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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玉奴 再枯荣 43238 字 2024-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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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扇(〇五)

可真?话假话有什么要紧?只要他这个人是真?的。

“三爷无端端说起这些话做什么?”玉漏问道,眼色闪闪躲躲的,有些娇憨媚态。

“我原也不想说?——”他怅惘地望着她笑着,目光在她腮上嘴上慢慢流连,“可话就这么自己溜出来了,全?不为?我自己所控。人家说‘情难自禁’,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你不过是在和?我逗乐子。”她的语气也有点怅惘。嗅到他身上冷漠狂野的男人的气息,藏在一股淡雅的沉香底下,使人感到昏沉和

?眷恋。

池镜听出她有点不安,便放开手面?向前头,神情沮丧,“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当我是在玩笑,那还怎么谈以后?”

“以后?”玉漏也转正身子笑两声,“真?是越说?越没个正经了。”

他没奈何地笑笑,“你看我这人,平日说?笑人家总当真?,此刻认真?起来,你又?当我是说?笑。这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

玉漏不吱声,他又?道:“其实?这种事何谈对错?要是旁的什么东西,哪怕是价值连城呢,忍忍也就过去了,不是一定要抓到手里。可‘情’这回事,真?是不行。有天睡前我还在想,真?是对不住凤翔,把我自己狠骂了一通。谁知睡着了,又?梦到你。”

他真?是有本事,三言两语就把人平静的心吹起波澜。但是不行,她不能上他这个当,一旦投入感情进去,账还怎么算?一向生意场上都忌讳这个。

马车不知走到哪里来了,毕竟是远,这来回一趟竟已日暮。帘子一膨一膨地掠起来,可以看见天边一抹金色渐次黯下去,大?街上沸腾的热闹也都慢慢变冷了。

他又?把她的手握住,这回她只轻微地抽两下,没抽出去便放弃了,在他掌心内发着抖,“你叫我该怎么说?呢?我从没敢想过。”

“是不敢想,还是没想过?”

玉漏含羞带怯地瞟他一眼,没话可说?。

她是害怕,怕他骗她,或者是有别?的顾虑,他想。一个女?人家名声是头一件要紧事,她还是人家的人,就和?他偷鸡摸狗,这事情她要冒的风险比他大?得多?。不过种种担忧之下,他可以认为?她是动了心。

一切来得太容易,他心下又?有点意兴阑珊,懊悔自己才说?的那些话。可既到了这地步,总不能冷不丁丢开手,只好进行下去,何况是劫了凤翔的东西,有另一种快意。

他笑着放开她的手,朝对面?递了下下巴,“你要是当真?没想过,就坐到对面?去,从此我也不再说?这样的话。”

玉漏踌躇半日,屁股刚抬起来,旋即就给他一把拽回去。他抬起只手掩在鼻翼下头笑,玉漏也笑了,又?要起身,他又?拽,反复两回,他转过来捏住她的下巴晃,“你在跟我赌气么?”

玉漏脸绯红,咬着嘴巴抵死?不开口。他把手移上去摸她的嘴唇,“轻点咬,咬坏了我往后可怎么亲呢?”

但到底没亲她,言讫就收回手,歪到那边角落里去笑着,“年?三十那夜人多?眼杂,就是溜出来一时?半刻也不要紧。我晓得凤家后头有道角门无人值守,二更天,我在角门外那小巷子里等你。”

玉漏似乎是点了头,又?或没有,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晚间归家,各房正点灯,想是刚都吃过饭,空气里还有饭香酒韵。凤翔也是前脚刚进门,两个人在屋里一碰头他便说?:“我见你还没家来,正要去池家接你呢,你瞧,我连披风也没脱。”

经过了池镜的花言巧语,此刻再见凤翔,玉漏忽然感到一点安全?。

她向他迎去,替他脱去披风挂上,“三姑娘要些新鲜花样做灯笼,我想起我爹有本专画精怪神灵的画册,可以给她描到灯上去瞧个热闹。谁知咱们三姑娘是个急性子,等不得,忙叫人套了车送我家去取来,因此耽搁了这半日。”

“三妹妹是那脾气。”凤翔一面?笑应,一面?四下里遍寻热茶不得。

待要开门出去叫丫头,又?想着自从病好没搬回正屋去,俪仙的脸色就难看,私底下唆使屋里那三个丫头不听这屋的差遣。他原是大?爷,要使唤人原也无人敢不依,可难免又?招出俪仙些不好听的话来。

玉漏见他找茶吃,忙去墙根底下搬茶炉子,叫他榻上坐,顺便也要把炭盆点上。凤翔看她满屋忙,倒不好意思,走去提那铜铫子,里头偏又?没水。

他要往正屋那耳房里去添水去,玉漏忙赶上去抢,“我去。”

凤翔不肯,“你不是还要点炉子?我去好了。”

“哪能叫大?爷做这些事。”

“这有什么?难道你看我是个少爷,你不放心,怕我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凤翔反而?乐在其中,觉得做这些琐碎的事才像夫妻。

玉漏只好让给他,“那你快去快回,你才在外头吃过酒,仔细又?给风吹病了。”

凤翔紧赶着打帘子出去,偏给香蕊回院来看见,一径带着气进了正屋,丢下厚绵帘子就说?:“还当咱们爷在那屋舍不得回来是享多?大?的福呢,也没见这样没架子的主?子!给人家看见,又?是笑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俪仙在卧房内洗脚,撩得水声哗哗的,一面?搭腔,“人家是享的艳福!”回头倒不知香蕊在说?什么,因问:“怎的了?”

香蕊把外间灯捻了,暖阁的灯也吹了,只擎着一盏银釭进来道:“我才刚进来,看见咱们那没谱的爷正往耳房里自己提水吃呢。瞧人家那丫头当得,倒要做主?子的伺候她!”

这还有什么说?的,俪仙三两下把脚搽了,趿着鞋便往外冲。哗一下拉开门,站到廊庑底下就开骂:“做爷的反腆着脸去伺候个下人,我就没见过这样的男人。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既这样稀奇她,干脆拿个盒子把她装起来,供倒佛龛里去!我看她受不受得起你的拜!这个家简直是颠了个个,下人爬到主?子头上,小老婆踩到正经大?老婆头上来了!我要问问老天爷,这是什么道理!”

西屋里一听就知缘故,玉漏一脸忧心,凤翔却只管拉她坐,“她就是这脾气,你只当没听见。”

玉漏只好坐下来,那扇子扇炉子。凤翔看她还是不安,便说?:“你往家去取东西,忙这一趟,是不是没吃晚饭?”

“我不饿。”

“这会不饿,一会睡着了肚子咕噜噜直响。”

说?得玉漏不好意思,他前头夜里一定是听见了。“都这会了,厨房里熄了灶,我又?闹着要吃饭,他们不知道怎么抱怨呢。忍忍就过去了。”

“有新打的年?糕,你去取些,再取张铁网来放在这炉上烤,又?便宜又?不惊动人。”玉漏不肯去,他走来她旁边坐,歪着头望着她笑,“我也有点饿了,在外头席面?上只顾吃酒,没吃几口饭。”

俪仙披着件大?氅还在廊庑底下骂人,一见玉漏出来,血气直朝天灵盖上窜。又?顾忌着凤翔在里头,不好直去打她,便心一梗,胸一闷,“呜哇”一声嚎哭起来。

玉漏想想还是不理她为?妙,转头往外去了。俪仙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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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着嗓子向着西屋那窗户哭,上头透着一层濛濛的黄光,不为?所动地弹动两下。

这算是完了,她丈夫的心彻底给人拢了去。她急得在心内直打转,还没转出个主?意来,看见文英提着灯笼进院来:“太太叫我来问问,这里是在闹什么?这大?夜里寒天冻地的,大?奶奶不好好在屋里睡觉,跑到外头来哭什么?”

俪仙晓得文英是偏向玉漏,心知讨不着什么好,只得横一眼,怀恨进屋阖了门。

不一时?玉漏回院来,正屋里已是灯熄人静,可她知道,俪仙一定是睡在床上竖着耳朵听。她故意在门口就轻快地抱怨起来,“哎唷外头好冷!”

凤翔走出来迎她,接过东西搁下,捧起她的手哈气,“可不是,你这手真?冰,快进去炉子上烤烤。”

他把门闩好,回头要给她倒茶吃。玉漏忙说?自己来,他也不依,自己倒了递去,笑了笑,“你怎么总把我当主?子伺候。”

玉漏笑道:“你可不就是主?子嚜。”

他默了下说?:“认真?算起来,我是你的丈夫。”

玉漏有一瞬间的震荡。可细一想,这话不对,认真?算起来,他只是俪仙一个人的丈夫,只和?俪仙生死?不分。而?他们之间只是一种俗成的极不牢靠的关系,一旦这关系被破坏,她是半分好处也捞不到。

女?人太容易因为?一句话就莫名其妙的感动,好在她的感动冷得快。但她也不敢过分掉以轻心,难道下晌听了池镜那一筐虚情假意的话还不够?

她焐着

茶盅转了话头,“今日在池家看见池三爷,他叫我给你捎句话,朝廷要派你到常州做县令,年?节过完就下旨意。”

凤翔先?是一喜,马上又?觉得失落。

“你不高兴?这样好的事还有什么不喜欢的呢?”

他拖了根圆凳在她对面?坐下,中间炉子上烤着年?糕,膨起好大?一个泡,嗤一声,那泡又?慢慢塌下去。屋子里的散开一阵糯米的清香,像个家常温柔的妇人的手,恬静地把人挽住。

他是舍不得,倒是头一回,觉得有了牵挂似的,想到要走便不放心,“我是在想,我到常州去任职,你独自在家怎么办。”

玉漏笑道:“怎么是我一个人啊?不是还有太太大?奶奶,二爷二奶奶这些人么?”

