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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南阜关。
萧元胤扔了马缰,大?步奔上箭楼。
守关的将领古鹏匆匆上前拜倒请罪:“殿下……”
萧元胤朝关外望去。
箭楼外的左右两侧,是夜色中幽暗的南阜山脉,夹在中间的一马平川,形成了一处开阔的空谷地形。
此时?空谷中汇满了人群,大?部分都是衣衫褴褛的灾民,再向远处望去,能看见有打着火把的骑兵在外围来?往奔窜。
古鹏奏道:
“贼人之前强攻了一次,用上了犀角冲,被我们?用火油射废了!但他们?现在把灾民赶到了前面,末将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放箭。”
眼下有了齐王殿下的增援,单凭兵力,他们?已有十足的把握对抗关外的贼人!但那?些被栖山教鼓动而来?的江北灾民,此时?也?全都集中到了南阜关前,如若此时?放箭,必然伤及无?辜。
这些从江北道逃窜而来?的灾民,一路奔波北上,之前,一直被拒在关外的山丘林地里。
两日前,灾民队伍里出现了一些栖山教的教徒,开始鼓动灾民们?闯关——
“皇帝老儿吃香喝辣,凭什么你们?挨饿?”
“粮食都存在了南阜关里面,只要能入关,就有吃的!”
灾民们?被煽动起来?,密密匝匝奔向城楼前,眼望雄关,就如同望见了可以救命的仙丹。
只要入了关就能有粮吃、有药治病!只要入了关,一家老小就能活命!
他们?前仆后继地冲向关门?,用石头木棒敲砸着城门?,发出咣咣不绝的声?响——
“开门?!”
“放我们?进去!”
萧元胤握住腰间剑柄,剑眉紧拧。
他完全没有料到,早在数年前就被清剿得?所剩无?几的栖山教,居然死灰复燃,还能如此有谋算地利用江北灾民生乱!
看远处那?些骑兵调策的轨迹,人数不多,却俨然颇有军阵之意,倒是他从前小瞧了这群乌合之众!
“传令让弓箭手准备。”
他沉声?下令道:“上长弓,三排轮替,听本王号令。”
“可那?些流民……”
古鹏有些举棋不定?,“虽说?射杀他们?倒是不足惜,但这事若是传回朝中,连累殿下被弹劾……”
古鹏与东三州大?部分的官将一样,都是张家新党的拥趸。齐王的前程与声?名,便?是他们?赌上了仕途也?要保护的重中之重。
萧元胤闻言冷笑道:
“射杀他们?倒是不足惜?谁给你的胆子如此罔顾人命?”
他转身?从副将手中取过长弓,吩咐部属:“把南阜关附近所有的军粮与军药调来?,投于关下。”
“是!”
齐王麾下俱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领了命令,迅速各司其职。
萧元胤走到垛堞前,搭箭,拉弓,冷凝瞄准,继而摒息掣肘,决然而发。
羽箭呼啸着划破夜空,没入人潮的尽头处。
一名手持火把、驱引灾民的栖山教徒,应声?落马,紧接着周围的人群也?随之混乱起来?。
萧元胤盯着远处骤然熄灭的火把光亮,证实心中猜想。
灾民夜间闯关,犹如无?头苍蝇,全凭那?些策马持炬的教徒在指引。
射杀骑兵,就等同拔除了军阵的令旗官!
他转过身?,向弓箭手下令道:“关外所有骑兵,全部射杀!”
很快,调来?的军粮和军药也?全部送到。
士兵们?从箭楼的箭窗口,用麻绳将物品吊下,投给聚集在楼门?口的百姓。
饥民们?见到食物,注意力即刻转移,撤离了楼门?,前仆后继地涌到墙脚下,争抢药食。
萧元胤观察了一会儿关前的情?形,吩咐古鹏:
“待楼门?口的百姓被全部引开,你便?领一队精兵出城。栖山教自己的人数不多,没了百姓为盾,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古鹏如今也?看出胜局,振奋不已:“末将领命!”
继而又单膝跪地:“刚才末将说?了些混账话,还请殿下恕罪!”
他此刻已看出面前的这位大?乾皇子,虽是张竦外甥,却跟州府里那?些只知?谋权夺利的新党官员并不相像。
萧元胤眼下没工夫追究细微末节,示意古鹏起身?,沉默一瞬,问道:
“让你守着南阜关,不许灾民北上,是谁的命令?”
古鹏犹豫了片刻,略压低了声?:“回殿下,是州府府尹黄大?人,就是……张尚书的女婿。”
萧元胤冷笑了下,沉默未语。
这时?,一名传令兵疾步奔上城楼:
“殿下!启禀殿下,栖山教另有一队人马从洛水潜入豫阳,眼下已经?攻到了县衙!”
萧元胤听到“豫阳”二字,陡然变色:
“什么时?候的事?驿馆的人可有撤出?”
传令兵埋低头:“回殿下,已有差不多半个时?辰。贼人是从渡口攻的城,驿馆靠近渡口,里面的人应是……来?不及撤出的。”
萧元胤当即就往楼下走。
古鹏适才见齐王一直沉稳制敌、面不改色,此时?却遽然焦急失措,显然是在豫阳城中有极在意的牵绊,连忙跟着下楼,调遣骑兵供齐王差遣。
萧元胤制止住他,翻身?上马,“本王马快,他们?未必跟得?上。此处关隘紧要,灾民可以进,但栖山教人务必严防!你带着余下官兵仔细清剿,若敢放进来?一个,你便?提头来?见!”
语毕,已扬鞭挥下,纵马疾驰而出。
豫阳渡口附近的巡逻官兵,早已死伤了十之九八。
剩下被俘的几人,被绑了押上运货的马车,送到了此刻已被栖山教徒占领的豫阳县衙。
这其中,也?有宋家兄妹和景辰三人。
宋昀厚从马车上被拖下来?,站都快站不稳了。
负责押送的教徒,将俘虏驱至县衙大?堂。
豫阳的县令张笈亦被擒住,打断了腿,瘫在地上哼哼唧唧。余下官兵也?皆挂了彩,毫无?反抗之力。
景辰拦住一名押完人、准备离开的教徒。
“你们?栖山教说?过,不伤百姓。”
他将洛溦拉到近前,“她是个女孩家,什么也?不懂,不该受此牵连,烦劳把她放了吧。”
洛溦此时?已涂黑了脸,头发也?拽扯得?凌乱不堪,不细看,再瞧不出令人觊觎之色。
洛溦闻言,攥了下景辰的手,摇头。
她走了,景辰和哥哥怎么办?
刚才在路上为防逃跑,被俘的男子全都被砸打过腿,景辰虽然一直隐忍得?像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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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但洛溦知?道他伤得?决计不轻。
景辰没理会洛溦的示意,继续求那?教徒。
教徒看了眼洛溦,拿不定?主意,“我得?去问问周头儿,你们?先在这儿等着!”
说?完,出了大?堂,与同伙一起拿铁链锁住了门?扇。
宋昀厚倚着墙角,滑坐到地上。
他脸被擦破,还渗着血。洛溦想起自己荷包里还有两片药膏,忙蹲身?取出,为宋昀厚处理伤口。
宋昀厚嘶了口气,抬手摸了下胸口,对洛溦悄声?道:
“我身?上,有今晚卖药材得?的一千两银票。待会儿他们?若肯放你出去,你就拿了银票回长安,想办法……想办法帮我把丽娘赎出来?。”
洛溦怔了下,却也?顾不得?询问丽娘之事,只压着宋昀厚伤口,咬唇道:
“我不拿,要拿你自己拿回长安去!还没到最后关头,哥哥别说?放弃的话。”
处理完宋昀厚的伤,她又去看景辰:
“让我看看你的腿。”
景辰摁住袍角,“我没事的。”
洛溦哪里肯听,拿开他的手,掀了袍角,捋起裤腿,见景辰膝下小腿肿得?不成样子。
“都是我哥不好,非让你来?豫阳……”
洛溦几欲垂下泪来?。
景辰原可以在京城待得?好好的,要不是因为她哥,何至于被牵连到如此境地!
