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帐内传来女子?清亮的声音。
“镇北侯硬气。”
“那便接着打吧。”
两个?施刑的亲兵无可奈何,复又举起军杖。
新伤叠着旧伤,纵横交错。
但裴少煊这时竟不?觉着脊杖有?多疼了。他闭着眼睛,满心满眼都回荡着女子?冰冰冷冷、不?带丝毫感情的话?。
他鼻子?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又深觉丢人,抬起袖子?飞快擦了,哽咽着质问?施刑的人:“怎么停了?要打便快些打。”
士兵哎呦一声,连忙伸手将人扶起来,叹道:“四十杖已经?结束了,侯爷快起来。”
裴少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却没接受他的搀扶,依着规矩再拜了一拜,便自己起了身,踉踉跄跄地往自己的帐篷走,任谁来搀扶都不?许。
鲜红的血几乎将整件单衣都染了个?色。
来来往往的人一见他这模样,便知小侯爷受了刑,一个?个?呆若木鸡,想开口?又不?敢真的开口?。
还是南嘉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带着一件氅衣来解了他的围。
“谢了。”他略显别扭地接过来披在身上,默默道了谢。
南嘉这个?损友难得没有?落井下石,在一旁说着安慰的话?。待军医为?他处理好?伤口?之后,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瓶伤药,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这伤药是军中最好?的药,小侯爷拿着用吧。”
裴少煊恹恹地瞥了眼那个?冰梅柳叶瓶,红着眼睛没说话?。
于是南嘉挠了挠头,又劝:“哎呀,你?说你?本?来就有?错在先,还非要梗着脖子?不?认,殿下要是不?罚你?,将来怎么镇得住底下的士兵?”
“还有?,殿下前脚才?在众将军面前回护了洛桑,你?后脚就赶上去故意折辱他。这不?是明着打殿下的脸吗?”
“难道你?存心要殿下难办?”
“我……”他挣扎着要起来,又因为?牵动伤势,痛呼一声,躺了回去。
“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气不?过……他们说殿下与那厮出同车、坐同席,亲密无间……一点儿不?像清白君臣,倒像收了个?男宠。”
裴少煊将头埋在被褥里,心里郁闷得要死,开始恶声恶气地赶客:“平常也没见你?这么机灵啊?今天这是开窍了?”
“你?!你?真是活该!”
枉她特意拿系统的话?来点拨他!
南嘉做势要往他背上拍,但看到旁边还没来得及端下去的血水,终究还是咬着后糟牙放下了手,冷哼道:“下官确实不?比小侯爷聪颖。”
她暗骂一声活该,毫不?示弱地说起风凉话?:“可惜了,小侯爷这般聪颖,怎么还惹得殿下罚你??”
被戳住痛脚的裴少煊越发懊恼,连忙让身边的亲兵将人赶出去。
南嘉白他一眼,施施然地起了身,整整衣袖道:“侯爷不?用特意赶下官走,我这就要奉殿下的命令去接你?的活儿。”
“殿下说了,让你?好?好?待在这儿养伤。侯爷就安生躺着吧,可别再去招惹洛长史了。”
谁料一直将头埋在褥子?里的镇北侯,听到这话?后直接咬牙站了起来,颤着手将衣服一件一件往上套。
“殿下交待我的事情,我自然会办好?。你?好?生在军营里待着吧,不?用你?插手。”
南嘉差点被这头犟驴气得七窍生烟,“裴少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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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犟吧!当心日后悔青了肠子?。”
“反正你?和殿下赌气,我肯定是站在殿下那边的……”
疼得龇牙咧嘴也坚持要离开的镇北侯,权当自己没听见她的话?,疾言厉色地喝退了前来阻拦的亲兵后,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自己的军帐。
只留下南嘉和几名左右为?难的亲兵,面面相觑。
为?首的士兵讪讪一笑,斟酌道:“楚副将,您看这……还请您在殿下面前……”
南嘉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朝几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我一个?小小的副将,哪敢插手侯爷的事情?”
就该让殿下再狠狠收拾他一顿!