“别?人都罢了,就是俪仙在这里我不放心。”

玉漏忍不住试探,“可大?奶奶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呢?她是凤家的大?奶奶,除非你一纸休书,否则她生是凤家的人,死?是凤家的鬼。”

能休弃俪仙的理由简直数不胜数,凤翔却从未想过,他叹了口气道:“你说?得虽然不错,可俪仙娘家已没了人口,她要是不在凤家过日子,就连个去处也没有。”

看,他就是心软,恰好是和?心狠的玉漏极不合脾气的一点。他不能休妻,又?舍不得小妾受气,自己又?没有两头调和?的本事,简直是局死?棋。而?她即便再有心计,也抵不过世俗礼法,熬到头也只能做那颗早晚被吃掉的棋子。

这样一想,玉漏又?对池镜恢复了两分信心。纵然池镜对她没有真?心又?怎么样?反正她是个冷心冷肺的人,上不了人家感情上的当。

凤翔自己想了半日也没想出个办法,只好去握她的手,“你尽管放心,我一定替你打算好了再去。”

玉漏只管把脸一红,敷衍道:“用不着你替我打算,你只管做你的大?事去,我在家一边好好侍奉太太,一边等你。”

凤翔眼内闪过一丝感动和?喜悦,自来女?人心甘情愿说?“等”,就是最动听的情话。他立时?起身,毛头小子似的把玉漏打横抱起来,“春.宵一刻值千金,怎么舍得让你等呢?”

玉漏咯咯笑出声,心想俪仙一定是听见了。

她被凤翔温柔地放在铺上,眼睛含情带羞地睇着他,安分等着他接下来或温柔或暴戾的动作。她的身.体业已习惯了不去抵抗,本来她一向不把这回事看得那么要命,有时?候当它是生存的法则,有时?候只把它看做一种本能。一个女?人没有怀着强烈的爱意就和?人做这种事是极度的不道德,但凡有一丁点的不喜欢,就该殊死?抵抗,否则就是自甘下贱。她知道人家会怎么议论,可她没所谓,反而?认为?是他们残忍,要一个女?人交出身还不够,还要她献出全?部精神。

在这一点上她大?概是随了她娘。秋五太太原就是位元不太规范的母亲,对孩子谈不上和?蔼可亲,更没有舐犊之爱,所教养出三个不太合格的女?人也情有可原。

她不怪凤翔侵占她的身.体,甚至在他那双汗涔涔的眼睛里,自己也能产生一份快乐与渴望,她就觉得够了,算是有份感情在了。还要怎么样?难道把性命和?前程都交给他才算?那不见得是爱,也许是傻。

次日起来,和?凤翔又?是另一番光景,两个人的眼睛都像浸了蜜,彼此看一眼就觉得甜,时?刻难分难舍。给俪仙瞧见,硬是怄得病了几日,到除夕那日才好。

为?节省开销,凤家门内早不养小戏了,也往外头请了班戏来闹,年?三十从下晌唱到入夜。凤太太心肠好,怕那些人冷着饿着,天一黑便吩咐在厅内设围屏,进屋来唱。

他们家人口虽不多?,也有些亲戚来拜,厅上内外共开了七.八桌酒席,两位奶奶紧挨着凤太太伺候,兄弟二人坐了一桌,玉漏是和?二房一位姨奶奶并几个大?丫头在暖阁内坐。还有些叫不上名的仆妇不拘哪里,也拣个空子或立或蹲,或席地而?坐,围在屏风外头吃酒看戏,也算热闹。

凤太太强撑着坐到一更天,实?在支撑不住,仍旧回房去歇,吩咐众人:“你们不许散了,过年?就是要热闹,我虽不能在这里久陪,在屋里听见你们说?笑心里也高兴。”

几房亲戚忙起身送她至厅外,折回身来,大?家都少了些拘束,说?笑声愈发大?起来。

奶母领着二奶奶的儿子进来拜年?,那小子只一岁年?纪,啻啻磕磕学着说?两句吉利话,逗得大?家欢笑不止。有人笑完便道:“只等大?奶奶也养位小少爷,太太的病只怕就好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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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中俪仙的心病,揪着帕子没好气,“有什么稀奇,只要是个女?人,谁不会养呢,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那二奶奶听见不高兴,吩咐奶母把孩子抱下去,转过头和?众人笑说?:“我们大?嫂这话说?得不错,养个孩子不是什么值得赞颂的事,谁家都有。我看我们大?哥明年?就能有喜,不信,大?家只问玉漏去。”

说?着把手朝暖阁内一指,望着玉漏直笑,“玉漏是个好的,自到我们家来,上上下下谁不喜欢她?明年?替我们长房里养下个孩儿,不拘男女?,只怕太太心里就把我们这些人忘了,专疼她一个。”

亲戚们听说?如今是二奶奶当家,何况素日里多?少和?俪仙结下些过节,因此都顺着二奶奶的话说?,一味称赞玉漏。

俪仙早听得胸压大?石,一气之下离席而?去。回房砸了几个碗碟,仍不能泄火,就坐在榻上呜呜咽咽啼哭起来。

那丫头香蕊后头跟来,劝她两句,又?替她出了个主?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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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忍耐些日子,不是有信说?大?爷开春要到常州去做官?等他走了,那贱蹄子还不就由咱们摆布了?到时?候寻出个不是来,或打或骂,或赶或卖,谁还真?去帮她不成?纵然太太帮着说?几句,她老人家到底身子不好,也管不了这许多?。”

俪仙静静一想,有点顾虑,“我倒是有心将她卖人,可他们连家就在南京,她爹还是胡家的书启相公,只怕他们家的人找来。”

那香蕊反笑,“那好,咱们也不说?卖她的话,就让她留在这院里。此后她的小命是捏在咱们手里,还不是凭咱们想如何就如何,天长日久,有的是折磨她的法子,就是她死?了也没什么,谁还能一辈子没病没灾呢?放她出去,倒还便宜她了。”

说?得俪仙总算痛快了些,不过片刻,心中已想出了一百二十个折磨人的法子,发了狠要叫玉漏那条小命折进她手里!

玉漏心知今日当着这些人的面?俪仙丢了脸,自然是把这笔账算在她头上,将来必定不会轻饶她。她却是不慌不忙,拣了空往厨房里来,挑几样蒸碗酱盘用个食盒装了,到门房上找了个小厮让送去池家给络娴。

那小厮笑道:“姑娘费这事做什么?他们池家山珍海味什么没有,还能缺咱们家这几碟子菜?”

玉漏把早预备好的五百钱给他,笑着细语,“池家是不会缺咱们三姑娘一口吃的,可三姑娘是咱们家的小姐,就是出了门,也是咱们家的人,这过年?过节的,咱们不能把她忘了。这时?他们家想必也是大?热闹,三姑娘是头回在婆家过年?,难免有些不习惯,没准这会心里正想家呢。咱们送些她素日爱吃的去,又?是她从小吃到大?的手艺,她吃到嘴里,那想家的心也就能得些安慰了。”

小厮忙把钱塞进怀内点头,“姑娘想得真?是周到,我这就去。”

玉漏又?叫住他,“你去了可别?大?剌剌的就往他们筵席上送,给他们家的人看见,保不齐要言三语四笑话咱们三姑娘,三姑娘脸上反倒挂不住。就悄悄地送去三姑娘房里,等散了席,热一热,就当是宵夜了。”

那小厮不由得佩服她几句,提着食盒出门去了。

玉漏在席上吃了些酒,因觉头有些发昏,也不急着回厅上,只打着灯笼慢慢在园中走着散酒气。她身上穿着池镜送的一件桃红灰鼠里子长袄,也不觉冷,只是手发僵

,便把两手抄进袖管子内,灯笼斜挂在臂弯上。

远处是此起彼伏的炮仗声,也有人家嫋嫋的管弦丝竹,但还听得见脚下踩断树枝的声音,在那些层层叠叠的喧闹中显得格外寂寞。此刻家中怎么样呢?照往年?他们家的年?饭总比别?人家摆得早,因为?连秀才下晌吃过饭就要往胡家去陪席,下剩他们母女?四人围着炉子难得吃些精致的糕子点心。

然而?也不能多?吃,还要留着些次日走亲串友,稍微多?拿一点就要给秋五太太揪着耳朵骂,“你是没吃过没见过怎的?还是明日就死?了再不能吃?非得趁今日都败个精光才罢!”

那副大?嗓门也从不怕邻里听了笑话,而?且总是连秀才不在家守岁的缘故,秋五太太逢年?过节情绪就不大?好,总藉故骂人。所以她从不喜欢过年?,一想到年?节就是做不尽的琐碎家务,挨不完的唠叨詈骂,直到四更梆子响,那一日才算完。

“梆——梆——”两声,此刻才进二更,抬头一看,恰走到后头那处角门上来。凤家因裁撤人手,只开了东面?角门和?南面?正门,这角门上落了锁。

那日池镜邀她今夜此刻在这门外巷子里相会,其实?要开门出去也容易,她可以藉故查检角门去找婆子拿钥匙来,何况这时?候正是人多?眼杂,谁也不会留心她往哪里去了。也许凤翔会问,但那是个好糊弄的人。

可玉漏不过在角门前站站,扒着门缝望出去,果然看见辆马车晃晃悠悠驶过来,那马车前头挂的灯笼上写着“池”姓。她忙向后退一步,提着灯笼快步转回厅上。

“把灯笼摘了。”池镜吩咐道。

永泉一面?取下灯笼吹灭,一面?心内怙惙,三爷大?年?夜的跑到凤家后头来,又?不带旁人,连个赶车的也不要,只叫他来赶车,此刻又?连灯笼也叫摘了去,莫不是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前后再一追溯,想起那日送玉漏回家取东西的光景,心下猜着了几分,便回身撩开帘子道:“三爷,咱们到凤家,怎么不从前门进,跑到这后门上做什么?后门好像落了锁,没人看守啊。”

池镜看他一眼,“你几时?好打听起我的事来了?”