她抑下情?绪,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红肿之处,感觉骨头还好。
只可惜手里没有消肿的药,要缓解疼痛,只能对着伤处凉凉地吹了几口气。
景辰感觉到少女轻柔冰凉的呼吸吹拂到伤处,火辣辣的痛感顿时?和缓几分,随之而来?的,却又是浑身?不受控制地紧绷。
“绵绵,你别……”
他收了收腿,试图避开。
洛溦摁住他,“你别乱动!越动越会肿的厉害!”
景辰拒无?可拒,只怔怔望着她继续往自己伤处吹气。
捱到她终于停了下来?,他伸出手,帮她把兜帽重新拉好。
洛溦此时?的脸,已经?涂得?又黑又脏,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就这么怕别人看见我的脸呀?”
就她现在这张脸,自己看着都觉得?吓人!
景辰却只苦涩笑笑,“我就是怕。”
一旁的宋昀厚,瞧着身?畔一对小儿女的相处,欲言又止,纠结片刻,又移开了头,把窜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时?,门?外传来?锁链响动的声?音。
宋昀厚坐直身?,觉着教徒或是要来?送洛溦走,伸手去摸怀里的银票。
谁知?那?锁链刚响了几下,又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喝止的喊声?——
“别管了!齐王杀来?了!周头儿有令,赶紧点火!”
“快!火把给我!”
屋外人影攒动,乱成一团。
顷刻之间,明盛的火光在门?外腾然而起,预先浇了火油的门?扇卷起火舌,风驰电掣般的焚燃起来?。
呛人喉鼻的气味,带着炙烤的灼热,将整座屋子紧紧包裹。
屋内的伤兵见状惊恐起来?,挣扎起身?,扑到门?窗边,疯狂拍打:
“开门?!放我们?出去!”
景辰撑身?站起来?,上前制止众人:
“大?家别乱拍!火势上行,燎了屋梁,稍有震动就容易坍塌!”
他迅速环视一番,走到一张矮案前,挪动试了试重量,“我们?一起合力,用这张案砸开正门?!”
众伤兵也?冷静了下来?,各自拖着腿伤走到案边,合力举起桌案,朝一面门?扇猛扔过去。
已经?被火烧着的木门?不堪一击,顷刻就塌陷出一个缺口。
众人架着断腿的同僚,逐一冲了出去。
景辰和洛溦也?扶起宋昀厚,用衣物包了头脸,咬牙越火而出。
堪堪跑出门?,身?后过丈高的木门?便?轰然倾倒,横于一片火焰中。
屋外庭院浓烟滚滚,一片狼籍,咳嗽声?痛叫声?此起彼伏。
景辰迅速拍打灭三人身?上引燃的火苗,扶着宋昀厚和洛溦逃出了县衙前院。
县衙之外,两股人马已经?激战在了一起。
火光之中,周旌略挥舞着手里的□□,一边架住官兵攻势,一边抓住破绽,砍向身?侧一名副将。
刀头瞬间贯胸穿过,鲜血喷涌而出,顺着刀身?汩汩流下。
周旌略从尸体上拔出刀,朝对面带兵的玄甲将领道:
“萧元胤,你表兄张笈就要烧死了,你还不去救人?啧、啧、啧,不愧皇家子弟,冷血至极!”
他拎着刀,视线环顾四周,大?笑了声?,“你们?这些大?乾朝的士兵,也?真是可怜!跟着一个连血亲都可以不管不顾的人,将来?就不怕割肉饲虎、兔死狗烹吗?”
第42章
萧元胤离开南阜关后,奔至豫阳城,领了城北赶来接应的一支精锐,径直驰往渡口方向。
驿馆内,早已人去楼空,瓦解狼藉。
再赶到县衙外时,远远就见火光冲天,黑烟腾腾。
他?心急如焚,恰又与周旌略撞了个正?着,两方顿时激战在?了一处。
此?刻听?周旌略在?阵前一通挑拨军心,萧元胤冷笑道?:
“张笈身为?朝廷命官,为?国捐躯实属本份!尔等驱赶流民闯关,将百姓逐于剑戟之下,方才是恬不知?耻!”
说话间?纵马上前,手中长剑劈砍削刺、凌厉决绝,已将数名栖山教徒斩杀倒地。
他?勒马回撤,见身后弓弩手准备就位,当即抬手下令:
“全数剿杀,一个不留!”
弩手拉弦扣机,箭矢急风骤雨般的啸然而出。
周旌略将手中长刀抡圆舞动,挡下了射来的箭矢,一面吩咐左右:
“撤!”
几人后退至街墙脚下,攀跃而上。
萧元胤反手取过角弓,瞬息搭箭瞄准。目光移动间?,陡然捕捉到从街墙侧门奔出的宋昀厚。
他?急忙厉声?喝止住身后的弓弩手:
“停!”
然而前一轮来不及撤回的箭矢,已经飞驰而出。
街墙侧门外,景辰慌忙侧身护住洛溦,同时拉拽倒宋昀厚,三人滚落到地。
墙头上,周旌略与几名亲随趁机跃进了一旁的暗巷,消失无踪。
萧元胤五内俱焚,扔弓下马,奔至洛溦面前:
“洛溦!”
夜色中少女虽身裹斗篷,看不清面庞身形,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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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偏能一眼认出,那就是她!
萧元胤伸臂去扶洛溦,却见她挣扎起?身,扫了眼宋昀厚的情况,随即便?扳住身畔年轻郎君的肩头,试图让他?转过身来:
“景辰!景辰你没?事吧?让我?看看!”
洛溦记得清清楚楚,刚景辰护住自己的时候,他?身后漫天都是箭雨!
景辰的肩背处,中了两箭。
但好在?刚才齐王下令收弓,弩手虽来不及撤回,箭矢却也失了些准头,伤得并不算太惨烈。
他?笑了笑,“我?没?事。”
抬眼间?,撞上萧元胤冷锐而揣度的视线,忙垂首问礼:“齐王殿下。”
洛溦摁住景辰的伤口,这才又转向萧元胤:
“殿下,县衙里还有人!都是官府的士兵和官吏,县令大人也还活着!殿下赶紧带人去救他?们!”
萧元胤看了她一眼,收回原想要扶她起?身的手,站起?身,召来部属吩咐救人。
官衙对面的暗巷里,周旌略去而复返,重新跃上屋顶,将身影隐于阴影中。
他?取出事先藏在?瓦下的弓箭,将手中毒瓶里的药汁尽数浸到箭头,搭弦拉弓,瞄准了县衙门口的萧元胤。
实力悬殊,区区草莽想要对抗整个大乾朝廷,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今日明知?没?有胜算,却费心布这么大的局,就是为?了除掉狗皇帝最得力的儿?子!
只要执掌兵权的萧元胤一死,其他?地方埋下的暗雷便?会一个个引爆!
周旌略曲肘引弓,将弦拉满至极限。
可就在?这时,一柄凉森森的软剑,抵到了他?的脖子上。
“别动。”
身后黑影来得悄然无声?,嗓音透着少年郎的清越:“公子说了,不让你杀萧元胤!”
周旌略认出对方声?音,依旧拉满了弓,咬了咬牙:
“为?什?么?今日是除掉齐王最好的机会!”
黑影道?:“你少管为?什?么,反正?小爷有把握在?你射出这箭之前就割断你的喉咙!你现在?收手,我?还能跟你去南阜关,帮你杀了那姓古的守将,省得你拿流民当盾牌,听?着就下作。”
“那不是我?的主意!”
