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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玉奴 再枯荣 58922 字 2024-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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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高楼(〇十)

如?今连素琼也不管事了,底下人瞧络娴翠华不得空盯着他们,益发?乱为起来?。这日上晌,因见天上忽然阴下来?,想是要下雨,络娴使蓝田包了件衣裳送去衙门给贺台。蓝田走到芦花馆外那道垂花门上寻了半日的人,却是一个人不见,只得自己往外头交给小厮。

回去告诉络娴,络娴因问:“那一处角门今日是谁当班?”

蓝田摇头说不知道,佩瑶在那里收拾书案,想起来道:“我早上送二爷出门,看见和上夜的替换的是王远家的和张成家的两个。”

“王远是谁,张成又是谁?”

“王远张成是专在后角门上搬卸东西的两个男人,并没什?么势力靠山。不过他们那两个媳妇倒会来?事,常买些酒肉来?摆在芦花馆的耳房内请谷妈妈吃。”

络娴乜眼冷笑,“原来?是巴结好了上司,怪道大?白?天的就敢偷懒。”

那谷妈妈是翠华陪房过来?的,专管着查班访值,下人调度的差事。素日抓一抓偷懒耍滑的那些人,发?现有?不好的,回过老?太太,或是按例惩处,或是裁革了不用。而今老?太太托病,自然是回给翠华。上回络娴的陪房高妈妈的妹子就是上夜偷懒给这谷妈妈查着了,才遭了那一难。

今日这事既给络娴碰着,没道理不拿去打一打翠华的脸,因此走到翠华房中,说了这事,紧着道:“上回小高妈妈上夜偷懒挨了罚,我只当谷妈妈是个极严明的人,容不得一点差错呢,看来?也不见得,严不严明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嚜。”

翠华心里虽然难堪,面上还镇定,传了谷妈妈来?问原委。那谷妈妈反说:“方才我查到芦花馆那头就不见她们两个,我叫人去查问,又在那头等了一会,后来?见她们两个回来?,才知是西边门上传递东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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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络娴的面,翠华故意追究:“传什?么要紧东西要两个人去?为什?么飞流轩和芦花馆两处角门白?天要各放两个人在那里当值,就是内外传话递东西的人多,两个人才调度得开,她们难道不知道?一个不在就罢了,两个人都?不在了,才刚二奶奶使?人传东西就没寻着人,瞧,二奶奶生气,正拿我兴师问罪呢。你下去就按偷懒来?办,该怎么罚怎么罚,若有?徇私,我也不饶你。”

谷妈妈忙道:“不敢徇私,我和她们非亲非故的,也没私可循。”

她主仆二人说得滴水不漏,络娴没能抓着什?么把柄,自己那头的账还算不完,也只好放过此事,碰了个软钉子,又回去了。

待她一走,翠华顷刻垮下脸来?,也是一脸的烦躁。底下那些人盘根错节的,连她也难办。昨日芦笙屋里又说丢了只珥珰,后来?是在个小丫头身上翻到。原该按例查处,可那小丫头却是老?太太院里的卢妈妈的外侄孙女?,不得不掂度掂度,何况那小丫头也喊冤枉。

到这日此事还没闹完,这不是络娴才去,一会芦笙又进来?问那小丫头如?何了。

翠华忙笑着拉她榻上坐,“你放心,人此刻押在后面柴房里,等查对清楚了,该打就打,该罚就罚,自然没甚好说的。”说着扭头吩咐瑞雪,“快把晨起才送来?的杨梅洗一碟子来?五姑娘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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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笙撇嘴道:“还有?什?么可问的,难道我还冤枉她么?那只耳坠子就是从她身上找到的。”

翠华背过身去走两步,两眼一转,转身在榻那端坐下,犹犹豫豫笑道:“那耳坠子是用细金丝编的,原就容易勾在衣裳上,兴许是她搽洗妆台的时候没留意给勾在袖子上了。五妹妹也想想看,要偷怎么不偷一对,偏偷一只呢?这是不是有?些不是道理?”

“我就那只耳坠子忘了收进匣子里,她只看到一只,自然就只偷一只了,这有?什?么说不通的?大?嫂,你别当我好哄,我知道你是看她是卢妈妈的侄孙女?,怕得罪了卢妈妈,所以黑的也要替她辩成白?的。我看你也是白?费心,连卢妈妈也没来?问过一句呢。”

按说既是老?太太那头的人的亲眷,芦笙也该谨慎才是,可偏偏芦笙从不理会里头这些弯绕,除老?太太她惧怕外,老?太太手底下那些人是一个不惧。

每逢燕太太劝她,她还要说:“真是反了天了,我是池家的小姐,还要怕起下人来??难道凭他们到老?太太耳边吹吹风,老?太太就不认我这个孙女?了?亲疏内外老?太太总还分得清的呀。”

这回也是一样,燕太太说她不住,何况那小丫头也委实有?些讨厌,仗着是卢妈妈一家的势力,把芦笙房里的其他丫头皆不放在眼内。今日既抓着了她这个把柄,燕太太也就凭芦笙来?闹。

却叫翠华十分为难,东西虽是在那丫头身上翻出来?的,可看那丫头在这事上也的确是冤屈。这世上哪个偷儿偷了东西,不说藏起来?,反而挂在袖管子由人抓脏?

可前头几日才吃了燕太太的教训,燕太太再不得势,到底是这个家的二太太。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二老?爷如?今在朝中如?此得势,将来?池镜和于?家结亲,又厉害一层,芦笙保不齐真能当个王妃,更不得了。恐怕连老?太太心里也有?这些算计呢。

翠华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只好苦劝芦笙,“五妹妹别急,

是贼就跑不了,如?今将那丫头锁在柴房,后头怎么定且别说,这几日的苦头她是吃定了。那屋子,透风漏雨的,茶饭一日只一顿,你心里的气还不能先消一些?”

一面说,一面踅进卧房,取了块精绣的软绸料子来?送她,“这是你大?哥特地请苏州的师傅替我绣的,你瞧这针线细不细?我原打算做鞋面的,还没做呢,你拿去,随你做个什?么。”

芦笙见了东西,也不那么咄咄逼人了,收了料子起身,“大?嫂可别哄我,过几日我还是要来?问的,那丫头讨人厌,不能轻绕了她。”

好容易打发?了芦笙,翠华又叫了瑞雪进来?吩咐,“我实在拿不定这个主意,你悄悄去问问毓秀的意思,横竖是他们家的亲戚,看她想怎样吧。”

毓秀是卢妈妈的儿媳妇,卢妈妈如?今不大?管事了,老?太太院里的事都?交由毓秀管着,她老?人家只管三天两头在家享清福,非是节下或是老?太太亲自有?话吩咐她,也不大?进府里来?了。

她男人卢大?总管是服侍着老?太爷过来?的,如?今虽是大?总管,府里的琐碎也不大?管,专替两位老?爷在官场上跑腿打点,倚仗这事结交下许多官吏,凡是要望着池家威势的,也少不得要望他的脸面。

老?两口?内内外外各自忙活了大?半辈子,也挣下不小的家业,现如?今他们家在离池府半里的一条街街上安置了一处显赫富丽的宅子,在平头百姓口?中,也要尊一声?“卢老?太爷”“卢老?太太”。

毓秀回家来?和她婆婆商量,问该不该张口?向老?太太讨个情。卢妈妈稍一忖度,摇了摇手,“我看这个情倒讨不得,老?太太托病不理这些事,想来?是就要看着这些人为难。再有?一层,老?太太多疑,恐怕也想趁着乱子看看咱们家谁同?谁瓜葛,谁与谁勾结。你这会去讨这私情,岂不是打老?太太的脸?非但咱们不能讨情,你还要告诉大?奶奶,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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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免得还要疑心她和咱们有?私。”

说得毓秀心里忽然咯噔一跳,笑了笑,“这可真是冤枉,咱们和大?奶奶能有?什?么私,难道平日里说笑几句也不行?”

“一个家里住着,主子奴才说说笑笑也没什?么。老?太太怕的是两房的人为争家业,和她跟前的人勾结在一起。我是打年少起就跟着老?太太过来?的,那时候阖家属她陪房过来?的人最少,进门后倒补了些人口?到她房里,可那些人,要么是她在屋里闹句笑话,她们就去传给二老?太太四老?太太她们听;要么就是浪着要勾引老?太爷,和她都?不是一条心,她最忌讳这个。”

毓秀益发?心虚了,面上不敢露出来?半点,只谨慎地点头,“我知道了,那就凭大?奶奶按例处置吧,那小丫头也不是咱们家什?么要紧亲戚。”

后头得了毓秀这话,翠华才放心依了芦笙的意思,仍定了那小丫头一个偷盗,打了二十板子赶出府去。

这些烦难事一桩接一桩地生,岔子一个接一个地出,连池镜也知道不少,闲来?无趣,在马车内当笑话说给玉漏听。

玉漏好似不经意地听着,实则一句一句都?在心内细细盘算,面上乔作闲话的样子,“你们家也真是够乱的,怪不得老?太太严厉呢。这么些人口?,再放得松些,岂不由得底下更乱了?”

池镜也笑着点头,“我们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少说三百口?人,还不算北京的人口?,谁管起来?都?要嚷个头疼。老?太太脾气虽古怪些,也正是她的高明之处,亏得她这几十年,家里才没有?出大?岔子,否则单是底下那些人在外头倚权生事,就得使?我们家落人话柄。”

“愈是有?权有?势的人家愈是怕这个,也保不住会有?这些事。下人在外头横行霸道,人家都?是把这笔账算在东家头上。”

“你还晓得这些?”

“我是个丫头,又不是个傻子。”玉漏以他先前的话回他,歪着脸来?瞅他一眼,又低下头道:“从前在唐家,这些事也见过不少。”

她头一次主动同?他说到唐家,池镜都?快忘了。他也不大?爱和唐二往来?,那时候因为刚回南京,好些旧友替他接风,推辞不过才和唐二吃了几回酒。他想起头回见到她时的情形,因笑道:“你在唐家的时候,唐二似乎待你不大?好?”

“也说不说上什?么好不好的,唐二爷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么?他倒不至于?打人骂人,不过他想不起你时,你就挡不住府里别的人势利眼。”

玉漏想起来?那些事,觉得隔了很多年似的,那些琐碎的仇怨都?恍惚了,有?时候连唐二的面目都?不大?记得真。

池镜怅惘地笑一笑,“人口?多的人家都?是如?此,为这些麻烦,连琼妹妹也不肯再理了,这些时都?在花萼居里托病不出门。”

倏地玉漏眼睛里的光一闪,抬起脸来?,“未必老?太太这一病,你们家那些下人竟胆大?得连客人也敢欺负?”

他把脑袋靠在车壁上挪一挪,眼睛朝下瞥过来?,带着懒倦和没奈何的笑意,“当面得罪人倒还不敢,不过背地里议论了她几句,她听不得,生了气。”

玉漏语调里表示一点恰当的紧张和关心,“就给气病了?”

“也不至于?。”池镜笑了笑,“多半是装病不出门,她不喜欢人家背后议论她,千金小姐嚜,受气少,想人前人后都?说她好才是好。”

“不是真病了就好。就连皇上背后也会挨几句骂呢,她何必为那些闲话想不开呢,岂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长日过不去,终要给这气郁心塞真害出病来?的。”她忖度忖度,又添一句,“你倒要好好劝劝她。”

池镜瞟她一眼,笑道:“好像我劝她也不大?管用。”

可不是,以素琼的性?子,谁劝其实都?不管用,她不过是习惯把一切人和事都?想得完美。到底是没经过没见过的娇生惯养的小姐,往后遇见的事情多了,心里那些完美的想像一件件被打碎,自己慢慢就能习惯了,也不犯着人再劝她。

玉漏这样想着,次日再相见时便是腮似桃染,唇如?点樱。甫入车内池镜便看得愣住,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来?,一双眼睛凑在她脸上细看,“怎么想起来?搽胭脂?”

她抬手扶住半边脸,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大?姐不是回家来?了嚜,带了些使?不上的胭脂香粉给我,我本来?放起来?没用的,可今日不是到我三婶家拜寿么,我娘说,给亲戚们瞧见要精精神神的,所以我就抹了点,是不是不好看?”

原来?玉漏今日是到她三婶家里送寿礼,昨日就告诉池镜的,池镜史家出来?便在蛇皮巷接她,又驾车送去另一条街上。他倒不嫌麻烦,反正这些日和她一起也总是这条街那条街地兜绕。

他渐渐把鼻子嗅到她头上,“头油也换了?”