家国恨(六)
虽然无人特意宣扬,但很快,小侯爷受罚的事情就一传二、二传三,变得广为人知了。
小侯爷自当年追随殿下?来到北疆,便一直与殿下?如胶似漆。在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两人几乎都没怎么闹过红脸。明眼人都知道,小侯爷与镇国?长公主是?一对儿。
但如今……这板上钉钉的事情,似乎也变得有些不确定了。想到这个?可能之后,军官们看向楚灵均的眼神,不?免就有几分唏嘘了。
身处舆论中心的楚灵均,自然知道她这些下属们大概在想什么。但她并没在意底下?人的议论,反而对洛桑表现出一日更比一日的看重。
这位名唤洛桑的降臣,虽然还是?因为身上的异族颇受排挤,但到底是?在镇国?长公主的全力?支持下?在军中站稳了脚跟。
然后……用?一纸状书?,将云中郡中掠卖人口的事情捅到了楚灵均面前。
据说那天的镇国?长公主当即便震怒,一连点了手下?的好几个?文吏与武将跟着洛桑追查此?事。
军中不?少人都劝她住手。
掠卖人口之事,绝非什么小事。一个?搞不?好,甚至有可能牵扯出豪强地主、当地官吏,乃至军中将领。如此?这么一番追究下?来,怕是?难办。
况且,大军的职责是?镇守边疆。就算要追查掠卖人口之事,也应该交给云中郡的官府。贸然插手,恐怕要落下?口舌,乃至遭到御史的弹劾……
大大咧咧的武将都能想到的事情,楚灵均这个?从京中漩涡里走出来的公主,又怎会想不?到?
但她还是?坚持要彻查此?事,并且史无前例地在军中放下?狠话——谁若再敢阻挠此?事,一律军法处置。
重压之下?,再没人敢置喙此?事。
看似温温和和的洛桑,很快就用?着与他?外貌十分不?符的手腕,将楚灵均想要的结果呈到了她面前。
果然牵涉甚广。
不?仅牵扯到当地的几家豪强,牵扯到军中的一位校尉,还与此?地的地方长官,云中郡的郡守关系匪浅。
楚灵均看着面前的种?种?证据,气极反笑——在战场中被俘,不?幸沦为北狄的奴隶,那是?无可奈何。
可是?,本该保护边疆百姓的地方长官,竟暗中勾结行商豪强、买通军中之人,将与自己流着相同鲜血的同胞,卖给北狄做奴隶。
真?是?……罪该万死!
而她已?在边疆待了快三年,竟丝毫没有觉察到这里边的污垢。楚灵均一页一页地翻过手中的卷轴,心中既愧且悔。
若是?她能早些发现端倪,尽早杜绝贩卖人口的事情。
或许,便有许许多多的少年人不?必被人卖到草原、成为人人践踏的奴隶;或许,那些原本能平安一生的百姓,也不?会被迫离开故乡,离开家人……
她心中百感交集,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直到洛桑几度出声,才?将她的思绪唤了回来。
“主君,要如何处置这件事?”
如何处置?
楚灵均面无表情地取了帕子?,一边擦拭手上那把锋芒逼人的长剑,一边吩咐道:“洛长史,你去告诉南嘉,让她即刻清点一千昭阳军。”
平平淡淡的嗓音里,却似乎藏着极厚重的阴云,让人心中平白添了几分不?安。
“随我围了云中郡守府。”
洛桑弯眉一笑,什么也没说,只是?躬身应是?。
接到军令的南嘉很快就点够了人,将偌大一个?郡守府围得水泄不?通。郡守府是?有自己的差役守卫的,不?过这些差役守卫与军中身经百战的士兵们比,不?免就显得有些稚嫩了。
不?到半个?时辰,郡守府就从奋力?抵抗变成了骂骂咧咧,然后又在昭阳军威胁满满的眼神中变得唯唯诺诺。
一身银色轻甲的楚灵均腰佩宝剑,身披红袍,带着人大大方方地进了郡守府,皮笑肉不?笑坐在郡守府的正厅里,看着底下?跪成一片的郡守府官吏。
不?惑之年的郡守擦了把额上的冷汗,小心地试探道:“不?知殿下?驾临,臣有失远迎。”
这就是?久居宦海的老油条。不?管形势多么危急,都能撑着一副人皮与你打?官腔。
可惜楚灵均不?惯着他?。
楚灵均从身边人的手里接过那沓证据,干脆利落地丢到了郡守面前,讽刺道:“看看吧,郡守大人。”
跪在地上的郡守谄笑着将卷轴拾起,小心地翻看起来。但他?只是?匆匆扫了几眼,脸色便灰白如纸,满脸怨毒地瞪着楚灵均身后随侍的洛桑。
“殿下?明鉴!洛桑本就不?是?我等的同胞,又怎会真?心为我汉人效力??”