周旌略辩驳道?,踌躇半晌,终是松了手。
“行,老?子不是怕你,老?子是听?公子的吩咐。”
他?慢慢收起?弓,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帐册,扔给黑影,“公子要的那本帐册,从县衙里搜出来的。”
身后的黑影收起?帐册,回剑入鞘,目光掠向县衙门外,在?人群中定格了一瞬。
继而转回身,跟周旌略一起?跃下了屋顶。
豫阳县衙被焚,萧元胤让部属收拾了一下驿馆,将救下的人先送过去安顿,自己又重新带人回了南阜关。
驿馆里到处都是伤员,一片缭乱。
洛溦将宋昀厚和景辰交给医官,自己洗净手脸,便?去后院帮忙准备药剂。
忙了快一个时辰回来,见宋昀厚倒是处理好了伤口,景辰竟还在?排队,便?取了些创药,拉他?回了自己之前入住的房间?。
“你这箭簇必须马上取出来。”
她将景辰扶坐到外厢卧榻,剪了衣服,查看伤口。
箭伤不深,但创口也不小。
洛溦泼了酒,用?火燎过的薄刃剜出箭头,声?音微颤:“你忍着点儿?,马上就好。”
景辰坐在?榻沿,背对着洛溦,扶着膝盖的手指轻轻攥紧,语气却抑得自若,“还好,不痛的。”
洛溦有些气恼。
景辰的伤明明比她哥的重的多?,却拖了这么久还没?给治,若说因为?他?不是军营里的官员,但旁边那些受伤的平民也都按伤势缓急处理了。
“一定又是你让着别人。”
她剜着第二支箭头,一面数落道?:“你这种伤不是小事,等久了会要命的,该出声?的时候还是得出声?。”
洛溦取了箭头,重新清洗伤口,然后开始上药。
这时,屋门外传来军靴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推开,萧元胤走了进来。
洛溦闻声?转头,顾不得起?身,请罪道?:
“殿下恕罪,我?手里压着药膏,没?法起?身。”
萧元胤姿态冷凝地杵在?门口,视线定到景辰身上,见他?袍摆烧燎了大半,背上衣料又被剪开垂落,露出年轻男子劲瘦的后背肌理。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渐渐握成了拳。
景辰意识到齐王的注视,沉默一瞬,撑着榻沿,试图起?身。
洛溦摁住他?,“你别动!”
按照礼制,她跟景辰是得向齐王行礼,但以她的了解,齐王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不至于非得让伤患给他?行礼。
萧元胤移开视线,冷声?道?:
“本王记得他?,他?是上次在?朝元宫输掉算题之人,肃王兄府里没?用?的门客。”
洛溦知?道?上回景辰输给自己,惹长乐公主一直记恨,唯恐齐王这个做哥哥的要帮妹妹出气,忙道?:
“景辰如今在?玄天宫做事,是司天监堪舆署的人!”
萧元胤看了洛溦片刻,倏然转身,朝外唤道?:
“来人!”
一名护卫走了进来。
萧元胤朝景辰抬了抬手指,“把他?送去医官那里。”
洛溦忙抬头,“不用?去医官那里,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
萧元胤打断她:“本王麾下的军医皆是万里挑一,对付这种皮外伤比你在?行百倍。”
扫了眼景辰,“莫不然,待会儿?他?脱衣缠绷带,还要让你一个闺阁女子伺候不成?”
洛溦欲言又止。
景辰制止住她,“齐王殿下说得不错,还是让军医帮我?处理吧。”
他?撑着榻沿站起?身,宽慰洛溦:“殿下既发了话,必是会有人照顾我?的,别担心。”
洛溦起?身跟到门口,注视着景辰由护卫扶着,转出了走廊尽头。
身后萧元胤的声?音,带着极力克制的隐忍,冷冷传来:
“你说要来豫阳办的私事,就是……为?了见这个姓景的?”
乘船东行的路上,他?不想过于窥探,没?有逼问过她来豫阳的目的,心忖她总之一直在?自己身边,无论要做什?么,也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万不曾想到,一到豫阳,身边就凭空冒出来一个野男人!
洛溦走回到榻边,低头收拾刚才用?过的药具,一面犹豫着该怎么回答。
萧元胤跟了过去,“本王刚才问你话。”
洛溦无奈,“是,我?是来见景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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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纠结半晌,想着这件事总归是要给个解释。
宋昀厚的差事是齐王额外照拂才拿到的,不能才上任就曝出私下安排人做买卖。景辰也有堪舆署的工作,不能被扣上擅离职守的罪名。相比之下,自己身上沾些污点,对齐王而言,就权当是笑话看看便?是!
她继续道?:“景辰现在?不是在?堪舆署吗?堪舆署要时常出京绘制舆图,我?知?道?他?这次会来豫阳附近,所以我?就来了。这事跟他?没?有关系,就是我?想见他?。这些话,我?保证,一句假的都没?有。”
洛溦抬起?眼,脸色坦然。
萧元胤却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猛地被狠攥了下,随即热血冲上头顶。
“你跟他?,有私情?”
他?一字一句,问得艰难。
洛溦脸色微赧,低了头,“我?跟他?有没?有私情,对殿下而言并不重要。”
她要是真跟别人乱来,丢脸的也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沈逍,齐王合该高兴才对。
她将手里的药瓶盖好,调转话题:“栖山教突然出现,我?被关去豫阳县衙之前,还听?他?们说在?攻打南阜关,殿下就不怕他?们打进来?”
萧元胤听?到正?事,竭力忍耐了一下情绪,撇开视线,抬手把手臂上的臂鞲用?力推紧了些:
“半个时辰前,南阜关被破,涌进来近万的江北灾民。”
豫阳县衙救完人,确认她已经安全,他?便?直接带着队伍又去了南阜关。
走到半途,斥候来报,说丑时古鹏带兵出城楼,竟在?楼外被刺客暗袭所毙,余下兵将群龙无首,着急后退回城。谁知?开楼门时又遇伏击,已经开了一半的楼门失了防御,须臾之间?,便?成了成百上千流民涌入的决堤之口。
萧元胤赶到时,先前围在?关外的流民已大部分入了城,但古怪的是,栖山教人却又都消失了。
看样子对方的目的,似乎只是打开关口、让流民北上,再到处放火闹事一番,滋扰搅乱民心,成不了什?么气候。
但回想起?今夜那些栖山教徒的骑马阵术、兵刃招式,还有试图瓦解军心的挑拨陈词,怎么看,又有些不像是土匪流寇出身的乌合之众。
“灾民入关不要紧,但本王需得彻查清剿混入淮州各城的叛党。天明之后,此?处的伤兵会都会转移到后方,你可与你兄长一起?同行,先回长安。”
淮州局势未平,接下来要大肆肃清叛党残余,送她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洛溦也知?轻重,向齐王行礼致谢:
“谢殿下l体恤部属。那天明之后,我?就与兄长和景辰离开,还望殿下接下来诸事顺利,战无不胜。”
萧元胤盯着朝自己盈盈拜礼的少女,先前好不容易抑下的火气,再次涌上了头顶,半晌,缓缓开口:
“你兄长跟你走可以,景辰不行。”
洛溦抬起?头:
“为?什?么?他?是我?们玄天宫的人……”
“少拿玄天宫来压我?!”
萧元胤伸手握住洛溦的手臂,猛地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他?一路奔波,跑死了两匹战马。
他?也受了伤,不比那姓景的轻。
她送那人离开,眼睛都恨不得贴到背影上,如今跟自己道?别,镇定的一点儿?情绪都没?有!
他?实在?,忍不下去了。
从南阜关赶回来救她的那一刻,他?就想明白了,他?不想再忍了!
“我?告诉你为?什?么……”
萧元胤手指用?力,声?音微微颤抖:“因为?本王看上你了,一旦你婚约解除,你就是我?的。”
洛溦仰头望着齐王,矢惊无语,微微翕合了一下嘴唇,又旋即紧抿住。
她不是全然愚笨之人,也看得出萧元胤对她有些特别。
可就在?不久前,他?还讥讽嘲笑她是沈逍不要的人,配不上他?的在?意。
“殿下若是想拿我?跟太史令斗气,实在?大可不必。”
洛溦试图挣脱齐王的钳制,“我?对太史令而言,就如同蝼蚁物件,殿下戏弄我?根本就气不到他?!上巳节的纸笺也不是我?写的,我?对殿下从无觊觎之心,也决计不敢攀附,我?便?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想与殿下有任何?牵连。殿下当知?,我?答应过不撒谎,此?刻句句说的都是实话!”
