面皮薄,身?份凭信什么的我?都保管着,军爷可以到我?房间查验。”
军官看了看银票上?的数目,又举着火把四下照了照,带着部属退了出去,“走!”
屋门被重新关上?,屋外火把的光亮,渐渐远去。
洛溦扭身?从被子里探出眼,张望一瞬,又将目光收回?,不经意间掠过身?畔的卫延。
此刻隔挡在?两人之间的被褥被他拉开,视线再?无阻隔。
远去的火光逐渐暗淡,刹那一瞬,勾勒出男子的侧颜轮廓。
洛溦还从没?瞧过卫延不戴斗笠的模样,一晃之下,见他鼻梁高直,眸色似蕴静泓之滟,比平日看上?去极其普通的面容,多出几分惊艳之色。
大概……是侧脸生?得比正面好看的那种人吧?
卫延不动?声?色,将被褥重新挡到两人之间:
“别看我?。”
洛溦回?过神,大窘,“我?是在?看官军走了没?有,谁稀罕看你?”
帐内的光线,再?度晦暗了下来。
女孩的呼吸声?像是带着恼怒,气鼓鼓的。
但只要他稍稍一动?,她便立刻像兔子似的,怂怂贴去了墙边。
卫延又好气又好笑,撤回?视线。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往事。
他沉默片刻,兀然缓缓问道:
“上?次你说,你未婚夫……是观星修历的?”
“是又如何?”
洛溦这下找到了自?证的机会:“他英俊非凡,胜过你这种荒野匪盗千倍万倍!我?既看过他的模样,旁人在?我?眼中,自?然只是猥獕不堪入目!”
卫延道:“所以说到底,你无非也只是看人皮囊,为色相?所惑罢了。若哪日他褪了皮囊,露出阴暗肮脏的底子,你只怕逃得比谁都快。”
洛溦怒斥:“你少胡说八道!”
卫延波澜不惊,“你怎知我?一定是胡说八道,再?亲近的人之间,也是有秘密的。”
“就算有秘密又怎么样?我?跟他从小相?识,有什么秘密都知道,有什么底子我?也都不在?意!他就算背负再?多,也比你们这些贼寇强千倍万倍!”
洛溦一顿输出,转念又一想,跟这种匪贼辩解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遂气哼哼裹了被子,转身?拿脸贴墙,不再?吭声?。
卫延侧过头,凝视女孩背影片刻,收回?目光,望向黑暗中的帐顶。
从小相?识,什么秘密都知道。
有什么底子,也都不在?意。
当真,都还记得。
也当真,都不在?意吗?
“人又没?办法选择谁是自?己父母,为什么要因为父母的罪过而受责难?不然照你这种说法,谁人祖上?没?有几个坏人,谁人血脉里没?有几分罪恶,那大家都不要活了,就成天坐着自?责自?虐好了……”
“就算人无法选择出身?,也无法预知一生?起伏,但只要我?还在?,就断不会坐视旁人伤他辱他。只要我?一直陪着他,他便不会穷途末路,也无惧声?名狼藉。”
他闭上?眼,握了握缠着绷带的手。
食指的指节处,没?了指环,只余一道浅浅的戒痕。
掌沿被她咬破的伤口,倒是拉扯出一阵锐利的疼痛。
他睁开眼,又一次看向洛溦的背影。
女孩气咻咻地裹着被子,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缕发?丝还垂在?被子外面。
卫延缓缓伸出手,触向那一缕头发?,指尖轻轻勾住。
冰凉软滑的感觉,令他一瞬恍惚颤栗。
他不觉用力,将发?丝绞进手掌伤口里,借着那一抹陡然而生?的痛意,压住了胸中蔓延出的窒息与挣扎。
洛溦拢着被子,突然觉得头皮一紧,忙扭转回?头。
卫延松开了手。
洛溦警惕地盯了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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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又朝屋外的方?向看了看,没?好气地说道:
“外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官军肯定已经走了,你要不……还是回?地上?睡吧。”
黑暗中,卫延抑着气息沉默片刻,伸出手,一把扯过被褥,翻身?下榻而去。
*
一夜相?安无事。
翌日启程,重新上?路。
因为早已远离了卧龙涧,不再?担心泄露路线,洛溦马车上?的窗板被拆了去,换成了窗帘。
她撩帘望出,见马车前行,一直是在?往南走。她记得周旌略说过,他们假扮的商团是要去兖州做买卖,并?且要等事情办得差不多、能安然全身?而退时,才会放了自?己。
可这样的话,她便会离淮州和长安越来越远,再?想去寻景辰和哥哥,就又要耽搁许多时日。
若有机会,还是得尽早地离开这群人!