“殿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定是?他?有心构陷,要冤枉下?官!”
楚灵均嫌他?聒噪,直接一脚踹了过去。她并没收着力?,那郡守很快就栽倒在地,连冠帽都变得歪歪斜斜。
但他?很快就又爬了起来,连声哀求:“殿下?,殿下?明鉴啊!”
他?身后跟着的那帮文吏,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忙不?迭地为自己、为上司求着情。
楚灵均便给了南嘉一个?眼神。戎装女子?顿时会意,让在场的士兵齐刷刷地握住兵器,高喝一声。
战场上的杀伐之音,好似顷刻间便被带到了这座郡守府,让这些文吏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楚灵均这才?凛声道:“我还不?至于那般昏聩,连送到手里的证据是?真?是?假都分不?清。”
“刘郡守,我劝你识相些,将你的同伙、以及这些年犯过的事,悉数交代出来。如此?,我兴许不?会牵连你的亲眷。”
刚刚还在连声求饶的郡守一下?子?就抬起了头。他?扶了扶自己摇摇欲坠的冠帽,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重新变回从前那个?翻云覆雨的云中郡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不?知何处得罪了殿下?,要受此?祸灾!”
“郡守努力?挺着腰背,凛然正色道:“况且,就算臣有过错,那也该由有司、由陛下?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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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怎能擅自带兵闯进郡守府,任意处置朝廷命官?公主此?举,岂非视朝廷于无物?”
他?的打?算,楚灵均自然是?清楚的,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将他?押解回京,交由朝廷处理。这么一来一回之间,那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他?尽可以让人请托朝中权贵,再寻一个?转机。
那一瞬间,她不?由得厌极了这个?乱糟糟的朝廷。
她挥挥手,示意洛桑将人带下?去拷问,淡声道:“不?必客气,给他?们留一口气就行了。”
“唯。”
不?管郡守如何嘶喊,人终究都被拖了下?去。
楚灵均以手支额,将剩下?这些官吏都审了一遍,最终挑了个?清白安分、还算顺眼的文吏,令其暂代郡守之责。
从郡守府回到军营时,已?是?月上中天。
洛桑将审问的结果呈到了她案前。
“你的手脚倒是?挺快。”
“殿下?谬赞。”洛桑浅笑着补充:“是?那郡守养尊处优,受不?住刑罚。”
楚灵均静静地翻看着具体的涉事名单,没说话。许久之后,才?再次开口:“南嘉呢?”
洛桑便答:“楚副将正侯在帐外。”
楚灵均微微颔首,道:“你与南嘉一同领兵,将名单上的人尽数抓过来。”
“不?论身份。”
“是?。”
这一夜,对不?少云中郡的贵族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不?过,知道内情的人到底只是?少数。
直到三日后,大批大批的涉事人员被押到西市尽数处斩,直到红色的鲜血将刑场都染了个?遍,绝大多数的百姓才?在小吏的宣讲下?清楚事情的原委。
有人在唾骂恶徒的罪行,有人在为自己失踪的亲人伤心,有人在赞扬镇国?长公主的恩德。
也有人因为她这番雷厉风行的举动?吓得肝胆俱裂,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家。便连忙送上珍宝、财物,甚至族中的俊秀儿郎、得意子?弟,以图殿下?欢心。
楚灵均来者不?拒,将珍宝财物充做了军费,将送来的俊秀儿郎当成了好用?的劳力?——还不?用?发俸禄的那种?。
至于旁人的议论,她是?从来都不?在意的。一个?连言官的弹劾都不?在意的,还会管那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言碎语?
忙活了好些天的楚灵均在书?案上小憩片刻,而后轻声让人唤来了洛桑。
等他?拱手见了礼,便从案牍公文中抬头觑了他?一眼,悄声询问:“长史,手上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主君交代的要紧事情,业已?完成了。”
异族青年垂眸答了话,以为她是?要交代新差事。却不?料主位上的人,又忽然问起了他?的腿伤。
“那腿上的伤呢?好全了吗?”
饶是?老谋深算如洛桑,此?时心中也不?免有些犹疑,但还是?据实答了话:“劳主君垂询,医官说已?然无碍了。”
“既然腿伤好了。”她话音微滞,风轻云淡地弯了弯唇,接着道:“那便跪着吧。”
青年那双恍若琥珀一样的碧绿眼瞳微微睁大了,现出些微错愕。
然而只是?一瞬,他?便又敛了诧异,温温顺顺地撩起了衣摆,端正跪好。
“不?问问我为何罚你?”