萧元胤握着女孩的手臂,望着她徒劳又倔强地想从自己手中挣扎开,恍觉胸口一片冰冷空荡,像是生生被谁抓出了一个缺口。
他?从小骄傲,有地位、有能力、有相貌,那些被选送到他?身边的美人,哪一个不是仰慕乞怜,甚至偶尔被他?看上一眼,就激动得簌簌直颤。
然对她而言,他?却是她宁可一辈子不嫁,也决计不会考虑之人……
“可笑。”
良久,萧元胤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响起?:
“你嫁不嫁人跟本王有什?么关系?本王又没?想过要娶你!”
“以你的身份,不过也就是让我?玩玩。等你婚约一除,只需我?一句话,你那贪权慕势的父亲,必会迫不及待把你送到我?齐王府的榻上!”
第43章
洛溦身体僵住,不可置信地望着萧元胤,尚能活动的一只手下意识抬了抬,蓄势就想朝他脸上?扇去。
可到底,权势压死人。
她若真打了当朝皇子,会是怎样的罪名,她很清楚。
洛溦攥了拳,放低,用力咬了咬唇,抑住情?绪。
萧元胤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胸口空茫茫混沌一片,撂开手?,转身大步出了房门。
洛溦怔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扭头看了眼?窗外天色,心神难宁,快步走?去了宋昀厚的房间?。
“哥哥赶紧收拾一下,我们坐船回长安。”
她指挥福江,帮忙收拾行李。
昨晚福江被?派去送信,赶上?了栖山教徒杀进县衙,亏得他人小机灵,躲进厨房灶台下逃过一劫,之后也找回了驿馆。
宋昀厚也听说了齐王准备清查淮州的各大城池,剿杀叛党,他们这些?受伤的兵职人员,都会暂时被?转移去潐县的驻军地。
“等天亮了再走?吧!”
宋昀厚腿伤并不严重,但还是找了根拐杖拄着,“齐王会派人运送伤员,咱们先休息好、吃了饭再准备不迟。”
洛溦垂了垂眼?,轻声道:“我们自己走?,不可以吗?”
宋昀厚判研着妹妹神色:“怎么了?”
“是……齐王殿下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身上?伤了,耳朵可还灵敏着,县衙前齐王那声焚心焦灼的“洛溦”,他听得清清楚楚。
之后齐王的贴身医官给他提前治伤,甚至连齐王自己,也亲自来探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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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
宋昀厚也是男人,很快就回过味来。
他们宋家?虽然依附了张家?,但他老爹堂堂三品大员,见到张竦还得点?头哈腰,自己区区一介八品粮草官,何德何能被?特殊照顾?
还不是因为?他有个人见人爱的妹妹!
洛溦不想跟哥哥说那些?细节,依旧垂着眼?,整理衣物:
“他没说什么要紧的,我就是……有点?担心景辰被?人为?难。”
之前想不明白?为?什么景辰会被?冷待,眼?下,莫约有些?懂了。
宋昀厚生意人出身,外面风花雪月的事情?见得多了。
男人之间?吃醋较劲,动?手?互殴都不打紧,南极生物峮扒八三凌七企五伞六日更完结文还有开车小视频怕就怕一方?权势过大,欺得你拼尽身家?都无从反抗。
齐王要是看景辰不顺眼?,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他处处载跟头。
换作往日,宋昀厚定会再权衡掂量一下,但经过昨日一劫,他对景辰委实有些?愧疚。
先不提人家?分文不取地替自己跑货,单是昨晚从渡口到县衙,若没有景辰一路相护,自己如今还不知死在哪儿了!还有洛溦,要不是因为?自己搞出来的事,她一个姑娘家?,也不至于来豫阳吃这种?苦!
宋昀厚觉得自己这次得以大哥的姿态站起来,护一回妹妹:
“也行,你要是不想再承齐王殿下的情?,咱们就先坐民船出发。你也别担心,你和景辰都是玄天宫的人,如今太?史令那道‘淮之兵恻’的谶语应了验,百姓都把玄天宫当九天神宫似的膜拜,齐王殿下不会傻到真把景辰怎么样了。”
确定下行程,宋昀厚让福江去找驿馆备好马车,自己去向萧元胤辞行。
萧元胤此时已回了偏厅,正与几名将领围着沙盘研究作战方?案。
听完宋昀厚说明来意,他握着军棋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攥紧。
宋昀厚拄着拐杖,摆出一副弱不经风的卑微姿态,求乞道:
“舍妹就是个姑娘家?,昨天被?吓了一下,什么坏脾气都出来了,眼?下就想要回家?。那玄天宫的景郎君,原先与下官的表舅同?过窗,也算认识,打小就像自家?兄弟似的,舍妹也当他作兄长表舅辈的,多有依赖。如此一起同?行,也算有个照应。”
萧元胤之前并不知晓景辰与宋家?是旧识,此刻闻言,有心想问上?两句,却碍于周围还站着好几个等候自己发号施令的军将。
脑海里,又浮现出洛溦看自己的眼?神。
仓皇、愤怒、畏惧……
他垂低眼?,语气冷淡:“走?便走?罢,不必特意跟本王说。”
手?中军棋缓缓落下,在沙盘中排出围攻的阵型。
待宋昀厚行礼退了出去,萧元胤沉默半晌,吩咐亲随:
“派一队精兵跟着他们,不用跟太?近。到了长安州府,再把扣着的玄天宫护卫放出来,送她回京。”
宋昀厚得了齐王首肯,将景辰从医官处带了出来,与洛溦在驿馆门口上?了马车,驱往渡口。
天蒙蒙亮,刚经历完浩劫的豫阳渡口,船只七零八落的散乱,火烧后的痕迹处处可见。
听说灾民入关、官兵即将大范围清剿的本地居民,但凡有些?财力的,也都携家?赶车来了渡口,想去外地暂避风头。
三人找了艘西行的大客船,安顿下来。
巳时船启,洛溦出了舱,走?到船尾吹着河风,依旧有些?心绪不宁。
景辰见她一直没胃口吃东西,去船家?处买了些?肉脯,拿油纸包了,又温了一小罐果浆。
他出了炊舱,靠着船舷缓缓而行,不留神两个追撵的小孩从甲板尽头跑来,撞到他身上?。
景辰腿上?有伤,一不留神绊了个趔趄,手?里的果浆也打翻在地。
洛溦在船尾扭身看见,忙奔了过来。
两个孩子里年纪稍大点?儿男孩,眼?见闯了祸,害怕的一溜烟跑开躲了起来。
年纪较小的那个女娃,摔了个屁股朝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洛溦扶景辰站稳,又弯腰去拉那个小女娃。
女娃娃许是吓坏了,嘶声力竭地咧着嘴狂哭,又或是觉得丢人,死活不肯起来。
洛溦有些?不知所措。
景辰抑着腿痛,慢慢蹲下身,径直将孩子抱了起来。
“别怕,没摔坏,好好的呢。”
他柔声哄了几句,“打翻的罐子也不要紧,哥哥保证不告诉你爹娘。”
打开手?里的油纸包,捻了块肉脯,“看这个,喜欢吃吗?”
女娃渐渐止住了哭,睁大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景辰。
末了,吸了一下鼻涕,伸出小手?接过了肉脯:“喜欢。”
景辰将她放到甲板上?,摸了摸头,“没事了,去玩吧。”
女娃咬了口肉脯,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景辰,转身跑去了别处。
景辰拢了拢油纸包,递给洛溦:
“分出去了一块,不介意吧?”
洛溦摇头,“怎么会?”