玉漏偏开脑袋笑,“也是大?姐送的,玫瑰香的,好像味道有?点浓?”

池镜歪着眼打量她,偏她今日难见的穿一件海棠红薄纱短褂,扎着软纱石榴红裙,连鞋子也是簇新的。配上她那桃脸丹唇玫瑰香,活脱脱是朵艳冶俏丽的花化成了精。

“这一身也是你大?姐送的?”

玉漏点点头,“是不是太艳了?”

池镜看了一会方笑,“在你身上倒不显艳,你平日太素净了。”

玉漏道:“我还不大?好意思穿呢,是我娘说:‘你去给你三婶贺寿又不是吊丧,穿得素淡淡的仔细人家看见不高兴,你大?姐现成的带回来?在那里,你为什?么不穿?’我才穿了。方才出门,还怕给你笑呢。”

池镜本来?没笑,听了这话才笑,“穿件艳丽的衣裳也怕被人笑,这是什?么道理?”

玉漏红着脸低下头,“不习惯嚜——”

半个时辰走到玉漏三婶家不远,玉漏即要下车去,“三哥,就在这里停吧,前头巷子口?贺寿来?往的熟人多。谢你送我一趟,你回吧。”

按说两个人处了这大?半个时辰,也就够了,素日相见也不过说这会的话。玉漏跳下车,偏池镜挑开帘子又喊她:“你几时出来??”

漏想了想,“总要吃过午饭才能走。”

“那我还在这里等你。”

“等我?你还不回府去么?”

池镜懒洋洋地道:“这个天,回去也是睡觉。”

“那你不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饿。”他说。

待玉漏走远了,永泉撩开帘子嘻嘻笑道:“三爷不饿,小的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池镜乜他一眼,揣他一脚,“前头先找家好馆子吃饭去。”

用罢午饭出来?,又在车内打了会盹,方见玉漏出来?。一看她嘴上的胭脂没了,他就攒起眉头捏住她的下巴,“嘴上的胭脂呢?”

“嗯?”玉漏呆了下,“吃饭吃掉了吧。”

池镜一口?咬在她嘴巴上。

她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里好像带着点恼怒,不知哪根筋又搭错了。瞟到对过座上放着只彩燕风筝,她忙藉故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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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伸长了胳膊去拿来?细看,“你几时买的风筝?”

池镜有?些意犹未尽,不耐烦地看那风筝一眼,“才刚前头街上买的。”

玉漏翻在手上,鼓着腮帮子,又把气泄出去,“也没处放去。”

“既然买来?,自然就是带你放风筝去。”池镜往门框上一拍,吩咐道:“往东门外头玉清观去。”

玉漏因问:“你吃饭了么?”

池镜偏要表示他苦等她的心,“没吃,一直在这里等你。”

“那怎么成?”玉漏也要表示她的关怀,掀开帘子朝街上瞅一眼,叫停了车马,“我三婶他们这条街上有?家饼倒做得很好,你等着,我去买些来?你们吃,省得往城外去就买不着什?么吃的了。”

一时下车去买了五张大?饼,分了永泉三张,池镜两张,双目莹莹地盯着他们吃,“你们尝一尝,好吃的!”

主仆二人直到到东门外还觉得肠胃里沉甸甸的克化不动,还是往那玉清观讨了两杯普洱茶吃了后才稍好些。

那玉清观不过是家小道观,拢共五六个道士修行,胜在这一片风光好,又无人烟,池镜这起富贵闲散子弟常走到这里来?踏青野游。道观后头围着一小片蓊薆林木,穿过去便是片草色葱郁的坡地。池镜先把风筝放起来?,而后交到玉漏手上,自己席地而坐,靠在快大?石头底下看她满坡乱跑着,像朵绿野地里开出的红花,风吹到哪里,她就飘到哪里去。

听见她咯咯的笑声?,他也笑,听见她喊他,他就扬着嗓子懒懒地答应一声?。山风徐徐,他的半截身子晒在太阳里,整个人感到一种慵倦惺忪的幸福。

后来?她跑累了,收了风筝走回来?,双膝跪坐在他面前,“三哥,你困了?”

池镜向后撑起条胳膊,仰面睇她,从不吝啬说好听的话,“给你迷晕了眼了。“他顿了顿,拂开她给风吹散的发?鬓,“你穿这一身真好看。”

后头一连几日,玉漏都?穿的红色衣裙,都?是玉湘不穿了的,也日日淡淡地施朱傅粉,常抹那玫瑰香的头油。

她相信,这样一份秾艳的刺激,迟早会给素琼察觉到,女?人天生就有?明察秋毫的本事。

实则头一天素琼就闻到了池镜身上的女?人香,那时还没往心里去,想着他素日就爱和丫头们说笑几句,身上沾上谁的香粉香料也是常有?的事。直到一连几天都?是同?样的香气,使?她不得不得警觉起来?。

她把眼梢向碧纱橱外一斜,看着池镜从廊庑底下走进屋来?,步调是懒散的,脸上挂着一丝疲倦的笑意,但并不觉得沉重?,反而有?些轻浮的快乐在里头。

能不疲倦么?这些天都?是太阳落山才肯归家来?,反正老?太太这一向病着,没精神问他,大?家都?乱了套了。可素琼憋到今日,再忍不得要问一句:“镜哥哥今天也回来?的暗,吃过晚饭没有??”

金宝忙着出去倒茶去了,池镜一看素琼也在里头,便懒懒地由椅上拔起身,慢慢踅进来?碧纱橱,“琼妹妹在这里?你呢,吃过没有??”

素琼轻轻一嗅,果然还是那阵熟悉的玫瑰香,想必是位热情洋溢的姑娘。她微笑道:“我就是吃了晚饭闲逛,才逛到你们这里来?的。来?和金宝青竹两个说说话。”

自从不管事了,她来?的这屋的说辞换了一套,总之不肯承认是专门来?寻池镜。这屋里从上到下也都?心照不宣,金宝青竹两个看出她清高骄傲的性?子,除非她问起,否则从不主动说池镜的事。

池镜自然也知道。她问他就说,不过多半是假话,“我也才在外头吃过回来?的。朋友生日,请吃酒,不然谁会闹得这样暗才归家。”

素琼轻哼一声?,仍是微笑着,“镜哥哥的朋友真是多。”

“谁没有?几个知己朋友呢?”池镜说着坐到榻那端,向后靠着,仰面望上头藻井。

“你们朋友间摆席,除了吃酒,都?做些什?么呢?也像我们闺阁里头猜谜打手心,或是行令么?”素琼明知故问。

“差不多。”

她看着他那张困倦的笑脸,心里为他对她说话不郑重?的这态度益发?不满。他先时还不这样,近来?如?此,一定有?个缘故。她试探道:“听说你们男人家在外头摆席,总要请一两个唱的热闹热闹。”

池镜道:“有?时也请。”

金宝端着茶进来?,一番好意替他分辨,“我们三爷这点倒好,风月场中是不爱去混的,摆席请朋友那是应酬没法子,和那些姑娘都?是淡淡相交。请她们席上唱几曲,给了赏钱就完了,底下可没别的瓜葛,这点我还敢拿人头担保。”

池镜这才回过神来?,原来?素琼是在这里拐弯抹角盘问他呢。他心下有?点烦,便起身往那边书房里去,“趁天还未黑,我去读读书。”

素琼愈发?有?气,想他此刻非但不和她说清楚,反倒躲出去,还不是做贼心虚?丫头们有?什?么说的,自然想法子替他瞒。他身上的玫瑰香可不是罪证!既没有?相好的,怎么时常带着这香?总不会如?今外头唱的姑娘们都?兴起搽一样的香粉香料!

但她偏要云淡风轻地一笑,和金宝说:“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呢?又不与我相干。”

非但弄得金宝有?点尴尬,她自己也仍旧怀着满腹委屈,一泡眼泪硬是瘪回屋里来?才肯掉。先前虽在他面前没少哭,可那是为别的事掉的泪,而今这泪在那屋里一落,岂不叫人知道是为他落的?连他也要这样认为了。

她想一个女?人先喜欢了一个男人就是伤自尊的事,再要表露出来?,那就彻底没脸了。

照高楼(十一)

次日素琼不再往池镜屋里去了,后?头一连几日都?没?去,独自在屋里坐着,企图逍遥。

窗纱上踅进来一片阳光,带着点灰尘落在炕桌上,搽也搽不尽,那暗沉的桌面还是一样迷蒙。她想,她许多天?不出现,池镜总会发现点异样吧?然?后?自己?寻过来对她解说,只?要他肯耐心点,她也可以不追究他外头的事。

转头她又给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这样也不见得有?尊严。她陷在困顿中,思来想去,有?点想退缩了,觉得保全一份矜持的体面是她千金小姐分内的责任。可是,又不由自主地等下?去。

池镜没?有?来,尽管是察觉到素琼这几日不往他这里来了,心里也是想着要往花萼居瞧她去的,不过不知怎的又给忘了。

这日晨起出门前金宝还提醒他,“琼姑娘好几天?不往咱们屋里来了,难道是上回我多嘴得罪了她?”

“你说了什么?”池镜已经不记得她们说过些什么,系上腰带道:“不管你说了什么,去给她赔个礼就是了,难道她一个千金小姐还会跟你个小丫头计较不成?”

金宝那双眼皮简直恨不能翻到天?上去,狠狠拽了拽他的袍子,转身出去和青竹说:“咱们这没?心肺的爷,还在这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

青竹一笑而过,仍在椅上做她的活计,“玉漏姑娘几时回来?”

“不知道,说是她家?里有?点事情给绊住了。”

“那她回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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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给不给她送饭去?”

金宝看她一眼,猜到她为什么问这话,只?笑了一笑,“估摸着她肠

胃上的病早就好了。”听见她只?“噢”了声,金宝又睇她一眼,踟蹰须臾问:“二?爷这回往扬州去,是去做什么?”

青竹没?有?马上答,想了想才说:“听说是大老爷打发他去采买一班艺人,要送去北京,给朝中哪位大人祝寿的寿礼。”

“怎的不叫大爷去?”

青竹心里也在猜呢。也许是贺台主动请缨去的,可能他受不了她的逼迫,想故意躲出去些日子。哼,难道他永远不回家?来?他别想能躲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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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语气不由得冷了几分,“我哪里去知道?”

金宝见她似乎有?点生气,也不好再问,仍旧讪讪地回到那边卧房里打发池镜出门。

池镜出来就在芦花馆那里碰见络娴,怀里抱着几本账,正要到外头帐房内去找老鲁相公,挂着一脸烦恼,也是急着问同样的话,“玉漏到底几时能回来?”

“我哪里得知?”

络娴急得跺脚,“你回来时再上她家?帮我问问去呀!你二?哥没?在家?,我益发两眼摸黑了!”

池镜玩笑道:“要不我得空时帮二?嫂看看?”

络娴立时心里发讪,虽然?有?旧日的情谊,素日又常说笑,可他到底不是他们一房的人。何况贺台常说,这家?里谁都?信不过,她嫁进门来这一年多的光景,也有?不少切身体会。

她抱紧了嗔他一眼,嘟着嘴,“谁敢劳烦你?你看两篇就要嫌烦的。”

池镜反剪着手点头,“还是二?嫂知道我。”说着朝前走了,“勉强”答应午晌往连家?去催促玉漏。

下?晌果然?把话带给玉漏,“你再不回去二?嫂就得急哭了,有?几笔租子收不齐,马上就到了银子交库的日子。”

今日是到山上一座尼姑庵里去进香,长在车内坐着太闷了。上完香在庵堂内吃的斋饭,那些尼姑当?他们是年轻夫妻,总是偷么红着脸瞅他们。玉漏觉得不自在,吃了饭便拉着池镜出来。

半山上有?个八角亭,他们在里头坐了会。玉漏侧身坐在那吴王靠上,一条胳膊搭着阑干,下?巴墩在小臂里,放眼望去,底下?是蓊郁的一片矮林木,在那油绿油绿的肥硕的叶罅间,可以看见他们的马车等在那小路尽头。

她自笑着,“没?见得我有?那样厉害,离了我就不行?叫二?爷帮着算嚜。”

池镜靠在那头柱子上,一只?脚闲散地踩到座上来,“前日二?哥往扬州去了,大老爷差遣他去采买一班艺人。”

“南京也有?不少艺人,怎么跑到扬州去买?”

