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溦自从进了玄天宫,已经好久没回过家了,更不?知前朝的政事。
她明白自己父亲确实是有些搞歪门邪道?的能力,但京城到底是世家的天下?,不?是单凭商人的那点小聪明就能永保身家的。眼下?齐王既然肯显露上位者的公允,她便也不?吝求道?:
“臣女一家能有如今际遇,背后?的原因,殿下?应该清楚。今夜殿下?见过太史令,也亲口问过他,当?知他定?然不?会与臣女结亲,总有一日,臣女一家会被视作弃子,不?再对任何人有用。殿下?既然也不?喜党.争,可否……找机会规劝家父几句,让他莫要在派系争斗中陷得太深,只安安分?分?做好实事,也算对朝廷和百姓有些用处,将来不?管朝中局势如何变迁,总还能找到一方安生之?处。”
萧元胤看着洛溦。
他生在皇室,见多了祈愿家族势大之?人。以那宋行全的行事章法,能生出洛溦这样的女儿,倒也是件奇事。
不?过转念想想,自己和母亲,又何曾像过?这般思?量,倒是和洛溦有了共通之?处。
他思?忖片刻,道?:
“我?近日要去一趟淮州,身边缺一名粮草官,我?记得你兄长是东仓的计史,刚好能填了这个缺。他跟着我?,母妃便为难不?到他,我?也能借机敲打?一下?你父亲。”
洛溦没想到齐王给的、比自己求的更多,一旦兄长跟在齐王身边,便等?同拿到了不?被贵妃作胁的保命符,还能学?些治军的实务。
她忙行礼致谢:“多谢殿下?!”
“别急着谢。”
萧元胤制止住她,道?:
“若想我?帮你,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洛溦抬头,心头微紧,“什?么事?”
她是真心感激,但若他又要逼问她给沈逍解毒的秘密,她实在办不?到。
“以后?,不?许再跟我?撒谎了。”
月色疏朗,映在萧元胤英武的面?容上。
他想起这些日听说她搬进了玄天宫,又听萧佑那厮叨叨了许多打?趣的浑话,倒令得他终于正视内心,反思?起自己对洛溦的态度:
“但凡你对着我?总说实话,就如刚才那般,我?自然也会和善待你,不?至于较着劲地欺负你。”
洛溦目光闪烁,“臣女怎敢不?对殿下?说实话?当?初撞见殿下?和颍川王那次,真的是一时失措……”
“那何蕊跪垫里的驼花粉呢?”
萧元胤扶了扶腰,抑住腹中尚未完全消除的不?适,“你连泻药都敢下?给我?,还敢说那驼花粉不?是你下?的?”
洛溦垂了头,神色窘迫,半晌,嗫嚅道?:
“行吧……那事臣女认了。”
萧元胤将她神情尽收眼底,“那你答应了,以后?都不?许再跟本王撒谎?”
洛溦想了想,“以后?但凡我?对殿下?说出口的,都不?会是谎言,可以吗?”
沈逍解毒的事,她实在不?能说。
萧元胤道?:“好。”
他有心再问往事,但腹中到底有些抵受不?住了。
“等?我?从淮州回来,再与你计较。”
他摁了摁腰侧,深深看了洛溦一眼,摇头笑笑,大步朝司天监而去。
洛溦站在原地,目送萧元胤背影离去。
不?会他一回来,就要抓她去写驼花粉的供词吧?
洛溦站在水榭旁怔怔伫立,依旧有点不?敢相信,烦扰自己多日的难题就这样解决了。
过得良久,方又才突然记起,自己说过要再做份点心给沈逍送去,忙又重回到药房,凑出做玉露团的食材,重新生火,碾料,上屉,忙活了半天。
待点心出锅,时间?已经过了子时。
洛溦拎着点心,回到观星殿。值夜的文吏说太史令已经去了穹顶。
她便只得抱着食盒,又拾阶上了穹顶。
子时的风,清凉沁人,皎洁月华,如练似水。
一袭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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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素袍的沈逍,并没像往常那样坐在观星案后?描绘星图,而是迎风立在月台的围栏畔,不?知在凝望着什?么。
夜空明月,璀璨星河,祀宫外灯火阑珊的长安城,静静将他笼罩其间?,仿若一幅如梦似幻的画作。
洛溦停驻脚步,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走过去。
“太史令?”
她将声音放得极轻,“我?重新做了份点心,工序有点复杂,所以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沈逍寂如冰塑,仿佛没听见她说话。
洛溦知道?他今晚脾气不?好,也没指望他真会吃,反正张贵妃那件事也解决了,他吃不?吃都无所谓。
“太史令要是不?想吃的话,那我?……就先告退了。”
刚好,送去堪舆署给景辰吃。
洛溦拎起食盒,行礼转身。
身后?,传来沈逍疏漠的声音:
“放弃了吗?”
洛溦停下?脚步,转回身。
沈逍望着栏外。
一片晦暗夜色中,竹林畔的水榭处,依旧波光隐现。
“讨好我?那么久,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他缓声问道?:“是因为……萧元胤吗?”
洛溦的心快跳了几下?,“太史令什?么意思??”
沈逍没有答话。
良久,方才又淡淡开口:
“师父定?下?的那道?婚约,很快就能解除了。”
长乐醒来之?后?,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一见到他就心悸恐惧,再不?提要嫁他之?事。
圣上放了心,便也不?会再力主?兑现与宋家的婚约。
他想要解约,随时,都能办到。
洛溦暗吁了口气。
原来,是想说这件事……
她还以为沈逍洞晓天机,算出自己这段时间?讨好他的目的,想要兴师问罪呢。
“哦,好。”
她早就知道?他想解除婚约,对此也一向没什?么意见,乖顺点头:
“太史令想什?么时候解除,都可以。”
沈逍转过头,看向她,神情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沉静。
可洛溦偏偏觉得,仿佛有那么一瞬,他好像……会突然走过来掐死自己。
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子,僵立难动。
沈逍朝她走近。
却终只是,面?无表情地越过了她。
衣袂萧瑟,默然走下?了穹顶。
第36章
翌日寅末,帝宫早朝。
玄天宫一道‘淮之兵恻’的谶语,令得朝野震动。
扶禹以玄天宫随侍的身份,也一起进了宫。归来?之后,事无巨细地向洛溦讲述自己的上朝经历:
“太史令进了大殿,上?奏司天监星象所示,荧惑守角,主?兵乱,指东方?,又有玉衡推衍天象,得了‘淮之兵恻’的谶语。”
“这?谶语一呈上?去,圣上?就马上?下诏了!让门下省起草了旨令,发往江北三州。”
“后来?,圣上?又把兵部的人召了进去,商议了许久,最后出的结果,竟然是齐王自请出京,要去淮州巡查叛党余孽!好像齐王说什么万一玄天宫的谶语是真的,他要防患未然,提前去布防……”
扶禹因为没有进入大殿的资格,早朝时一直站在丹墀下,旁观旁听?了一大堆八卦。
“再后来?,退朝出来?的时候,我看见虞丞相的脸都黑了,还有齐王的舅父张尚书,也拉垮着一张脸。旁边有人议论说,他们两家的女?儿都被?选作了齐王正妃候选,如今正在诹选的流程中,齐王离京,诹选的流程就会中断,也难怪他们会生气!”
“又还有人说,淮州是张家新党的势力范围,以往出了什么问题,弹劾的本子?还没送进京,就被?压了下去。但这?次齐王要是去了,有些事想压、就未必能再压下,那尊煞神可是根本不把他舅父放在眼里……”
扶禹不知之前齐王来?找太史?令的目的,揣摩着,认定里面还有别的什么大阴谋:
“我觉得啊,齐王自请巡查,其实?就是想去找太史?令谶语的茬儿。”
他一向有些对齐王犯怵,没什么好印象,叨叨道:“上?回太史?令出了道文政有失的谶语,让圣上?下罪己诏求雨,齐王就气得不行!可结果怎么着?就是下雨了!这?次也一样,齐王要闹就闹,反正太史?令也离京了……”
洛溦早就听?齐王提过会去淮州,猜测他是事先与沈逍达成了什么协议,对于早朝传出的消息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倒是听?到扶禹的最后一句话,不觉微微怔住:
“太史?令……离京了?”