她收拾好罐子,捧着油纸包,跟景辰慢慢走?到船尾。
“我小时候不开心了,你也总是拿吃的哄我。”
洛溦低头,捻了块肉脯放进嘴里,轻声道:“每次吃了你的东西,我就开心了。”
景辰凝视着洛溦,想起刚才宋昀厚在船舱里的闪烁其词。
“是齐王为?难你了吗?”
宋昀厚能看明白?的事,景辰自然也看明白?了。
更何况,他还被?特意“押”去了军医处。送他去的护卫,显然擅长揣摩主人心意,让人给他用的药格外虎狼,至今还热辣辣疼。
洛溦咬着肉脯,转过身,望向河面:
“也不算为?难,就是……说了些?有点?无礼的话。”
她不是养在深闺、一无所知的女子,也很早就认识丽娘和那些?风月场里的姑娘们,听过太?多男人色心色胆的故事。
但或许,因为?她从小最亲密相处过的异性是沈逍,见惯了他对自己避如蛇蝎的模样,所以从没觉得对于见惯了美人的皇家?子弟而言,自己能有什么过分诱人的吸引力,还那般……赤l裸l裸地直接地宣诸于口。
不过也就是让我玩玩……
你那贪权慕势的父亲,必会迫不及待把你送到我齐王府的榻上?……
亏她还以为?萧元胤光风霁月,没想到,竟也会说出这样下流的话!
可若是……
若是他真有那样的打算,她父亲……会屈服吗?
洛溦想起那夜在船上?,那些?因不能被?齐王留下而哭泣恐惧的姑娘们,一生命运如飘萍草芥,半分抗争的力量都没有。
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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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不是软弱胆怯之人,但一想到若是自己身处那样的境地,又怎能一点?儿也不怕呢?
洛溦抬起眼?,对上?景辰的目光。
她勉力笑了笑,又咬了块肉脯,“真的没什么,你别担心。齐王一向跟太?史令不和,喜欢拿我当斗气的工具,以为?羞辱我就能打太?史令的脸似的。有时故意拿话激我,不过是一时意气。”
景辰配合着她,笑了笑,半晌,却终是有些?情?绪难以自持:
“你是……打算拿这样的理由开解你自己,原谅齐王,对吗?”
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去京城当药人,没什么不好,救人一命,终归是善事。”
“住进药庐,也没什么不好,虽然一个人孤零零,成日被?郗隐骂,但是身体可以养得很好。”
“京城里的贵人们,也都很好,虽然盛气凌人,但人家?有正经的大事要忙,没道理留心一个商户家?的小女孩,还会给糖吃……”
河风轻拂,鼓起船尾风旗,投落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映在景辰温和雅致的面庞上?。
洛溦却有些?不敢再看他,转过身,对着河面:
“不是的!我刚才说的都是认真的。齐王反对党争,想要人人皆拿实力做事,以实绩作评,不讲出身之别。以后你科考入仕,若能遇到他那样的帝王,于你、于百姓,都不是坏事。”
“那于你呢?”
景辰一向噙在唇畔的笑容,此刻溢满了苦涩:“你不怕吗?”
英雄难过美人关,史书里宏图远大的男人,哪一个私底下又都光彩清白??
“我很后悔,绵绵,齐王让我出屋的时候,我不该走?。我那时,应该留下来保护你,永远都不离开你,纵然我没什么本事……”
洛溦飞快转身,伸手?捂住景辰的嘴:
“你不许再瞎说了!那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傻,齐王故意拿男女之妨的说辞来激你,你是君子,又不是他那样的浮浪之徒,自然是要避嫌的。”
景辰抬手?握住洛溦的指尖,将她的手?从自己嘴边拉开,低下头,慢慢将她滑开的袖口掩好。
少女的皓腕细白?如雪,阳光下,依稀能看见一条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粉色割痕。
景辰垂眸盯着那粉痕:“我不是君子。”
他不是君子,他也有私心。
“那晚在堪舆署,你问我,觉得长安好不好……我那时,其实就听懂了。”
他知道她在害怕着些?什么,也知道她那时其实,很想听他说一句“长安不好”。
那一瞬间?,她是真心实意地厌倦了那里的人和事。
可他那时,没有说实话。
因为?长安对他而言,意味着太?多太?多。
且他,也没有资格,做那个带她逃离的人……
“长安不好,不值得你留下,绵绵。”
景辰抬起眼?,“天大地大,这世间?总有能让你开心顺畅、不再忧愁、不再担心的地方?。你若想逃,就逃吧,无论去哪儿,只要你愿意,只要你不嫌弃,我都愿意一直陪着你。”
洛溦怔怔望着景辰,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无声却有力地震动?着。
“我……我怎么会嫌弃……”
她垂了眼?,睫毛扑闪。
景辰也藏起了目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像朋友一样的陪着你、护着你。朝廷每年都有新科进士被?安排到边远州府,只要你愿意,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洛溦摇了摇头。
景辰打小就想进御史台那样的官署,边远州府的差事都是仕途艰难之人的被?迫选择,哪有人主动?申请的?
“我……我不能走?的。而且现下我爹和我哥都卷进了党争,我要是走?了,我担心……”
可若非父亲卷进了党争,她又何必瞻前顾后,被?齐王的一句威胁就吓得坐立不安。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景辰道:“你所求不过一餐一蔬,你父亲却信奉‘富贵险中求’。他有他的追求,也愿意为?此承担风险,你也可以有你自己的选择,不必非要为?他的决定去负责、去愧疚。”
“我认识你十二年了,绵绵。”
景辰微微吸了口气,隔着衣物、握住她的手?腕,指尖微颤地抚过那袖下伤痕。
“十二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是见你背负着那样的责任在活。”
那些?藏在心里十多年,一直想对她说的话,终是脱口而出:
“可你应当明白?,当年你母亲难产力竭,放弃那颗丹药,把活命的机会让给了你,并不是你的错误,而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若在天有灵,只会盼你好好的。你也大可不必代替她,永无止尽地,去补偿你的父兄。”
哪怕只有一次,哪怕注定艰难,他也希望她能只凭自己心意地去做选择。
不再为?任何人考虑,只全为?自己快乐。
头顶的风旗,还在簌簌鼓动?,
可有那么一瞬间?,洛溦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清风拂过,掠出脸颊上?的几缕冰凉。
她下意识抬起手?,抚了抚脸。
入手?之处,泪湿涟涟。
原来,她从来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原来,早也有人看破了她的心魔。
那些?午夜梦回,连自己都不敢去想,不敢去触碰的心病与执念……
洛溦把脸埋进掌心,既想哭,又好像不知到底在为?何而哭。
景辰亦有些?无措起来。
他知道她会有所反应,却也没想到会让她落了泪。
她是那么坚韧的一个姑娘啊。
他伸出手?,抚上?她的衣袖,试图哄她:“绵绵……”
洛溦用力吸了几口气,转过身,抽泣着握拳捶打景辰:
“你讨厌死了!你有本事跟我说这些?话,为?什么我哥一叫你帮忙你就去了?他难道是你的责任?要你专门来淮州被?火烧被?人打?”
景辰哑口无言,又无奈,又有些?好笑,眼?神温柔似水。
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帮宋昀厚。
那样显而易见的缘由,她又岂能不知?
这时,先前摔了跤的那个小女娃,拉着个老妇人从甲板另一头走?来。
“阿嫫,刚才就是那个哥哥照顾得我,还给我吃好吃的!”
女娃拽着奶奶走?进,伸着小胖手?,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景辰:“给你,糖葫芦!”
老妇人带着孙女来致谢,谁知走?到跟前,却见洛溦正哭得梨花带雨,手?还捶在景辰胸口。
“哎呀,小娘子怎么哭了?是相公惹你生气了?”
洛溦讪讪收手?,扭过头,擦拭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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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妇人见状继续劝道:
“不气,不气哈,相公看着就是个温柔体贴的,对小娃娃都那么有耐心,我孙女回去一直在念叨……”
她把女娃手?里的糖葫芦塞给景辰,“来,赶紧哄哄你家?娘子!小夫妻没啥解不了的矛盾,哄她吃点?甜的,心情?都好了!”