“是送给朝中一位大人的,那位大人原是扬州人,听见乡音总是要亲切点。”

玉漏将下?巴在手臂上点点戳戳,慢慢偏过脸看他,“你怎的不去,还可以趁机到扬州逛逛嚜。”

池镜闲淡地笑着,“你几时见这家?里有?正经事交给我做?”

玉漏眼皮略微一沉,又抬起来向他笑,“你的正经事是读书,老太太和太太她们想着将来你还要科考,不能拿这些事耽搁你。”

“也有?这个缘故。”

言下?之意,还有?别的缘故。玉漏也知道些,多半是因为他没?成亲,没?有?妻室管着的年轻男人长辈们都?认为靠不住。但不好谈论这些话,婚姻嫁娶在他们之间只?怕永远是个禁忌话题。越是相好,越不好说,就跟男女相好间不好借钱是一个道理,比同旁人借钱还要尴尬。

池镜坐过来,把手撑蜷着撑住额角看她,“你在家?也住了近一月,也该住够了,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玉漏别回脸去道:“就这两日吧,明日先打发我大姐去了,我再回凤家?看看太太,就回去。”

这些时候他们越来越要好,池镜险些忘了她原是凤家?的人。

他把胳膊放到阑干外,眼睛里的笑凉了点下?去,“凤翔有?信来么?”

“说是有?信来。”

“说了什么?”

“还不知道呢。”玉漏端直了腰,两条胳膊手也搭到阑干外头去,相互抠着指甲,“二?奶奶就是叫我回去看看太太,再看看信。”

池镜那嗓音像给风吹硬了些,“明日我送你回凤家?去。我也该去瞧瞧凤太太。”

玉漏睇他一眼,笑道:“好。”

忽见小路上走上来个上年纪的妇人,看穿着打扮像是这附近的村妇,挎着个竹筐子,里头装着些纸蜡,约莫也是来进香的。人家?也走进亭内来歇,瞧见他二?人,少不得笑着点头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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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漏立刻规规矩矩地坐好,也和她点头一笑。那妇人捏着袖子搽去脑门上的汗,瞅一眼池镜,不敢搭讪,只?和玉漏搭讪:“你们夫妇也是往上头烧香的?别看这庙小,倒灵哩!”

因她说到“夫妇”,玉漏不好轻易答应,只?是微笑着点头。没?曾想池镜却和人笑道:“正是听说他们这里灵验,所以才来的。”

那妇人笑道:“这庙里别的都?罢了,求子最?灵!”

玉漏僵了僵,睐池镜一眼,池镜倒还很?自得,“是么?您说说怎么个灵法。”

那妇人忙笑道:“我儿子媳妇去年求的,今年就生了个胖小子,前两日刚满月,这不,我正是来还愿的。”妇人说着,又欢欢喜喜从竹筐子里摸出两枚红蛋递给他二?人,“少爷少奶奶本不缺这口吃的,不过是个彩头,你们吃了,来年也生个小少爷。”

池镜谢了接过,在阑干上磕一下?,三两下?剥干净,递给玉漏一个,自己?大啖大嚼起来。见玉漏还举在手上,便握住她的手往她嘴里塞。

玉漏险些噎住,一面?艰难地咽着,一面?有?点小心地窥着他孜孜的笑脸。他私下?从不和她说这类的话,连玩笑也不往这上头开,很?谨慎,致使她在这些话上也十分谨慎。但每逢人家?这样以为,他又肯这样玩笑。也许仅仅因为孤男寡女在外头给人看见不好,情愿由得他们去误会。可分明感觉到他是有?些高兴的。

他们下?山的时候,那妇人还坐在亭子里,一双笑眼只?管在背后?把他们盯住,仿佛在查检什么真假。亭子下?头有?一截陡峭的坡,池镜在前头,玉漏一手提着裙子,一手由他托着,小心翼翼地挨在他背后?蹭着走。太阳晒得人恍惚,她想这一刻半真半假的相依,也是经得住任何人来查检的。

归家?时顺道买了菜,进门只?见她娘一个人在厨房门前那屋檐底下?坐着剥红豆,听见窗户里头有?清爽的笑声,是他爹在同她大姐在里头说话。

玉漏走去厨房里搁下?篮子,出来小声问她娘:“爹和大姐在说什么?”

“不晓得。”秋五太太脸色有?些不好看,正因为“不晓得”,觉得反了天?了,做丈夫的有?事不和她商议了,反而同女儿商议。

她一斜眼,只?管把气撒到玉漏头上,“你怎的又去了这一日?”

玉漏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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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诌来,“我往庙里去烧了回香。”

“好好的烧什么香?”

“求菩萨保佑爹步步高升,大姐在胡家?事事如意嚜。”

秋五太太只?得咽下?气,接着躬腰下?去剥她的豆子。她坐在一根小杌凳上头,两腿远远地分开,裙子坠在当?中,眼睛时不时地向那窗户上瞟。

连秀才自从在衙门里头谋了这份差事,这回玉湘家?来,待她分外周到,不似从前那样淡淡的,还肯常和她说话。

这在他是极难见的事,从前她们姊妹都?还未出门时,他在家?多半是沉默。虽然?也教她们读书写?字,但仍旧和常人一样抱着“妇人头发长见识短”的想法,嫌和她们没?话讲。

今时今日不同了,他谋到正经差事有?一半出于玉湘的功劳,所以态度上来个急转弯,这几日常说:“总算我的苦心没?白费。”

不过愈是觉得要发达,愈是担心没?儿子将来给亲戚们吃绝户,于是兴起个念头,要讨房小老婆。和秋五太太商议不着,觉得玉湘如今在胡家?料理家?务增长了见识,便和玉湘商议在哪里买个女人来。

玉湘受宠若惊,原本这事不该和子女商议,显然?他爹愿意和她商议,就是看中她的意思。她在胡家?再能干,也终究抵不过她爹的几

句认可,仿佛是套在她脖子上二?十来年的绳索终于松了松,叫她得已痛快地喘口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厢高高兴兴地出来,秋五太太问她父女俩在里头商议什么事。玉湘正要说,扭头看见连秀才出来,又含笑不说了,改问连秀才:“爹还要出去?”

连秀才反剪着手往院门处走,“嗯,江县丞府上请吃酒。”

秋五太太够着脖子道:“唷,只?怕夜里才能回来了,你要不带盏灯笼去?”

他没?理她,已走出门去。

玉漏后?面?由厨房里头端着个木盆出来,在门框底下?犹豫,“那我买的这条鱼还杀不杀了?”

“杀个屁!”秋五太太扭头瞪她一眼,“养在盆里,明日你爹在家?吃饭再杀。”

玉漏只?得又端盆进去,听见秋五太太追问玉湘他们父女才刚说了些什么,玉湘笑说:“爹想叫我趁着在府里头买办人口的时候,也替他寻摸个合适的女人,想买来做姨娘。”

秋五太太的嗓门陡地拔高,“怪道不叫我在里头听呢!”

不过玉漏猜,她那嗓门很?快就能放下?来。果然?缄默须臾,她嗓门又陡然?放低,“他可说要找个什么样的?”

玉湘宽慰道:“他只?说要康健好生养的,相貌身段倒没?甚所谓。”

秋五太太彻底没?了脾气,倒笑起来,“算他有?有?点良心。”

玉湘介面道:“爹倒没?别的心思,就是怕咱们连家?无后?。想来也是,叔叔伯伯好几位呢,如今爹又在衙门里头当?差,将来少不得还要高升,挣下?家?业来,只?怕白便宜了他们。我们姊妹真要有?个兄弟,也是好事,将来莫说娘有?了倚靠,就连我们在娘家?也能有?个做主的人。”

只?见玉漏冷笑着走到门上来,“你们靠你们的,我可不指望什么兄弟。”

玉湘温柔地嗔她一眼,“傻话,将来爹娘没?了,你倘或在凤家?受了气,娘家?有?个兄弟在,少不得还要他来替你主张主张。”

玉漏笑道:“我自由我自己?来主张。”

“越说越傻了,人家?能由得你个妇人说话?就是看你没?爹娘兄弟做主才欺你呢。”

“果然?欺我,那是我自己?没?本事,就是欺负死我我也自认。倘我自家?有?本事嚜,也不必等爹娘兄弟替我主张了。”

秋五太太扭头睇她一眼,拉着玉湘说:“你别理她,这丫头不知发的什么疯,从唐家?去凤家?,也没?回来和我们商量一句,她心里头还有?谁?一个她,一个二?丫头,都?是长错了脑子,要有?你一半来得,你爹只?怕如今都?做了县太爷了。罢了,随她自己?张罗去,真吃了大亏,我看她不回来找我们拿主意,还找谁去!”

说着,两个人商议起给连秀才讨小之事。玉漏看着那两颗乌蓬蓬的脑袋扎在地上,像两只?麻雀扎在地上觅那些豆子吃,人来哄它们它们就散,人走了又跳过来,没?别的聪明,只?是那对细得一掰即断的脚儿跳得倒灵俏。

她忽然?想念起玉娇,不论玉娇说话怎么样直白难听,但还有?偶尔那么几句能刺痛到她。这两人尽管苦口婆心为她的话能说一箩筐,也不过是腌咸菜的盐,只?管杀死菜上的鲜气。她听她们说得耳朵发嗡,凭她娘如何叫她烧火点灶都?不理会,独自踅上楼去倒头睡觉。

次日起来打发玉湘回胡家?去,胡家?使了车马来接,玉湘说不如趁车马在这里先送玉漏回凤家?。玉漏没?肯,仍旧赖到午晌,往巷口乘了池镜的马车。

今日两个人脸上都?像挂着心事,坐着好一晌没?话可说,静得使人感到异样。后?来快到凤家?的时候,还是池镜先问起:“你似乎不大高兴?”

玉漏不过觉得心里有?些郁塞,就把她爹预备讨小的事情说给他听。说着说着又怕他以为她是那起不能容人的女人,末尾便笑起来,“其实我爹要讨小也没?什么,只?是我想着他这个年纪,怕人家?议论起来要笑话。”

“你爹今年多大年纪?”

玉漏算了算,“今年秋天?就四?十了。”

池镜笑道:“我们家?大老爷五十出头了也是一样。”

这是阖府都?知道的,后?来大老爷屋里不再单增添丫头,要新?买一个进来,必得先打发一个出去,新?的补旧的缺,这是桂太太立的规矩,说是嫌人多了屋里掉转不开。听说为这新?立的规矩,桂太太又挨了老太太的训,怪她自己?不生养,还爱管着人。她老人家?好像也看不惯人家?夫妻太和顺。

所以这规矩没?立几天?也作废了,倒是大老爷自己?想开了些,不再买人进来,或者是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身子吃不消的缘故。

玉漏玩笑着问:“等你将来成了家?也是那样?”

池镜斜下?来眼来,使她不自觉地心虚,心里暗悔不迭。谁知他却笑了笑,“那要看有?没?有?人管得住我。”

她松了口气,“琼姑娘想必能管住你。”

他很?久没?说话,后?来把她揽过去,贴在怀里道:“说这些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果然?这仍然?是他们之间的禁忌的话,玉漏住口不说了,安静地伏在他胸膛里。脑子里转来转去在想,要是她爹真讨个新?姨娘进门,睡在哪里?他们家?拢共就那两间卧房,少不得要将楼上那间屋子占了去,往后?她倘或失败,真是连能收容她的地方都?没?有?了。

她觉得不安,便在这不安里,把所有?可能的结果都?盘算了一遍。不一定就是绝路,只?要不给凤家?知道,坏结果里最?好的结果,也许还能退回到凤翔身边。凤翔毕竟是个温文尔雅的清隽公子,待她也不坏,如今又还做着官。

日影西斜的时候回到凤家?来,凤太太比先时又瘦了些,看样子她的身子是不能指望好起来了,只?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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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还能拖多长日子。凤太太问了池镜些家?长里短的事,便打发丫头去请了凤二?爷来陪他在外间坐着说话。

后?面?才在卧房里细细问起玉漏在池家?的近况,问来问去,总关络娴,“按你这样说,络娴倒是受了他们老太太的重用了?”

玉漏笑着接过张妈捧来的汤药,服侍着她吃药,“因为上回过清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合了老太太的意了。”

张妈接嘴道:“还是咱们三姑娘能为。”

凤太太笑了一声,“她有?什么能为?还不是我把她惯坏了,又是个直肠子,办事哪有?那样周到的?”说着看向眼前,“还不是你在她跟前帮着的缘故。”

玉漏低着头笑笑,“也真是二?奶奶能为,我不过是帮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事都?是她自己?拿的主意。”

凤太太将一只?枯悴的手搭在她手背上,欣慰地摸了摸,又垂到被?子上去,“你怎么是和池三爷一道来的?”