车行至午后,抵达了宣城附近。
这里是洛水地界往南的最后一道城关,再?往南走,就将进入兖州边境。
也因如此,此处的关卡盘查更为严苛,离城关尚有两三里地的距离,道上?就已经排起了长队,马车、牛车堵了一路。
早上?经过的好几处盘查点,通告栏上?已经开始出现洛溦的画像。只是或许画师赶得匆忙,画的样子略有偏颇。眼下到了宣城,周旌略不敢大意,让阿兰又给洛溦的脸上?涂了层姜黄的敷粉,再?画粗了眉毛,还打算用特?制的软胶皮粘在?轮廓起伏处,掩去原本容貌。
洛溦从前不知还能用软胶皮改换相?貌,趁着阿兰调制胶皮的工夫,取了一小片,对着窗帘缝隙透入的光,细细研究。
这时马车外,一队黑甲骑兵打马经过,被拥堵的车辆阻挡了行速,提声?吆喊避让。
洛溦忽听见有人声?似曾相?识,忙把车帘再?撩开了些,探目望去,看清勒马指挥黑甲骑兵的那名将领,竟然是齐王的副将褚修!
当日她随萧元胤乘船东行,褚修便随行左右,有几次吃饭时碰见,还曾互相?见过礼。
洛溦脑中思?绪,一刹那电光火石般地纷杂疾驰,视线游移,扫了眼马车周围的栖山教匪,莫约有九、十?人。马车的前方?,周旌略坐在?马背上?,似乎担心被人认出,垂低了头,却?又始终挡在?了卫延的坐骑之前。
车畔的黑甲骑兵,在?褚修的指挥下,见缝插针地逐一通行而过。
眼看着整支队伍就要全部走完,洛溦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了,狠攥了下手心,深吸了一口气,掀帘喊道:
“褚将军!”
马车周围的气氛,顿时骤然凝固。
阿兰扔了手里的胶皮色料,拽住洛溦手臂,惊慌失声?:“宋姑娘,你在?干嘛!”
洛溦拉开阿兰的手,安抚地握了握。
之前她一路乖乖配合,除了没?法确定能安然逃离,最大的原因便是担心自?己一旦揭露卫延他们的身?份,头脑单纯的阿兰不懂撒谎自?保,必是会被定罪成乱党,难逃一死。
但眼下遇到了褚修,算是熟人,只要自?己好言相?求,理应能有转圜的余地!
车外褚修听到唤声?,已循声?望来。
洛溦想起自?己脸上?还姜黄敷粉,担心褚修一时认不出来,忙又说道:
“我?是玄天宫的宋洛溦!前些日子我?与齐王殿下在?船上?一起用膳时,还是将军帮忙送的酒!”
褚修尚没?来得及反应,却?忽觉马车前方?,有两道极冷的视线投了过来。
杀机寒彻。
第54章
褚修到底是跟随齐王征伐过突厥的将领,思?绪尚未及归笼,动作已?然作出了反应,当即拔出佩刀,传令道:
“围住马车!”
周旌略也一直警惕防备,褚修的?手刚探向?腰间,他这边也对守在?马车旁的部属疾声下令:
“动手。”
两名护在马车旁的部属,当即飞掀开鞍下皮垫,亮出兵刃。当中一人晃出细长玄铁铁链,将末端坠着一枚带倒钩的铁流星,径直大力击向?褚修面门!
褚修身形后仰,避开了袭至面门的铁流星,同时?手里长刀横推而出,继而上?挑,直斩铁链,一面下令道:
“除了马车上?的?人,余等格杀勿论!”
黑甲军从?惊慌失措的?百姓队伍中策马挤回,围聚过来?。
周旌略拔出马鞍下的?钢刀:
“走!”
洛溦只觉马车骤然一晃,随即调转了方向?,直冲而出。
她挣扎稳住身形,扒着车窗探头朝外,见像是车夫得了周旌略的?示意,要驾着车往官道外的?荒野里驶去!
此时?她若再不脱身,困于这群匪贼之手,待被追究起自己出卖他们的?罪责,只怕难逃一死。
洛溦看了眼有些不知所措的?阿兰,伸手拉她:“跟我走,我们一起跳车!”