景辰拿着糖葫芦,胳膊被?老妇人拽到了洛溦的跟前。
事发突然,他也有些?怔愣,但十多年相处的习惯,还是让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要……要吃吗,绵绵?”
洛溦的脸红的像火烧云。
老妇人笑道:“看吧,相公都在哄你了!咱不生气了哈,拿着吃口吧!”
洛溦的头已经埋得不能再低了,猛地抬脚就逃。
踏出两步又迟疑住,扭回身,飞快地从景辰手?里抽了糖葫芦,谁也不敢看地跑向了船舱。
第44章
客船平稳西行,洛溦白天补了个觉,傍晚醒来,觉得精神好了很多。
之?前因为齐王的那些话而被搅乱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出了舱,走到甲板上,见好些乘客都聚在船尾,围观船家撒网捕鱼。
客船不比兵船,到了天黑时分都是要停泊靠岸的。
此时时近日?暮,客船抵达了靠近惊鸿滩的渡口,船家下锚停稳船,又?顺便撒了渔网。
孩子们都?好奇兴奋,围着船尾嚷着要看捕鱼。过得片刻,见迟迟不收网,又?都?失了耐心,开始在甲板上追撵疯闹起来。
之?前摔跤的小?女娃也在,正和另外两个女孩子一起,守着景辰身边,央他?教她们作画。
船上的画具有限,景辰将竹纸打湿了四角,黏在船舷板上,执笔勾勒线条,微笑着问孩子们想学画什?么。
笔起笔落间?,山水飞鸟、行船踏浪,栩栩如生。
宋昀厚则站在船尾跟船家聊天,见洛溦过来,跟她八卦道:
“好多人都?在议论?淮州兵乱的事,说太史令占的那道谶语太灵验了,真是神人!那些打算去长安投奔亲戚的船客都?在说,到了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去玄天宫外面烧香祈福!”
他?扼腕叹息,“早知道,当?初我在龙首渠的算命铺子就?该继续开下去,现下生意不知能有多火爆!唉!”
洛溦抬眼朝船尾外望去,见渡口附近前前后后停泊了好几艘大?客船,因为彼此停靠得很近,几条船上的客人都?聚在船舷周围,跟对面的人聊天闲谈。
豫阳兵乱骤起,有点儿家底的人家,都?想法雇了客船,带着妇孺去东边暂避。
洛溦记得曾听?齐王提过,水上作战对于兵将和船舰的要求极高,以栖山教的财力物力,不可能造得出像样的战船,因此走水路算是相对很安全的。
夕阳西斜,暮光金柔。
船家终于收了网,捞上来几条肥美的草鱼,孩子们兴奋地围了过去。
景辰也放了笔,站起身来,转头?看见洛溦,嘴角扬起笑意。
洛溦有些不好意思,踯躅了一瞬,走过去,不敢看他?,只弯腰欣赏黏在船舷板上的画作:
“这几只水鸭子,是刚才那几个孩子画的吧?”
景辰移目看了眼,“那是……她们画的船。”
洛溦:……
船家娘子炙了鱼,又?温了些酒,愿意花钱的船客各自买了些,在甲板和船舱里用了晚饭。
宋昀厚从小?在外跑生意,一出门最喜欢扎堆交际,跟新结识的几名商贾船客一起吃酒,顺道打听?淮州贩货的商机。
吃完了饭,被福江扶回客舱时,人已?是有些醉醺醺了。
客船上的舱室有限,出于安全考虑,宋昀厚和洛溦住了同一间?屋,中间?拉了帷帘格挡。
宋昀厚被福江扶到榻上,人刚坐稳,头?一耷拉,“哇”的就?吐了。
洛溦上前帮忙,扶住哥哥,吩咐福江:“去找船家,借炊室烧点热水。”
福江撒腿跑了出去。
洛溦推着宋昀厚的肩,试图把他?摁到榻上,宋昀厚嘟嘟囔囔地挣扎:“别管我!”
洛溦气得想动手,可又?犟不过男子力气,只能跟他?僵持着,又?气又?累。
这时,舱门被推开,景辰走了进来。
“福江让我过来看看。”
他?迅速走上前,看了下情形,从洛溦手里接过宋昀厚,“交给?我吧!”
景辰扶着宋昀厚,让他?弯腰吐干净喉中秽物,拿巾帕擦了嘴,再慢慢放躺到榻上,又?起身去屋外取了炭渣倒进秽物,拿苕帚清扫干净。
宋昀厚躺在了床上还不老实,醉眼迷蒙,哼哼唧唧:
“绵绵,绵绵,我怎么看见景辰进咱们屋了?是你?让他?来的?”
“是,哥哥知道你?想骂我!我这次是对不起景辰,连累他?受苦了!哥也对不起你?!害咱们差点儿死在豫阳,亏得有景辰在……”
洛溦帮景辰扶着簸箕,抬头?剜了她哥一眼:
“你?现在肯道歉了?肯说谢谢了?没吃酒就?没胆子是吧?”
宋昀厚哼哼了几下:
“谁说我没胆了!”
今晚跟他?吃酒的两个商户,因为在船上惊鸿一瞥地见过洛溦,念念不忘,居然敢怀着心思地跟他?打听?,都?被他?狠狠地灌倒在桌下!
宋昀厚迷迷糊糊的,想起自己?妹妹的婚事,皱起了眉:
“其实哥……哥也真是没胆……”
“换作齐王开口,哥也只能怂……”
“但,不光是我!咱爹也得怂……”
“你?说……说太史令要跟你?退婚,等你?退了婚,又?没有别的婚事,齐王一开口,咱……咱爹肯定没有拒绝的可能!”
“他?是未来的皇帝,就?算只是让你?做侍妾,大?家也只会觉得很合理!”
洛溦身形僵滞,慢慢抬头?,死死瞪着宋昀厚。
宋昀厚像是被妹妹的目光吓到,视线游移着,掠到景辰身上,放轻了声,对洛溦悄悄道:
“这一路,我其实也有点看出来了……”
“你?如果……如果想考虑嫁给?景辰的话,你?得跟他?说,他?必须考进一榜,拿个状元探花什?么的,不然,就?只能跟我一样,八品小?官,根本护不住你?……”
洛溦原本还在生气,此刻彻底怔住,紧接着两抹红晕自颊上升起,烧得滚烫:
“你?瞎说什?么呀!”
她扯过刚才给?宋昀厚擦脸的巾帕,也不管上面有没有沾到秽物,狠狠便压到哥哥嘴上。
宋昀厚一呛,吭吭地咳嗽起来。
洛溦扭过头?,对上景辰那双瞳仁澄净的黑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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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她立刻垂低了眼,“你?别听?我哥瞎说,他?喝醉了……”
景辰静静看了她一瞬:
“他?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听?到。”
洛溦诧然地抬起眸,却见景辰眼中笑意淡淡,当?即反应过来是被他?戏弄了:
“景辰,你?!”
这时,福江气喘吁吁地推门闯入:
“不好了姑娘,起……起火了!”
洛溦以为是灶炉烧着了,忙问道:“船家娘子在炊室吗?”
福江摆着手,“不是炊室!是船!渡口所有的船都?着火了!”
洛溦闻言大?惊,跟景辰奔出舱室,只见最远处、靠近岸边的那艘大?客船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直冲夜穹。
相邻的几艘船上,也各有火光蔓延开来。
他?们所在的客船,停泊得离岸边最远,但也有火苗窜上了船尾的桅杆,船主带着舟工正试图从下往上泼水,却根本无?济于事。
这火势来得突然,刚才在舱中虽听?见动静,却也只以为是醉酒的船客在喧闹,没想到竟是这般光景。
船主眼见灭火无?望,一咬牙,拿了斧头?将桅杆砍断,跟舟工伙计等人合力推进了河里。
弃卒保帅,至少不能让整座船都?烧起来!