“臣不?敢。”他?伏拜下?去,以额触地,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便好好想想。”
家国恨(七)
虽说洛桑现在还有点小心?思,但还算通话?好用。要是他倒下了——手上那堆繁琐得要死又不得不批的公文恐怕就又要回到自己手里了。
故而?楚灵均也没想将他整多惨。无非就是小惩大诫一下,免得他以为自?己这个主君好糊弄。
她手执狼毫,看似在悠哉悠哉地临着字帖,可眼神却时常往那道跪着的身影瞟去。
她原本?想着等这厮忍不住开始开口求饶的时候,便顺势放过他,算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怎料这人?看着一副文文弱弱的书?生模样,骨头却硬得很,跪了半天儿,也还是没个声?响。倒是今天频繁来汇报事务的南嘉,纳闷他怎么在这跪了半天,每回望自?己的眼神都写满了欲言又止。
楚灵均磨了磨牙,随手将南嘉打发走,转头望向在堂下跪了半天的洛桑。
与来时相比,青年那张清韶而?隽秀的脸苍白了几分?,呼出的气息也紊乱了不少。
不过,跪着的姿势倒是一点儿没变,甚至连小幅度的挪腿都没有。碧绿而?剔透的眼眸温顺垂下,略有些单薄的脊背如?松如?柏,神清骨峻,意态自?若,瞧上去颇有几分?赏心?悦目。
但是楚灵均此刻的心?情并不怎么愉悦。
别是心?里还不服气,故意和她犟吧?
那可巧了,她楚灵均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没向哪个外人?低过头,服过软。
眉色如?山、身姿匀亭的女子将目光收回来,满意地望了眼今日临的字帖,复又拾起案上的公文。
这封文书?汇报的是关于赎买回来的百姓的事情。这些人?陷在北狄做了许久的奴隶,即便再次返乡,也多是物是人?非、亲友俱丧。若无?官府帮忙,难以再在大昭立身……
她仔仔细细地看完了全文,又写下批复意见,正要抬手拿起下一本?,倏然又想起——眼前这人?若说起来,也是奴隶出身,贱如?草芥,动辄得咎。
即便后来凭学识成为了默罕的谋士,但也常常因为混血及倡议学汉法的原因,遭到?其他北狄贵族的轻视与鄙夷。据探子回报,默罕为了平衡王庭势力?,待他也不算多温厚。
如?此说来……难道是自?己误会?了?
楚灵均放下手中?地文书?,再次将视线落在他身上,眼锋奕奕,目光如?电。
“过来。”
洛桑闻言愣了一瞬,旋即便膝行?过去。即便他竭力?想要保持轻松从容的姿态,但滞涩的动作及粗重了几分?的呼吸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状态。
楚灵均摸了摸鼻子,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那双清冷的碧瞳默默望了她一眼,微颤着接过了她手中?的杯子。
“谢主君。”他慢慢喝完了水,垂首将杯子放回了桌案上,又要退回刚刚的地方去。
看着倒真是极驯顺的模样。
楚灵均莫名心?虚了两分?,但面上还是一片理直气壮,抬手打断他的动作,淡淡问道:
“洛长史,想清楚了吗?”
洛桑拢手,复又拜下。淡青色的广袖妥帖地垂下,其上的锦绣云海纹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臣有私心?。此番向主君检举掠卖人?口之事,是想借您之力?报复幼时将臣卖至北狄的仇人?。”
楚灵均微微挑了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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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这桩公案她倒是不知道。
“我要的是能为我效力?的臣属,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只要不碍公法,你便是有些私心?也无?妨。”
她以手支额,语气平平,“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吗?那便回去跪着。”
青年再拜,久久伏地不起,“臣不该试探主君。”
那日裴少煊的刁难是真,但以他之智,有许多转圜的方法,不必闹得那般难看。那样作为,是想看看这位殿下会?不会?因私废公、有意偏袒。
近日贩卖人?口的事情也是真,但他早知策划这一切幕后主使便是郡守。开始时不将内幕全部告知,而?只将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呈到?他面前,是想试探她有没有决断的魄力?。
楚灵均这才浅浅笑?了笑?,令他抬起头来。
“你得出的结果?”