阿兰抽出手,反握住洛溦的?手,“宋姑娘你别走!”
她再呆蠢也看明白了,刚才这宋姑娘就?是故意要向?那些官军求助,故意要让他们跟周大哥的?人动手的?。
阿兰自小生活在?卧龙涧,不太明白栖山教到底坏在?了哪儿,而那些官军才是她实实在?在?的?畏惧!
马车驶进荒岭,颠簸得愈加厉害。
洛溦眼见劝不动阿兰,只得用力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对她道:
“若哪日?你落到官府手里了,便说你是玄天宫宋洛溦的?朋友,记住了!”
语毕,一咬牙,推开车厢后门,径直便跳了下去。
这一跳,因为没有准备,比上?次在?山林可痛多了。
洛溦不敢耽搁,竭力撑起身,扶着旁边的?一株树站了起来?。
身后马蹄声?急促,两股缠斗中的?兵马,疾驰而来?。
卫延纵马在?前,远远望见跳车的?洛溦,当即勒缰减速。
洛溦抬头看见卫延,当即浑身冰凉。
好在?身后又有两骑黑甲官兵,也紧追而至。
两人搭弦拉弓,羽箭疾发而出,射向?卫延。卫延手中长剑遽然弹出,利落侧身,在?空中挽出一片刺目的?银光,将羽箭尽数斩落。那两名黑甲军士抓住这一间隙,同时?围攻而上?。
正?与?褚修斗在?一处的?周旌略,见状急喊:“公子小心!”
卫延冷冷牵唇,姿态毫无惊惶之意,先是微微后仰,避开袭至面门的?长枪,随即右手长剑横扫而出,甩向?冲在?最前方的?军士,左手击在?另一人的?马笼头上?,同时?借力而起,侧旋而过的?刹那,抽出那人箭囊中的?一把羽箭,狠力刺入了那人的?颈侧,将其拽下马来?。
三人同时?落地。
卫延反手拔出第二人颈侧的?羽箭,带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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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的?一股鲜血,随即大力钉入了第一人的?胸膛!
对面的?树下,洛溦如坠冰窖,惊恐地望着卫延撇开惨叫的?军士,在?自己面前站起身来?。
他的?衣襟和斗笠上?,血珠滚滚而落。
洛溦撒腿就?跑。
褚修正?挥刀与?周旌略战得难分难舍,见洛溦朝自己猛奔而来?,唯恐误伤到她,忙抬手架住周旌略的?攻势,吩咐左右:
“快来?人护住宋姑娘!”
洛溦也明白两军混战时?不该往战场上?跑,可身后那般可怕的?卫延,着实让她吓得再不顾一切!
周旌略眼见洛溦跑近,手中长刀不觉也撤了些力。
褚修感觉到对手的?迟疑,也来?不及细想原因,挥刀将周旌略架开,同时?挽缰侧马,朝洛溦伸出了手:
“宋姑娘!”
洛溦奔至近前,拽着褚修的?手,被他大力拉上?了马背。
周旌略的?刀,再劈不下去,纵马撤后几步,回头见卫延已?反手取过弓箭,搭弦拉弓,对准了洛溦和褚修所乘的?战马。
“公子!”
周旌略见他周身冷意凝结,显然真是动了杀心,忙勒马道:“宋姑娘在?那边!”
他现在?就?只后悔,当初在?豫阳县衙合该违抗命令,直接杀了齐王,也就?没今日?这种事了!
卫延手中弓弦拉满,视线一瞬不瞬地凝向?对面马上?的?少女,半晌,终是陡然撤力,吩咐道:
“走。”
周旌略呼哨示意,召集部属调转方向?,迅速纵马退隐至荒林间。
褚修意欲追赶,但眼前救下的?宋姑娘,是齐王殿下千方百计在?找的?人。两相权益,还是确保宋姑娘的?安危最为紧要。
他下令让一队人马继续追踪逆党,自己引了余下队伍,先将洛溦护送进了宣城。
进到宣城县衙,县令得知是齐王庇护下的?贵客,不敢怠慢,腾出府邸,又遣了仆婢侍奉。
而洛溦眼下最着急的?,却?是找寻兄长和景辰的?下落。
褚修道:“宋姑娘勿要担忧,令兄已?被救下,此刻人已?经送到了潐县军营疗伤。”
洛溦闻言惊喜不已?。
“那景辰呢?”