永泉不敢再问,腆着脸笑了下,“您冷不冷?看这天好像要雪,咱们逛逛就早些回去吧,仔细老太太一会问。”

马车内放着小的鎏金炭盆,用竹编熏笼罩着,外头又?套了层靛青棉布,冷是冷不着。池镜只管靠在车壁上阖眼,听见二更的梆子又?敲了一回,心里掐算着玉漏该几时?出来。

今夜池家热闹非凡,他坐在厅上无趣,也是偶然想起与玉漏之约,便藉故出府走到这里。路上还有些懊悔,担心至此一会后玉漏会纠缠不休,用钱能打发她还好,就怕这样子柔顺的姑娘一旦跟了个男人,就变成了根勒人的红线。

他把帘子挑开问:“几更了?”

永泉道:“二更的梆子响过去一阵了,这会约是亥初二刻。”

前头大?街上还热闹,巷子里却静,虽有几户人家,也都隔着院墙,并无人走到这里来。池镜想着索性就趁这会回去,免得给玉漏缠上来日不好脱身。为?了一份刺激,将来若是闹出些闲话,倒不上算,他毕竟是侯门家的公子。

恰值永泉也掉过头劝,“我看还是先?回去吧,三爷嫌家里闹,出来清静这一会也够了,大?黑天的,又?冷,回头再冻病了您。大?年?夜的,不好常在外头,家里还等着呢。”

那倒未必,今夜来了许多?亲戚,老太太忙着受人的奉承,大?老爷忙着外头受那些相公们的吹捧,他父亲在京未归,两位太太忙着暗中较劲,哥哥嫂嫂们估摸着也各有事忙,还有位姑妈,更是位半日不张口的佛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些人各有热闹,谁想得他?

如此一算,竟不必急着回去,索性就在这里见玉漏一面?。她虽没什么大?的好处,一颦一笑却还合他的意。

永泉见婉转劝他不动,干脆一横心,直言道:“三爷,不是小的多?嘴,这玉漏姑娘虽还未明着封姨奶奶,到底也是凤大?爷的妾室,咱们招谁不好,偏招她做什么?一旦闹出些言语,咱们俩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且不说?这个,老太太也要生气。听见说?老太太这些日子正和?于家太太说?得火热,等开春后还预备要接她们母女?到咱们家小住些日子,这要是——”

“说?这些做什么?”池镜一语截断他,“我还用你来教训我?难道我自己心里没数?”

那永泉咕哝道:“就怕您一时?猪油蒙了心。”

“你说?什么?大?点声。”

“没,没什么。”永泉回头一看,轻呼一声,“唷,果真?下雪了。”

天如玉碎,纷纷扬扬地坠着些白片子,那白片子一贴到窗户的油纸上就化?没了,只是个梦幻泡影。几个唱停了的小戏嚷起“下雪”来,一股脑涌到窗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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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二奶奶说?屋子里也怪闷人的,叫开了窗户,小戏小丫头们一时?都挤到窗边去看雪。文英也拉着玉漏走到暖阁的窗边来,笑道:“瑞雪兆丰年?,这可不应在咱们家大?爷身上?开春他就要去上任了,凤家就能好起来了。”

玉漏也笑,一时?有个他们房里的小丫头抱着件斗篷来递给她,不耐烦地道:“大?爷叫你别?在风口站久了。”

趁那丫头走开,文英趣道:“我们家大?爷也算能体贴人的了。”

玉漏朝厅上望出去,见凤翔与二爷正在桌上陪那些男客,多?是亲戚家的男人,也有几位门下相公。他穿一件玉白的袍子,在那觥觞交酌间,也是位人物,占尽了风光。他一时?也朝她望过来,相看一会,叫了个婆子附耳过来说?两句。

但见那婆子在旁提了壶热酒进来说?:“大?爷二爷叫姑娘们也吃点热酒,身上暖暖和?和?的,就是开着窗也不怕。”

二爷那房小妾忙接了去,再三说?谢,又?拿了些钱赏那婆子,转头招呼玉漏文英吃酒。玉漏倒了杯酒,依旧端着走回窗前看那雪。

这雪下得真?是大?啊,不知池镜回去了没有?也许他早就等不得走了,大?年?夜的,谁放着家里的热酒热饭不回去吃,在那雪地里守什么?不见得有那样傻的人,何况是池镜。

不过叫他空等一场也好,不受点风雪,岂不当她是白占的便宜?她知道不落点空,那兴致反而?提不起来,人都是贱。

人真?是贱!池镜赌气想,大?雪天的偏跑到这乌漆嘛黑的巷子来,苦等半日,也不见个人影!他气得在背上踢了永泉一脚,“什么时?辰了?”

“只怕快三更了。”永泉冻得打哆嗦,把身上一顿拍,腆着脸钻进车内,“爷行行好,叫我也暖和?暖和?,我再在外头坐下去,都要变成个雪人了。”

池镜反跳下车,凛凛地朝那角门上走去,贴着门缝一看,里头黑魆魆的,只见几处房舍廊檐亮着灯,隐约听见些欢声嬉语,也不真?切。街上的热闹退了大?半,也还有人点炮仗放烟火,四下里东一声西一声的,轰得人异常烦闷。

永泉跟来劝道:“咱们回去吧,这会也不见出来,恐怕是根本就不知道咱们等在这里。”

不知道?不知道就更可气了。连他都还记得和?她有约,她反倒忘了不成?他恼得踹了那门一下,只听锁头链子哗啦啦一阵,又?沉寂下去,也并没有个人来,仍是死?沉沉的夜。

他觉得丢了面?子,不能不想方?设法为?自己找回些体面?。因此想,也许玉漏是给事情绊住了脚不能来。这也不奇怪,大?年?夜的总是客多?,她又?是个下人,这里□□里唤的,如何脱得开身?

然而?他到底是淋了雪受了冻,回去路上心情也不能平复,心里觉得是吃了亏,理智上又?不肯这样想。

赶着归家,府里头正预备着放去岁的焰火,仆妇小厮门在园内各处空地上摆炮仗,闹闹哄哄地追赶嬉笑。大?宴厅场院里也摆着各式焰火,大?家聚在门首看,池镜从廊下转过来,本来没留意到他,这会也都看到他打外头进来了。

老太太因问:“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

镜随口扯谎,“我往外头厅上陪那些相公们吃了几杯酒。”

老太太原就不知他几时?出去的,也就不理论,只说?一句:“你大?哥二哥他们也在外头和?亲戚家的男人们吃酒,你也去敬一回酒再进来。”

不一时?池镜敬过酒仍旧回来,他不比大?爷二爷,因尚未成婚,没有女?人代他在长辈跟前侍奉,只得亲自来。这里的烟火爆竹也放过一轮了,大?家还回厅内坐着听戏说?笑,池镜便接过酒壶四面?斟一轮。

也不知围屏后头唱的哪出戏,正唱到观灯一节,老太太坐在大?宽禅椅上,举头把厅内四处张挂的灯笼看了一遍,笑道:“亏得我们二奶奶好眼光,这一批做灯的匠人请得好,样式没什么稀奇,只是上头描的那些画倒很新奇,不知是些什么神佛,往常竟都没见过。”

那里桂太太接话说?:“做灯的师傅哪里知道这些,都是络娴自己想的法子。我也不晓得她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主?意,从前因她新进门,许多?事不解内情,不放心交给她去办。头一回交给她这一项事,没承想倒合了老太太的意思。”

话音甫落,便障帕咳了两声,忙吃了口酒,吃进去嗓子愈发痒,接连又?咳了一串。桂太太是大?太太,原该她主?理家务,就因她身子不好,老太太就常对人说?:“把这担子压她头上,岂不是耽搁她养病?少不得我是个劳碌命,注定一世替儿孙们操心。”

桂太太倒是想理事,只是老太太既如此说?了,她倒不好狠争,怕人说?她急着抢班夺权。因此只得一面?将养身子,一面?等着,想着老太太终有病老体弱的一天,到时?候还想独揽大?权也是有心无力,不得不把家交给她当。谁知苦等这些年?,老太太照旧硬朗,她自己反愈发精神头不济。

好在她还有两个儿媳妇,可以调兵遣将,这点比燕太太强。这时?老太太赞络娴,她便暗朝络娴使个眼色。

络娴领会,忙走到老太太跟前福身,“孙媳妇是头回办这事,本来办怕得不好,今见老太太瞧着高兴,孙媳妇就心安了,往后还要老太太常指点着我呢。”

老太太将胳膊歪在扶手上头,细看她一回,笑着向众家亲戚女?人们说?:“我这二孙媳妇乖觉伶俐,心眼又?直,高兴不高兴都在脸上,我喜欢。”

众人自然顺着夸赞奉承络娴不绝,大?奶奶翠华听着唯恐落了下风,也赶来跟前撒娇耍赖地把老太太搡一下说?:“老太太只顾疼弟妹,就不疼我了。”

这不是明着说?偏心?老太太一听就不耐烦,然而?还是笑着向她点头,“你自然也是好的。络娴新进门,你又?是嫂子,她还要望着你办事呢。”

众人少不得又?把翠华夸赞一回,老太太歪在椅上笑着看着,见厅内人影幢幢,都是只望着她的风,心里十分受用。

一时?眼扫到燕太太沉默少言地坐在席上,她心里忽然敲了记警钟。她只顾在这里周旋这年?轻的妯娌二人,险些忘了,翠华络娴到底都是大?房的人,不论她们哪一个占去上风,都是他大?房得了便宜。