“主君果敢勇毅,公正无?私,有容人?之量。”
合理怀疑,最后一句是为了讨好她特意加上的。楚灵均弯弯唇,道:“现在倒是乖顺了。”
“洛桑,你记住,若再有下次,我的手段可就不会?这般温和了。”
“唯。”青年再叩首,低声?应道:“谢主君宽宥。”
“起来吧。”
洛桑谢了恩,想要缓缓站起身来。但身体却因为长时间的罚跪失了气力?,一个踉跄,差点磕在桌案的边角上。
楚灵均手疾眼快地扶了他一把,这才避免了他头上见血的悲剧。
青年跌坐在地,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狼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细细密密的汗珠从他额上沁出来,打湿了额边的碎发。
楚灵均难得对他有了几分?慈悲,半真半假地笑?道:“若是你哪日又惹着我了,可以试试向我求饶。”
洛桑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膝盖上如?针扎一样的疼,闻言慢慢褪下自?己那层温润如?玉的皮,露出一丝内里桀骜的本?色。
他直直地望向自?己这位年轻的主君,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弯了弯眉,笑?道:“主君知道吧,我从前是奴隶。”
“含章从前说过,不是吗?”她叹息一声?,将话?说得是十足十的温情款款。
“我很能熬刑的,主君。下次主君要罚我,还是用鞭子吧。臣从前熬刑时,最受不住鞭子。”
楚灵均玩味地看了他一眼。
是笃定自?己不会?这样做?还是想借此来搏她的同情?
她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原谅他这小小的顶撞,又含笑?给他递了杯温水。
“有罚,就有赏。虽然你藏有私心?,但你最近的差使做得还算不错,有什么想要的吗?”
洛桑笑?了笑?。打一棒子又给个甜枣,他的主君真的很擅长训犬啊。
青年望着她那张明媚耀眼的脸,舔了舔依旧干涩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改了口,轻轻道:“主君给我一个机会?吧。”
“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
楚灵均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非要闹着吃糖的孩子。
“含章,时机还未成熟。”
“主君若信臣,臣便能让时机变得成熟。”
*
一番暗含机锋的言语试探后,楚灵均言笑?晏晏地扶起了跌坐在地的洛桑。在人?告退之际,又瞥了眼外面的天色,万分?体贴地从屏风处拿起一件氅衣,递给脸色苍白的异族青年。
青年躬身接过,温声?接过。但一出了帐篷,却发现自?己又好巧不巧地撞上了裴少煊。
对方见到?他时依旧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脸上的敌意没有丝毫掩饰。而?且,洛桑总觉得,他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地盯着他身上这件外裳……
真是既愚蠢又任性呢。
隽秀的异族文臣微微一弯唇,从容自?得地拢了拢身上那件本?属于主君的衣服,朝两位迎面走来的同僚点了点头,便旁若无?人?地告辞离去。
裴少煊望着他渐渐离开的身影,抓着剑鞘的手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还是在身侧同僚的劝导下抚平心?绪,到?帅帐去汇报公务。
同僚在军中?多年,与上一任镇北侯有几分?交情,今时又见他年少勇武、颇有先辈遗风,便对他多了几分?对子侄后辈的欣赏,在楚灵均面前对他多有推崇。
可惜,即便他有心?要说几句俏皮话?缓和两人?的关系。那两人?却始终一副不亲不疏、不冷不热的样子,好不尴尬。
他便也渐渐闭上了嘴,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再多言。
楚灵均神色淡淡地听完了两人?的汇报,而?后笑?着道一声?辛苦,让两人?暂且回去休息。
鬓发已白的老?将军望了一眼身边的年轻人?,叹息一声?,依礼告退。
而?英英玉立的小将军抿着唇,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薄唇几度张开,复又合上。
带着凉意的风从小窗闯入,像极了人?的叹息。
他就那么立在那儿,不告退,不开口,只定定地用自?己的眼神望着心?中?的明月。
楚灵均任他瞧着,一会?儿吩咐身边的人?去送文书?,一会?儿又低头批复着公文,神情从容得好像没看到?他这号人?。
沉默站着的人?愈发委屈,清亮而?澄澈的眼眸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你……”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才开口说了一个字,便又垂了眸子,匆匆抱拳一礼,拂袖而?去。
军帐的门帘打开又阖上。
清冷的寒意趁隙又闯了进来,直冻得守门的士兵一个哆嗦。
但坐在主位上的人?仍然神情闲畅,容色自?若,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莹白的指尖触上书?页,不经意间,便在工整洁白的花笺上留下了划痕。这道划痕不深,不长,甚至不明显,但却好似是对女子心?迹的某种昭示。
渐渐变小的脚步声?忽然又细密了起来。
紧接着,一道模糊的身影便又迅速地折返了回来。
守门的士兵见状大惊,正要对这道不明身影亮出刀剑,便发现这道身影是往日与自?家殿下十分?亲近的镇北侯。
于是俱都收了兵器,安安分?分?地退回原处。