扶禹闻言,也有些愣住。
“太史?令下了早朝就离京了,宋姑娘不知道吗?”
这?么重要的事,太史?令居然没跟宋姑娘说。
“太史?令要去商州,那边的嵯峨山上?修有观星台,能看到长?安看不见的天象。”
璇玑阁修得再高,也比不上?山峰高耸,且深山里不受其他光源干扰,能观测到的星象要多的多。
“太史?令每年都会去一次商州,估计以为宋姑娘早就知道吧。”
扶禹担心洛溦难受,又解释道:“而且大乾皇陵也在那边,太史?令的父亲沈国公就住在皇陵附近,太史?令要去拜见国公、祭祀长?公主?,忙的事多,就难免不能面面俱到。”
洛溦其实?也只是惊讶而已,闻言点了下头,“那是自然。”
~
按制,太史?令离京,祀宫能得三日休沐。
玄天宫和?司天监的吏员分批轮休,洛溦也终于得空回了一趟家。
宋家如今,已搬入了长?兴坊的四进大宅。
孙氏接到女?儿回家,颇是高兴,领洛溦进了新寝院,一面介绍新添置的席床屏风,一面又唤了新买的仆婢们前来?见礼。
“长?兴坊里多住着有头脸的官宦人家,你父亲如今官职不低,凡事都讲个体面,说是等?你出嫁时,人多些看着也风光!”
洛溦小时候一多半的日子?都不住在家里,家里的大小决定、添什么陈设仆婢,她都习惯了很少干预点评。今日归家之后,孙氏领她参观新居,又取来?为她新置办的夏衣首饰等?物,一一展示,洛溦也全都没什么意见,一应都只说好。
只现下突然提到出嫁,洛溦想起沈逍已经明确提出要退婚,斟酌片刻,觉得还是得让孙氏稍微有些准备,遂道:
“我如今在玄天宫侍奉玉衡挺好的,将来?说不定就一直留在那里,嫁不嫁人都难说,父亲母亲也不必想那么太远。”
孙氏沉默下来?,打?量洛溦神色。
她这?段日子?与周围官家女?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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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也听?了些闲言碎语。
大多都是说太史?令不满跟宋家的婚事,一直拖着不定婚期,连圣上?都没办法。更有甚者,有些嫉妒宋家攀了皇亲的碎嘴子?人,私下议论说当?年郗隐在玄天宫混不下去,流落去山野村地,因为心里不甘,才特意捡了洛溦这?个美貌徒弟,送去玄天宫秽乱清修。因为郗隐也精通阴阳五行,提前改了洛溦生辰,恰与太史?令配得天衣无缝,是以才骗得冥默先生占出一道天命姻缘。
孙氏听?得气愤不已,但苦于嘴笨言拙,敌不住那些官家女?眷皆拿出一副“我们也是别处听?来?,纯粹出于好心,才转告你”的嘴脸,一团子?火气无处发,只能自己强忍着。
眼下听?洛溦也似乎不对这?桩婚约抱希望,孙氏的心一沉,屏退婢女?,拉女?儿在榻边坐下:
“嫁人之事,可容不得你胡说,正经人家的姑娘,哪儿有不嫁人的?从前在越州也罢了,你现在是官籍女?子?,过了十八再不婚配,便有官媒上?门来?保亲了!”
孙氏与丈夫不同?,内心并不赞成死磕跟皇家的婚约。如若能选,她宁愿洛溦找个家世相当?、知疼知热的郎君。
“你马上?要十七了,若是……与太史?令的婚事实?在靠不住,你更是得提早为自己打?算!”
她顿了顿,“你父亲的性子?,你再清楚不过,如今他尝过权势的甜头,自是不肯再轻易舍弃这?泼天富贵,就算你嫁不了太史?令,他也会再给你另寻一门亲事,必不会容你一辈子?不出嫁、被?人当?作笑柄!到时候再选夫婿,也必然逃不过权衡利弊,指不定,还不如现在。”
洛溦垂了眼,“我若留在玄天宫修习,侍奉神器,圣上?也逼不了我嫁人的。”
孙氏道:“你一向聪颖,可到底是个姑娘家,有些事还是不太明白。我问你,你不嫁人,那太史?令也不娶别人吗?他若有喜欢的人,娶进门当?了夫人,那夫人岂能容得下你继续留在玄天宫?”
孙氏想起满长?安关于太史?令爱慕长?乐公主?的传言,又道:“要是以后太史?令娶的夫人,是像公主?那样有权有势的女?子?,别说你还想留在玄天宫,就是你一直待在家里不嫁人,她心里可能都会觉得膈应,非得找个什么男人把你给配了去。你觉得,公主?能会愿意让你配个怎样的夫君?”
洛溦默默咀嚼着孙氏的话,心里亦有些凌乱。
如果不考虑终身大事,留在玄天宫对她而言,是个不错的选择。那里清净,日子?简单,也不至于再遇到被?太后绑去那样的麻烦,若是有朝一日真学会了玄天教的术数,能像沈逍那样解读玉衡天机,谁也不能质疑她,甚至也许,连皇室的人都不用怕了!
可事实?上?,以她的资质,多半……是没法很快学会的。
而且刚才母亲的话……
说到底,沈逍留自己在玄天宫,无非就是想拖延婚事。如今他都说了很快就能解除婚约,到时候,就算自己不走,长?乐公主?也会急着赶她离开的。
孙氏将洛溦的神情尽收眼底,握着她的手道:
“绵绵,母亲问你,若真不能嫁太史?令,退而求其次,你想……找个怎样的夫君?”
孙氏一直将宋家兄妹视为己出,只可惜儿子?叛逆,女?儿又常年没养在身边,做继母的难免有些距离感,很多话,平时都是问不出口的。
洛溦垂了头,“我没想过这?些事。”
孙氏又道:“那若是出身差点儿,但人品好、有才干的,你愿意考虑吗?”
洛溦依旧垂着脑袋。
她委实?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但也不想驳了孙氏的面,半晌,轻声道:“我从不看重出身的。”
孙氏心里有了数。
将来?万一婚约真的作废,女?儿身上?多半会被?泼些脏水,再想嫁进世家豪族作正妻,怕是不会容易。要么,就是进大家族作侧室,要么,就是找个清寒些、需要依附宋家的。孙氏自己,其实?也更偏向后者。
“行了,我会留意的。”
孙氏拍了拍洛溦的手,见她有些窘迫,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道:
“去见见你哥哥吧。也不知怎的,齐王殿下突然点了他随行去淮州,可太史?令的谶语不是说那边可能有兵乱吗?我有些不放心,想让他多注意些,他又不肯听?我唠叨。”
洛溦依言去了宋昀厚的处所。
宋昀厚正在收拾出发去淮州的行装,听?妹妹转述完孙氏的担心,不以为意:
“我打?听?过,那边前些年是有栖山教的人作乱,不过早就被?崔帅和?齐王清理干净了,现在就算有兵乱,也不会是什么大阵仗。你没听?说那边灾情严重,谷米都被?炒到每石五百文?就凭栖山教那帮穷匪,自个儿肚子?都填不饱,还想集兵干仗?最多也就是些抢粮的小打?小闹,能敌得过齐王殿下的精兵?”
齐王萧元胤自领军以来?,鲜有败仗,这?点洛溦也是知道的。
她叮嘱哥哥道:“你到底没有战场经验,就算小打?小闹,也得多加小心。遇到危险,最好一直紧跟在齐王身边,他是皇子?,身边防卫肯定是最好的。”
“我要押送粮草,哪儿能一直跟着齐王?”
宋昀厚踌躇了一下,“而且,我还有点私事,中途需要去一趟豫阳城。”
洛溦问道:“什么私事?”