她追问道:“就?是跟我哥哥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
褚修想了想,似乎不记得在?名单上?看到过:
“当时?洛水渡口遇袭的?消息传至,齐王殿下来?不及南下,便以八百里急令调遣了洛南道的?军马,去惊鸿滩阻截贼寇,谁知途中遇到贼寇同伙伏击,折损了不少人马。好在?最后控住了防线,等到了殿下的?援军赶来?,又搜救了些伤兵和遇袭的?人,其中就?包括宋大人。”
“送去潐县军营的?,肯定不止宋大人一位,但因为经手的?也有洛南道的?军署,平时?不直接归我们调遣,或许记录会有出入,末将待会儿再派人去核实一下。”
洛溦想起那晚在?夜雨山林、与?齐王擦肩而过之事,方知竟是那般堪堪地错过了兄长。
再转念一思?,哥哥那时?高烧伤重,景辰不可能放任他独自一人,必是一直留在?左右。如今宋昀厚既已?得救,景辰自然也会无恙,想来?也是被送去了潐县。
她拜托褚修帮忙查证,又道:
“今日?跟我一起的?那些贼寇,也是栖山教人。为首的?周旌略,便是当日?火烧豫阳县衙的?罪首,只是他如今易容改换了相貌。还有那个戴斗笠的?,叫卫延,像是栖山教的?大头目。”
洛溦取过纸笔,将同行中几名紧要人物的?年纪、相貌、身份凭验信息,以及准备去兖州的?打算,一一述清,交给褚修:
“同行者里还有个叫阿兰的?女子,是路上?照顾我起居的?人,与?贼寇之事无关。烦请褚将军告诉部将,若是找到她,请别为难,带来?交给我。”
褚修接过洛溦所书,看完不禁大喜。
有了这些讯息,追捕起逆党来?便是事半功倍!
“宋姑娘放心,末将会传令下去,不会伤害女犯,若找到了,第一时?间带来?见姑娘。”
说完,着急将消息送出,匆匆向?洛溦请辞,退了出去。
洛溦在?官邸暂且安顿下来?,捱到用完晚膳,心却?依旧迟迟定不下来?。
有意想要再去打探一下景辰的?消息,又想起褚修说过,从?宣城到潐县,就?算马不停蹄,也要一整日?时?间,哪能那么快就?有回复?
她等到子时?,终于说服自己暂且平复心绪,先行上?榻休息。
刚躺下不久,屋外走廊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身风尘仆仆的?萧元胤,大步踏进屋中,径直走到榻前,伸手掀开了床帘。
洛溦一听到动静,便已?合衣坐起,此刻甫一抬眼,企饿裙八把弎另弃七伍三留整理上传恰与?齐王焦灼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屋内灯火昏暗,只余窗边的?一盏夜明灯。
莹莹灯影中,帐中的?少女仰着面庞,定定抬望,手下意识地攥合了一下衣襟,神情中难掩一丝慌乱与?戒备,仿佛是在?勇敢地直面什么洪水猛兽……
萧元胤只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捅了个窟窿,满腔想说的?话语都顷然填塞了进去,一个字再吐不出来?。
他想起两人最后一次的?对话,想起她那时?看着他的?表情,想起若不是她急切逃离、又何至于陷入那般的?险境!
他颤了颤手,松开了床帐。
半晌,立在?帐外,放缓声?音问道:
“有受伤吗?”
顿了顿,“若有哪里不舒服,记得唤府医来?瞧。”
洛溦此时?也定下神来?。
“我没事,先前褚将军……已?经遣人来?看过了。”
大事当前,她也不愿再纠结之前跟齐王的?那段难堪,在?帐内匆匆整理好衣裙,挽好发髻,下榻向?萧元胤见礼,又道:
“栖山教人的?情况,我已?经跟褚将军交代过了。”
洛溦抬起头,见萧元胤一身尘色,像是不知骑了多久的?马赶来?,额前发丝都浸着汗。
她垂了眼,想起那晚雨夜,听见齐王身边的?幕僚提及“淮州生乱,渡口又死了这么多百姓,朝廷里弹劾不断”,道:
“那帮贼人的?巢穴,我或许……也能画出大概的?位置,他们跟袭击渡口的?匪贼虽不是同一路的?,但殿下若能早日?擒拿到贼首,审出始末,就?算朝中有人追责,也能及早解释清楚。”
萧元胤凝视着面前垂首进言的?少女,心中如被烙铁灼烫着。
如若可能,他宁可她一见面就?甩自己一个耳光,而不是又一次如解语花般的?,为他的?处境出谋划策。
但凡,她不是这般称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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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何至于,说出那等混账的?话来??