军帐中?的女子在那道身影扑过来时实打实地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拿出了格斗的架势。
两人?就像少时在宫中?一样,你来我往地对着招——只是气氛不太对。
凭几被撞倒,桌案上堆得高高的文书?也在打斗中?被碰倒,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亲兵听动静不对,忙要进去护主,却被一道清朗的女声?严厉喝退。
楚灵均被他这么一搅合,心?中?也有了火气,下手渐渐重了起来。两个本?该情投意合的年轻眷侣,好似非要在今天分?个高下。
只是打着打着,对方忽而?又卸了力?气,一副任人?鱼肉、随意处置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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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楚灵均立马便是一个擒拿的动作,将人?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对方满脸狼狈地倒在地上,身旁是乱糟糟的公文。
楚灵均的心?情原本?就不太美妙,见状深深地吸了口气,正要出言质问他发什么疯。
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泪眼朦胧的眸子。
虽然这厮经常撒娇讨饶,但还真没见他哭过几次。她不由?得拢眉,到?了嘴边的话?也是一滞,再开口时,努力?将声?音放软了几个调。
“不是要与我怄气吗?”
“镇北侯这又是做什么来了?”
含着泪的小将军没说话?,只不停地摇着头,活像个受气小媳妇。
楚灵均松开了箍着他脖子的手,眼不见心?不烦地别开了眼,正要起身离开。
地上那人?倏然伸出了手,不管不顾地将人?抱在怀里。
楚灵均的脾气本?就算不上多好,如?今被人?这样三番两次地戏弄,心?里的火气更是蹭蹭蹭地往上涨。
“你今晚到?底发什么疯?是笃定我治不了你了?还是……”
她话?音微顿,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人?正不停地发着抖,再配上那双朦朦胧胧的泪眼,好不可怜。
“殿下,阿姐……我错了。你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去学的……你不要喜欢那个蛮子,好不好……”
楚灵均气极反笑?,闻言狠狠地拿手肘撞了一下裴少煊。身边的人?闷哼一声?,吃痛地放开了手。
女子整了整衣襟,端正坐好,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洛桑比你乖巧,也比你省心?,长相也周正俊俏,深得我心?。我就是看上他了,镇北侯欲如?何?”
“当初不是你说让我试着喜欢你?若是日后我遇着了喜欢的人?,你绝不纠缠?怎么了,镇北侯这是拿的起、放不下?”
裴少煊深深地了看了,指尖抖得不成样子,哽咽道:“殿下就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吗?”
“我与镇北侯勉强也能算青梅竹马,你若执意纠缠,我也能成全你。反正公主府的后院也足够大。”
“怎么?镇北侯不愿?”她顶着对面人?难以置信的眼神,淡声?道:“那也行?。镇北侯府也是勋贵世家,位尊权重,你要是想三妻四妾,也未尝不可啊,何必与我苦苦纠缠?”
“不要,不要……我只喜欢你。”他颤着声?音剖白自?己的真心?:“我的殿下,我的灵均,我的心?里只有你……你想我怎样都行?。
“正室也好,侧室也罢,怎样都行?。但是你别不要我,别丢下我。
“我永远遵从你、效忠你、臣服你……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我会?好好听话?的。”
滚烫的话?语与剧烈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了她。
他就像溺水的旅人?,而?眼前的衣袖便是求生的最后一根浮木。他牢牢地抓住女子的衣袖,一边落着泪,一边去吻她。
手忙脚乱的动作中?,既有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又有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他冒着被刺痛、被灼伤的风险,妄图将他仰望了十年的明月拥进怀里。
楚灵均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心?软了几分?,静静地放任了他的动作,没有将他推开。
她见这狗崽子哭得可怜,有心?要给他点甜头哄哄他。怎料这厮的动作既粗蛮急切,又不得章法。
她很快就被他的动作惹毛了,不甘示弱地回吻回去,将主动权夺了回来。
发冠不知怎么的被弄散了,乌黑如?瀑的青丝相互交缠,就像那两道挨得极近的呼吸声?,已经全然不分?你我,渐渐地交织在了一起。
两人?相拥的地点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从那张红木桌案旁转到?了金丝紫檀木床上。
楚灵均足尖一点,折枝梅花纹床幔便被缓缓放下。
这时候,被卸了佩剑、除了甲胄、脱了外裳,全身上下只剩下白色里衣的裴少煊,望了望此时的情景,终于从那种晕乎乎的状态中?反应了过来。
黑曜石一样的眼眸沁满了水雾,朦朦胧胧,别有韵致。
小将军满面霞红,浑身上下都红得像个煮熟的虾子。他气喘吁吁地挣扎着要起来,嗫喏道:“我……殿下……我不能唐突了殿下。”
楚灵均解他衣裳的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磨了磨牙。
“明旭,说实话?——你不愿意?”