宋昀厚道:“上?回我不是说过,要多攒银子?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吗?我先前囤了些药材,加上?老家旧识的货源,零零总总能凑够十车,若运到长?安市面上?卖,能有七八百两进账。但江北道现在有瘟疫,药材价暴涨,还极难买到。我有个太学同?窗如今在豫阳县府当?差,愿意以官府名?义收了这?批药,给我足一千两。我想着,一则跟官府交易,收账有保障,二则豫阳离老家的货源也不算太远,我及时把药送过去,能早日帮忙救治百姓,也算善事一件,老天都得保佑我赚钱。”
“但你现在领着齐王的差,怎么能半途跑去做买卖?”
洛溦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要不你就牵个线,让你同?窗跟老家旧识交易。你要赚钱,以后还有机会,不急着非得马上?。”
宋昀厚埋头清点行装,没答话。
他急于去豫阳做这?笔买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父亲作主?,给他定下了同?张家的婚事,让他娶大三岁、嫌弃前夫身体不好而和?离的张竦侄女?,婚期定在了今年秋天。
宋昀厚心里并不乐意,但犟不过老爹,且他一门心思在赚钱上?、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闹了几次也就懒得管了。
谁知前些日子?为帮景辰找住所,宋昀厚跟幼时的旧识丽娘,又多了些来?往。
两人自小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后来?丽娘家道中落,被?叔伯卖入烟花地,宋昀厚和?洛溦也时常送药,帮丽娘和?她的姐妹们治病。
这?些年宋昀厚忙着搞钱,根本没工夫考虑自己的感情问题,如今突然订了婚,婚期还近在眼前,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丽娘,其实?一直都存了那么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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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小热衷做生意赚钱,想来?,也只有丽娘那样有市井气、聪慧又善左右逢缘的女?子?,才能真懂他的抱负,跟他有共同?语言!
宋昀厚动了心思,想要赶在娶妻前为丽娘赎身,不然等?张家的女?儿进了门,他连纳丽娘为妾的机会都没有。
但丽娘是流金楼的头牌之一,老鸨不让宋昀厚脱层皮,绝不肯放人。
是以豫阳这?趟买卖,他必须得拿下!
洛溦等?了半天,也不见哥哥吭声,追问道:
“哥哥,我跟你说话,你到底听?见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
宋昀厚盖上?箱笼,“这?事你就别管了,我肯定还是以正经差事为主?,到时候最多去豫阳一天,结个账,其他的事,我自有别人帮忙料理。”
“谁帮忙料理?你从前那些坑蒙拐骗的合伙朋友?”
洛溦想起上?回兄长?被?抓进牢狱之事,心有余悸,“你现在是打?算跟官府做买卖,那些人怎么靠得住?”
宋昀厚道:“我早就没跟那帮人来?往了,分钱的时候一个个跑得风快,出事就把老子?卖出去,还一个劲儿追债!我也是考虑到要跟官府做买卖,得找个风度好、能应付住场面的,所以……”
他突然顿住,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洛溦,半晌,嘀咕了声:“所以我就让景辰去了。”
洛溦最初没听?清。
待反应过来?,一把扯住哥哥衣服,“你说谁?景辰?”
宋昀厚赶忙自我辩护:
“我没逼过他啊!那小子?现在不是在司天监的堪舆署吗?堪舆署研究风水,时常派人到各处画山水风貌,刚好有个署官要去豫阳那边,想找个画画好的人跟着,景辰就去了。他那也算是当?差,有额外的薪俸赚!”
宋昀厚支起双手,试图挣扎出妹妹的拽扯,“而且我让福江也跟了去,帮忙跑腿什么的,只是遇到要应付场面、核对账目的时候,才会让景辰帮一把。关键找别人,我也信不过啊!再说上?回我辛辛苦苦帮他找房子?,让他反过来?帮帮我怎么了?”
洛溦气得不行,“你就是挟恩图报!他现在还是应考的生徒,要是被?发现当?值的时候做生意,科考资格都要被?取消!”
宋昀厚也有些挂不住脸,“我真没逼他。我就……倒了些苦水,那小子?心善,就主?动提出帮我……”
第37章
洛溦撇了宋昀厚,也不等父亲回来一起吃饭,匆匆就赶回了玄天宫。
去到司天监一问,才知景辰今日一早就已经出了京。
她有心想让人把景辰召回来,又拿不出什么合理的借口。她毕竟没有官职在身,景辰外出又是领了司天监堪舆署的公差,她有什么资格阻挠别人的公务外行?
洛溦在玄天宫踯躅良久,找来扶禹,试探问道:
“我能离开玄天宫,出?京到外地去一趟吗?”
大乾朝女子单独上路,即便走官道也并不容易。若无家人相陪,各种出?入城关、入住驿站的文书凭信,必须准备得滴水不漏。
因而洛溦寻思,若是能拿到玄天宫的公文凭信,不论出?京,还是找寻堪舆署的人,都能事?半功倍。
扶禹闻言道:“宋姑娘想要去哪儿?”
他领了沈逍的吩咐,要随时跟着洛溦,连早上回宋府也是一同去问了安的。
洛溦自然没法明说原因,只含糊道:
“我最近修习遇到一些疑问,也想到长安外面的山上观测一下?星象,可以?吗?”
扶禹怔愣了片刻,瞅着洛溦闪烁其词的模样?,觉得自己渐渐回过味来。
宋姑娘才刚开始入门学习星宗术,哪里?需要专门外出?去山里?观星?肯定,是听说太史令去了嵯峨山,心里?舍不得,也想跟着去找太史令罢了!
扶禹思忖纠结道:“宋姑娘要是想去见太史令的话,那也……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洛溦意识到扶禹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忙想解释,但?听到后一句“也不是不可以?”,逸到了嘴边的解释,又咽了回去:
“那就是说,想去见太史令的话,就可以?出?京了吗?”
扶禹依旧有些犹豫。
他当然愿意在这种事?上帮洛溦一把。
但?出?京,到底不比去长兴坊。虽然玄天宫和司天监时常有吏员外出?、绘录长安以?外的山河星象,但?洛溦身份特殊,又是姑娘家,外出?总是不方?便的。
他斟酌了片刻:
“只要不出?长安州界,就相对不太难办。或许……我们可以?先上路,路上我再派人去请示一下?太史令,要是他不同意,宋姑娘和我就马上折返回来?”
太史令每年去商州,都会在洛水的知汛监停留几日。宋姑娘现在出?城的话,大概两日就能追上他,表一番心意,到时就算太史令不悦,最多责备几句,遣他们回来便是。
洛溦只着急出?京,顾不得其他,闻言点头?道:
“我没问题!”
现在走的话,一路官道、官驿,很?快就能追上景辰!
沈逍肯定不会同意她去嵯峨山,或者她都不用等他发?话拒绝,一旦追到景辰,只需随便寻个?担心安危的缘由、让景辰护送自己回京,万事?就迎刃而解了!
事?情敲定下?来,洛溦便催促着扶禹准备起来。
好在玄天宫地位特殊,又时常有吏员出?入京城,扶禹办妥一路的通行文书颇为驾轻就熟。
他见洛溦催促得紧,猜测她或是有什么要紧话想对太史令说,遂特意安排了一辆轻便马车,另有四?名护卫,加车夫一行七人,赶在傍晚前便出?了长安。
夜里?到了第?一家官驿,洛溦向驿站官员打?听,有没有长安祀宫的其他人也在此入住。
驿官摇头?,“没有。”
洛溦倍感失望,翌日一早,又再次早早出?发?上路。
一路驶入宁民地界,夜里?再到官驿,依旧没找到景辰。
驿官对洛溦道:“昨日倒是有位京城司天监的大人入宿过,但?只是短暂歇脚,说是夜里?要赶去附近山谷做绘录,丑时就带着人骑马上路了。”
洛溦打?听了一番随行诸人的形貌年纪,发?现景辰果在其中。
只不过,如果对方?一路骑马,自然会比她坐马车走得快,除非路上遇到什么意外、耽搁了行程,否则极难追上。
洛溦怀着最后一点儿希望,继续又追了一日。
到了第?三日午后,马车驶抵洛水,扶禹提前让护卫去知汛监传了信,说宋姑娘特意来相送太史令。
洛溦此时,已经?近乎完全不抱希望了。
连追了三日都没找到景辰,再往南走,就要出?了长安州的管辖范围。沈逍也自然不会允许她跟他一起前行,看来半路阻拦景辰的打?算,是要彻底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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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到了知汛监,扶禹扶着洛溦下?车,却见先前去传信的护卫匆匆折回,禀道:
“太史令不在知汛监。同行的吏员们说,太史令两日前就离开洛水,去了商州。”
扶禹愕然。
往年他不用照顾宋姑娘,每次都会跟随太史令一起去商州。玄天宫执掌五行堪舆,涉及山土阴阳背向、水行气势之事?,知汛监每年就等着这几天向太史令呈报水势记录,沈逍每抵此处,都会在洛水畔滞留几日。
怎么偏偏今年没有留?