这可不行,她就是这家的皇帝,左.党.右.派全?靠她一人顾全?,一旦哪头过分失衡,恐怕威胁了她的权威与地位。

如此一算,又?把慈爱的笑眼老远地移向池镜,“只等我们镜儿娶一房能干的媳妇进来,我们这个家才算是齐全?了。”

春风扇(〇六)

池镜于礼不能接这话,只?在?下头席上事不关己地笑。亲戚们来搭腔,大?家七嘴八舌的为他打算着,这个提一户人家,那个荐一位小姐,都说和池镜相配。

燕太太本来不搭话,低着头一想?,不搭话不行,池镜论理是她的儿子,她做母亲的就是不能做主,也?应当操心。

因此不得不站出来说一句:“我虽是他的母亲,可到?底经历得少,见识哪比得上老太太?这事还得望老太太做主,替镜儿谋得一名?贤慧端庄的小姐,我心里头一件大事也就算落下了。”

老太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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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眼,晓得她是在?装假,向着她高深莫测地说:“这事原该你们夫妻打算,可我想?二老爷在?北京,你又惯来没主意,跟前又还有芦笙那丫头闹着,哪顾得上这许多?你放心,这事我自有主意。”

亲戚们听说也?不好?再荐了,她又怕人难堪,端起身子来招呼,“大?家只?管吃酒说笑啊,快把唱的传到?厅上来,咱们近近的听一回!”

就有两个唱弹词的艺人进来,唱过两回方散。

一时各自回房,也?有许多亲戚留宿,池镜那屋子款待着两位表兄弟,他不高兴和他们说话,一径赶上络娴,向她深深打了个拱,“二嫂行个好?,收容我一夜,我那屋子给人占了。”

络娴立住,歪着脸笑道:“人家睡偏房,谁还占你的正房?你分明是懒得和人应酬,怕人家烦扰你,要躲出去。”

是也?不是,玉漏平白失约,他心下觉得失了体面,又不肯承认,想?她必是有个不能赴约的缘故。而络娴与?她来往最多,兴许晓得她在?家都忙些什么,何不暗里打探打探?

此刻听见咳嗽声,远远见贺台走来,和络娴说:“你就应下他吧,省得他这一夜都不得安睡,我们那两位表兄弟最是话多。”

池镜又改向他作揖,“瞧,还是二哥好?说话。”

络娴鼓着腮嗔他一眼,转问贺台:“外头还没散呢,你怎么就进来了?”

贺台道:“外头还有大?哥应酬着,闹了这一日,我实在?有些乏,就藉故先回来了。”

络娴唯恐他的身子不好?了,端详他片刻,见脸色还好?,略略放心下来,扭头吩咐丫头,“你们先回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三爷睡,再把二爷的药热一热。”

池镜忙从丫头手上接过灯笼,绕到?前头去,“来来来,我替二哥二嫂照路。”

一时三人皆笑,朝前走出去一段,又遇见大?奶奶翠华和两个丫头往外院去给大?爷送衣裳。

那翠华看?见是池镜在?前头打灯,便立住打趣,“三弟什么时候也?会服侍起人来了?还真?只?有我们二爷二奶奶有这脸面,要换作是我们,凭你跌死在?那里他都懒得看?一眼。”

三人也?立住,池镜笑道:“我倒有心要孝顺孝顺大?嫂,偏大?嫂素日都是前呼后拥,根本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翠华嗔了一眼,因见已走过了池镜的院子,便问:“你不回自己屋里去,紧跟着你二哥他们做什么?”

络娴接嘴道:“老太太叫把小叔那里的偏房收拾出来给两位表兄弟睡,小叔嫌吵闹,不肯回去,要往我们那里歇一夜去。”

那两位表兄弟原是老太太娘家的人,是有些讨人厌,翠华乜笑着睇了池镜须臾,把眼一转,也?学络娴喊,“小叔,你来,我有句话问你。”

池镜不知是什么话,只?得把灯笼递给贺台,叫他们夫妻先行,自己与?翠华让到?一边,因问:“大?嫂有什么要紧事?”

那两个丫头也?落后几步候着,翠华不慌不忙地?嗔笑着,“怎么,不是要紧事就问不得你?”

“没这话,要不要紧的大?嫂都只?管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翠华其实没话,只?是看?见池镜就忍不住想?说两句,谁叫他专会逗女人开心?尤其是这样的夜里,大?热闹一散,大?爷偏又不得回房,人一时半刻又不能睡,心里难免觉得落寞。既遇着他,哪肯轻易放他去?

因此没话也?找话来问,“才?刚在?厅上,老太太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你的婚事,她老人家可是已有了主意,你看?会是谁家的小姐?”

满府里心知肚明,说的是于家三姑娘。池镜偏装傻充楞,“谁家?大?嫂要知道,可得替我把把关,贤不贤良不要紧,头一件是要长得好?看?。”

“怎么样才?叫好?看??谁晓得你的眼光。”

“嘶——”他假意思了片刻,笑着看?她一回,“要是像大?嫂这样的,就是个大?美人,比大?嫂略次一等的,就算长得好?看?了。”

翠华捻着帕子托在?腮畔,朝他轻啐一口,“呸、就你会说!”脸却?不由自主的红了,心也?不由自主乱跳

着。

然而池镜是玩笑,出口就忘了,知道她没别的问,转背就要走。翠华经此一撩拨,心里在?发烫,不舍得放他,一把拽住,“我倒要替你大?哥问问你,难道就只?你二哥是哥哥,你大?哥就不是?怎么偏到?他们屋里去歇?怪道人家说你和你大?哥不合,你还不做个样子出来给人看?看??”

池镜低眼看?见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晓得她的意思,是想?叫他往他们院里去睡。他心下很不耐烦,面上却?故意歪着嘴笑,把她的手拂下去,人倒凑近了些,“你猜我为什么总和大?哥不对脾气??”

翠华心耳滚烫的立在?原地?,叫她猜?她就禁不住不往歪了猜。其实叫她做什么她也?不敢,她无非是享受这短暂的,偷偷摸摸的狂喜。可狂喜一阵抬头,池镜早跑得没影了。

及至贺台他们房中,看?见丫头有的在?伺候汤药,有的在?四面掌灯,有的提着个食盒出去。池镜看?那提篮盒可不小,便笑着走暖阁,“你们这会还吃这些?”

贺台在?榻上搁下药碗,朝卧房那头递下巴,“你二嫂娘家送来的,她一刻也?等不得,叫丫头此刻就拿下去热了吃。”

一时络娴换了衣裳出来,好?不高兴的样子,“我正想?这些吃呢!不是我说不好?听的话,你们家里山珍海味固然金贵,却?不如我们家的家常饭菜可口,小叔小时候还常到?我们家吃饭。先时我在?席上就想?我家里的年饭吃,谁知才?刚一回来,听丫头们说家里有人给我送了个提篮盒来,我问是谁,来的人说是玉漏叫送来的。真?亏得她!忙得这样还想?着我,连我娘也?没想?到?呢。”

池镜听后感到?些郁塞,忙得失约的人,竟还惦记着给络娴送饭。他就是想?替她找理由维护自己的颜面也?难了,心下终于肯承认是平白的给人耍了一回。

不过量玉漏不敢对人说出去,这种事到?底是她的名?节损失大?于他。

他不由得冷哼了声,“想?得真?是周到?,不送到?厅上去,一怕大?家难分,二怕人家藉故挑二嫂的不是,所以悄悄送到?房里来。”

络娴不住点头,“玉漏真?是体贴聪慧,就说那些灯,要不是她出主意,今日哪能得老太太的赞呢?明日我可要特特地?带些东西回去谢她。”

贺台也?说:“应当谢的,你不要因人是个下人就看?低了她,既要送礼,就拣些好?的装起来。”

络娴噘着嘴嗔一眼,“我可不是那样势利的人,不用你说,我只?把两双新做的鞋给她包去。”

未几饭菜热了上来,络娴招呼池镜吃。池镜心头的气?难咽,本不情愿。后头在?榻上踟蹰一阵,到?底坐下来怀恨端起碗。

既说要往凤家去拜年,贺台也?邀他同去,“横竖你也?要去给凤翔拜年的,不如大?家同去。说句实话,我这位舅兄才?华横溢,我在?他面前说话常怕露怯,有你去陪着说话,我心里也?要自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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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台这人自幼读书就最勤奋,不像大?爷,心思全不在?读书上头。可又偏不是读书的料,凭他如何用功,仍旧文章平平。只?靠着大?老爷的关系在?衙门内挂了个虚职,不过说出去好?听些。

池镜晓得他嘴上虽不在?意,自尊却?有些过不去。若是一道去了凤家,他和凤翔坐在?那里滔滔不绝,反倒把贺台冷落了。他倒不是顾及贺台的自尊心,是怕为这些无关要紧的是事得罪了人。谁知道贺台会背地?里算计他些什么?毕竟他和青竹暗地?里有些首尾,不得不提防着。

何况还有玉漏的事,夜里她才?失约,次日他就急急地?赶去,好?像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未免太拿她当回事了。

因此上,一口回绝,“我改日再去,明日我还要往史老侍读府上去拜年。”

这夫妇二人只?得罢了,次日一早回过桂太太,便打点东西套了车马往凤家去。先一齐陪着凤太太说了半日话,用罢午饭,贺台便与?凤翔在?外书房说话,络娴带着给玉漏的鞋到?这院里来。

跟来的两个丫头原都是凤家的人,络娴吩咐她二人搁下东西自去各房寻会亲友,关上门来和玉漏清清静静说话。

玉漏一壁烧水瀹茶,一壁婉转恭维,“早上你带回来那些东西我都瞧见了,又是猪羊河鲜,又是鸡鸭鱼肉,又是彩缎布匹,又是人参鹿茸——不说这些东西如何金贵,只?说你们府上想?得真?是齐全。”

饶是如此,络娴还是有点不高兴,“这是我婆婆叫打点的。我们老太太叫她抽个空亲自来瞧瞧亲家母,她拖赖着不肯来,瞧不上我们家,又怕老太太后面问起来不好?说,拜年的礼就格外用了点心。”

玉漏少不得宽她的心,“她老人家总是忙的缘故。”

“忙什么呀?也?是身子不好?,老太太不叫她管家,有什么可忙的?她是忙着应酬她娘家那些亲戚,总是比我们家有权有势嚜。”

“你们家大?太太娘家的根基肯定差不了。”

络娴撇了撇嘴,“舅老爷在?杭州任府台。”

苏杭两地?的府台又比别省府台不一样,是肥差。玉漏心头一羡,把茶碗搁到?她面前,“那二太太娘家呢?”