玉漏面?上毫无异色,“我先回娘家?住几日,二?奶奶催着我回去,等不及了,今日请池三爷顺道接我回去。他不是在史家?读书么,我们家?就在史府前头那巷子里。”

“络娴催着你回去,是碰上什么要紧烦难的事了?”

“我走的时候,老太太说身上有?些不爽利起来,把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了大奶奶和二?奶奶照管。二?奶奶是专管着外头铺子收租子的事,好像是为账上有?点理不清。”

凤太太忙握下?她伸来喂药的腕子,“那你该早点回去。家?里也没?什么事,就是凤翔专给你来了封信,我没?叫俪仙晓得,悄悄收在那柜子里头。文英,去找来给她带去。再告诉二?爷一声,池家?老太太病了,叫他去使他奶奶打点些礼,叫玉漏今日一道带了去,也是咱们的意思。”

又吩咐玉漏,“你去给你大奶奶请个安去,好歹是回家?来一趟,不去见见她不成道理。”

玉漏便跟着文英后?脚出来,文英已先和凤二?爷出去了,只?看见池镜独坐在外厅椅上。因见她一个人出来,他笑了笑,空动着嘴没?出声,看那口型是在问“几时走”。

玉漏向里头碧纱橱回瞥一眼,向他摇摇手,也作口型,“一会就走。”

她站在紧闭的隔扇门后?头,向旁边开着的那两扇门外头指了指,意思是还要往那边院里去一趟。

池镜像是没?明白意思,偏走近前来,低声问:“什么?”

玉漏忙又回首向里头那碧纱橱瞥一眼,唯恐张妈冷不丁走出来,因而推了推他,小声回道:“还要去给我们大奶奶请安。”

他笑一笑,忽然?向前搂住她的腰,“还要去给她请安做什么?不怕她骂你?”

“怎能不去?我是她房里的人。”玉漏挣着扒下?他的胳膊。

池镜一反常态,死皮赖脸地益发要搂她,“我只?怕她逮着这空就欺负你。”

玉漏心慌得厉害,觉得他此刻有?些胡搅蛮缠,便推他推得使力了些,“仔细一会张妈出来看见了!”

幸而里头没?人出来,她忙闪身出门去,没?曾想迎面?却看见文英与凤二?爷站在那隔扇门后?头。三人陡然?相对,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六只?眼睛里皆是诧异和惊慌,大家?都?僵住了。

恰是此刻,池镜踅出门来,本来面?上没?有?表情,一下?看见他们三个皆在门后?站着没?动,他睃了他们几眼,恍然?中明白了一点,倒笑了下?,“还真够倒楣的。”

玉漏原还抱着侥幸,也许凤二?爷同文英并?没?听见什么。可自他丢下?的这话,凤二?爷那双眼睛里便有?怒火腾腾烧起来,还不等玉漏张口辩解,先就一拳挥在池镜脸上。

池镜陡地吃了一痛,却不见生气,抬起手背往唇边一蹭,垂眼看见蹭下?点血来,也仍是笑着,“我只?当?你这一拳是替你大哥打的,原是我欠他的,我活该。”

玉漏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方才在门内他忽然?没?眼力,一味歪缠,原来是故意的!他安的什么心?是不是要叫人发现他们,让她无路可退后?,就只?好永远跟着他了。

照高楼(十二)

长远跟着他,以什么身份?

玉漏朝车角瞟一眼,日薄崦嵫,马车内黯淡下来,池镜脸上蒙着小小一块夕阳,从帘缝间漏进来的,正好照清他脸上那些斑驳的淤痕。都是给凤二爷打的,右边面颊肿高?一些,嘴角也?打破了,不断有血渗出?来,他窝坐在车角,满脸无所谓的表情。

他偷了人家的女人,是理亏,所以打不还手。凤二爷打他也打得毫不留情,拳拳到?肉。后头还是文英死活给拉住了,“仔细给太太听见了!她老人家病还经得住一场气么?!”

两个人倒都懂事?,在廊下的时候,一个吃了痛不嚷,打人的也?不喊,都怕给凤太太听见气出个好歹。

玉漏更是不吱声,当下连转了一百八十个脑筋,这事?即便不能给凤太太听见,日后凤二爷也?是要告诉凤翔的,这关乎男人家的尊严体面。凤翔身边是一定回不去了,将来做侯门奶奶的念头落了空,就只?能跟玉娇似的,嫁给些老头子做妾。老头子因为自己老,可以不大计较姑娘的清白。

好在凤二爷应当除了他大哥外,不会?把消息走?漏出?去,池家不会?知道这事?。池镜大概也?算准了这点,所以才敢这样闹。此刻她暗瞟着他,揣测个不住。他绝她的后路,是不是想她无可选择后,就只?能无名无分地跟着他?反正他只?不过挨顿打,并没有旁的损失。倘或她是个男人,也?一定是这样稳赚不赔的打算。

如此一想,心里止不住有点恨他。

“你发什么呆,没瞧见我在流血?”池镜忽然出?声,把一条搽脏了的帕子丢到?一旁,又?伸手问她要干净的,“你的帕子呢,给我。”

玉漏忙抽回神,由袖里掏出?帕子去蘸他嘴角的血,“还疼么?要不要先去找个大夫瞧瞧?”

“找大夫?明日我找几个地痞无赖,堵住他往死里揍一顿!”永泉在外头义愤填膺地骂着,“他凤二算什么东西,不知天有高?地有多?厚,竟敢打起我们爷来了!他忘了从前在外头胡兴乱作的时候,是谁替他搽屁股开销帐!”

池镜把长长的腿伸出?去,在那门框上一踹,“说这些做什么?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说着,向?玉漏低声笑道:“给他打一顿也?好,我心里也?自在点,来日见着凤翔,也?不至于去找地缝钻。”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玉漏的意思。玉漏这时候没能有的旁的表示,忽生?此变,她自己的念头还转不完,哪还顾得?上敷衍他?

她只?能蘸着他嘴角的血,那血刚蘸干了又?渗出?来,刚蘸干了又?渗出?来,没完没了的。

池镜忽然握住她的腕子,定定看了她一会?,笑挂在他淤痕斑驳的脸上,显得?阴沉和危险。玉漏没来得?及躲开他就亲了上来,他的血流进她的嘴里,腥得?发苦,热得?烫人。他渐渐使了力,将她反揿在车壁上,回纹雕花硌着她的后脑勺,有点疼。

她感觉他发狠的吻里带着点绝望,因想着,也?许他是现在想起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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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了,怕此后私情泄露,她无路可走?,反而拿出?鱼死网破的精神,以他的名声来讹诈他。到?底是侯门公子,也?还有点顾忌。

不过她不会?的,他也?不想想看,讹诈来的婚姻,他往后肯放心把钱财交给她么?

她保持她一贯的温柔做派,推开他轻声埋怨,“瞧,嘴角又?破开了,先消停点不行么?”

池镜注视她好一会?,忽然笑了,又?不依不饶地亲上去,这回极尽耐心和温柔。玉漏渐渐给他亲得?没力气,手臂不知不觉地溜到?他肩上去攀着。他的手在她身上胡乱抚过,慢慢好像摸.进她衣襟里,她脑子里也?再来不及去思想什么,浑浑噩噩乱作一团。

忽然有一片凉凉的什么贴在她脸上,有点凉醒了她,迷乱中一看,是一片纸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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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片贴上来,她推开他低头一瞧,裙上也?落着几片,是从窗户吹进来的,他的胳膊正横在窗户外头。她扭头撩开帘子一望,正有风由他那只?手中吹去了漫天的碎纸。

那是凤翔的信,不知几时给他摸去撕了。

玉漏回头看他,他正顽劣地盯着她笑,收进胳膊来捏了下她的腮,“你生?气?”

她怔了怔,只?好摇头,“没有。就是不知道信里写了些什么,我还没看呢。”

“还不是那些没用的话,有什么可看的?”池镜笑了笑,身子偏回去,向?角落里靠着背,“你想看?”

玉漏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沉默。

池镜又?吭地笑了声,“里头就是写着再好听的话也?不作数了,反正他下一封信,一定是来兴师问罪的。不如这时不看,免得?下回看见那些翻脸无情的话,想着这回这些甜言蜜语,益发伤心。”

有时候也?不知怎的,他说的话偏能说进她心里去,不过伤心倒不至于。玉漏忽然有几分释然后的轻松,惆怅地微笑起来,“害你们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池镜深吸一口气,笑道:“其实要算真的,我并没有什么朋友。”

他那嘴角又?渗出?血来了,玉漏看见,拾起绢子替他揩,“少开口吧,一会?嘴巴又?裂开了。”

他把她那只?手拂下去,玉漏的眼睛也?跟着手放下去,看见他把她的手放在他腿上,他松松地握着,一个虚妄的姿势。她从手上又?望到?他脸上去,他的脑袋向?角落里倚着,脸偏在那里,越笑越有些悲哀的神色,越笑越像在哭似的。

归家给金宝她们看见他脸上的伤,一时都乱忙起来,一个打水给他搽洗,一个急着找干净衣裳给他换,一个乱着使小丫头到?处翻治外伤的药。

青竹又?是气又?是叹,“给老太太听见你又?在外头打架斗殴,还不知怎么教训你呢。幸而近来她老人家也?不问外头的事?,只?在屋里静养,你趁她在养着,也?赶紧把你脸上的伤弄好,免得?到?时候又?问起来。”

还有个叫丁香的大丫头,愤愤不平地走?来问:“是给谁打的?什么人这样胆肥,连池家的三爷也?敢打!还不使人告诉衙门里一声,将那人抓起来治罪!去叫永泉来,他成日跟着三爷出?门,是怎么伺候的?”

池镜皱起眉头,“

吵嚷什么?怕老太太听不见?”

金宝也?劝,“还问什么?他自家都没所谓,要你们来急?”说着替池镜换了身衣裳,只?乜着眼问他,“骨头可打着没有?”

都是些皮外伤,池镜只?说是在外头吃酒和个酒疯子闹起来,没什么不得?了,也?不叫请太医,众人也?只?好罢了。闹过黄昏,到?底传到?后头燕太太那里,燕太太想着不能不问一声,便叫了池镜过去。

池镜还是那些话,燕太太也?不论真假,只?淡淡地嘱咐,“叫丫头们拿上好的药抹了,好歹在老太太身子好起来之前,你脸上的伤也?要好起来,免得?给她问。”

她老人家一问,少不得?又?要怪做母亲的不称职。虽然她也?不见得?是真心疼孙子,可但?凡有个教训媳妇的理由,一定是给她紧抓着不放。

池镜笑着点头,“母亲放心,不过是点皮外伤,过几日就能好。”

燕太太在榻上侧身坐着,轻轻点两回头,就把脸转过去了。炕桌上摆着副骨牌,没听见声音,以为他走?了,她翻了一张,在昏昏的灯影里一睐眼,见他还在跟前立着没走?,也?不知赖些什么?以致她不得?不添上耐心多?问两句,“近来天气热了,丫头们可想着吩咐厨房熬煮些消暑的汤你吃?”

“常吃着的。”

燕太太好像是给架着,继而问:“什么汤?”

“百合莲子燕窝汤。”

燕太太吩咐跟前那媳妇,“叫厨房往里头添点荷叶,跟芦笙的一样,别看荷叶苦,最能消暑热。”

那媳妇自出?去吩咐,屋子里蓦地空下来,坐着立着两个人,又?像没有人似的,静得?出?奇。池镜看见她那张方脸的下颌角,好像炕桌的棱角,是冷的硬的,毫无女人的柔美,蜡黄的光蒙在她脸上,使那张脸显出?种黄土地的沧桑。有时候,她比他父亲还像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偏偏又?是个女人的骨架,眉眼,姿态,很是古怪。

古怪又?怎么样,他仍然想从她身上榨取一点母性?的慈爱。但?她很吝啬,他能逼出?她这几句关怀的话,也?多?半是出?于老太太那头的压力。

他非常清楚她根本懒得?敷衍,不过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这一天才发现的。他知道自己下一次到?这屋里来,站在她面前,一样还是会?俄延,迫使她不得?不装模作样地应酬他几句。

就像他一样知道,不论玉漏有没有爱他,他也?还是会?和她缠下去。

其实相形之下,玉漏比他们要好一点,起码她有时候令他分不清真假,她总能给他保留一点自欺的余地。

趁着有伤,次日便不往史家去了,只?打发永泉去史府告假。早上起来就听见素琼的声音,踅出?卧房一看,人果然是坐在椅上和青竹说话。

池镜一样笑着和她问候,没事?人一般,仿佛前些日子她没来的事?他根本没能察觉。素琼也?顾不得?了,眼睛只?在他脸上转,果然有些伤。

她忙问:“镜哥哥是和谁打架了?外头那些人都不讲个王法?么?”