她将纤长的手指探进衣里,一点一点地抚过结实的肌理,从修长的脖颈,到?精致的锁骨,从白里透红的胸口,再到?因勤练骑射而?十分?健朗的身形,而?后一路往下。
“我……我……”他就像失了水的鱼,安安静静地瘫在床上,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任人?施为四个大字。
偏偏嘴上却别扭得很,“可是,我们……我……”
楚灵均弯唇一笑?,作*七*七*整*理势要起身,款款道:“既然镇北侯不愿,那本?殿便去找……洛桑。”
乖顺的狗崽子一听到?这个名字,便迅速炸开了毛,红着眼睛跪坐在榻上,委委屈屈地去拉她的手。
“不要,殿下……”
楚灵均拍了拍衣襟,一派从容,“本?殿可没有逼良为娼的爱好。”
她还要离开。
去找那个狐媚子。
裴少煊心?里又气又委屈,膝行?几步抬头望着她,“我愿意的……”
他努力?抬手,试探着去解她腰间的玉带,去找袍服的衣结。
可这双弯弓射箭、杀敌驭马都不在话?下的手,今日却笨拙得很。一个小小的盘扣,愣是解了半天,也没彻底解开。
黑发如?瀑的女子抓住那只抖个不停的手,好整以暇地问道:“小侯爷想做什么?”
小侯爷脸上布满了绚丽的红霞,眼底盈着绵绵的春雨,闻言自?暴自?弃地凑了上去。
“臣想……为殿下侍寝。”
家国恨(八)
次日清晨。
楚灵均是被热醒的。
在寒冷的?早晨,有个暖和的?火炉在身边,的?确不错——但这人实在太烫了。
女子略有些嫌弃地将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拿开,一脚踹过去,连声唤他起身。
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地应了声,然后一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再次睡了过去。
楚灵均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越看越不对劲,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果然烫得厉害。
她眉头一皱,敏锐地记起昨晚……这人?怎么也不让自己碰他的?后背。
于是果断解了他的?白缎中衣,将人?剥了个精光。打眼一看,上次落下的?刑伤果然没好全?。
晕晕乎乎的?小侯爷总算醒了过来,因?为昨晚哭过的?缘故,眼角还泛着隐隐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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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眼睛睁得溜圆,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好似反应过来,小心避开她的?视线,唯唯诺诺地说着婉拒的?话。
“殿下……别看好不好?”
“为什么?”
他支支吾吾地嗫喏了许久,终于憋出一句:“……丑。”
好好地说着话,忽然脸上又添了绯色,恍若春花生?露,潋滟生?姿。
楚灵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发现了自己脖颈处斑驳错落的?咬痕。暧/昧的?咬痕落在白皙的?肌肤上,像是长在雪地里的?红梅,显眼极了。
她拢了拢身上松松垮垮的?玉色里衣,嗤道:“这时候倒是害羞了?不都是你咬的?吗?”
“骂你狗崽子,你还真属狗啊?都让你别咬在那?么明显的?地方了。”还得特意寻件高领的?衣服遮。
女子眼如霓虹,吐气若兰,好看的?眉梢处若有若无地透着一股慵懒劲儿。
“我……”裴少煊面红过耳,在她的?注视下几乎要无所遁形,自暴自弃地抓住了身上的?被?褥,挡住自己通红而滚烫的?脸。
“起来收拾收拾。”
狗崽子试图继续装死?。
楚灵均觑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起来穿了衣,缓缓道:“反正我待会儿会让军医来一趟,你若是想这样见人?,也未尝不可?。”
于是蒙着被?子的?人?慢吞吞地坐起了身,鬼鬼祟祟地披了件衣服后,便十分殷勤地拿起了屏风上的?女式袍服,徐徐为心上人?披上,随即又低头弯腰,细致地为她系好衣扣。
“今天手倒是不抖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镇北侯动作一顿,不由自主地忆起了昨日的?窘迫,沉默地抬起头,目光里透着明晃晃的?讨饶意味。
“殿下……”
“现在倒是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了。昨晚不是挺凶的?嘛?”