扶禹询问了几名随沈逍一同离京、留在了知汛监整理记录的吏员,被告之“好像是沈国公身体?抱恙,太史令便先去了洛下?皇陵”。
这下?扶禹为难了。
他确实想帮洛溦向太史令示好,但?真要带着她一个?姑娘家出?长安州界,他也属实没有这个?胆量。
洛溦看出?扶禹的为难,想着追上景辰也是希望渺茫,苦笑了下?:
“那就在这儿休息一晚,明早回长安好了。”
扶禹松了口气。
当夜,一行人便留宿在了知汛监。
知汛监掌管洛水汛事?,建在毗邻河岸之地。翌日洛溦上了马车,绕至回京官道,闻水声掀开车帘,见远处水波浩荡,沆漭辽阔。
扶禹想起洛溦昨日没能见到太史令,此刻神情亦难掩失望,提议道:
“宋姑娘要不要去洛水边看看风景?这一带的河景特别好,反正来都来了。”
说话间,示意车夫将马车驶近河岸。
洛溦戴上帷帽,下?了车,缓步行至水滨,抬手微微掀开被河风吹鼓起的帷纱,望向苍茫辽阔的水面。
此时正值朝阳东升,波光粼粼,犹如夜间银河变幻了颜色,坠落苍茫平原之中。
她合起掌心,暗暗祈祝,既然自己拦不到景辰,若他真去了豫阳,只愿他一切顺利,事?事?顺遂!
正阖目凝祷之际,河岸上的官道尽头?,传来一阵密集有序的马蹄声。
洛溦转过身,只见一队重甲骑兵自官道北方?疾驰而来,印着大乾皇族徽记的旌旗张扬飞舞。
被簇拥在最前方?的将领,驱策着一匹玄色神骏,气势凌傲而轩昂。
扶禹认出?了旗帜上的皇族徽记,暗道不好,忙走到洛溦身边禀道:
“糟了,完了,是齐王殿下?!他肯定是要带兵往淮州那边去,眼下?撞见咱们玄天宫的人,说不定要故意刁难!”
真是倒了几辈子的大霉了,出?了京城还能撞上这尊煞神!
萧元胤勒住缰绳,腰背笔直地挺坐于马背之上,视线紧凝向水滨处的那道倩影,黑色大氅被河风吹得猎猎舒展。
纵然离得尚远,又还隔着帷帽,他偏就一眼便认出?了宋洛溦。
又或者,自从那晚一别,她就一直未曾从他脑海中离开过。
从前出?征行军,一路风驰电掣、心无旁骛。如今再见路边百卉含英、莺啼燕语,莫名毫无道理的,总能……想起那人。
此时萧元胤望向水畔朝阳中素衣绯裙的少女,一时恍觉如梦。
他将缰绳马鞭扔给亲卫,翻身下?了坐骑,朝洛溦大步走去:
“你在这儿做什么?”
洛溦也看见了齐王,一面惊讶于竟在此处重逢,一面敛衽行礼。
正欲答话,旁边的扶禹就已代劳开了口:
“宋姑娘是来送太史令的!待会儿殿下?的队伍一离开,我们就要从官道返回长安了。”
就差没把“您赶紧走吧,别挡道”几个?字写在脸上。
萧元胤扫了眼扶禹。
这里?不是长安,他可不介意让玄天宫的人吃些苦头?。
萧元胤抬了抬手,两名随行的亲卫当即上前,架住扶禹双臂,猛地将他按跪到地。
“本王有问你话吗,就敢随意插嘴?”
他走到扶禹面前,“你主子狂悖,带得下?面的人也任意放肆,今日本王倒要帮他好生管教管教!”
洛溦知道扶禹是担心齐王向来与沈逍不和、怕被他迁怒欺负到她,才出?言开口的。
她上前拦住萧元胤:
“殿下?恕罪!河边风大,扶禹是怕臣女戴着帷帽说话不清,才帮忙答话的!我们确实是想来给太史令送行,但?太史令已出?发?去了商州,我们轻车快马,不便再远行,就准备马上回长安了。”
萧元胤转向洛溦。
特意来洛水送沈逍?
怎么他就不想相信呢。
萧元胤做了个?手势,让亲卫将扶禹带了下?去。
官道马车旁的那几名玄天宫护卫,也随即被黑甲军团团围住。
“上次你答应过我,不再对我说谎话。”
他看着洛溦,“你特意从长安跑到洛水,就是为了给沈逍送行?”
洛溦在帷纱后咬了咬嘴角,良久,“臣女自己的话……其实,还想往豫阳那边去,有些私事?。”
私事??
萧元胤蹙起的眉头?松开,旋即又微挑了下?,心里?对她的私事?好奇的很?,却又不想再显得过分八卦,有失男儿气度,遂道:
“那好,刚好我也要去豫阳,便送你一程好了。”
他转过身,召来随从吩咐了几句。
洛溦虽然也想继续东行,却绝对不愿意跟齐王一路。
“殿下?,臣女……”
萧元胤已让人牵来了她的马车,姿态中大有不容拒绝之意,又道:
“你兄长押后督办粮草,待到了豫阳时,我让他过来汇合,也能与你见上一面。”
洛溦扭头?朝官道上望去,见不断挣扎抗议的扶禹已被拖拽去了队伍后方?。随行的四?名玄天宫护卫虽皆是个?中高手,却不敌对方?人多势众,亦是无力反抗。
萧元胤循着她的视线看了眼。
“那几人以?下?犯上,我必是要惩罚的!先暂且扣押些时日,待你回来,再放他们送你回京。”
他朝洛溦伸出?手,语气强势不容推辞:
“上车吧。”
第38章
洛溦无奈上了马车,随齐王大军沿官道又南行了数里。
她心中思量一番,想着既然拦不住景辰,若能在豫阳再见到兄长,或能跟他一起想法更改计划,不至于真闹出?事来?。等再回了长安,因是被齐王强邀着同路,倒也能想出许多解释的说辞来?。
有了这般思量,虽是被萧元胤不容拒绝地带上了路,她总算还是渐渐定?下心来?,也没有再硬碰硬地跟他反抗。
队伍抵达大乾在洛水的水军营。
洛溦下车时方知?,原来?齐王是打算带前锋队伍乘船东行?。水军营预先准备好的数艘高大船舰,此时俱已停泊在了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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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中。
她戴着帷帽,跟随萧元胤登上了主船。
主船船身高大,首昂尾高,前中后各自立有桅杆,挂着皮质的风帆,甲板宽敞,后半部设有船舱,舱顶则建有露台。
洛溦第一次登上这么大的船,难忍好奇,从左舷走到右舷,四下张望。
萧元胤聆听?完掌舵舟师的奏报,走到她身边:
“军营里没有可用?的婢女,要先委屈你一下。待路过潐县,我再让县令送两个?人来?伺候。”
洛溦忙道:“不必麻烦,臣女路上就一直待在船舱,不会有什么事,非得?需要人伺候。”
萧元胤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唤了个?小僮来?,令其先送了洛溦去船舱休息。
船舱里陈设一应俱全,为防止物件掉落,所有的家具都固定?在了船板上。洛溦关上门,摘了帷帽,坐到窗边的榻角上,推开舱窗。
水面?碧涛起伏,岸边水工们高声传送指令,拔锚启航。不多时,巨大的船身晃晃悠悠,荡入江心,徐徐向东而行?。
洛溦知?道军中不宜女眷行?走,且也有些怕被齐王盘问?,一直留在舱内,闭门不出?。
谁知?到了傍晚时分,小僮前来?叩门,说齐王殿下相请一同用?晚膳。
洛溦踯躅了片刻,明白再没法推脱,只得?更?换了一下衣物,去了甲板上方的露台。
此时夕光正艳,金色的晚霞晒落船舷,萧元胤褪了军甲,穿一身质地华贵的暗紫纹玄色锦袍,襟前微露出?银线挑绣的白色内袍镶边,临风坐在凭栏的食案边,有种往日少见的闲适之意。
见洛溦走近,他抬手摒退侍从,上下打量她一番:
“你怎么穿成?这样?”