因为这艘船离大?火肆虐的岸边最远,眼下又?扑灭了火源,许多邻船来不及逃去别处的船客,要么游水,要么拆了板子当?作木筏,带着行李,争先恐后地朝这边躲了过来。
洛溦和景辰扶着船舷,伸出手,帮那些游过来避难的船客爬上船。
一个游水的疤脸汉子抛了根绳上来,朝上喊道:
“上面的小?兄弟,帮忙拉一下!”
景辰接住绳子,用力往上拉。
疤脸汉子腿蹬着船板,动作熟练地往上爬。
待快要上到船舷时,景辰拉绳的动作突然顿住。
离得这么近,借着不远处燃烧的火光,他?能清楚看见那疤脸汉子的脸,身上的鱼皮水靠,以及反绑在背后的钢叉。
“喂,怎么不拉了?”
汉子抬头?,看见景辰的神情,也静默了下来。
两人对视片刻,景辰骤然松了绳,拉住身边的洛溦就?往船舱方向走。
“怎么了?”
洛溦带着跑,跟上景辰的步速。
“有水匪。”
景辰神色凝重,“他?们应该不只一个人,这些船上的火,极有可能就?是他?们放的!”
洛溦喘着气:
“我也看见刚才那人了!可……可万一他?是船上的船工,需要下水捉鱼什?么的,也……也能是那副装扮吧?你?确定他?是水匪吗?”
“我确定。”
景辰脚步微顿,沉默一瞬,“我敢肯定,他?们是匪。”
他?回过神,拉住洛溦,“去把你?兄长叫醒,不管用什?么法子,让他?必须清醒过来!我去找船主,看看船上有没有备用的筏子。”
洛溦应了声,奔去舱室。
宋昀厚在榻上睡得正死。
洛溦拎过茶壶,摸了摸不烫,直接浇了哥哥满头?。
宋昀厚惊坐而起,目光混沌。
洛溦给?他?穿上鞋,拉他?站起身:
“船上来了水匪,我们得马上走!”
宋昀厚浑浑噩噩,“水匪?怎么会有水匪?洛水上有大?乾水师,哪个水匪敢来?”
洛溦也觉得奇怪,但她相信景辰的判断:
“别管了,先跟我走!”
福江这时匆匆找来,“姑娘!景郎君找到一只皮筏,让你?赶紧过去!”
两人扶了宋昀厚,奔到船西侧。
景辰向船家要到一只羊皮筏,又?劝说船上的其他?船客一同离开。船客们的想法跟宋昀厚一致,都?觉得洛水上不可能有水匪,刚才的火势只是靠岸的大?客船意外走了水,火星顺着河风蔓延到其他?船上。现下这艘船离岸边最远,又?灭了火,大?伙好不容易游过来,干嘛要走?
只有先前给?景辰糖葫芦的老妇人,愿意相信这位好心的郎君,带了儿子媳妇、孙女孙儿,一起上了皮筏。
洛溦扶着宋昀厚赶到时,景辰已?经跳到了皮筏上,帮忙接过两个孩子,安顿他?们坐好抓牢。
景辰朝洛溦伸出手,“绵绵!”
洛溦想让宋昀厚先上,推了推他?。
宋昀厚被河风一吹,人清醒了大?半,突然猛地一个激灵:
“银票!我的银票还在舱里!”
那张一千两的银票,原本一直被他?贴身揣在怀里,晚上出去吃酒,怕喝醉了被人摸去,就?暂且压在了榻垫底下。
他?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就?往回跑。
洛溦和福江追了上去。
船尾方向,骤然暴起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人群四散逃窜,朝两侧的甲板猛冲而来。
洛溦被奔来的船客撞了个趔趄,刚稳住身形,便见一个彪形莽汉挥舞着钢刀,一路从船尾砍杀过来!
周围所有的人都?在惊声哭喊。
宋昀厚醉着酒,脚下不稳,砰地被挤到在地。福江眼见着莽汉的钢刀劈下,冲上前抬手死死抵住。
莽汉粗臂一挥,将福江摔到船舷上,手中白刃一闪,当?即砍断了福江的脖子。
鲜红的血柱,噗地喷涌出来。
洛溦被温热的血液喷溅了一脸,顿时脑中空白一片,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莽汉甩了甩刀上的血,将洛溦上下打量一番,面露惊艳之?色,猥琐笑道:
“美人先在这儿等着,爷待会儿再来办你?。”
语毕,顾不得理会瘫倒在地的宋昀厚,继续往前砍杀而去。
洛溦僵立了片刻,陡然回过神,转过身,疯一般地朝前追去。
“景辰!你?快走!”
她扑到船舷上,见为逃躲水匪的船客们早已?斩断了皮筏的牵绳,争抢着跳进水里,试图爬上皮筏逃生。
水波翻涌,皮筏须臾间?便已?荡去了江心,连同上面的人影,消失在了夜色的黑暗中。
洛溦双眼泪湿,扶着船舷,慢慢地转过身来。
船舷两侧的厮杀与尖叫声,渐渐聚拢过来,她用力地呼了几口气,抑住颤抖,抬起手,拔下了发?髻间?的簪子。
身后,有悉簌的水声传来。
紧接着,一副浸透了河水的男子身躯,带着刚刚游水爬船的微微喘息,将她从身后一把紧紧拥住!
“绵绵!”
景辰死死抱住怀里浑身发?抖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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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可能会走?
哪怕踏前一步注定是无?间?地狱,他?也绝不可能舍她而去!
第45章
船上的人,但凡逃跑或反抗过的,皆被尽数斩杀。
剩下来的,全被拉到甲板上,除了稍有姿色的年轻妇人,都要求报上籍贯姓名、签下借据,让家人交纳赎金。
一个商贩模样的男子哆哆嗦嗦:
“大……大侠,小人的家产在岭州,就算马上传信变卖送来,也至少要来回两三个月……”
先前那个拿钢刀杀人的彪汉,名叫陈虎,被喽啰们换作大当家,闻言说道:
“你只管把姓名籍贯写?下,在欠据上签名画押,我?们栖山教自?有岭州的兄弟去处理!”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船客,抬起头:
“你们……你们是栖山教的人?栖山教,不是……不是说不伤百姓吗?”
“不伤百姓?”
陈虎踱到那船客面前,拿刀尖挑起他?的衣领。
“你们是普通百姓吗?穿这么好的缎子,坐这么大的船……”
语音未落,手中刀柄一翻,瞬时便割开了那船客脖子,起身?一脚踹开,“还?想跟老子讲道义?我?呸!”
周围诸人见状,俱是吓得瑟瑟发抖,有胆小些的,甚至直接瘫软晕厥了过去。
陈虎把钢刀在衣角上抹干净,来回踱了两步,停在了洛溦的面前。
洛溦此时罩了男子衣袍,遮了头脸,被景辰扶揽着,但陈虎还?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啧,啧。”
陈虎咂巴了下嘴,“这个美人老子记得,是个绝色!一会儿下了船,就送老子房里去!”
说着,就要伸手去扒拉她身?上的衣袍。
景辰格开了陈虎的手,眉眼冷凝:
“你们不是求财吗?我?们现下便能出银子赎身?,比你们那借据上的数目,只多不少。”
他?身?后的宋昀厚死里逃生,此刻酒已全醒,但人却吓得发懵,一直扶着船栏战战兢兢,眼下听景辰提到银子,方才有些回神,直起身?,点?头如捣蒜:
“对,对,我?们愿意?交赎金!”
他?手里有一千两的银票,比借据上的一两百银子多了去了。
钱可以再赚,命却只有一条,如今他?总算明白了这个道理!
陈虎嘿嘿笑了下:
“难得碰到你们这样爽快的,换作别?人,老子兴许也?就答应了。”
他?伸出刀锋,轻轻在洛溦身?上擦过,试图掀开她遮头的一截袍角,“可这等美人,一辈子也?未必有机会睡上一次。你两个男的可以交赎金保命,至于这美人,老子当然也?不会伤害她,老子……只会好好疼她!”