青竹道:“说是个醉汉,他懒得?和人计较。”

素琼扭过脸来,“那跟着出?门的小厮呢?怎的不拦着?”

“说是当时没在跟前。”

池镜见她发急,就没所谓地笑笑,“一点小事?,不值当琼妹妹动气。”

素琼心里发讪,匆匆敛去急色,同?样没所谓地一笑,“谁急了?是我母亲打发我来问问。”

连于家太太也?听见,络娴自然也?知道了,少不得?打发玉漏过来问问,并嘱咐她早去早回,还有账等着和她理。玉漏拿着药膏子过来时,恰巧碰见池镜与素琼在暖阁内吃早饭。

素琼看见她倒吃一惊,“咦?玉漏姑娘是几时回来的?”

玉漏福身起来,“昨日傍晚,还没来得?及去给姑娘太太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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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凑着看了看池镜的脸,比昨日好了不少,红肿都消退了,只?是嘴角凝着个小小的血痂,颊上有一块淤青。她旋即把那罐药膏子递给金宝,“二奶奶听说三爷和人打架落了伤,特打发我送个敷外伤的药来,说这药很好。”

池镜使金宝收进屋去,歪着眼朝她笑道:“回去替我多?谢二嫂挂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玉漏当这是逐客令,素琼在这里,他自然是急着赶她。她也?不能逗留,络娴还催着她回去呢,便向?二人福身告辞。

素琼收回眼来道:“玉漏姑娘一回来,二嫂也?能松口气了。这玉漏姑娘也?是奇怪,一个丫头,竟读过书认得?字,可惜了。”

“可惜什么?”

“到?底没什么大用处。”

池镜那笑声不由得?冷了几分,“读书是为明理,并不见得?一定要什么大用处才读,琼妹妹不是也?一样读书么?”

尽管他的话有理,可素琼就是不喜欢他驳她,因而有点生?气,放下碗来,“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池镜虽有些发烦,却也?放下碗,“我也?随琼妹妹过去,给婶娘请安。”

素琼当他是想哄她,很乐于给他个机会?,于是摇着扇和他一齐往园中走?。出?来又?没话,处处是绿荫匝地,蝉鸣莺啼,她心里总盼着在这些寂静的嚣嚷中响起他的声音。然而几度盼望,几度落空,一浪一浪的,还是这些虫鸟在叫。

蓦然间顿住了,好像那群蝉给人掐住了脖子,一放开,益发声嘶。她快要绝望的时候,他总算是开了口,“前几天我好像有哪里得?罪了琼妹妹?”

素琼猛然一阵狂喜,他终于要旧债新账一起来赔偿她了,必然是加倍的温言软语。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又?恢复了千金万金之身,刹那间比从前还要高?贵。

她用那不可一世?的清高?的眼睛轻轻斜他一眼,“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池镜笑道:“要不然你怎么和我疏远了似的?”

素琼刻意把纨扇抵在下巴上,刻意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地说:“噢,是镜哥哥多?心了吧,我这几日嫌天热,不想出?来逛。”话虽如此,但?偏要在语调中泄露一点生?气的情绪给他去发现。

池镜看着她那张嘴上朱红的胭脂,觉得?那是疑案中自大的凶手故意留下的一点血迹,当做线索,怕人找到?他,又?怕人找不到?他。他感到?一阵黏腻的烦闷,很显然,企图喜欢上她这个目的终于是失败了,他本来就没有多?少耐心。

可还是耐着性?子送她回去,此刻完全是因为要去谢过于家太太的关怀,所以走?的时候也?走?得?十分干脆。

素琼彻底摸不透他的态度了,明明还给了他机会?来哄她,他却只?完成了一半,另一半戛然而止。那忽然的空白里头,仍旧是那一浪一浪的烦闷的蝉声。

这时节热得?这样,按例各房里都添了甜汤,连丫头们也?有,不是绿豆就是红豆熬制的,放凉了做消暑解热之用。玉漏一壁吃着,一壁翻看那笔糊涂账。

因问络娴:“老鲁相公怎么说的?”

络娴直叹气,“他说这笔账先前就乱,先前那租赁铺子的掌柜跑了,拿了份假的租契给后头那位掌柜看,哄他交了一年的租子,其实咱们家没收着这一笔。如今去找他,他咬死了已交过这笔钱,不肯再交。”

玉漏笑道:“人家自然是不肯一笔钱付两回了。怎么他接人家的铺子,没和咱们家的人对?清楚?”

“对?是对?了,只?是他说的那个人,名字虽然对?,可据他说的相貌身段年纪,压根不是咱们家的人,还有什么说的,他是给先前那掌柜的做局骗了嚜。前几日我使人去找他,叫他和咱们把一年的租子补给咱们,否则就走?人。横竖是他给人骗了,与咱们不相干。可他就是赖着不走?,也?不肯给钱。”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冬天的事?,这铺子他也?做了半年了。”络娴说着露出?一脸苦相,“这么个难题摆在眼前,我要是不想法?子把这笔租子追回来,岂不是叫老太太小瞧了我。”

玉漏想了想,笑着摇头,“追是追不回来了,先前的也?跑了,眼下这个,他自然不肯认这个亏。”

络娴道:“那就赶他出?去,另租个人,现收半年的租子上来,剩下那半年,我自家拿钱补上,不然没法?向?老太太交代。”

玉漏又?思片刻,阖上帐道:“你根本不犯着向

?老太太交代,这笔账又?不是在你手上亏空的,老太太若要赶他,早就赶走?了,何必等今天你去赶?既没赶他,就是叫他接着做的意思。”

络娴轻轻嗤道:“老太太会?有这好心?”

玉漏笑起来,“老太太自有她的打算,你细想想,一来这铺子给先前那位掌柜做折了本,再要租给人家,人家少不得?要掂量掂量的。二来给人家知道这铺子缠着些官司,谁还轻易敢租?做买卖的忌讳这个。立刻是租不出?去的,咱们还不知要折多?少日子的租子在里头。眼下给这位做木材生?意的做着,咱们不过折了一年的租子,后面倒是稳当的,何况他如今生?意做得?这样红火,对?咱们这间铺子的名声也?好,将来他不做了,这铺子还能涨些价钱,折的那一年,将来也?就赚回来了。”

络娴还在转着眼珠子想,玉漏又?道:“你说自己拿钱添这个亏空,这是没道理的话,岂不说你不在乎这一笔钱,那将来呢,还有这些糊涂账,你还填么?何况你真自掏荷包填上这笔账,想给老太太瞧瞧你能干,我看老太太未必会?高?兴。”

“为什么?”

“这账在老太太手上就亏着,在你手上平了,你比老太太还能为?”

络娴一时不说话,按着她的话去想,不由得?发了虚汗,“我怎的就没想到?这上头——”

玉漏沉思须臾,笑着摇头,“我也?不过是猜,这一月不单是你管的账,就连大奶奶那头也?是一堆乱子,老太太怎的一声不问?难道真病得?连问一句的精神也?没有?我想,也?许就是要叫大家都知道,这家里离了她不行。要是这个时候偏冒出?个比她老人来能为的人出?来,你说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络娴忖度半晌,小心翼翼问:“那你的意思,这笔账就还放它亏在这里不管了?”

“你只?按旧账走?,好的别弄坏了,坏的这一笔,将来铺子一涨价,自然就赚回来了。”

络娴听她说得?在理,慢慢舒了口气,“亏我这些日子急得?这样,差点派人去将掌柜的丢出?门去。”她笑起来,把帐本推给玉漏,“这下好了,别的都收齐了,你拿着去库里和老陈把银子交对?清楚吧,回来和我一齐吃晚饭,就别跟她们在外头挤着吃了。”

交完账出?来,在路上碰见素琼坐在池塘边的一片柳荫底下,正把手里的小石子一颗一颗往水里闲丢,一看那脸上迷蒙的神情,想必是在为什么事?伤神不已。

玉漏把眼一转,笑着迎上去,轻轻喊她:“琼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呢?不怕热么?”

素琼扭头见是她,就微微一笑,“这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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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倒凉快,你也?坐坐吧。”

玉漏便在旁边石头上坐下,故意盯着她看一会?,笑了,“是谁把姑娘惹生?气了?”

素琼立马想到?池镜,面上一红,别过脸去,“没有这回事?。”

玉漏猜也?猜得?到?,这样无事?所累的千金小姐,几乎所有的情绪都不过自寻烦恼,而寻烦恼最好的去处,无外乎在男女之间。

但?素琼要面子不肯说,她自然也?不追问。不单不拆她的台,还要把台子给她搭高?点,反正将来会?摔痛的也?不是她。

她笑着点头,“这就是了,像琼姑娘这样的千金小姐,不值当为小事?生?气。”

素琼喜欢听这劝,但?受不受这劝,却是不由自己的。所以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听说镜哥哥和你家大爷是自幼的好友?”

玉漏点头,想着好笑就起来,“从前就听我们大爷常说,和池三爷是自小玩着长大的。池三爷是个性?情好,不爱摆架子的人,大家和他一起都自在。就连在外头和那些优伶一类的姑娘们,他也?没有看不起,大家不分尊卑,时常闹在一处,所以姑娘们都喜欢他。不过他没什么长性?,在京的时候就惹多?少人家的佳人小姐为他伤心。人家为他伤心,他一扭头,噢,就不管了,又?回南京来了。”

素琼听她说的简直和她所了解的池镜毫无出?入,便追问:“他一向?是这样?”

“谁?”玉漏乔作发懵,须臾一笑,“噢,池三爷啊?听我们大爷说他一贯如此,在家不是也?见他常和姑娘们逗趣么?大家公子嚜,多?半都是这样子,给女人宠坏了。”

一面说,一面在脸上堆出?些哀愁来,“连我们大爷,外人说他说得?那样好,他还不是一样要讨小。不然我是哪里来的?但?凡有钱有势的男人,都少不得?要玩。”

素琼窥她一会?,“那你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不听不看,做个睁眼瞎吧。再说也?轮不到?我怎么办,我们大奶奶才叫难呢,管大爷紧一点,外头就说她是个心胸狭窄的妒妇,放着不管他,太太又?说不贤德,她比我还难做呢。”

素琼不由得?去想自己的将来,少不得?也?是左右为难。她把腮托在手上,向?玉漏苦笑,“怎么这样难呢?总是受委屈。”

“做女人嚜,只?要心里喜欢了一个人,不论怎么样都免不了要受点委屈。他不知道你的心,你会?委屈;他假装不知道你的心,你也?委屈;或许他也?喜欢了你,但?那份感情不足以使他为你屈尊降贵一点,你都会?感到?委屈,是不是?”

简直字字说在素琼心坎上,不得?不追着她问:“那你说怎么办才好?”