洛溦马车上所带衣物不多,此时换下了绯色裙装,改为全素,又将挡风所用?的青色长褶束成?道袍模样,发髻间珠钗全无,只挽一支木簪。
她行?礼坐下,道:
“军中不适合女眷出?入,臣女想着自己?既然是玄天宫的人,士兵们又大多尊崇术法,不如就打扮得?像位神人道姑,不被他们看作普通女眷。将来?若有人议论,殿下也大可说是请臣女来?卜卦护航的,不至于落了什么口实。”
萧元胤握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卜卦护航?什么神鬼邪说,本王可从来?不信!”
嘴上说着,心头却是微微一陷,想到她竟也为自己?着想过,纵然他并不真害怕遭人非议,但难免胸口有些软软的。
他视线扫过女孩不着脂粉、却因此显得?格外雪腻的面?庞,又望向舷外河景,举手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洛溦取箸选了几?样菜,拔到碟中逐一品尝,一面?说道:
“玄天宫所修习之事,并非神鬼邪说。就比如观星修历,若没有历法作参考,百姓一年的农事都无法提前安排。粮食若种错了时节,没了收成?,殿下的军队吃什么?”
萧元胤看了看洛溦吃的菜,也挑了几?箸同样的,道:
“历法是历法,沈逍整日守着那破青铜器捣鼓的却又不同。”
洛溦咬了口炙虾,道:
“臣女虽还参不透玉衡的玄妙,但却知?道太史令曾以天机破解过万年县和长安的大案。西市的那桩连环杀人案,殿下听?过吗?”
萧元胤冷笑道:“他那是碰巧,换作本王去查,必然也能找出?真凶!且那犯人才被他审了一次就死在牢中,到底是真是假也未可知?。”
他喝了口酒,“你以为沈逍义薄云天、为民?除害,其实他闹那一出?,无非是想帮皇祖母扶王颛一把,不让大理寺被刑部弹劾追责。这些朝堂上的把戏,你一个?女孩家自是看不懂。”
洛溦听?齐王口气不悦,不敢再辩。
她知?道这两表兄弟谁看谁都不顺眼,这次齐王非要带自己?同路,想来?大半原因就是想借此羞辱沈逍。
她不再多话,垂头吃饭。
萧元胤见洛溦突然沉默下来?,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搁了酒杯,扭头去看西沉的落日。
他其实,只是看不得?她帮沈逍说话罢了。
洒金的波光倒映着晚霞,犹若万顷琉璃。
萧元胤看着粼粼河水,想起什么,清了下喉咙,放缓语气:
“我记得?你说过,你母亲乘船渡洛水时遇见微雨,便给你取了‘绵绵’这个?小名。”
洛溦颌首,“嗯,臣女大名小名都是这样来?的。”
萧元胤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依旧凝望着水中夕影,脑海中又浮现?起今晨乍见她时的情形。
数百年前,曹子建曾在洛水畔写下了“华容婀娜,令我望餐”的词句,然彼时他望着朝阳中素衣绯裙的少女,恍惚只觉,即使曹子建笔下的洛神再现?,相较之下,也必不过尔尔……
萧元胤伸手取过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举至唇边,一口饮尽。
他终究不是萧佑那等绮襦纨绔之徒,有些酸话,纵是心中辗转千回,也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
洛溦见齐王一个?劲儿地喝酒,也有些无所适从。
她试图调换话题:“之前见到随行?的另一艘船舰,舱下有几?排开口,是打仗是用?来?射箭的吗?”
“那是机弩舱,水战时可远程制敌。”
萧元胤讲到自己?擅长的话题,给洛溦解释了一番机弩的原理和用?法,又听?她好奇追问?探讨,心绪渐渐松弛下来?,话也不自觉地说得?多了些。
洛溦又问?:“那这次去淮州,会跟栖山教水战吗?”
她曾听?兄长讲过栖山教的事。
大乾的江北道因物产丰富,所承担的赋税也相对更?多。先帝还在位的有一年,因为水灾,几?乎颗粒无收。官府没有及时开仓赈粮,还照旧征收赋税,以至江北一带民?不聊生。一个?叫卫符经的佃户偷偷开了豪族粮仓,救济灾民?,之后被豪族护院捉住,打得?差点儿丢了性命。
那些受到救济的灾民?乡亲愤慨不已,集结起来?,救出?了卫符经,又杀了不少前来?平乱的官兵。事态演变至此,卫符经只能带着乡民?逃进了江北山中,一开始只是避祸,后来?却因不断有人来?投靠,形成?了一股防抗朝廷的叛军势力,“栖山”二字,也是由此而来?。
萧元胤道:“父皇登基之初,就派房潜平叛了江北,卫符经也在建德被凌迟处死。后来?栖山教的余党为了给卫符经报仇,在渭山暗杀了殊月姑母和随行?的百名宫人,父皇震怒,派兵在江河南北、三十州府剿杀任何可疑之人。我十五岁时,也曾随崔帅去淮州清肃过余党,那时卫符经最初招揽的人早就被杀得?一干二净,所谓的栖山教众,大多是托名壮势的盗徒山匪,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更?遑论能打什么水战。”
洛溦的故乡偏安一隅,对于朝廷剿杀叛党之事并无经历,但殊月长公主命丧渭山之事,她倒是知?道的。
“既然暗杀了长公主的是栖山教,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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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在朝元殿的宴会上,周御史又会说长公主之死没有定?案,要朝廷重?新彻查呢?”
萧元胤道:“周穆是御史台有名的言官,脾气又臭又硬,什么事都会想方设法查找漏洞。他的理由是当初栖山教教首已死,余下的只是些乌合之众,根本没有能力去行?宫刺杀皇族。但当年事发之事,父皇也身在渭山行?宫,手下的御林卫更?与栖山教的余党交过手,自然知?道始作俑者是谁。至于刑部没有定?案,是因为父皇根本就没让他们查。父皇与殊月姑母,从小感情就极好,姑母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宫里人都不敢提及长公主这三个?字,刑部的人更?不敢当着父皇的面?、去询问?姑母死时的状况,久而久之,这案子也就没人再问?了。”
“其实小时候,姑母最疼我。每次我跟沈逍打架,虽然父皇总偏心沈逍,但姑母都会帮我说话,护着我。”
萧元胤想到早逝的亲人,亦有些伤感,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洛溦觉得?话题变得?有些沉重?,取过玉箸帮萧元胤布了些菜,试着让气氛轻快起来?:
“殿下小时候还跟太史令打过架?臣女完全没法想象那种场面?……”
主要,是没法想象沈逍跟人掐架的样子。
萧元胤垂眼,看着盘里的食物,又抬望向洛溦。
夕阳隐入地平,四周光影变得?朦胧,他感觉酒意有些微微上涌,牵了牵嘴角:
“怎么就不能想象?五年前你我在长公主府初遇那晚,我不就是准备找他打架吗?”
洛溦夹菜的动作顿住。
五年前?
长公主府?