洛溦上?报完自己所知的?栖山教情况,见萧元胤寂然不语,一时?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情绪。
但至少,不像是打算翻出之前的?那件事,跟她再闹上?一场。
她遂积攒了几许勇气,惦记着困扰整夜的?担忧,抬眼看向?萧元胤:
“听说我哥哥被送去了潐县军营,不知……景辰是否跟他在?一起?”
萧元胤满腔的?遐思?心绪如凝冰霜,霎时?沉了脸。
他盯着洛溦,冷声?道:
“景辰死了。”
第55章
洛溦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灰白。
“不……不可能!”
她猛喘了一口气,连忙抓紧自己胸前衣物?,脚下踉跄差点撞上身后的床榻。
萧元胤忙伸手将她扶住,又气又恨:
“他有什么好的?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穷书生,就?值得你如此?”
洛溦沉浸在悲恸之中,一个字也听不见,抬手想去捂自己耳朵,无奈手腕也被萧元胤死死攥住。
萧元胤垂低眼,见女孩面色苍白如纸,终是败下阵来:
“行了,他没死!行了吧?”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你要是再这样,本?王指不定……就?真让他死了!”
洛溦身形僵住,抬起?眼,先是怔愣愣盯了萧元胤片刻,继而眼角湿意泛出,意识尚不及回复,人已抬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在空旷的寝屋中漾开。
他比她高大许多,又是在那般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出的手,女孩的掌掴,只堪堪划过了萧元胤的下颌。
他是习武之人,早在巴掌甩来之前就?看清了洛溦的动作,明明可?以抬手阻挡,却偏偏一动未动,硬生生受了她这一掌。
屋内的气氛,一时?凝固的针落可?闻。
良久,萧元胤沉沉开口:
“行了,这下扯平了,不恨我了?”
洛溦回过神,看了眼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真打了萧元胤。
天家贵胄。
就?连长乐公主对自己动手,她都只敢躲、不敢还手,何况是大乾未来的储君,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帝王的男人。
洛溦用力调整了下呼吸,声音依旧有些发颤:
“景辰……他在哪儿?”
萧元胤盯着她,想笑又笑不出来。
上次他那般轻辱她,她想打他的手都举了一半,却还是放了下去。
今日只是开玩笑说了句要那书生性命,她竟是想也不想就?给?了他一耳光。
萧元胤走到案边,倒了杯冷茶喝下,待镇静下来,开口道?:
“他受了点伤,现在人在潐县。因他不是军中之人,不便住在营地,我暂且把他安排去了县衙。”
倒不是身份不便,才?安排去了别处,而是那小?子跟在宋家兄妹身边的消息若是传出,难保不会影响到她的名声。
一个沈逍也就?罢了,他萧元胤看上的人,岂能再跟别的男人有所牵连?是以景辰曾跟她在一起?过的事,他比任何人都更想瞒得死死的!
洛溦走近了些,“他伤在哪儿了?严重吗?”
萧元胤捏着水杯,半晌,没好气地说:
“反正死不了。”
他赶到惊鸿滩的那晚,在山林靠近沼泽的地方,找到了景辰和?宋昀厚。
那时?景辰浑身是血,显然经?历过一场极其惨烈的厮杀,身上的伤,连随行的军医看到都吓了一跳。
宋昀厚倒是还有些意识,但发着烧,浑浑噩噩的,说不清妹妹到底去了何处。
萧元胤在山林间反复搜寻了两夜一日,最后只是无功折返。
后来回了潐县才?问?明白,当?日宋昀厚落下马车时?惊动了匪贼,贼人勒马捉人,景辰拼死力战三人,几乎丢掉性命。宋昀厚烧得昏昏沉沉,扶着重伤的景辰在林间蹒跚乱走,最后倒在了沼泽旁边。
萧元胤不想洛溦过分?担心,只轻描淡写地讲了个大概,又道?:
“他一个年轻男人,受点伤没什么大不了,我以前在雍州受过的伤,比他严重多了。”
洛溦听闻景辰没有性命之忧,总算心神稍定。
她想起?那夜在林间与齐王的擦肩而过,明白若非他执意搜寻,景辰他们未必有获救的机会。在这一点上,就?事论事,萧元胤算得上是她恩人。
她收拾情绪,走上前,朝萧元胤敛衽一礼:
“殿下相救大恩,洛溦铭感五内。”
萧元胤别开头,“起?来,别动不动就?跪啊拜的,还没你刚才?甩我巴掌来得真情实感。”
洛溦慢慢站直起?身。
她是真心想谢他,但刚才?那一掌,也确实折了他的傲气,让两人原本?就?有些尴尬的关系,愈发有些难堪起?来。
她整肃了一下情绪,把话题转回到正事上来:
“我被贼寇掳去后,曾听他们的贼首提过一句,说当?日他们在惊鸿滩放走一些官兵,似乎是故意的。也不知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玄机?”