玉漏睇了她好一会?,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看琼姑娘这样尊贵的小姐,自然不该受寻常女人受的这份委屈。又?是哪个男人这样不得?了?不说把你捧在手心里,反而还敢给你委屈受?果然给你委屈受的男人,凭他是什么王孙公子,都不值当。女人家,就该要个一生?一世?都对?你一心一意的人,这世?上没有哪位姑娘不是这样想。”

但?鲜少有女人会?承认这不可能,甚至不单要一生?一世?,还要人家生?生?世?世?,都只?爱她。

玉漏自己不相信,却乐意为她搭高?台,筑美梦。至于这梦有没有实现的可能,谁管?反正她这样从不为生?计发愁的千金小姐,有的是做梦的权力和资格。

照高楼(十三)

花萼居外头那片荷花开了,益发招惹蚊虫,屋里?的香自然点得更浓了些,素琼不?大喜欢,觉得有伤清雅,可也经不住蚊子咬,只得一日洗两回澡,多换两遍衣裳。

这日午晌刚洗完澡,鞋袜还未穿,就在?窗户上看见老太太屋里的毓秀由廊下转进正屋。她忙把?鞋袜套上,果然片刻就有丫头来叫。

进去听见是在议论她的生日,可巧今年?撞在?小暑上头,她原还怕大家会不?记得,心里一壁暗暗打算着该如何提醒,一壁又?觉得过生日还要去提醒人,真是没意思。

可喜老太太竟还想着,也不?知何处听?说的,应当是私底下合她和池镜的生辰八字的时候记下的。她心里?泛起点甜蜜,随后又?想起玉漏前些日子对她说过的话,觉得这甜蜜也有些羞耻。因此走进碧纱橱时,刻意把?脸色放得淡了些。

听?见毓秀在?说:“我们?老太太的意思,那日在?小宴厅上摆几桌,姑娘喜欢听?什么戏看什么玩意都?请来。老太太病了一月不?理事,说把?大奶奶二奶奶和姑娘都?累着了,可要趁这日叫大家好生热闹热闹。”

于家太太忙笑,“多谢老太太想着!小丫头的生日,何劳她老人家费心?何况她老人家身子还不?好。”

“好了许多了。”毓秀摇了摇扇,瞟见素琼在?那里?不?搭话,仿佛与她不?相干一般,或许是在?摆小姐架子。她心内就略有不?舒服,淡笑着起身,“我就先告辞了,回去还要预备给姑娘的寿礼呢。”

于家太太千恩万谢,使素琼也福身道谢,母女?二人将毓秀直送出院门外。毓秀这厢回去,赶上小丫头子们?在?那边暖阁内翻找东西,将老太太素日使不?

上的几箱头面首饰都?摊开在?屋里?。

毓秀心下一抖,忙问在?找什么。有个老妈妈从那边走来说是找一支金镶玉的手镯。毓秀细问一遍样子,笑着朝一口箱子走去,“她们?哪晓得这些东西放在?哪里?,没得又?给她们?翻乱了。”

说话几下翻出个方匣子来,依旧叫丫头们?将箱笼都?抬回原处。拿着木匣子到那边里?间去,老太太盘腿在?榻上吃一碗冰酥奶,肠胃倒很?经得住。接过去一看,是那只三段金三段玉的粗镯子,她点点头,“就是这个,我记得是在?北京的时候秦侯爷家的老太太送的,放着又?没戴,就送给琼姑娘做寿礼去。”

便打?发个小丫头用个干干净净的锦盒装了给素琼送去,回头又?和毓秀说起为素琼过生日之事。两个指头在?桌上敲两回,定下主意,“去把?大奶奶二奶奶都?叫来。”

按说翠华络娴都?是独自张罗过筵席的人,一个生日宴,何必叫两个人去商量?玉漏跟来的路上就在?想,这老太太分明是想叫大奶奶二奶奶知道她重未来“三奶奶”之心。

还有一层她却没想到,老太太原是个好面子的人,素琼母女?既是客中?,不?多时迟早是要回苏州去的,正好回去后好替她宣扬宣扬他池家的排场以及她待客如何周全如何体?面。

再一则,为素琼上月托病抽身不?理事,嫌她软弱,故意要叫她想躲躲不?开那妯娌两个。

待翠华络娴到这屋坐下来,老太太先慰劳了几句她们?上月之劳苦,又?各自夸赞了她们?一番。而后峰路急转,倏然摆出一股威严来,“你们?别?的事都?罢了,不?过按制按例来,办得好办不?好我也怪不?到你们?头上,唯独有件事我不?得不?说你们?两句。”

那两个媳妇心内皆是咯噔一跳,正襟危坐起来。

“我听?见些风言风语,都?是议论琼姑娘的。怎么得了,琼姑娘和她母亲是咱们?家的客,在?咱们?家住几天就给人议论,哪是我们?家的家教?你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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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一管,就由得他们?说?”

那妯娌二人还不?及应答,她复将腰板端直了几寸,“再有我听?见好几件底下婆子丫头作乱的事,你们?也是轻拿轻放?你们?年?轻脸皮薄,经不?住那些老妈妈们?的哄也情有可原。不?过既然当家,就该拿出些威势来,遇见那些偷奸耍滑的,就该按规矩查处,凭谁讨情,都?不?该轻饶,否则就是放纵了他们?。”

翠华络娴皆把?脸低下去,因各自手底下的人都?有过失,不?敢辩解。

老太太把?眼在?她二人头顶睃一睃,道:“那个小高婆子罚过就罢了,只是那个谷妈妈——哼,我听?说她成日家吃人的请,肯巴结她的,就是有不?是的地方她也睁只眼闭只眼,不?肯巴结她的,遇到点子小错就要打?人板子革人银米。但凡管事的,最怕个不?公道,底下人也不?会服她,她难道不?晓得这个道理?”

翠华忙站起来,“我也说过她几回,等?我一会回去,就免了她这一项差事,还叫她往外头跑客送礼。”

老太太举着个银汤匙默了半晌,点头道:“她那一项查夜访值的事就交给高婆子吧,上回高婆子的妹子挨了罚,也没听?见她讨情,可见是非对错她心里?有杆秤,这样的人管这一宗事倒恰当。先叫她管两个月试试,若好了,就叫她接着管下去,若不?好,再另换个人。”

络娴慌张中?感?到点受宠若惊,忙起身领命,“我一会回去就把?老太太的话告诉她。”

老太太一看翠华面色难看,又?安抚道:“为琼姑娘过生日的事,就交给大奶奶去掂度着办吧。琼姑娘是客,千万不?要委屈了她。”

这意思是要舍得花钱,自然就更有得赚,翠华脸色便渐渐缓和许多,想着谷妈妈的事上暂且先便宜络娴去,等?回头老太太气消了,再另替谷妈妈谋个别?的管事差事。

一扭头,老太太过问起兆林与贺台来。贺台自不?必说,人往扬州去了,不?过问几句平安的话。问到兆林时,少不?得抱怨翠华几句,“连我都?知道他在?外头包着个姓林的粉头,你竟不?知道么?怎么也不?管管他?”

说到这话,连毓秀那双眼睛也朝翠华射过来。玉漏在?络娴椅后立着,因为没事做,对屋里?的一切都?格外留心。毓秀那双眼睛也和老太太似的,有些怨怪的意思,仿佛对翠华管不?好兆林的事很?生气。这就奇怪了,怎么样也轮不?到她气呀。

翠华在?这是上倒自认了无能,苦笑道:“我说他他总是不?听?,还要我怎么管呢?”

老太太放下汤匙,也是无奈,只好叮嘱,“往后你也别?轻易给他钱,我看他没钱还怎样在?外头胡闹。”

不?给他钱他也能想法子弄到钱,这些时日他已不?问翠华拿钱了,在?家的日子却更短了些。不?过翠华没敢说,只点头答应。

没几时散出来,玉漏还想着毓秀。细细理起来,记得络娴曾说过,翠华之所以比她得势,一来是因为她是先进门的媳妇,二来是因为她和毓秀说得上话些。

她走上前去挨着络娴问:“怎么老太太连兆大爷在?外头包粉头的事情都?知道?谁会告诉她这些?”

络娴把?眼睛在?两下转一转,摇摇头,“所以我们?老太太耳朵灵得很?,这事连我也是听?老太太先时说起来才晓得的,二爷先前也都?不?知道。大嫂应当早知道,可她没道理告诉别?人呐,伤她自己的脸面不?说,还要挨老太太太太的骂。”

玉漏正默然点头,走到院门上,倏撞见个矮瘦驼背的男人走进去,面生得很?。因问络娴,络娴道:“那就是毓秀姐的丈夫,卢妈妈的儿子,专替老太太在?外头买办东西。”

回头去看,那男人约莫和毓秀一般年?纪,只是未免生得难看,一身鼠相,却显出一股贼气的机灵。

络娴看见她看,也回头瞅一眼,拉了她的胳膊凑着小声笑,“大家背地里?都?说毓秀姐冤枉,嫁了这么个人,虽然有钱,可你看他生得那模样,和毓秀姐哪里?般配呀?”

玉漏跟着说:“毓秀姐的相貌在?丫头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了,三十的女?人,像她那样显年?轻的倒少。”

“她是天生丽质,当初到年?纪议亲的时候,多少管事的跟老太太求,还是给卢妈妈求了去。卢妈妈是老太太陪房来的人嚜,自然先偏着他们?卢家。”

“毓秀姐情愿?”

“情不?情愿不?知道,不?过她爹妈死得早,全凭老太太做主。有什么不?好?那个男人长得难看,可差事好,卢家在?府里?又?是最有头有脸的下人。她再生得好,老太太再疼她,也只是个丫头,还想怎么样呢?”

玉漏将眼眯在?太阳里?,想着想着慢慢笑了,难怪毓秀对翠华房里?的事格外关照,也许关照来关照去,只是为一个人。这是她的猜测,但也不?是没有蛛丝马迹。

用罢午饭络娴打?发玉漏去给素琼送寿礼,是六颗指甲盖大小的西洋珍珠,本来是预备着回头打?冠子的时候嵌到上头去的,因赶上眼下,只好送给素琼。

她还有点舍不?得,装匣子的时候和玉漏嘀咕,“这么好的珠子送给她,真是可惜,她还不?一定领这个情。”

果然送到素琼手上,她只淡淡笑一回就交给晓容收下去,反倒和玉漏多说了两句话。上回玉漏私底下和她说的那些话是说到她心坎上去了,不?过她还是暗暗决定再给池镜一个机会,也许这次趁她生日,他会给她一个惊喜也说不?准。

玉漏心里?也暗自担心,这位小姐的心思简直一日三变,只要池镜稍微使出些手段,保不?齐她又?要死心塌地下来。毕竟池镜的家世,门第,才貌都?摆在?那里?。

没承想出来在?九曲桥上却碰见金宝来送礼,玉漏倒有点奇怪,因问:“你们?三爷怎么不?亲自来?”

他素日和素琼常来常往的,怎么这会反倒是支使个丫头出来?

金宝心下也不?明白她问这话的真实因由,只得照池镜的话说:“他史家回来的路上中?暑了,睡在?床上起不?来。”

玉漏点点头,两厢走过去几步,金宝忽然回过头问:“嗳,你不?去瞧瞧他?。”

蓦地说得玉漏心虚,“瞧谁?”

“我们?三爷呀!”金宝笑道。

玉漏觉得她那对眼睛比玻璃珠子还剔透,把?她从里?到外照了个干净。她低下脸笑笑,“怕给人议论起来不?好——”

金宝转转脑筋,想着她既已和池镜要好,就不?能白吃了他的亏,反正明里?她占不?上便宜,是好是歹,暗里?也要得他点好处才划算点。

她是为玉漏着想,便走上前来,声音略微放低,“屋里?的人此刻都?在?睡午觉。他既说病了,你也瞧瞧去,我们?三爷那性子,说几句好听?的,要什么没有?”

玉漏给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把?脸别?开了些,后来还是小声道谢,真格往池镜那头去了。

院里?静静的,果然大家都?在?歇中?觉,屋里?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池镜穿着件湖绿纱袍,嵌在?那张大宽禅椅上打?瞌睡,仰着脑袋,面上盖着本《后汉书》。玉漏蹑脚过去,走起来的时候,他衣裳上的两点光斑跟着她的眼在?摇荡,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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惚觉得是在?水里?。

她把?那书揭下来自己翻了两篇。忽然听?见池镜哼声笑起来,扭头一看,他还是闭着眼睛的。她故意不?吱声,要看看他以为是谁。

他双目紧闭说:“你怎么又?不?搽那玫瑰头油了?”

玉漏就笑了笑,将书搁在?案上,“搽完了嚜,我大姐就带回去一小罐子。”

池镜睁开眼睛,往上坐起来一些,“明日我回来时转到流芳斋去问问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流芳斋是脂粉铺子?”

池镜也不?大清楚,只是听?见翠华和络娴说起过,“她们?都?说那里?的胭脂头油最好,好像我们?家里?都?是买办他们?家的,不?过都?是按各房开的单子去办,也许没有玫瑰的,只好自己去问问看。”

“我也不?大喜欢玫瑰的,我嫌那味道重,就是不?忍它白放着才抹的。”玉漏走去几上倒了盅茶来给他,看见他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颊上隐约还有一块淡淡的青斑,她俯下腰细看,其实不?是这样近也看不?出来。

池镜忽然捉住她的腕子再往下掣她一点,亲.了一口,见她没反对,手环到她背上去,将她压下来一点,继续亲.她。

一会喘着气说:“晚上到西草斋去好不?好?”