怪不得?,她什么都不记得?。
那时刚换了雾药,解毒剂的量特别大,之后散药发烧,大概,烧得?什么都忘了。
萧元胤见她沉默不言,笑了下:
“也罢,之前恨你骗我,总觉得?窝着火,难免霸道强横了些,让你一聊到这件事就害怕了是吧?其实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你若实在不想提过去的事,我便也不再逼你。到底是我自己?眼拙,那时以为你是沈国公的私生女。谁知?原来?你竟是沈逍的……”
他顿了顿,倒酒喝了一口,“我只是,心里有些气不过罢了。”
洛溦脑中思绪飞驰。
既好奇想问?自己?那时到底都做了什么,可又怕泄露了解毒之事。
半晌,斟酌开口道:
“沈国公……有私生女?”
萧元胤啜着酒,没有立即答话。
旁人皆道沈国公与殊月长公主鹣鲽情深,是以长公主仙逝后,国公一直留在了皇陵旁相伴。但在他这样从小长于皇室的人来?看,沈国公对姑母,其实也没有那么深情。只是这些涉及长辈私事的话,他不愿过多议论,遂只道:
“怪只能怪,沈逍那惹人嫌的性子,从小定?是连他父母也受不了。姑母明显就更?喜欢我,看着沈逍笑都笑不出?来?,沈国公也一样,几?乎不怎么搭理那小子。想来?国公出?身门阀大族,若是对独生儿子失望,又碍于皇家颜面?没法纳妾,有几?个?私生子女,也不足为奇。”
“还有你那时的模样,小野猫似的……”
萧元胤摩挲着酒杯的杯沿,抬眼看向洛溦:“哪有寻常女孩敢像你那样,一点儿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洛溦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撇开头,暗忖大概那时自己?假冒身份、戏弄了萧元胤,才让他一直有些气不过。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臣女当日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她从小在生意场耳濡目染,也不是忸怩之人,取来?酒杯,斟满,敬向齐王:
“此刻便自罚一杯,还请殿下以后都别气了。”
萧元胤注视着洛溦举杯一口气饮尽盏中酒,有些好气又好笑。
“行?了,既然话说开了,你以后也别再臣女臣女的,听?得?我心烦。”
他站起身,走到船边,展开双臂撑在舷上,感受着河风扑面?,忽觉有种很久都未曾体会过的畅快。
她说话做事,总有些太过聪慧,太……称他的心意。
以至于此刻远望河畔万顷平原,思及来?日继天立极,承袭萧氏江山,正所谓逐鹿关山,囊尽九州,好一番男儿意气。
然若少了身边的这朵解语花,也不过,只觉怅然若失。
第39章
船队沿着洛水,一路向东而行。
不出几?日,随行的军将幕僚,差不多都已知道太史令的未婚妻与齐王同行。
因洛溦总作?一身道姑装扮,夜里还时不时在舱门外观测一番星象,掐指计算,船上诸人莫不对她肃然起敬,不作多想。
谋士褚奉甚至还向齐王谏言道:
“军中之?人多迷信,当年又有冥默先生一语退突厥的神迹,对玄天教的膜拜之?心可谓是五体?投地。听闻宋姑娘的兄长已与张尚书?府上定亲,因此也算是殿下的亲戚,殿下不妨与她在公众场合多亲近亲近,彰显玄天宫拥戴殿下的态度!”
其?余众幕僚也纷纷称是。
萧元胤掌管着东三道的军权、外加京城骁骑营的调动,素日公务繁忙,早起便在船舱里?听了一个时辰的繁冗奏报,此时端坐主位之?上,正研究着水师送来的机弩箭头,闻言微微挑起剑眉,对褚奉笑道:
“你倒替本王想得周全。”
“臣不敢。”
褚奉知?道齐王向来反感玄天宫妖言惑众,难得见?他突然肯听这方面的谏言,忙又趁热打铁道:
“此番殿下东行,也是为避开圣上赐婚的压力。虞相为人太过墙头草,娶他女儿对殿下助益不大。张尚书?的千金本就是殿下表妹,用不着特意亲上加亲。以老臣愚见?,殿下既有消除党争、捭阖纵横之?意,不妨考虑与王家联姻,以此也能让太后看到殿下的胸襟!当下之?计,殿下或可让宋姑娘先出一道谶语传出,暗示殿下与王家有姻缘,试探一下太后的态度。宋姑娘虽只是位女郎,但到底是太史令的未婚妻,在外人看来,他二人夫妻一体?,宋姑娘的谶语,自然也是灵验的!”
诸人又纷纷称是。
萧元胤依旧垂着眼,把玩着手里?的弩箭头,眉头却渐渐拢聚到一起。
半晌,将箭头“铛”的一声?扔到案上:
“本王向来不信神鬼邪说,谁给你的胆子,出这样的主意?”
褚奉吓了一跳,与众谋士面面相觑。
可刚才明明……
不是接受得挺好吗?
~
船队经过潐县时,县令送了几?个婢女上船。
萧元胤将洛溦唤来,让她亲自挑选。
婢女们被送进到船舱,跪成一排。
洛溦逐一打量过去,心里?有些犯愁。
她倒是不介意有同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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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姑娘相伴,只不过她眼下要扮清修女道士,这些婢女一个个妆容艳丽,指甲上的蔻丹一时半会儿都洗不干净,感觉实?在跟自己人设有点儿不搭,且她又不是非得让人伺候,遂道:
“马上就要到豫阳了,到时我跟兄长见?完面便会返京,真没?必要用婢女,就让她们回去吧。”
洛溦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几?名女子就低泣起来。
其?中一名年纪最小的,甚至朝前膝行了几?步,匍匐在萧元胤脚下,不断磕头:
“求殿下千万别送奴回去!求殿下垂怜!”
洛溦吓了一跳,忙蹲下身试图制止女孩,又仰头去看萧元胤。
萧元胤皱起了眉,挥了挥手,命人将这些女子全都带了下去。
旁边县令派来的嬷嬷,见?状战战兢兢,解释道:
“齐……齐王殿下,这些姑娘都经过精挑细选,里?面好几?个都是以前京中官宦人家的小姐,因家里?犯了事,才被没?入了贱籍,一直养得清清白白的……刚才不知?怎的,许是见?到殿下威仪,太过紧张,才失了分寸,还求殿下恕罪!”
齐王派人来要婢女时,没?有说是给谁用,县令会错了意,特意选了美?人送来讨好,谁知?弄巧成拙。
萧元胤扫了眼嬷嬷,冷笑道:“回去告诉你们县令,让他少动些歪心思,省得下回没?入贱籍的便是他的妻女。”
嬷嬷吓得连连叩首,应了声?,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
一旁的洛溦,此时也回过味来,不觉怔怔不语。
萧元胤站去窗前的长案旁,取过淮州的军防奏册展开,扭头看了眼洛溦:
“没?事了,本王已经将她们都打发?了。”
洛溦回过神,有些担忧,“她们……为什么那么怕被送回去?县令会惩罚她们吗?”