“二太太娘家倒不怎么样,都是些闲职,没有实权的,不过领着朝廷的俸禄。不过她是填房,娶她的时候就没怎么看?家世,只?看?重?她年轻,盼着她好?生养。谁知只?生下五小姐一个女儿。”

玉漏诧异道:“池三爷不是她生的?”

“不是。”络娴摇摇头,朝她招招手,凑到?一处低声说:“小叔原是我们这房的人口,过继给二老爷的。其实大?家都知道的事,只?是老太太不许挂在?嘴上,怕他和二房不亲。我看?也?是多余,他也?不见得和大?房亲啊,连大?老爷的面他都少见。”

原来还有这些内情,玉漏点着头,想?到?昨夜失约之?事,有意刺探络娴,“池三爷今日怎么没来?”

“他往史家拜年去了。”络娴说着好?笑,“昨夜吃年饭,不到?二更?他就没了影,幸而我们家人多,不曾留意他的去向。直到?三更?天才?回来,问他他说是在?外头厅上陪相公们吃酒。我却?是知道的,他是扯谎,身上一点酒味没有,不知大?年夜的跑哪去了。”

玉漏心头一跳,“三更?才?回去?”

“大?约是为避热闹。”

他真?在?那后巷子里头等了这样久?玉漏不大?信,只?怕他后来是往别的地?方去了。又不由得有些忐忑,要是真?的,八成?是惹火了他,所以今日不往凤家来。她担心自己这一剂药下得过猛,得罪狠了他,倒又得不偿失了。

正在?思虑,络娴把那两双鞋拿出来给她,“谢谢你昨日百忙中还记挂着我。你不知道,我那时正想?家里的饭吃,偏你就打发人送了去。”没等她谢绝,又说:“你不许不收!这是我和你要好?,拿你当自己人,并不是一味拿你当我哥哥的房里人看?待。”

玉漏心笑算是拿住了她,便坦然接下,悉心收进榻角那箱笼里。转头又说:“大?爷只?当池三爷今日要跟着你们一道来,特地?叫预备了几坛子好?酒在?那里。偏又没来,你们池二爷的身子又不能多喝,他只?怕还不尽兴呢。”

“大?哥忙什么,知道他和小叔要好?,小叔说定了后日来。”

然而真?到?后日,池镜来是来了,却?只?是去瞧过凤太太,便拉着凤翔往外头赴席去了。玉漏只?在?院里忙,连他的一声响也?没听见。

她午晌过后坐下来细想?,未必是因为前日失约,池镜兴致全无,所以懒得再藉故相见?或是怀恨在?心,特地?把凤翔拉出去,好?私底下对他说些什么?

真?要如此,岂不是弄得个声名?狼藉鸡飞蛋打,连凤翔恐怕也?要抛弃她。她立刻前前后后把自己的言行举止都检点一遍,由头至尾,自己口里头实在?也?没说出什么直白的话。不怕!真?闹出来,还可狡辩。况且闹出来于池镜又有什么好?处?他难道就不要名?声体面?

不过男人家,都是由得他们说,他大?可以说是她勾引的他。

这一晌坐立难安,及至夜间凤翔回来,多番试探之?下

,才?知虚惊一场,池镜什么也?没说。

“不过池镜说你不好?。”

玉漏手一抖,茶水险些泼出去,忙镇定神思,端着茶向床前过去,“说我什么不好??是我哪里不防得罪了他么?”

凤翔吃得醉醺醺的,靠在?床头望住她笑,“他就是那性情,不喜欢过于听话的女人,他觉得没趣。我说我倒是觉得温顺的女人好?,他还笑话我。”

玉漏松了口气?,坐在?床沿上,把茶递给他,“常言道各花入各眼,这也?没什么,只?要你心里喜欢我,别人怎么看?我倒不要紧。”

凤翔把茶搁下,坐起来一点,认真?地?睇她,“我心里是真?喜欢你,所以才?放心不下,又不好?带你到?任上去,以你的性子,在?家又要受俪仙的欺负。”他握起她的手,重?重?地?揣捏着,“你答应我,不可一味的忍气?吞声,有什么事就告诉太太,若太太不能做主,你就写信告诉我。”

“写信给你?”玉漏笑了笑,“有什么用呢?难道你放着公事不理,回来替我出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笑道:“真?是到?了那步田地?,就抛下那些功名?利禄又有什么要紧?就怕你没有我在?身边,不能好?活着。”

因为吃醉了酒,他语气?里有些愚蠢的认真?,和素来文雅睿智的样子不像。玉漏简直好?笑,她信不过男人的话,因为连自己也?时常在?说谎,论起说甜言蜜语,其实她比他们都在?行。

但她心里还是没来由地?发酸,分不清是为他注定没结果?的感情,还是为自己早已模糊不堪的心。不过这时节忙得这样,谁还有空去计较?

一连几日都是往各家拜年,因人手不够,玉漏这日一早也?领了份差事,带着些精致的果?脯点心往徐家去拜年。那徐家太太是凤太太娘家表亲,他家有个少爷,赶巧这日池镜在?外治席请一班朋友吃酒,也?请了这位少爷。玉漏午晌从徐家门上出来的时候正碰上池镜的车马,看?见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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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前招呼小厮搀那徐公子进门。

徐公子吃得醉醺醺的,仍不忘拉池镜的手,“你往日难得走到?我家一趟,今日既到?了门前,定要进去坐坐,我们非再吃它三杯不可!若不肯进去,就是嫌弃我们这门楣配不上你!”

池镜瞟眼看?见玉漏从门里出来,装作没看?见,只?顾和那徐公子推让,“你这话活该打嘴,我当你是朋友,你却?说什么弃嫌?改日一定来,你今日醉得这样,回房必定倒头不起,难道邀我进去干坐着?来啊,快把你家少爷搀进去。”

看?那意思,池镜也?不得空来和她搭讪,玉漏只?好?避着走开,顺着大?街往凤家回去。一路想?着那晚失约之?事,胸中不免难安,稀里糊涂不知走到?哪条街上来了,抬头看?见家卖实惠布料的铺子。

元夕后她也?要回趟娘家,凤家自然少不得会给她备份礼,可那些好?绸好?缎不论带多少回去,最终都是穿在?她爹身上。不如就在?街上扯几块便宜布料,他爹嫌弃不穿,她娘自然就肯裁来自己做衣裳穿了。

因此进去问过价钱,和那掌柜的理论,“你是瞧着眼下年节就只?管把价钱往高了抬,还是见我是个年轻姑娘家,不晓得行市,就胡乱喊价?这料子哪里要二十文一尺?”

这铺子里客也?多,那掌柜的一听她想?压价,又见她不过是个年轻姑娘,想?必还要回去问过家里。因此一下失了耐性,爱搭不理地?道:“我们柜上不兴划价,要划价,喏,前头那摊子上随你去划。可拿回去洗坏了晒坏了,或是掉了颜色,你回来可找不着人。”

“就是这话,所以我才?往你这铺子里来瞧。可你这价钱也?要得太高了,不过是粗麻料子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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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里可不都是些平常料子嚜,要好?的你就到?对过那百绫楼去,不过人家最下层的料子也?要四十文一尺。”

那墙下还有两位上年纪的女客坐着,因见玉漏年轻水灵,有点发酸,便笑:“我说掌柜的,我们在?这里你不招呼,倒勤招呼生客?我们这些熟客又不和你还价钱。”

那掌柜的听了这话便丢下玉漏不理,自去桌上招呼她们二人。

玉漏在?柜台前有点难堪,见那两个妇人分明有点故意讥讽她的意思,若就走了,怕她们笑话她是买不起;要是赶着问,这价钱恐怕就难压得下来了。

正在?跼蹐,忽见墙上的光黑一黑,背后有人喊了声:“掌柜的,你这买卖还做不做?怎么见有客在?这里,却?放着不理?”

回头一瞧,却?是池镜跟前那小厮,玉漏忙向街上望,果?然看?见池镜的马车就停在?路边。他人跳下马车,慢慢悠悠地?踅进来,那一身锦绣裘衣真?是实打实的令这间铺子“蓬荜生辉”。

那掌柜的怔了须臾,忙又弃了那两个妇人,不敢亲近池镜,只?堆着笑向永泉迎去,“岂敢岂敢,是小的瞎了眼没看?见大?爷进来。大?爷要找什么料子只?管告诉小的,小的取来给大?爷瞧。”

永泉反剪着手道:“要十匹蜀锦,不知你这里有没有?”