他平时说话大多是懒散的语气,好像不?论对方回什么他都?无所谓。唯独在?这些时候他喜欢问她“好不?好”“行不?行”,听?着是在?商量,却有点容不?下反驳的意味。

玉漏偏挣脱他抻起腰来,微微别?过脸,“不?好。”仿佛在?撒娇,到底好不?好也看不?出来。

池镜猛地将她拽到腿上坐着,吓了玉漏一跳,忙回头看看,索性没有人。碧纱橱外的小厅里?静悄悄的,向门铺着的长地毯上开着一簇一簇的花,在?金灿灿的阳光里?全是一片刺眼的白。那些紫檀木家具散着幽沉的气息,有鸟叫蝉鸣,一切都?寂静得安全。

她在?他腿扭一扭,想要起身让开,但他握着她的胳膊不?许。她忽然觉得屁股底下硌着个什么,像烧热了的铁.棍.子,裹着华贵的布料烫了她一下。她一下子跳开,脸红了,瞅了他两眼就远远地躲到侧案边去了。

池镜又?笑又?气,故意问:“你跑什么?难道腿上坐一下也不?行?”

玉漏斩钉截铁道:“不?行。”却又?怕他死心,便小声添一句,“一会金宝就回来了。”

池镜似乎要起身,她马上绕着躲到那边窗户底下去,他觉得没意思,又?在?椅上安坐下来,“你碰见金宝了?”

“她去给琼姑娘送寿礼,正巧二奶奶也打?发我去送礼。”她看见他脸上有点无趣的神情,又?踅到案边来,两个手指头挨着案沿抹来抹去,“二奶奶送了六颗西洋珍珠,你送的什么?”

池镜把?手扣在?腹前,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玉漏剜了他一眼,剜得不?重,显出点扭捏的媚态,“那我不?要知道了。”

“那我偏要告诉你。”他试着伸出胳膊拉她,轻轻的,她没反对,他就又?把?她拉到腿上去了。

她只挨着他的膝盖坐,有些警觉地离他那里?远远的。知道他不?会强.迫,因为他还怕不?能收场。不?过他说:“送了她一把?扇子,忘了哪里?得的,一直放在?箱子里?。”口气满不?在?乎,和先时说起素琼或是沉默或是端正的态度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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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扇子也送得出手么?二奶奶送了六颗西洋珍珠。”

池镜笑道:“那扇子可不?便宜,全副象牙骨的,绘着一副古人桃李真迹。否则也不?好送人做生日贺礼。”

玉漏料想,素琼可不?见得会喜欢,她心里?想要的可不?是什么名贵扇子,只要他用心,就是不?值钱的东西她收了也高兴。

但他此刻连说也没耐心说到人家,摇了摇手,“反正礼数是到了。”表示底下的事他不?管,随人喜不?喜欢。

玉漏笑了笑,没好多说。他又?亲.她,她向后折着腰躲,他歪着脑袋追,渐渐的,两个人低低笑在?一处。呼出的气分不?清哪一缕是他的,哪一缕是她的,像两棵树上结的蜘蛛网。

她的手摸在?他脸上,“你不?嫌热么?金宝说你中?了暑。”

“你身上倒凉快得很?。”池镜把?手溜进她袖管子里?摸了一下,很?快又?收出去,两手搁在?扶手上,十分端正规矩的样子。如果膝上没有坐着她的话。

玉漏小臂上痒了一会,那些毛孔都?长出心脏似的,但没长出脑子,一个劲地在?袖管子里?细细地跳。她骨头也有点软,想贴过去窝在?他怀里?。所以心下恨了他一回。

笑着笑着,忽然有点惆怅又?庆幸地说:“凤二爷还没把?事情告诉二奶奶。”言下之意是问他假如给络娴知道了怎么办。

她自己先想了想,语气担忧,“大爷那头没法子,二爷一定会写信去告诉的,已经是这样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倒很?怕二奶奶晓得。”

络娴是个直性子,和玉漏要好的前提是她是她大哥的人,算是她半个嫂子,将来玉漏和凤翔养下孩子,他们?就真是亲眷了。玉漏清楚,一旦失去这个先决条件,络娴说不?准会怎样看待她。也许还没当上池三奶奶,先就要给络娴赶出门去。

不?过她自己心下已有了应对的法子,只是不?想告诉他听?。告诉他岂不?是叫他少操心?那怎么行,他得操心啊,他得知道,她是他不?能避免的责任。

池镜看着她,笑脸也慢慢沉淀下去,眼睛里?渐渐凝些起认真的神色。玉漏见他这认真,知道他是在?心里?打?算着什么。这也算进益了,他居然也肯为她打?算起来,虽然那打?算不?见得会令她满意。

当然这都?是她自己的猜测。恰好听?见廊下有脚步声,玉漏忙起身让开,果然一会见金宝进了外间。

她人不?进来,只站在?碧纱橱外头笑着回话,“东西给琼姑娘送过去了。”

池镜“噢”了声,再没旁的表示。玉漏觉得金宝是看出些什么来了,很?不?自在?,便自行告辞走了。

池镜稍候也踅出门去,到外书房里?叫了永泉来说话。永泉听?见他要找房子,惊了惊,“找房子做什么?”

池镜横他一眼,“问这么多做什么?你只找去,要清清爽爽的一处小院,屋舍不?必多,有个五六间就行。地段要好,左右邻舍得是干净的人家,不?能同那些三教九流混在?一处。这样一所房子,大概得要多少银子?”

“满破一百来两吧,看带不?带地契。”

“那你去打?听?着,最好房契地契一并买下来。”

永泉辨出些意思,抿了抿唇,劝道:“三爷,您要不?再细想想?您还没成婚呢,先在?外头养起人来,传出去怎么好?要给老太太知道了,必有一场大气生,到时候写信上京告诉老爷,连老爷也少不?得要教训您。”

池镜半低着脸坐在?那摇椅上,沿着他侧脸的弧线镶滚着一圈金色的光,那光影忽然慢慢晃荡起来,是摇椅摇起来,他向后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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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泉又?近前一步,“再说于三姑娘

他们?母女?如今还在?咱们?家做客,这个节骨眼上,万一给她们?知道了,这门亲事可有些不?好说了。”

池镜哼笑了一声,“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们?于家一位小姐。”

“万一传出去——”

他从那摇椅上起来,反剪着胳膊踱出门去,丢下话说:“你管这许多。”

素琼他是真不?管了,随便成与不?成,他清楚他的婚姻不?单是他各人的事,所以自交由旁人去操心。可是玉漏不?行,他觉得她完全是他各人的责任。原本也可以避开这责任的,谁叫他一个冲动之下,把?事情捅出来。

偶尔他懊悔当时冲动,但时光倒回那时候,多半也还是会冲动。因为只要想到她还是凤翔的人,他就烦躁和不?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次日素琼果然生了气,本来是高兴的,觉得池镜送来的扇子很?精致名贵,想他必定是用心去寻来的。于是舍不?得丢开,搁在?了枕边,随手就能摸到。

不?想早上睡醒,打?开摺扇挨着那象牙骨一根一根摸过去,竟摸到其中?一根雕着小小的字。她忙叫晓容挂帐子,坐起来细看。字上并未描颜色,很?难发现,她也是仔细看几回才看清,是一个名字,叫“鲍月”。

素琼这才想到那扇子是旁人所赠池镜,池镜又?拿来送她,并不?是他用心挑拣的礼物。因此气得把?扇子摔在?地上,谑啦啦摔散了扇骨,把?她娘惊动过来。

于家太太进来见她伏在?枕上哭,问她几回不?说,只好问晓容。晓容也发懵,“姑娘醒来拿着扇子看了一会,就忽然给摔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素琼听?她说不?清,自己端身起来,饮泣呜咽道:“他拿别?人送他的东西来做人情,什么意思?!”

于家太太深知她的性情,忙拾起扇子来看,“怎么会呢?”

素琼嚷道:“您瞧那上头还有刻着人家的名字呢!”

于家太太一壁找看一壁劝,“就算是别?人送他的,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外头买的哪里?比得上这个?”看到那落款上头,不?由得脸色变了变,“鲍月?”

素琼抹了抹眼泪,想着这名字像个女?人的名字,便正色问:“鲍月是谁?”

于家太太遥想片刻想起来,“好像是京城鲍阁老家的小姐。前几年?我和你父亲上京,赶上她十六岁生日,我还给她备过一份礼送去。”

那鲍家不?论权势官位自然是他于家比不?上的,素琼因想到那是个比她身份还高贵的千金小姐,登时气涌如山,一头伏到枕上去,益发哭得断气。

照高楼(十四)

生日宴还没张罗起来,素琼就先在屋里大哭了一场。这事走漏到老太太那里,免不?得要问毓秀原委。毓秀私下细问过花萼居的小丫头们,回来告诉是原来为收礼的事生气。

老太太窝在榻上发懵,“这就没道理了?,收礼是高兴的事,她不?欢喜,怎么反倒哭呢?”

毓秀笑着捧来茶,“咱们三爷送了她一把扇子,说是在北京的时候鲍阁老家的小姐送的。琼姑娘晓得了?生气,在屋里骂说:‘拿别人送的东西做人情,什么意思?!’”

老太太听见她学着素琼冷冷尖尖的语气,不?由得将眉头皱起来。她心里想,她送的那镯子原也是人家送的呢,素琼岂不是在指桑骂槐?

脸色便渐渐冷了?几分?下去,且先不?理论?,想着要问一问那鲍月的事,便吩咐,“去把镜儿叫来。”

未几池镜过来,听说此事,觉得不?可?理喻,分?说道:“我哪里记得那是谁送的?不?过要说是鲍家小姐,那是断然没有的事。谁家小姐轻易把落了?名的东西送个男人?可?不?要说这种话?,人家鲍家小姐前年才刚出阁。”

老太太一看池镜一片坦荡,心想他们家的男人虽爱胡闹,倒还不?至于?做那起伤风败俗之事,因而对素琼张口胡来这事很?不?高兴,“可?见那是她信口胡说。这话?也是好乱说的?”

池镜恍然想起来,“我在京的时候倒是常和鲍家公子往来,互赠东西也是常有的,兴许是他错拿了?他妹子的东西送了?我,我们都没察觉出来。”

“这也是有的。”老太太盘问清楚后,原想叫池镜去花萼居赔个不?是,可?想了?想,又赌气没说,只打发他回房去。

自己?在榻上歪了?会,和毓秀说:“这种小事有什么可?生气的?生气就罢了?,还乱说那些话?,也不?像个姑娘家嘴里随随便便说出来的。话?又说回来,我们家随便拿件东西出来不?比外头的好?难道送的东西好了?反惹出错来不?成?”

明?是说池镜送的扇子,其实还是对她自己?送的那镯子耿耿于?怀。毓秀猜到?,在旁打着扇微笑,“这位琼姑娘的心肠啊可?不?比别的姑娘,很?有几分?傲气。我想她倒不?是为东西好不?好生气,就是觉得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是不?重她。”

老太太瘪着嘴,“还要如何才算是重她?为她过生日,我早几日就叫人打算起来了?。还跟大奶奶说,她是客,排场要比咱们自家的姑娘过生日还要大才好,这还有什么可?不?足的?”

“我听花萼居的小丫头子们说,她就是那性子。在那里住了?这么些日子,一句闲话?不?同她们说,只和自家带来的那两个丫头说话?。和咱们家的奶奶姑娘们也不?爱走动,说大奶奶脾气不?好,二?奶奶大字不?识——”

说到?此节,老太太把眉眼斜吊起来,“还有这些话??”

毓秀笑道:“也不?知真假,兴许是小丫头们胡说的,老太太听一听就罢,不?必往心里去。”

“还说了?什么?”

“还说四姑娘成日侍奉桂太太的病,又不?是她的亲娘,她伺候得那样勤谨,看着有些巴结的意思,说她没骨气,和她也没什么话?。五姑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成日只知道争吃穿,既没气度,也没涵养,也难怪,燕太太那样低的出身会生出这样的女儿。”

老太太额心愈发紧蹙,默了?片刻,冷笑一声,“咱们家的人倒都叫她说了?个遍,她的眼力倒好——只怕也少不?得要说我两句囖?”