萧元胤与洛南道?官兵汇合后也听闻了此事,心中已有所猜测,问?洛溦道?:
“你之前说,在惊鸿滩掳走你的栖山教人,跟袭击渡口的匪贼并不是同一路的?”
洛溦点头:“掳走我的那些人,领头有个叫周旌略的,便是放火烧了豫阳县衙之人。他虽为草莽,但除了官军,并不会滥杀无辜。而袭击渡口的,领头之人叫作陈虎,行事就?是个穷凶极恶的匪徒,杀人如麻,掠劫钱财,跟那个周旌略还是有点不太像的。”
萧元胤回想当?日攻打豫阳那帮人的骑马阵术、兵刃招式,还有县衙前试图瓦解军心的挑拨陈词,确实不像是土匪流寇出身的乌合之众。
但既然对方自称栖山教,想必多少?还是有些牵连。
他踯躅一瞬,看向洛溦,“那些贼寇,真没伤你?”
若让他知道?那帮贼匪动了她,他必是要将那群人逐一剥皮凌迟,方消心中之恨!
洛溦垂了眼,摇了摇头,“遇到陈虎的时?候,哥哥和?景辰一直护着我。周旌略他们,还算讲道?理,没为难我。”
除了那个卫延。
洛溦想起?那晚被他摁在坡下的情形,忍不住蜷了蜷手,在袖子里用力拭了下。
“我先前跟殿下提过,周旌略他们的藏兵地,我或许能辨出大概位置。等?见到景辰,以他的画技,应该能把我记下的路线画出山水风貌,届时?在找舆图比对,便能确定位置!”
萧元胤听洛溦又提起?景辰,盯了她一眼,收回视线:
“周旌略现在还在逃往兖州的路上,清剿巢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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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暂且不急一时?。”
姓景那小?子,手筋都差点断了,还能画什么山水风貌?
萧元胤想起?景辰醒来得知洛溦失踪后,第一件事就?是挣扎起?来,画她的画像,求自己张贴寻找。
受过重创的手,握笔战战巍巍,可?画出来的人,竟也有六七分?的神似……
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萧元胤胸口莫名有些发堵,一时?也辨不清是什么滋味,又看了眼洛溦,缓声道?:
“你先休息吧,明日,我带你北上。”
眼下东三州的兵乱暂时?控制住了,但朝中的局势却开始乱了,萧元胤需要尽快北渡洛水,一方面安抚灾民,另一方面也是为返回长安未雨绸缪。
齐王转身出了门。
洛溦坐回到榻上,一时?还没完全缓过劲来。
想到景辰总算安然无恙,先前的担忧稍减,如今齐王打算带自己北上,待路过潐县,便能与他重聚!
心中自此,也算有了些可?以倚靠的期盼。
翌日,萧元胤部署完宣城与兖州的军防事宜,留下褚修坐镇督守,点了一支精锐随行,亲自携洛溦北行而上。
不多日,队伍便抵至了洛水南岸。
沆漭辽阔的洛水,烟波浩渺,依旧是从前模样。岸畔渡口的观庙前,挤满了船客百姓,烟火焚香四溢。
南岸上,萧元胤勒马询问?左右:
“怎么聚了这么多人?”
幕僚道?:“殿下有所不知,自从太史令那道?‘淮之兵恻’的谶语应了验,百姓对玄天宫的神迹越发笃信,加之先前洛西渡口遇袭的事传开,人心惶惶,如今但凡准备坐船出行的人,临行前都会来观庙遥拜玄天宫。”
萧元胤闻言冷笑了声,“拜玄天宫?难不成沈逍那家伙,还能帮他们斩杀贼人不成?”
幕僚尴尬陪笑了几下,又道?:“除了拜玄天宫和?太史令,好像……也有拜宋姑娘的。”
萧元胤面上的冷笑敛了去,转过头,“拜她做什么?”