萧元胤现在倒想把那县令绑来重罚一顿。
“你管那些人做什么?我又不会收,跟我们没?关系。”
给他送女人的事常有,但当着宋洛溦的面送,委实?让他有些觉得丢脸。
洛溦不知?齐王所思,还在耿耿于怀,“我其?实?……有点后悔,早知?道她们会那么害怕回去,我就该选两个留下。刚才那个小姑娘看着好小,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萧元胤的脸越发?挂不住了,捏着奏册:
“又不是我让他们送的!”话出了口,又觉得不对,“我是让他们送婢女,但没?让送那样的。总而言之?你别再想了,不过是些罪臣之?女,父兄钻营权术,命该如此,不需你操心。”
洛溦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了目光。
萧元胤也意识到自己或许又说错了话。
他低头将手里?册子展开,心不在焉地阅过一遍。
半晌,轻声?缓缓道:“你也别瞎想,你父亲跟的是我舅父,再如何失势,也不至于落到那等田地。”
话虽如此,但谁都明白,宋家的际遇,靠的是洛溦和沈逍的婚约。一旦沈逍退婚,宋家遭贬,必然也是难免。
洛溦走到窗边,望向夜风中的河水。
“我没?瞎想,就算想,也是有理?有据地想,不然,也不会求殿下想法儿提点我父亲。”
萧元胤的目光,从?奏册上抬起,落在了女孩的身上。
她此时面朝窗外,身侧琉璃灯的柔光映照在颌边耳畔,勾勒出异常动人的沉静侧颜。
他一向喜欢她机敏慧黠的模样,然此刻船外素月柔辉、清河共影,窗畔纤影婀娜、愁语绵绵,萧元胤一时竟不觉有些心神悸动,想着将来不知?谁能将她得了去,日日含吮那两片软软的樱唇,夜夜听她如此刻般哀哀婉语,再轻揽入怀,怜悯爱抚,实?可谓人间至幸之?事矣……
“大乾律法,父兄之?罪,不涉出嫁之?女。”
萧元胤努力移开视线,“你要是怕了,就早点儿找人把自己嫁出去。”
洛溦听齐王一个大男人突然跟自己聊起嫁人,不觉窘迫起来:
“什么嫁不嫁人的,殿下请勿要拿我打趣。”
萧元胤盯着她,“怎么,沈逍不肯娶你,你还打算为他守一世不成?”
“自然不是。”
洛溦垂了眼,“我只是……不想嫁人罢了。”
那日继母对她说的话,她其?实?,也都听进去了。
只是孙氏不知?,她从?小为沈逍解毒,虽无越矩之?事,但曾在他面前衣衫尽除……按世俗的观念,就再算不得什么冰清玉洁了。
照她爹的说法,是男人都会介意那样的事,以后就算她想嫁人,也实?在不是什么易事。
萧元胤听了洛溦那句“自然不是”,心情转霁,注视着她,笑道:
“不想嫁人?我怎么记得,你上巳节写的那道笺愿,倒像是挺想嫁人的。”
洛溦愣了愣,随即想起那笺纸上“祈与三郎凤友鸾交”的几?个字,当即脸颊滚烫。
“我说了那不是我写的!”
她早就想再跟齐王解释一下这件事,又不好意思主动提,忙转向他,赌咒发?誓道:
“我发?誓真不是我写的,我怎么可能会对殿下有那种想法?我答应过对殿下不会再撒谎,殿下现在需得信我。”
上巳之?后,萧元胤其?实?也想过,那笺愿可能真不是洛溦写的。
毕竟天底下排行第三的儿郎又不止他一个,她又否认得那么干脆,或许是侍卫找错了也不无可能。
然而此刻她恳切地望着他,赌咒发?誓地说她怎么可能会对他有那种想法,萧元胤脸上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他到底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实?权皇子,该有的傲气?,比常人只多不少。
“行了,不是就不是。”
他撤回视线,似笑非笑:
“沈逍都不想要的人,本王难道会在意吗?”
说完,将奏册扔到案上,快步出了船舱。
走出一段路,当即又有些后悔。但要调头回去,亦绝非心底那份傲气?所能允许的。
萧元胤在甲板上顿住脚步,沉默一瞬,召来随从?吩咐道:
“去传话给潐县县令,让他别为难今夜送来的那些女子,安排些好归宿,就说玄天宫宋姑娘心慈人善,特意为她们求了情。”
~
船队从?潐县出发?,再往东,行了数日,抵至淮州重镇豫阳。
洛溦在渡口下了船。
收到了消息的宋昀厚,交接完粮草事宜,亲自赶来接妹妹。
“你怎么一路跑到淮州来了?”
宋昀厚沿途征办粮草,路过潐县时接到齐王派人送来的口信,方才知?洛溦竟也跟着出了京。
此时齐王抵达淮州,下船后便带人去了豫山附近的几?处驻兵关隘巡察。宋昀厚备了马车,先送洛溦去豫阳县府的驿馆。
洛溦坐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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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径直问宋昀厚:“景辰在哪儿?”
宋昀厚就猜到妹妹跑出京城是为了景辰:
“福江昨日给我传过信,说景辰刚去柳杨渡清点完药材,大概今明两日就能送来豫阳。等货一到,我就马上安排送他回去,行了吧?”
宋昀厚先前之?所以找景辰帮忙,主要是因为他督管的军粮粮仓皆在远离县外的驻军地,他没?有借口长时间擅离职守,专门来豫阳县内做买卖。
可眼下不同了,齐王殿下特许他进城来陪妹妹,有的是时间机会,用不着再让景辰帮忙。
“你也别担心,景辰那小子聪明,专门要了堪舆署给洛水画地貌图的差事,在渡口水路耽搁几?日问题不大,不会有事的!”
洛溦懒得听她哥解释,“你自己不想擅离职守,就撺掇别人擅离职守,他运货的事要是被上峰知?道了,一辈子就完了。我懒得跟你说!”
她转身背对着宋昀厚,拨开窗帘看向车外。
豫阳靠着洛水,来往人口很多,此时大街上人影憧憧,间或夹杂不少外乡来的流民。
洛溦见?那些外乡客大多衣衫褴褛,稍微富足些的,能有辆独轮车推着老人小孩,条件差些的,一家老小俱是赤脚行在了路上,捧碗四处乞食。
宋昀厚凑过来看了眼:
“这些都是江北道流窜过来的灾民。我昨天押送粮草去南阜关时,听说那边更?惨,还有好多染了瘟疫的灾民,都想往豫阳城里?挤。豫阳靠着洛河,常年富庶,但真要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也是吃不消的。所以南阜关那边增派了上千精兵把守,说是坚决不许放灾民入关。”
洛溦望着窗外,“都是大乾的子民,既然豫阳富庶,就算是怕散播了瘟疫、不肯放人入关,想法送些粮药过去救济也是好的。还有江北道那边,遇到灾情不出手管治,就这样任由百姓流离他乡吗?”
宋昀厚道:“这你就不懂了。豫阳这边不肯管,依我看,是因为淮州官员大多依附新党,而江北道那边多是王家的人,要是淮州帮江北道度过难关,岂不是自断了打压对手的机会?至于江北道那边放任百姓北上,说不定是巴不得让淮州吃不消,甚至出兵清剿。”
宋昀厚自小在买卖场里?摸爬滚打,黑心事见?多了,“只要淮州敢镇压流民,朝堂上新党就会被弹劾!而且朝廷之?前发?放的赈济都是按人头算的,这些流民死了,江北的官员还能在账目上再做做手脚,多贪上一笔,何乐而不为?”
洛溦听得心寒无比,想起那夜萧元胤在观星殿对沈逍说的那些话,放下窗帘,久久沉默不语。
第40章
兄妹两人到了豫阳驿馆,安顿下来。
宋昀厚派人给在县府当差的同窗带了话,准备交接药材的买卖事宜。
洛溦写下两张方子,交给哥哥,道:
“今日街上的那些流民,特别?是小?孩子,看上去都有些水肿的症状。官府若是舍不得用好药,可以煎些茅根水、再做些葱白脐贴,先发放下去。这是我从?前在郗隐先生那儿看过的偏方,用不到多少银两,你拿给你同窗看看。”
宋昀厚也是从?小?做药材生意的,接过方子看了眼,道:
“行,茅根也是刚上市不久,应该容易筹集,你且在驿馆休息,我去跟他说。”
宋昀厚安顿好妹妹,便?出了门。
洛溦留在驿馆,待到晚上戌时时分,宋家的小?厮福江找了过来。
“姑娘!”
福江这段日子一直在外奔波,晒黑了一大?圈,见到洛溦,问完安,禀道:
“大?郎君让我来告诉姑娘一声,货已经?交了,一切顺利,让姑娘不要再担心。”
“货都已经?交了?”
洛溦原以为宋昀厚出趟门,只?是先过过条款,谁知货竟也恰巧运抵了豫阳,宋昀厚便?直接领着同窗去渡口验了货,一次性就把事情全办妥了。
她倒了杯水给福江,问:
“那景辰呢?他也到豫阳了吗?”