毓秀笑着摇头,“那倒没听见,想她也没这个胆子。”

私底下谁知道有没有呢?老太太早年间?被人议论?怕了?,再则她们是四老太太的娘家人,四老太太是什么人?那可?是对她知根知底的妯娌,先前她们母女在那边府上住着,只怕聚在一处就没少嚼她的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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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又回到?年轻时候,她那双眼睛也有了?年轻时候的一点神采,像月亮底下的水缸,泛着黑色水纹,返着一丁点冷白的光,显出一种幽怨的恶毒。

越想越气,便吩咐叫了?翠华来。翠华也不?知为什么事,想着趁此回禀一下生日宴的事,不?等?人问,先笑说起来,“我在外头请的那戏班就是上回婶娘做东的时候请的那一班,听说他们也写了?几出新戏,满南京还没人听过呢,咱们家是头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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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未断,就听毓秀在旁边咳了?两声,暗将眼梢向榻上斜瞥一回。翠华领会,忙窥老太太的面色,险些昏头了?!榻上光影黯淡,竟没发现她老人家一直是板着脸的。

翠华讪笑一下,退回椅上道:“别的,我一时也没想到?有什么新鲜的,还等?老太太示下。”

老太太却说:“我想着年纪轻轻的姑娘家为个生日闹得太喧哗了?也不?好,她也受不?住,我看还是比着金铃的例子办。也不?必外头请戏了?,咱们家那几个就够了?,不?然闲养着他们做什么?”

翠华暗窥毓秀眼色,见毓秀闭目轻点了?一回头,便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一味答应。下来问了?毓秀才知是于?家母女将老太太给得罪了?,真是白得的趣事,恨不?得要同人分?享,就难得走去络娴房中。

络娴还当她来做什么,不?想听了?这些话?,又好笑又痛快,在榻上笑得拍手,“可?见不?单是我一个人这样想,本来嚜,她成日摆着个千金小姐的架子,要说起来,咱们家里无论?媳妇姑娘,谁又不?是仕宦之家出身?好像就她是独一份的大家小姐,看谁都低她一等?。我就不?喜欢她做的那副样子!”

玉漏在旁听着

,也有意外之喜,又听翠华说这些话?是毓秀告诉的,益发觉得心里对毓秀的猜想很?有几分?道理。

她自是不?能多问什么,蓝田佩瑶两个却围上去问:“那如今老太太不?喜欢了?,这门亲事想必是做不?成了??”

翠华笑道:“这还用说?原本这事就没说定,请她们母女住到?家来,就是两家相看的意思,这就是没看好啊。”

蓝田道:“就是不?知道于?家能不?能领悟老太太这意思。”

佩瑶笑道:“要是这还看不?出来,就是个睁眼瞎了?。”

“她要是看出来也装作没看出来,仍和咱们家歪缠呢?”

玉漏凑来说一句:“我看不?会的,以琼姑娘的性子,给了?她这难堪,她是断然忍不?得的。”

果?然真到?生日那天,素琼到?小宴厅上一看,戏也是家里的戏,人也是家里的人,连族中亲友也并没几个,大爷二?爷皆不?在家,连大老爷那几位姨太太也没叫来。席面不?过三五台,人稀稀拉拉地凑在厅上,根本显不?出热闹。素琼还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还是散席后于?家太太留心打听,才知是为几句无心的话?得罪了?老太太。

“看你这孩子,素日从不?说那些不?知礼的话?,偏那日怎么说出那几句?是在人家府上住着,自然处处是人家的眼睛耳朵,怎么偏有那些气话?说!”

于?家太太一行埋怨,一行急得在桌前踱来踱去。到?底是门再好不?过的亲事,骤然失算,自然万分?可?惜。忖度之下,便走过来把腰弯在素琼面前道:“我看你去跟老太太解说两句,就说那些话?是丫头们胡说的,你没有那个意思。你到?底是小辈,老太太也不?能真跟你较那个真。”

素琼今日当着大家的面失了?体面,心里还有气呢,哪肯去说?只把身子一别,“还用得着去解说么?为几句下人的闲话?就怪上我们,可?见在人家心里头,我们做客人的还不?如他们家的下人要紧呢。娘何必自讨没趣,不?如我们过两天就走,主人家给客人摆脸色,这个客做得也没意思。”

于?家太太几度权衡,慢慢把腰直起来,“原本就答应过你,你的婚事虽由我们主张,最终也要看你自己?喜不?喜欢。我只问你,你果?真放得下他们三爷?”

问得素琼蓦地沉默下去,隔一会,有两行眼泪簌簌滚落下来,“都两三天了?,连老太太都知道我在为送礼的事情生气,他会没听见?可?曾见他来对我解说过一句半句?”尽管她不?想承认,这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人家不?来解说,就是随你怎么样的意思。我再不?值钱,也不?要嫁一个不?拿我当回事的男人。”

虽然说得坚定,可?心里却不?免觉得怅惘,也不?全为池镜,还有一半是为那份爱的抱负。这一下觉得,那理想是远大了?一点。

不?过她想着她还很?年轻,还可?以继续坚持期待。

次日于?家太太便向老太太告辞,说是四老太太的身子有些不?好了?,仍要搬回那边府里好照料。也不?知是真不?好假不?好,传话?来的人自然是先告诉给老太太听的,老太太心想也许只是个托词,好叫于?家母女有台阶下。

兴许也是真的不?好,她那位妯娌年纪比她轻,进门比她晚,气焰倒比她足许多。不?过自彼此过了?四十岁后,四老太太的身子骨就日渐不?如她,一定是会死在她前头。她有种胜利的窃喜,婚事做不?成,也没有感到?惋惜,反正是率先淘汰了?四老太太娘家的人,翻倍的胜利的窃喜。

不?过按礼还是要虚留于?家太太,“急什么呀?这府里离那府里不?过几条街,真有什么,套上车马就赶过去了?,快得很?。只管还在我们这里住下去。”

于?家太太坐在下首椅上,向榻上侧着身笑,“老太太知道的,老姑妈膝下没有女儿,这一病起来,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我虽是侄儿媳妇,又比儿媳妇孙媳妇方便说话?,所以要去床前陪着。再说我们丫头也想回去多守一守她老姑婆,她祖母去得早,姑婆疼她,她一向拿姑婆当亲祖母。”

“说得也是。”老太太点点头,脸上又挂着疑色问:“我还说呢,是不?是为前几日琼姑娘的生日哪里办得不?周到?,她心里不?高兴了??”

像是逼着于?家太太不?得不?狠狠否认,“没有的话?,自到?您家里来,真是拿我们当一家人待着,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比着家里太太姑娘的例子?我们要有什么不?高兴,那才是一点道理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太太心满意足,隔日很?是体贴地预备了?车轿送她们母女搬过去,自己?也跟着去一趟,说是去探四老太太的病。

谁知道,也许是去探病,也许是去探四老太太几时死,也或者是防备着这对母女一回去,就有一箩筐的舌头同那边府里嚼。她给人背后说怕了?,但?凡有人一转身,她都觉得是在议论?她。

这日连两位太太两位奶奶都跟着去了?,四老太太果?真是不?好的话?,少不?得要在那边府上住上两天。府里蓦地像放风,各房里都松口气,丫头媳妇婆子们睡的睡,逛的逛,能偷着空子乐就偷着空子乐。络娴只带了?蓝田与佩瑶过去,留玉漏看屋子,想着她既有主意,有高妈妈拿不?定的事还可?以和她商量。

玉漏俨然是成了?络娴的左膀右臂了?,如今这房里的人多少要看一看她的脸子,她的话?在络娴跟前最有分?量。不?过她觉得这还不?够,连络娴手上那一点点权力也尚在风雨飘摇,何况她到?底是个外人。

她将扇子扣住下巴颏,终于?得机会将这间?屋子自细细打量。家具是成套乌木雕花的,她摸着榻上的云纹头,看见曳动的帘拢间?漏进几点光来。贺台的书架上挤满了?书,但?他天性有些愚笨,根本没有读书的慧根,成日家抱书死读,还赶不?上他那镇日吃喝玩乐的大哥。连她爹那穷秀才他也比不?上。这一刻她有些明?白她爹了?,因为和他同病相连,都是一出冤假错案,她难道比不?上络娴?

她知道络娴迟早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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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她对不?起凤翔的事同她翻脸,因而抢先一步先在心灵上和她疏远起来。幼年读《三国演义》,记得最深的一句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觉得很?有道理。

因胸有打算,想着老太太屋里这会也应当是毓秀在看着,便有意趁此刻去刺探。不?想刚走到?外间?来,就撞见池镜从容漫步进来。

玉漏一顿步,在碧纱橱底下细笑着,“你午睡起来了??不?在屋里等?着吃晚饭,这会过来做什么?”

“我才从外头回来。”池镜一面说,一面自往那边里间?进去,“将你们的好茶瀹一盅我吃。”

“早上冷萃的茶,你吃么?”

他答应一声,玉漏进去给他倒茶,看见他坐在榻上,额上挂着细密的一层汗珠,黑莨纱圆领袍的襟衣翻着一片,里头白色中衣的领着也朝两边扯开些,露出两半段坚硬的锁骨,那锁骨间?淌着汗。玉漏搁下茶,摸出绢子弯腰在身前替他揩着脸上,很?清楚地嗅到?他身上有股脂粉味。

但?她既不?问,也不?提,只是笑着埋怨,“瞧这一脸汗,还是骑马么?这样大的太阳怎么不?套车或坐轿子呢?”

他这日忙得要紧,连转了?几处地方。先是史家出来,碰巧林萼儿暗暗请他,他便先往林家去问了?问他大哥的近况。

林萼儿说起来还有几分?哀愁,“你大哥近日仿佛对我淡了?些,人还是一样来,银子也是照样搁在那里,只是话?没从前多了?。”说着笑了?笑,“问他他倒实诚,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好像有些没意思,不?如不?时时见面的好。可?叫我怎么说呢?”

这是他大哥能说得出来的话?,池镜听来也觉好笑,“人见不?见不?要紧,关键是银子不?少你的就行。近来他可?大方?”

“大方嚜他一向就大方,只是手头紧的时候不?免为难一点。近来倒好,从织造局里弄了?好些内造缎子卖给那些绸缎商,狠

赚了?些钱,也肯给我。可?看这意思,也对我大方不?了?多久了?,男人家何有长性?”萼儿一声叹息,向他怨气幽幽地瞟一样过去。

池镜只作没看见,把茶碗的盖子翻来覆去地在碗口磕着。想她这话?不?错,应在兆林身上更是如此,倘或兆林和她断了?,忽然收起性子果?然在家做起个好丈夫好儿孙的样子,也没处大手大脚使钱了?,不?单是在老太太心里回转了?些德行,连在官场上也算悬崖勒马。

这可?不?行,岂不?是要令他的算盘打空?

好在兆林本性.爱玩爱闹,这个女人挽不?住他,也自有别女人出现。他想了?想,睐目看着萼儿惋惜地笑两声,好像是一心替她打算,“既如此,你还不?趁着这会还没断,狠敲他一笔竹杠?”

萼儿也是这样想,请他来正是想商议这个,“你说要他多少为好?多了?怕他拿不?出,少了?又怕便宜了?他。”

“他近来赚了?多少?”

萼儿算起来,“少说有一千两,不?过单是在我这里就开销了?有三.四百,何况他成日那么花天酒地的,我估摸着也没剩多少了?。”

“那你最后再要他五百两也不?为过,就当是散伙钱,往后离了?他,你也能宽宽裕裕地过。”

萼儿颦眉蹙额地,“就怕他手上没这么多。”

池镜笑着起身,“那是他自己?的事,你替他想那么许多?你放心,我大哥就是为难,也要想法子凑给你,他待女人在银钱上从不?亏待。”

林家出来,又接连去看了?两处宅院,都嫌不?够好,因此没能定下来,依旧叫永泉在外头接着找寻,他自回了?家来。

他吃尽一盅茶,起身在屋里闲步踱着,踱到?那罩屏底下,反剪起一条胳膊,盯着那片挂起的月魄色帘子看,“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玉漏正在对面墙下那长供案前替他添茶,给他忽然问得发懵,转身过来望住他的背影,“什么房子?”

“你且别问,先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宅子?”

玉漏稍候便揣摩出他的意思,上回她说到?怕络娴知道他们的事后生气,原来他是这打算。在外头置房子给她住,算是养外宅,在成了?婚的男人里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可?他尚未成婚,传出去就是身败名裂。往好的地方想,他这打算也还是冒着不?小的风险的。

可?离她要的,仍是相距甚远。

她佯作半点不?明?白,“你说的宅子,是安家用还是做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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