语毕,伸出粗大黑手,就想去拉拽洛溦。
景辰再度以身?相挡,“你出了价,就得讲规矩,否则丢的财路,不止我?们这一笔。”
陈虎怔了怔,小眼微眯:“你什?么意?思?”
景辰朝旁边那些被劫持的船客们看了眼,“你让他?们签下借据,留作人质,待家人付了赎金,你照样会杀他?们灭口。又或者,你们老巢太远,根本押不了这么多人回去,一旦他?们签字画押,就会被就地解决掉,对吗?”
他?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被旁边几个船客听见,原本已经拿在手里的笔颤抖着跌落在地,再不肯往那借据上多写?一个字。
陈虎没想到这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竟然如此了解他?们打家劫舍的套路。
“你敢威胁老子!”
他?恼羞成怒起来,虎臂一抬,便将钢刀架到了景辰脖子上,当即压出了一道血印。
“你放过他?!”
一直被景辰护在身?侧的洛溦,猛地挣脱出来,把遮面的衣袍拉扯开,看向陈虎:
“只要你肯放过他?俩,我?可以跟你走。”
景辰喝止她道:“绵绵!”
陈虎原本还?在气头上,此刻乍见美人露出玉容,心头一痒,伸出没握刀的那只手,便朝她脸上摸去:
“哈,上道!等不及让爷疼你了吧?”
洛溦扭头避开他?的触碰,暗暗攥紧了衣袖里的发簪。
景辰却比她先一步挡开了陈虎的手臂,挪步站在了她身?前,脖颈因此被钢刀压得鲜血淋漓,顺着衣襟汩汩躺下。
他?吸了口气,甫一闭眼,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字字冷声开口道:
“都是合子上的朋友,莫损我?家马牙储头。”
陈虎闻言僵了一下,重新将视线移回到景辰脸上,带着探究的揣度:
“你说什?么……”
景辰睁开了眼,瞳色清幽,衬得脸色微微苍白:
“我?说,你不能不讲规矩。”
陈虎盯着景辰,心里默念了一遍那十四字的切口暗语。
这是匪话。
而且还?不是一般小喽啰能听懂的匪话。
之前穿着水靠爬船、被景辰松了绳的刀疤脸,也?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情况,此刻见景辰被砍出了血,忙举着火把过来:
“虎哥,怎么回事?”
陈虎咂巴了下嘴,把刚才听到的话向刀疤脸低声复述了一遍,表情狐疑。
刀疤脸的神色却立即激动起来,拨开陈虎架着的钢刀,扳过景辰的肩膀,举高火把打量他?的模样:
“你……是不是姓连?”
他?想起刚才自?己爬船时跟景辰的对视,又问道:“刚才你松了绳子,是不是就是因为认出了我??”
他?那时一晃之下也?觉得眼熟,可之后囚住了人,也?不见景辰对自?己有所?示意?,便又迟迟拿不准主意?。
如今听景辰说出暗语,又借火把光亮细细打量了一番相貌,刀疤脸心中便拿定了七八成:
“你……是黄岭寨连老大的儿子,对吧?”
此话一出,周围诸人皆是神色一变。
景辰沉默不语,半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静静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只要你们愿意?按规矩,放我?们离开,我?们愿意?出赎金。”
刀疤脸迟疑了一下,将陈虎拉到一旁:
“虎哥,我?刚才爬船的时候就觉得有点?眼熟,但没敢确认,毕竟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才六七岁。可他?刚才说的那句暗语,是我?们黄岭寨的切口不假!还?有他?的模样,特别?是眼睛下面的那颗痣,我?也?不会记错!”
他?后退一步,抱了拳,“当年连老大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不少从黄岭出来的兄弟都承过他?的情,我?也?曾被他?救过两次,这恩情,不能不报!还?望虎哥成全,放了这后生和他?的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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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虎扭头朝景辰和洛溦的方向看了眼,斟酌了片刻,对刀疤脸道:
“既然你开了口,又都是道上的人,我?自?是不会为难。只不过,咱们这趟不是做自?家买卖,拿了别?人的好处,就得守紧口风,这船上所?有的人,都不能放走,你要留他?们性命,也?得过了风头才放人。”
刀疤脸听懂了陈虎的意?思。
“行!规矩我?懂,我?待会儿自?去跟他?说!”
甲板上的喽啰们举着火把,穿行往来,把舱室里能搜罗出的财物全都搜集装箱。之前从邻船逃过来的船客,身?上都携了值钱的家当,这些水匪们也?不忌讳,扒了尸体衣服,翻找搜罗。
火把光影和人影晃动的嘈杂中,唯有景辰站立着的地方,寂静的犹如另一个世界。
他?的身?侧后,洛溦抑住脑中飞驰混乱的思绪,慢慢伸出手,握住了景辰的手指。
少年的指上,有薄薄的笔茧,此刻透着凉,像是刚从水里游回来那时一样,冰冷潮湿。
他?身?形没动,甚至没有回头,任由洛溦握住自?己指尖,感受着上面由心房传来的颤动。
十二年。
他?最不愿让她知道的事,终究,还?是藏不住了。
从回到船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等待自?己的,注定将是无间地狱,万劫不复……
可身?后少女柔软温暖的掌心,缓缓覆上了他?的指尖,又一点?一点?地,最终将他?的整只手紧紧握住。
她的额角,微微贴近他?的肩头,声音极轻、却又是极坚定的:
“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一字字清晰而郑重,“不管你父母是谁,你永远,都是我?的辰哥哥。”
景辰抬起眼,抑住眼角涌出的热意?,望向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怔怔而失措。
翻搅而又难以言绘的情绪从心底泛出,丝丝绵绵的,将他?的一整颗心都填满了。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用力?紧紧握住了洛溦的手。
这时,刀疤脸走了过来,像是因为之前被景辰的冷漠弄得有些尴尬,咳了声,问道:
“你刚才,到底有没有认出我?了?”
景辰握着洛溦的手,语气比之前镇定了许多:“你是庆老六,绰号疤六,十三年前,我?在右林镇见过你。”
庆老六这下也?彻底放下心来,“对,就是在右林镇!我?就是说你肯定记得我?嘛,我?脸上这大疤,谁见过没印象?刚才怎么不吭声?怕我?不认你?”
他?掏出个药瓶,往景辰脖子上的伤口处倒药粉,一面继续说道:“右林镇见面那会儿,你爹关了寨子已经有几年了,我?当时已经跟了栖山教,有别?的任务在身?上,就没能送你们去定襄。后来你们去哪儿了?老大他?如今可好?有没有给你添几个弟弟妹妹啥的?”
景辰沉默一瞬,“你离开后不久,我?父母就去世了。”
庆老六愣住,手里药粉撒了一地,“怎……怎么回事?”
这时,船尾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哨。
“渡口西边的河湾里跟着官兵,正往这边过来!”
报信的喽啰看清楚远处火把暗号,从桅杆上滑下,大声禀报着。
陈虎提着刀骂了句:“贼娘的!”随即吩咐手下,“没写?完借据的也?别?管了,直接砍了,娘们儿能带就带上船,不能带的也?砍了,总之船上不留活人,赶紧给老子撤!”
甲板上顿时乱成一团,砍杀声、尖叫声再次响起。
事出紧急,庆老六也?顾不得再与景辰叙旧:
“官军来了,但我?现在还?不能放你走,咱们另有撤退的船,你马上跟我?过去!”
景辰弯腰拣起地上衣袍,重新罩到洛溦头上,隔绝开四周可怕而血腥的杀戮。
庆老六一直好奇洛溦的身?份,见状看了她一眼,问道:
“这位姑娘是……”
景辰拢好洛溦身?上的衣袍,将她轻轻揽住:
“她是我?娘子。”
第46章
洛溦被景辰用衣袍拢住,扶揽着,随庆老六退到了船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