福江咚咚地喝完水,“景郎君跟我今天申时就到了豫阳渡口,下货的时候被好一顿盘查,亏得景郎君沉得住气,没让人看出咱们那商籍的文书有问题!”
这一路上,全靠有景郎君出面帮忙,才能事事进展得那般顺利,不然单靠他一个半大?小?子,根本扛不住事。
福江唧唧呱呱,将自己是怎么去柳杨渡接货、景辰又如何?处理?了卖家和押车的账目争议,以及两人怎么把货运到豫阳的过程,迅速给洛溦讲了一遍,又道:
“景郎君还有差事在身,咱家大?郎君就催他赶紧走,免得姑娘你担心。现下,正送他去渡口坐船呢!”
洛溦又气又无?语。
她是想?景辰赶紧回去,但也没说人家到了豫阳、面也不见,就这么打发了吧?
她还有事要跟他说呢!
洛溦记得渡口离驿馆不算远,让福江找驿官要了马车,赶去了渡口。
豫阳与长?安不同,夜里没有宵禁,渡口一带到了晚上,还有不少商船上下货物,人头攒动,熙来攘往。
福江沿着岸边来回跑了两圈,在一艘要出发东行的客船前,找到了宋昀厚和景辰。
洛溦走上前,揭了斗篷的兜帽:
“景辰,哥哥。”
宋昀厚见妹妹找来了渡口,责备道:
“不是让你在驿馆等着吗?大?晚上的乱跑什么?”
他的身后,景辰抬眼朝洛溦望来,温和眼神中浮泛出一丝欣喜。
洛溦直接掠过她哥,扯了景辰衣袖,走到一边,问他道:
“你现在要去哪儿?”
她原是积攒了一肚子斥责的话,想?骂他蠢、骂他傻、被宋昀厚利用,可真见到了面,又哪里说得出口。
景辰道:“我领了堪舆署的差事,要勘绘章门峡一带的舆图,此刻便?要坐船过去,你也尽快回京吧。”
宋昀厚虽然没直说洛溦来豫阳的原因?,但一个催着他离开?,说什么“你早些走,绵绵也早些安心”,景辰脑子不笨,很快便?想?明白了答案。
他心中充溢着柔软的情绪,望着面前满脸关切的洛溦,却也只?能劝她尽早返京。
洛溦此时恨死了宋昀厚。
章门峡是洛水上有名的险峻之地,每年触礁沉没的渔船不计其数。景辰特意要了章门峡的差事,就是因?为那里地形峭峻,中途离开?一两天也能找到借口,不让人发现他擅离职守!
她恨不得把哥哥揪过来再骂一顿,让他好好道歉,但也明白没法再耽误景辰的行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函:
“你路上千万别?赶时间,遇到水流不安全的地方,宁可绕道走陆路。”
她将书函交给景辰,“这次我跟齐王东行,好多人都知道了,反正也瞒不过,我就以我的名义写了份调函,说你是我叫来豫阳帮忙做事的。万一你上面的署官追究你失职,你就把这个给他看,他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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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不了你。”
景辰凝视着洛溦焦急负疚的双眸,笑了笑:
“你不必担心我,我一切都计划得很好,不会有任何?麻烦。这件事,是我主动提议要帮忙的,你千万别?同你哥哥置气,他还许了我二十两银子的报酬呢。”
二十两?
你都不知道他这趟赚了多少!太不要脸了!
洛溦扭过头看向宋昀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宋昀厚假装没看见妹妹的注视,见船家开?始催促登船,上前招呼景辰道:
“行了,该走了,等回了长?安,我请你去崇化坊吃酒!”
他上前攀了景辰的肩,正欲再说几句场面话,突然听见渡口南岸爆发出一阵巨响。
众人皆惊讶抬头。
只?见夜空之中,无?数燃了火的巨大?竹球从?对岸船上弹射而?出,橙红色的火光熊熊蒸腾,在夜幕中拉出一道道刺目的亮色。
火球落地,砸在周围的船篷与货车之上,溅出暗藏其间的火油石漆,轰然爆发出直冲云霄的火光!
人群顿时开?始尖叫起来,你争我赶地朝北边接踵狂奔。
载货的板车被推翻在地,来不及下船的妇孺们惊恐哭喊。
南岸的泊船处,飘来一传十、十传百的惊叫声:
“是栖山教!”
“栖山教的人来了!”
“栖山教杀进豫阳城了!”
宋昀厚拉住洛溦,跟着人群也往回跑。
洛溦扭头去看景辰,见他也跟了过来,伸手将她的兜帽拉起,护住了她头脸。
“快走!”
几人跑过渡口旁边的一条暗巷,听见身后马蹄声急促,也不知是兵是贼,只?连忙藏进巷中,找了间没关门的院落躲了进去。
宋昀厚听马蹄声渐弱,吩咐福江:
“你跑得快,赶紧去县衙找今晚见过的那位许丞吏,让他带人来渡口!”
许丞吏便?是今天从?宋昀厚这里买药的人,是他昔日在太学的同窗,福江今日也曾见过。
福江应了声,撒腿跑了出去。
藏身的这座院落,因?为坏了门闩、一直开?启,开?始不断有其他从?渡口逃来的人涌入,各自藏入暗黑的阴影之中,惊惶不已。
不多时,巷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喊杀声,靠近渡口的一面火光冲天,夹杂着源源不断的兵刃交接声与惨叫声,在夜色中回荡开?来。
躲藏的人们愈加惊恐,胆小?些的妇孺更是缩到了一处,又怕引来恶人,不敢出声哭泣,只?能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巷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
几名官兵模样的人,伤重踉跄地奔进了院子,尚未稳住身形,便?被身后追来的栖山教徒挥刀斩杀。
藏身的孩童们任凭大?人如何?掩嘴,终是吓得失声大?哭。
火把光亮中,几名栖山教众簇拥着一名头目模样的人,踏进了院子。
躲藏的人们惊叫起来。
那头目从?随从?手里取过火把,高高照亮,提声道:
“莫怕,我们只?杀官军,不伤百姓!刚才可有渡口的官军藏进此处?待我们料理?干净,自会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一个缩在水缸后的男子站起身,哆哆嗦嗦地朝宋昀厚伸出手指:
“有!有!我刚才听到他让人从?县衙带兵过来!他是官府的人!”
宋昀厚不可置信地扭过头,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几名栖山教众给拖了出去。
洛溦忙抓住哥哥衣袖,也被连带着拽出,顿时踉跄失了平衡。
景辰手急眼快,上前扶住洛溦,对那头目说道:
“我们只?是商户,并非豫阳官府的人。大?人若不信,我身上就有商人的户籍文书,可供查验。”
他身上的商籍文书,是这次宋昀厚专门找关系弄来的,几可乱真。
头目闻言,抬了下手,示意教徒暂且放开?了宋昀厚。
可那水缸后的男子见状,唯恐被扣上撒谎的罪名,忙道:
“小?人没有撒谎!他们……他们说认识县衙的许丞吏!”
头目朝身边熟悉豫阳县衙的喽啰看了眼。
喽啰答道:“不错,是有个姓许的丞吏。”
头目抬起的手,遂又放了下去。
宋昀厚当即被几名教众摁在了地上,脸在挣扎中擦到了石块,顿时血流如注。
“哥哥!”
洛溦心急如焚,想?要冲上前去,却被景辰用力揽住。
“别?冲动。”
景辰伸手探到她的兜帽下,将手里的黑灰迅速抹到她脸上,“别?让他们看见你的脸。”
栖山教虽号称不伤百姓,但大?多都是匪盗出身,像洛溦这般的绝色女子落入他们手中,只?怕比死更难受。
这时,一个教徒匆匆从?外奔入,向那头目禀道:
“周头儿,齐王的兵马要到南阜关了!咱们的人还没能把关口打开?!”
周旌略咬牙骂了声:“没用的东西?!”
指了下宋昀厚等人,吩咐道:“把这些跟官府有牵连的人都带走!我今天要火烧豫阳县衙,杀光朝廷走狗!整个淮州都是他们张家的人,我就不信齐王见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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