幕僚道?:“豫阳县衙里有位姓许的丞吏,听说是宋姑娘兄长的同窗。流民涌入南阜关之后,进来不少?染了瘟疫的病人,东三道?药材难寻,灾民的人数又多,好在那许丞吏拿出两张方子,说是宋姑娘从前师从郗隐先生学的偏方,用材便宜易得,效果又极好。殿下下令开仓赈灾之后,县衙每天在城门口发药剂,救了不少?人,灾民们都知道?玄天宫的名号,本?就?怀了份崇敬之心,渐渐的就?把宋姑娘的名字也传开了。”
幕僚又道?:“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咱们乘船经?过潐县时?,殿下送还了县令所献的几个美人,下令给?她们安排好归宿,说是玄天宫宋姑娘心慈人善,特意为她们求了情?”
萧元胤颌首,“本?王记得此事。”
幕僚道?:“其中一名女子乃是州府名伎,歌辞一绝,特意为宋姑娘写了首歌,如今正在百姓间传唱开来。”
幕僚清了清嗓子,学着女郎婉转歌喉,唱了一段:
天垂仙台八千里,
幽蕙芳蕴,
琼珉耀殿堂,
岂谓寻常?
由来众生苦,
望凌波,
慈主生,
手捻天机香满身。
萧元胤听完沉吟不语。
脑海里,浮现出那晚洛溦临窗而立的情景。
素衣木簪,青色长褶束成道?袍模样,再朴素纤淡不过,只静静凝望着船外的素月清河,却令得他一时?心神悸动,遐思翩跹。
诚然是……
岂谓寻常。
他在马背上转身,望了眼身后洛溦的马车,吩咐幕僚道?:
“歌还行,但你以后不许唱了,回头另找个嗓子好的歌伎,把这歌完完整整地唱一遍给?宋姑娘听。”
幕僚惭愧领命:“是。”
队伍渡过洛水,进入北岸的商州地界。
离潐县,又近了一步。
齐王府的谋士褚奉,却在这时?派人快马传书给?萧元胤,言及朝中局势,催促他尽快返京。
淮州的这场兵乱,将东三州与江北道?的治政纰漏,顷刻间全都掀了出来。
之前江北水患,染了瘟疫的灾民都往更富庶的东三州里涌,祈望能混口饭吃、得到救治。包括淮州在内的东三州,官员大多依附张家的新党,而江北道?那边则多是王家旧党的势力。新党官员不想错失在朝廷弹劾旧党赈灾不利的机会,眼睁睁看着灾民死在南阜关外,也死活不肯放人进州。
如今栖山教带人冲破南阜关,灾民大批涌入,虽得齐王下令,眼下皆被妥善救助,但昔日州府所为,到底也是再隐瞒不住。
各路弹劾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向皇帝的案头,要求严惩东三州的新党官员,并将栖山教生乱的罪责也推到了新党身上,说若非淮州治政不利、草菅人命,灾民也不至于受乱党煽动,助其妖焰滋长!
新党反攻亦是不遗余力,说江北道?故意放任流民北上,就?是想让淮州吃不消,坐等?弹劾的机会。此外之前朝廷往江北道?发放的赈济都是按人头算的,旧党官员营私贪污,导致该发的赈济不曾发到百姓手中,才?有了之后种?种?。
永徽帝整日被吵得头痛心烦,又深恶栖山教作乱之事,已经?相续下令将东三州的几名大员押去了长安。
褚奉向齐王谏言道?:
“眼下朝中的参奏与弹劾不断,殿下应立即赶回长安,向圣上禀明始末,以免有心之人歪曲事实,最后将失职失察之罪扣到殿下身上!”
随行的几名幕僚,亦纷纷称是,催促萧元胤尽快返京。
按照原本?的路线,队伍会先经?过潐县,再转东行。如今出了这样的状况,萧元胤也知轻重,下令调整了路线,直接便往长安返行。
洛溦在驿馆听说了此事,找到齐王,提议道?:
“殿下返京确实最为要紧,但我兄长还在潐县,朝堂上的事我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就?在此地辞别殿下,自己去潐县探望兄长便是。”
萧元胤望着女孩那殷切的模样,岂能答应。
什么探望兄长?
他不用猜都能知道?,她去了潐县,第一件事就?会想方设法去看那姓景的!