吓得那掌柜的不知如何答话,这功夫池镜已走到?玉漏身畔,微笑着把货架上的料子睃巡一遍,攒眉向玉漏道:“你怎么逛到?这里来了?他这里没有你要的料子,何必将就?咱们上对过瞧瞧去,那里兴许有。”

于是那永泉掉转身就来迎玉漏,也?没个称呼,只?把腰杆弯得低低的,朝前摆出一只?手,“您请。”

玉漏有心要推辞,可铺子里众人都瞧着她,惊是惊,羡是羡,厌是厌,眼掺百感的,无非当她是哪家不正经的姑娘,轧姘头轧上个尊贵男人,在?这里摆架子耍威风。

她心里虽不自在?,也?难免赌气?,偏要耍一回威风,说不出推辞的话,只?掉身跟着去了。

春风扇(〇七)

玉漏肯跟着出来,池镜心里便?有?一丝胜利的喜悦。知道她是给一份虚荣心架在?了台上,他也正要趁机报她失约之仇。

一径走到那百绫楼内,永泉先去向个伙计说了两句,见那伙计忙不迭地跑进后堂,不一时急急迎出个老?掌柜,老?远就朝池镜打着拱过来,“三爷今日贵脚踏贱地,有?失远迎,实在?该死!实在?该死。三爷快内室里请!”

池镜摇了摇手,“内室就不进去了,我是陪姑娘来挑些好料子,内室里什么也没有?,叫我们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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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年轻男女?一并?出门,不免惹些议论。他本可以胡乱扯个慌遮掩,说玉漏是亲眷也好,或是什么也不说,权当她是丫头也罢。可他偏称她“姑娘”,又着重说明是来陪她看料子,好像是故意要惹人?非议。

那掌柜的不动声色打量玉漏一回,改朝楼上邀人?,吩咐楼下道:“不许再放人?上来。”

楼下几面柜后已是摆得眼花缭乱,上了二?楼更了不得,几面墙的货架上,几处龙门架上好几根杆子,层出不穷地摆着挂着各色绫罗绸锦。空处陈设着些古董顽器,临窗放着两套紫檀雕花桌椅。一时有?伙计瀹了两碗内供的普洱茶来,又有?三个伙计拿着尺头赶上来伺候。

楼上楼下的脚步声噔噔噔地响个不住,令玉漏像是陡然间落到个钟鼓馔玉的戏台子上,人?虽不是这戏里的人?,也经不住有?点晕头转向。

那些五光十色的布匹简直能晃花人?的眼,她也是几番挣扎才使自己镇定下来,尽量眼不斜视,目不露贪。

一转头,偏对上池镜微笑着的脸,十分温柔体贴地请她在?窗下坐,“你看着哪个好就指给他们,叫他们取到跟前来瞧,省得走来走去的累着脚。”

店内的人?一听,看玉漏的眼色又添了几分暧昧。玉漏真是悔不当初不该跟来,眼下要表明身份,倒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也要得罪池镜。

可若不说清,就稀里糊涂成了什么人??

一时骑虎难下,只好将错就错坐下来,横竖这些人?也都不认得,往后也不打交道。

池镜也慢条斯理撩开袍子坐下来,随手朝对面货柜上指了匹云锦,“那块料子取来瞧瞧。”

摆到桌上来,玉漏刻意把持着眼睛不去久看,只说:“不好叫三爷破费。”

池镜待要开口,那老?掌柜抢着说:“姑娘说这话?真是打三爷的脸,若说不喜欢就罢了,嫌我们这里的东西不好瞧不上也没要紧,唯独这话?可是万万说不得,池三爷岂是怕破费的人?,别说几匹缎子,就是连我们铺子都买了去,也是眼睛都不会眨一眼的。”

池镜笑看他一眼道:“您老?说这话?才该打嘴,把我说成什么人?了?”

掌柜的陪笑点头,“是小的不会说话?。三爷并?不是那样的人?,只是三爷看中的一向不讲价钱,能给三爷看中的,也不是单凭价钱就能论?好坏的。”

玉漏看他一眼,又看池镜只是笑,便?赌气另指了匹流光四射的料子。

伙计立时取到桌上来,掌柜赶着说:“姑娘好眼光,这是苏州才到的新货,做春天的衣裳的最?是好看。您此?刻裁了,只等春天一到,十亭九坊的姑娘们就都望着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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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嚜,原来是拿她当风月场中的人?物了。她瞅了眼池镜,池镜笑着叱那掌柜的一句,“胡说什么!”

玉漏仿佛咽了只苍蝇在?喉间,心下有?气,就说:“远远的看着倒好,到眼跟前来瞧着又不大合宜,我穿不出来的。”

那掌柜的道:“您再瞧,瞧见什么再取来眼前看,不怕麻烦。”

有?了这话?,玉漏尽管一会看这个一会叫取那个,把几个伙计并?老?掌柜的调度得楼上楼下满亭乱转。看着这些人?好不殷勤,渐渐又觉得受用不尽。

十来块料子看下来,茶也换了两碗,她仍不大合意思。店内的人?脸上都发了汗犯了难时,池镜却没有?一点不耐烦,放下茶来向面前几人?笑说:“她不是有?意为难你们,是在?为难我呢。”说着立起?身,向玉漏作了个揖,“你瞧中哪块,我亲自取到你面前来给你看好不好?”

众人?看池镜做小伏低的架势,顿时把心内那点烦嫌都散了,那老?掌柜的忙叫人?新换上两瓯鲜果,腰弯得比池镜还低,“姑娘别急,买东西就是要慢挑慢选,急起?来买了不喜欢的回去,银钱事小,白搁在?家里反是添乱。”

玉漏看众人?如此?俯首殷勤的样子,先前那股气终归也消了些,倒不好意思起?来,“我不是有?意为难你们,我是想给我娘挑块料子裁衣裳,你们这里的料子都太金贵了,她不一定舍得穿在?身上。”

那老?掌柜道:“原来是给老?夫人?买,倒是这话?,老?人?家不论?家里堆着多少金山银山,也惯了省检。不如这样,我这里有?几块去年的绸布,虽不怎样名贵,倒合了老?人?家的心,姑娘若不嫌弃,我送了姑娘,权当拜年之礼。”

玉漏忙起?身推辞,池镜在?旁道:“既是老?掌柜的意思,你就只管收下,否则真是白叫他们忙了这一场。”

人?家执意要送,无非是赶着巴结池镜,她承下这个恩惠,既是受了店家的情,也是受了池镜的情。可要不受,指挥着这些人?马不停蹄地忙了这一晌,也真是对不住人?。

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是着了池镜的道。不过他还有?心来在?她身上打这么个精巧的埋伏,想必那回故意失约倒没算错,果然使他的兴致更起?来了些。

她又是无奈,又是庆幸,也很?喜欢给这么些势力?的人?敬捧着。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福身道谢,千叮咛万嘱咐只叫包了一块料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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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镜又将她邀上马车,她抱着那块料子坐在?对过半日不说话?,盘算着眼下又当如何?该不该对他分辨分辨那夜之事?

想不到池镜却先开了口,“还在?和我生?气?”

问得玉漏发懵,“我生?什么气呢?”

“我也不知道。”他笑着仰头,长叹了口气,好像当那次失约只是她小小的骄纵,他表示了一个男人?该有?的包容,“不过我想一定是上回送你回家取东西的时候,我有?什么话?不防得罪了你,所以你生?了气,那天晚上才不肯理我。倘或如此?,我在?这里向你赔不个是。”

他把她的错归咎到他自己身上去,两个人?的关系更不能轻易撇得干净。他当然不知道玉漏并?不是要撇清什么,说不清谁上了谁的当,他又坐到她身边来了。

玉漏向旁让了让,小声说:“你没有?得罪我,那天晚上我实在?是忙得抽不开身——又想,你不过是玩笑,怎么会真来呢。”

“我去了,在?后头巷子里等了你很?久。天下起?雪来,我想着走,又怕你后头赶来,就这么犹犹豫豫的,一等再等。”

“快三更的时候,客散了许多,我得空去了一趟,可没看见你,我想你一定是没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时候想是我刚走。”他怅惘地笑着,“你瞧,我们俩竟然傻到了一处,都白兜了一身的风雪。”

两个人?对着说些半真半假的话?,就把此?事揭过。街上人?挤人?,有?许多百戏杂耍出来,大家凑热闹来看,许多人?擦肩而过,许多缘分转瞬即逝,好像真有?无限遗憾流动在?人?潮里。各自看着那些人?,竟也还真有?点莫名的感动和惘惘的情绪。

池镜把她挑帘子的手握下来,“你不怕冷?”

玉漏的手不是手了,化作一颗心在?他手掌里跳一下,腼腆地低了低头,“才刚在?那铺子里,几个炭盆烘着,倒烘得热了。”

但他立刻就放开了她,“我看你未必是给火烘热的,是自己不好意思臊热的。”

“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

池镜撇下眼一笑,“你难道不是故意折腾人??你以为我那么大张旗鼓的是故意叫你难堪,你又不好得罪我,只好自己赌气。”说完歪过脑袋去靠在?那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管她信不信,“其实我倒没想那么多,心里只想着逮着这个空子不放你走,多绊住你一会。现在?想起?来,是我疏忽了,人?家会怎么看你?好在?和那些人?往后也不见面的。”

他已自省在?前,玉漏不得不表示出体谅,“你原是一番好心,我不说谢,难道还要反过来怪你么?我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

“你说这话?,就是还在?和我怄气。”

在?彼此?天差地别的身份之下,女?人?怎么有?资格和男人?生?气?除非是有?另一层关系在?。这话?细细嚼来,几乎是一种甜蜜的滋味,玉漏的心不由得砰砰跳几回,浑身也有?些僵。

他就这么睇她片刻,捏起?她的腕子朝自己胸膛狠捶了一下,“了不得给你打打,可解气了?”

玉漏噗嗤一声笑了,把手收回来安分地摆在?裙上,“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呀。”

她嗔怨一句,红着脸。接着彼此?在?微笑里沉默下来,街上闹哄哄的声音把这份沉默包围着,两个人?都没有?觉得尴尬,反倒感到舒适和安全?。

听见有?吆喝卖糖葫芦的,玉漏挑开帘子看,正好看见一个草垛子慢慢地从窗下游过去,那一个个剔透红亮的山楂果在?阴冷缠绵的天色里格外诱人?,她看得转不开眼睛。

池镜瞧见,一招手将那老?头子叫到窗下,摸身上没有?散钱,却不叫永泉,只为难着道:“哎呀,真是,我身上也没有?散碎银钱。”

玉漏忙摸出两个铜板,买进来两串。池镜举起?一串来,在?红光中窥她,“瞧,你平白送了我一件东西,改日我可是要回礼的。”

“这算什么礼?”玉漏好笑。

“怎么不算?礼轻情意重。”他也笑,望着她被糖葫芦映红了腮畔,心有?所动,把一条腿弯着横搭在?他们之间,“礼尚往来,我回礼时你可不许推。”

玉漏犹豫一会,把那块料子摸了摸,“如此?说来,我这糖葫芦才算是回礼呢。”

“那不算,这料子又不是我送

的。”他凝了凝眉,又咂了咂嘴,“本来是想叫你挑几块好料子,谁知白得了一块,我反倒一两银子没花,说出去岂不叫人?笑我借他人?的光做我的人?情?无论?如何我得花银子送分礼给你不可,权当是洗我不白之冤,你得收。”

收他的礼倒成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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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他,玉漏说不出拒绝的话?,又看下那块料子,“您常到那百绫楼去买料子?我想不应当,你们家里何必用外头买的料子。”

“那铺子是我们家的房产,给南京的一个丝绸商租了去,他们租着我们家好几处铺面,我家大伯大哥又在?江宁织造当差,管着南京城的绸缎商,他们自然是客气。”

玉漏脑子里拨算着他们家的产业,就怕自己见识短,未必算得全?,横竖只有?比她想的多。她不由得已经对他那份礼开始期待起?来,噙着点笑意,将帘子挑开条缝看时,发觉马车早已走过凤家门前了。

她扭脸瞅池镜,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睇着她,仿佛也是在?窥探她的意思。

终于两个人?都没有?旁的表示,马车只好接着往前走,转去了另一条望不到头的大街上,跟着无穷无尽的车水马龙走得格外闲慢,好像要一直走下去似的。

春风扇(〇八)

傍晚玉漏归到凤家,想要检算在车里和池镜到底说了些什么话,然而又都模糊得想不起来了?。其实净是些云里?雾里?没要紧的?散话,又仿佛每句话里都暗藏玄机。可每当要说到纸破窗明的?时候,他便戛然而止,沉默得恰到好处,好像有意等着她来挑明。

这个人实在可恨!她怀着笑把那块料子搁在柜里,回身坐在榻上发了?回呆。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下来,黑暗静静地朝她身上涌过去。

“怎么不点?灯?”

玉漏吓一跳,看见是凤翔外头赴席回来。屋里黑魆魆的?,他自己走去把灯点?上,擎着往榻上走来过,眼睛荡溢着一份微醺后的流光,只管把玉漏盯着。

玉漏给他看得不自在,歪过身问:“你只管看着我做什么?”

他歪着脸追看半日,自己也好笑,“不知道为什么,隔着一个白天,竟像有一年未见似的?。”

而这个白天,玉漏几乎都是与池镜混在一起。她难免愧疚,抬手摸他的?脸,“吃了?多少酒呀,脸烧得滚烫。”

凤翔顺势握住她的?手,贪她手上那份凉,久贴在脸上,“今日在林家赴宴,席上听林五公子说前头不远小金巷子里?有一所房子可租赁,有三间屋舍,虽不大,也还齐全。”

“你无端端打听房子做什么?”

他迟缓地笑一笑,“不是无端端,我想着租赁一处房子,把你挪出去,往后和?俪仙两头分开住着,岂不少些是非?”

这就是他想出来的?安置她的?法子,玉漏听后把手抽回来,在心?内嗤笑个不住,男人为什么总在女人的?事上想得简单?

脸上却不好表示,只把那想要嘲讽的?情绪凝成个微笑挂到嘴上来,“真是没道理,从来做小的?,只有想破脑袋要进家门?的?,何曾见往外搬的??就是我自己没什么,太太和?你的?脸上也不好看,人家要怎么议论?”

凤翔将手放下,蜷在炕桌上,想想也一叹,“可眼看我就要往常州去了?,往后叫你时时在俪仙眼前晃着,我实在难放心?。”

玉漏又笑,“你真是多虑,即便大奶奶肚量小要寻我什么不是,难道我搬出去她就寻不着了??我终归是你们?凤家的?人呀。你何苦把她想得这样坏?倒伤了?夫妻情分,你看这些时大家不都是安安生生的?么?”

把人挪出去到底不成规矩,俪仙自年后也的?确本分,一向是踏踏实实在屋里?,没听见她跟前头似的?朝打夕骂。风翔前思?后想,觉得俪仙也并非无药可医,便欲去和?她讲谈道理。

走到正屋里?来,看见俪仙居然在榻上对?着灯做活计,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景,想必是因为过于无聊,她也肯拈针动线起来了?。

凤翔忽然觉得不自在,咳嗽了?两声朝碧纱橱里?头走进来,“你忙什么呢?”

俪仙受了?香蕊的?劝,想着不急在这一时,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同玉漏算帐,因此这些时压下脾气?不吵不闹,连看见凤翔也能忍住一腔火,只横了?他一眼,“真是难得,你竟肯往我这里?来一趟。”

香蕊一听她口气?不对?,忙赶着倒了?茶来打岔,“大爷才?刚外头赴席回来,想必吃了?酒,正好这茶浓,吃了?好醒酒。”说完看俪仙一眼,出去了?。

俪仙会其意?思?,把嘴一撇,索性来个一言不发,低着脖子还做她的?活计。

凤翔倒不习惯她这种适宜的?退让和?安静,只好找话来说:“你看,这些日子不叫你管家,你难得清闲下来,做做活计养养性子,不是也很?好么?”

俪仙向前挪动银釭,向墙隅侧了?侧身,“你有事就趁早说干净,没事就快回那屋里?去,省得嫌我绊了?你的?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凤翔轻咽一下,陪着尴尬的?笑脸,“那日我话说得重了?些,你别放在心?上。”

说得俪仙忽然鼻子一酸,不肯搭腔。

他又陪着小心?道:“我晓得你不是心?肠歹毒的?妇人,不过性子冲了?些。你也设身处地为人想想,玉漏也有她的?难处,她身不由己到了?咱们?家来,凡事还要靠你多担待着点?,大家相安无事的?过日子,岂不好?往后她若有哪里?得罪了?你,你告诉我,我自然也替你做主。”

好嚜,磨蹭半天,原来还是替那丫头来说话,俪仙强忍着愤懑不吭声。

这算有得商量了?,凤翔继而说:“只等元夕一过朝廷的?旨意?就要下来了?,我异地赴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里?。往后我不在,家中常日是要靠你支援着,万望你对?上对?下,都多包涵着点?。有什么不好,你只写信告诉我,我也好替你拿主意?。”

“你别说了?,”俪仙淡淡开口,认了?命一般,“说来说去还不是怕你不在家我就成了?个霸王,把玉漏欺得死?死?的?。你只管放心?,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我常年没有生养,迟早都是要许个人进来的?。既然是她来了?,将来果然能生养下个孩儿?,于你于我于咱们?家都是好事,我还有什么可气?的??”

凤翔忙去窥她脸色,见她脸上一派哀愁的?平和?,也就有些信了?,“你肯这样想,就是阖家之福了?。”

俪仙抬头嗔他一眼,“话也讲完了?,你快回去睡吧,明日一大早不是还要赶着去给三舅母拜年?”

凤翔笑着点?头,待要起身时,偏看见她眼圈发红,似有两点?泪星在烛光中闪动。他不由得愧从中来,想着冷落了?她这些日,眼下又才?说完那些话,果然转背就走,好像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就是为了?玉漏,也少不得要安抚她一回。

因而笑道:“这么晚了?,你还要赶我到哪里?去?快把活计收拾收拾,咱们?好早些睡。”

俪仙自然是高兴,丢下针线到外间吩咐丫头打水洗漱,那铜壶铜盆叮铃咣当响了?半晌,响出一股扬眉吐气?的?得意?。

一时风止灯灭,月亮冷清清地落进窗来,像是结了?层霜在地上。玉漏垫着脚尖去蹭两回,看见自己的?黑影子吊在一片黯淡的?墙上,感到一片早有预料的?灰心?。

从前在唐家和?唐二也有要好的?时候,不论是与凤翔还是与池镜,都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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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重蹈覆辙。所以在这灰心?里?,反而格外安定,觉得终于是不欠着凤翔什么了?。

这一夜过去,玉漏原想着俪仙该自以为得意?,少不得要叫了?她去作践两回,没承想俪仙如今竟也捺得住性子,次日起来还如先前一般,并不见来挑事。玉漏只怕她真是给凤翔哄转了?性子,一面又记着池镜说要送她的?礼,这一向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的?。

不觉元夕已过,朝廷的?旨意?下来,着凤翔二月前启程往常州江阴任县令。阖家上下无不欢喜,纷纷忙着打发凤翔往江阴上任

,连凤太太也强打起精神来张罗不停。

凤翔外头亦是邀约不绝,池镜自也少不得要治席为他饯行,晓得他不愿往池家来,这日史家回来,便欲在外设宴请他。既想着凤翔,自然而然就想起玉漏,前些日说下要送她一份礼的?,这几日一忙偏又忘了?。