萧元胤纵然在心里反复规劝自己,要大量,要有男儿气度,且那区区景辰,如何争得过他这当?朝皇子?但一想到当?日在豫阳,洛溦望向那人的神情,就?又不由得心塞气堵。
转念又一想,此次改道?返行,必然会经?过洛下皇陵。
听闻沈逍那厮,此刻就?在皇陵。
腹背受敌,内外夹攻,朝堂朝外,就?没有一件事能让他省心!
第56章
改道行路不出?两日,队伍便抵至了位于洛下的大乾皇陵。
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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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经过皇陵,按制必是要入内行祭拜之仪。
萧元胤数日为政事所扰,进到祖陵,见?先祖坟茔苍凉,唯剩长巷鸱尾、螭兽张狂,尚载昔日逐鹿中原的睥睨风采。
眼下正处于政斗漩涡中的他,思及人生短短,白驹过隙,亦不免心怀怅惘,兀思良久。
一番祭拜耽搁,到了傍晚,一行人留宿在皇陵卫邸。
皇陵卫邸经历代扩建,倚山傍水,深宅幽旷,最尽头的一处宅院里?,住着?沈逍的父亲沈国公。
沈国公自妻子殊月长公主离世后,一直隐居洛下皇陵,以皇陵卫的身份陪伴亡妻左右,平日炼丹修道,不问世事。
萧元胤与这?位出?身门阀的姑父,实?则算不得有多?亲密,但因感?念姑母从前的爱护,还是?精挑细选了诸多?礼物,前去拜见?,
见?面时,亦是?执晚辈之?礼,问安道:
“姑父。”
沈国公如今四十来?岁,年轻时曾是?长安有名的才俊,人称京都佳郎,才华相貌皆无可挑剔,如今在深山中隐居十数年,依旧能窥见?往昔风采。
他客气含笑,扶起萧元胤:“殿下多?礼了。”
视线扫向?其身后的洛溦,问道:“这?位是?……”
洛溦上前行礼:
“宋氏洛溦,户部侍郎宋行全之?女,见?过国公大人。”
她今夜,根本就不想来?,无奈被?萧元胤强逼着?来?作?陪。
依着?她与沈逍的婚约,沈国公原该是?她未来?的家翁,虽说沈逍明确表示过会解除婚约,但眼下如此相见?,终是?有些尴尬违礼。
可萧元胤非要坚持,说什么“沈国公是?我姑父,你兄长是?我未来?表妹夫,都是?亲戚,见?一下不算越矩”。
沈国公示意?洛溦免礼,打量了她几眼,“宋侍郎的女儿?你就是?逍儿的……”
一旁萧元胤接话?道:
“她虽与沈表弟有一纸婚约,但表弟已言明不会兑现,退婚是?迟早的事,侄儿便?也不再拘着?礼了,还望姑父莫怪。”
他今夜特意?把人带来?,就是?有几分想表明态度,自己属意?这?个原本该是?沈家妇的女子,想要提前向?国公和沈家赔个罪。
沈国公饱经世故,随即也明白过来?,淡淡道:
“我已是?方外之?人,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更管不了。既然来?了,先坐下喝些茶吧。”
他入了座,吩咐侍从上茶。
萧元胤坐到国公旁边,问了几句身体康健的话?,再闲聊起皇陵祭祀之?事,间或谈起京中熟人亲戚,又交代一番近况,与寻常晚辈无异。
洛溦捧茶坐于下首,聆听两人闲谈。
沈国公淡雅文儒、知礼客气,言谈之?间,颇有门阀清流的宽绰温和,与冷冰冰的太史令并不太像。
只是?他们所谈的人和事,她大多?一概不知,更插不上什么话?。
她有些百无聊赖,又一直觉得有些尴尬,默然枯坐,视线游移间,被?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画攫住了注意?力。
说是?画,实?则更像是?个符号,当中一个方框,框中又有一圈浑圆,周围写着?“仙、明、霄、汉、垒、层”的单字。
洛溦望着?那图,恍然有些出?神。
萧元胤陪沈国公说着?话?,注意?力却始终不离洛溦,余光瞥见?她转了头,盯着?某处怔愣发呆。
他纠结几番,终是?移来?视线:
“看什么呢?”
洛溦幡然回醒:
“嗯?没什么,就是?那幅天元图。”
她以前,曾在玄天宫的书里?见?过同样的一幅图。
沈国公也抬起眼,循着?洛溦目光看了一眼,神色和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