他满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一遍,除了?丫头们?的?,竟无一件称心?首饰。青竹听见他是找女人的?首饰便好笑,“你这会找这些没要紧的?东西做什么?是送外头的?人还是赏家里?的?人?要是赏家里?的?我的?首饰匣子里?你翻去,回头再还我一件就是。”

池镜想着上回对?玉漏说得郑重其事,转头又拿件丫头的?东西去敷衍,自己也有些没意?思?。因而没受青竹的?,只问她哪家铺子里?有现成的?首饰卖。

青竹道:“现成的?你只往武定桥长板桥一带去,那里?行院多,卖现成头面的?铺子自然就多。不过我劝你别往那地方去钻,仔细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还当你是去眠花宿柳。不如你往总管房去问问看,库里?闲置的?首饰想必也有,暂借一件去也不妨。”

这厢池镜刚走到总管房,往北屋帐房里?翻册子,前脚进门?,后脚转念就想,要是传去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少不得要想一个大男人找女人戴的?首饰做什么?还不是去胡混。因此按下不提,只在屋里?闲兜一圈,随便翻了?翻账篇子。

一翻就翻到他大哥上月各人的?开销,竟超出月钱七十?两之多。那算帐的?老?鲁相公直摇着脑袋哭笑不得,“各房里?所缺之物,都由官中买办去置办,就是各人偶要在外头买件西稀奇古怪玩意?,大项的?自然有店家送了?帐目来开销,小件的?至死?也不过几两银子,大爷大奶奶每月各有三十?两的?月钱难道还不够?大爷月月都花超不少,还月月叫我想法子寻项来填,我哪里?去寻那么些正经事由?”

池镜往前再翻,果然他大哥每月皆超出去七八十?两不等,这还是账上的?,不在账上的?只怕还有不少。怪道他大嫂成日谋算着要在老?太太跟前讨些差事去办,无非是要想法子在这些事情上抽出钱来填亏空。

他把帐册簌簌翻着,笑道:“大哥在织造局当差,应酬少不得,多花些钱也是有的?。这有什么值当您老?人家发愁的??只说是请客就混过去了?。”

老?鲁相公拈着胡子苦笑不跌,“这两个月因是节下,倒还可混得过去。可不见得月月如此请客,上年九月报给老?太太听老?太太还问呢,说大爷除月钱外,还领着朝廷的?俸禄,多少应酬还不够开销的??等着瞧吧,再这么着老?太太就得细问,到时候我只怕再难替大爷遮掩得住。”

池镜阖上那本账,事不关己地笑着,“您已是尽心?了?,实在遮不过去大哥也不能来怪您,只好叫他自己去老?太太跟前交代,总不好叫您在老?太太跟前挨骂。您是家里?的?老?人了?,在老?太太跟前办事几十?年,挨几句骂事小,可别为这点?小事带累您在老?太太跟前丢了?体面。”

说着待要走出去,又给老?鲁相公叫住,“三爷忽地到帐房来做什么?别是您也有开销不过去的?账了??这可是少见。”

“没有的?事,我不过闲着来逛逛。”

池镜摇着手走出去,又带着人套了?车往武定桥去,一面打发个小厮去酒家预备席面,自己带着永泉把这一带逛了?半日。金银玉器看了?不少,叵奈总寻不到件称心?满意?的?。

永泉常日跟着他,最晓得他的?底细,想他外头并没有什么女人,只除了?凤家那丫头。

因道:“三爷不拘什么镯子项圈,随便买一件,穷门?荜户出身的?姑娘也不能挑三拣四。”

池镜却笑,“你懂什么,越是穷,越是要装出一副骨气?,最怕人家小瞧了?她。你要是随便拣些金银之物搪塞,反说你拿着点?臭钱就来糟践她,须得费点?精神挑样够意?思?的?,才?看出你是用了?心?。”

说得永泉直乐,“那索性就再费些精神,野地里?捡些草根子编个什么花环草环的?送去,岂不更显得有心??”

池镜扭头乜他一眼,只是笑。单费心?不花钱可不行,女人总是这也要,那也要,贪心?不足。

回过头来,恰好在人家柜前看见掌柜的?正收着一副珥珰,上头缀着两颗小珍珠,下头坠着颗稍大的?红玛瑙做成的?柿子,寓意?事事如意?。令他一下想到玉漏给糖葫芦映红的?半张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欲要买下时,不想掌柜的?一口回绝,“这可不敢出售,这是人家拿来暂典的?,典期三个月。要是卖给爷,到日子人家来赎,我拿什么给人呢?”

永泉错身上前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难道主家一定认东西不认钱?我们?多给一二两银子,你和?主家连本带利都有得赚,这还不卖?”

那掌柜却是个认死?理的?,“那也不成呐,您别瞧我开个小铺子做小买卖,可一向诚信为本,私自卖了?典主的?东西,传出去我这买卖还做不做了??不成,就是给一二百两也不成。”

“一二百两?你不如去抢实在。”

池镜原要罢了?,正待拔腿出去,偏那掌柜叫住说:“您不如去问过主人家的?意?思?,他家就在前面小坎桥底下那四井巷子里?头,门?上贴着对?天官赐福的?年画。您去问过,人家要是肯出让,我没什么说的?,您拿了?单子来,东西就照单价卖给您。”

横竖听他说得近,池镜也是半推半就的?,就按着话向那小坎桥底下寻去。

进了?那四井巷方知为什么叫个“四井巷”,并不是有四口井,是沿巷子进去,在一口老?井处又分出三条巷子。展眼一望,那三条巷子均是逼仄曲折,望不到头。干脆算了?。

可又一想,既已忙了?这半日,此时回头岂不是前功尽弃?因此只得和?永泉分头去寻。

巷子崎岖绵长,太阳从顶头直晒下来,晒得池镜鼻尖上刺刺的?,心?里?也烦躁。一面埋怨自己简直闲得没事做,为了?件没要紧的?东西,为了?个没要紧的?女人,竟走了?这一程子的?路!

然而脚还是不听使唤地往前行着。

折腾许久,总算是寻到了?那户人家。开门?的?一位陈相公,听他们?说了?来意?,就把他们?请进房内道:“那原是拙荆的?嫁妆,因家中艰难,万不得已才?拿去暂典了?几个钱用。大官人想买去,我不敢私自做主,还得要问过拙荆的?意?思?。她到街上买菜去了?,大官人倘或不嫌,请稍坐片刻等她回来。”

一进这屋子就闻到股子霉酸味,过了?元夕,寻常人家都不肯熏炭,又冷,池镜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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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坐不住。可这时已进退失据,不得不等下去。

这一坐又是大半个时辰,亏得那妇女回来后肯出卖典票,就把典票买了?来。又折回铺子里?买下珥珰,揣在怀内,骑在马上,觉得胸怀沉甸甸的?,怄得池镜想笑。

是在沿河一家酒家设宴,小厮将二楼包了?下来,命人将两张八仙桌拼在窗户底下。池镜赶去时,除凤翔未到,另邀了?两个朋友,一个姓周的?,一个姓刘的?,并请的?两个唱的?具已早到了?,反是他主人家姗姗来迟。

那周刘二人皆是秀才?相公,不过家中略贫苦一些。池镜却不嫌弃,忙迎上楼去拱手赔礼,“真对?不住,路上给耽搁了?一会,来迟了?,叫几位久侯。”

姓周的?忙回礼,“不敢不敢。只是听小的?们?说,你是往前头武定桥去了?,怎么这会才?来?我们?只怕你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正要叫小的?们?去寻你去呢。”

池镜心?内发窘,自己都觉得说出来招人可笑,只得敷衍,“没什么,在那头撞见位朋友,非拽着说话,就给绊了?这一晌。想必酒菜都凉了?,永泉,叫店家撤下这一席去,另换一席上来。”

酒菜新换,凤翔正巧也到了?,一上楼去几人就道了?恭喜,这厢回谢不绝,又庄重向池镜打了?回拱,“这次得朝廷复用,真是要多谢你,我还没请你吃酒,你反先请起我来了?,倒叫我不好意?思?。”

池镜请他入座,笑道:“谢我做什么?我不过是替你写信问了?一句。”

“我在官场虽不老?练,也懂些官中世?故。倘或没你那封信,我复官之事不过是谣言,正是有了?你那封信,令尊大人肯替我问上一句,事情才?是板上钉钉。我不谢你谢谁呢?”

池镜摇了?摇手,表示不值一提,而后低着头在案前给大家斟酒。

一见到凤翔,他就觉得怀揣的?珥珰在他胸口晃荡两下似的?,提醒他这一日莫名为玉漏吃的?冤枉。他后悔不该对?她许下什么礼,就是许了?,也该听人的?话,随随便便拿件什么敷衍过去就得了?。反正她出身寒微,难道还会嫌弃?怪自己太糊涂,急于充一份“情真意?切”。

席上大家吃酒行令,那姓周的?又提议以送别为题,大家相继填词,叫姑娘以琵琶相合,即兴而唱。轮到凤翔,他不擅作词,也勉强一首,最尾两句唱的?是“道旁春草寸寸深,香闺离泪行行重。”

那柳琴姑娘放下琵琶来打趣,“偶见凤大爷的?诗作,不是忧国就是忧民的?,今日怎么也忧起闺阁中的?小事来了??想必是这回往常州去,尊夫人舍不得,这几日在家掉眼泪呢?”

众人轰然一笑,凤翔一时窘得脸红,忙摇手道:“柳琴姑娘愈发会取笑。”

连池镜也饧涩着眼睇着他笑了?一阵,那刘相公却说:“你不知道,我们?凤大奶奶是出了?名的?刚强,只怕一生流的?眼泪也不及你一日流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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