他单膝下跪,雾蒙蒙地望着她,哑声道:“臣错了,请殿下责罚。”
楚灵均揪了一把他红彤彤的?耳朵,勒令人?起身躺回?去,缓声道:“你的?账多了去了,日后再慢慢算。从即刻起,没我的?命令,你不许踏出这座军帐。”
裴少煊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疑惑之情。
已然穿戴整齐的?女子不为所动,沉声道:“镇北侯要出去也行,但?既然迈出去了,就最好给我紧着些皮。”
“是,殿下。”乌黑的?发丝有些散乱地垂落在肩头、腰畔。每当?他的?身形变化?,便缓缓飘动起来,像是春日时岸边随风摇晃的?杨柳。
楚灵均拈了缕发丝放在手中把玩,略有些惊讶地发现——这犟驴的?性子又臭又硬,但?这满头的?乌发倒是意外得柔软,手感?颇好。
她弯弯唇,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便要出去安排事情。但?即将离开之际,又返回?来给了他一个暴栗,咬牙威胁道:“军医的?话便是我的?命令,你若敢阳奉阴违、不遵医嘱……”
她顿了顿,示意人?附耳过来。待人?靠近后,她低低在他身边说了句话,便扬长而去。
徒留下面红耳赤的?青年站在原地,羞耻得捂住了自己的?脸。
片刻后,脸上热度渐渐降下来的?裴少煊轻声嘟囔了一句,昏昏沉沉地钻回?了被?褥里。
他本来还在努力思考着问题,想楚灵均要出去做什么,是不是又要去见那?个狐媚子;想殿下是不是还在生?气,要怎么哄她高兴……
但?很快,他就因?为发热的?缘故,昏昏沉沉地再次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人?低声讨论他背后的?伤。
他没怎么在意,十分放心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帐内已没了人?。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句,门外守候的?女兵便端来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
公主的?话言犹在耳,他不敢不听,只好捏着鼻子将药灌进肚子里,苦哈哈地出言询问:“殿下呢?”
“殿下有事要忙,小侯爷好好歇着吧。”
女兵不冷不热地答了话,又令人?端来膳食,而后躬身退去,将空间留给小侯爷。
裴少煊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以手支额,安静地等着军帐的?主人?回?到此处。
漫长的?等待是最消耗神思的?,而他刚刚服的?药又有助眠的?功效。
不一会儿,他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暮色四合,天光已晚。他身上披着件黑色的?氅衣,而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坐在他身边,在昏黄的?灯火中执笔批阅公文?。
见他醒来,轻声叫了晚膳。
他心中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甫一对上她微微带着倦态的?眉眼,便偃旗息鼓,不再多言。只是沉默地陪她用了膳,然后又抢了亲兵的?活计,服侍她洗浴、宽衣、就寝。
她最近好像很忙。不但?每日早出晚归,且每每回?来,都带着难掩的?倦态。
裴少煊有心想问,又怕再度惹她不高兴,只能按着她的?意思,每日无所事事地待在帅帐里。
前几日倒也还好,但?精气十足的?小侯爷一旦被?养好了精神,就有点儿坐不住了。
一会儿想摸摸他的?马儿,一会儿想去打猎、活动活动筋骨,一会儿又想去找他的?殿下……
守卫软硬不吃,全?都不允。
且就在他开始闹腾的?第二日,他这个变相被?软禁在主帅帐里的?小侯爷便多了个抄书的?责罚。
小侯爷平生?最恨读书。
何况是抄书!
老老实实待了几天后,生?性好动又不长记性的?小侯爷果断寻了机会,趁守卫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他设想得很好:反正殿下天天早出晚归,不会在白天回?来,而守卫也不会在他“睡觉”时进来打扰。
他美滋滋地找到了自己的?部下,乐呵呵地撸了顿烤肉,而后又掐着点溜回?楚灵均的?军帐。
骨相清凌、眉眼带笑的?小侯爷神不知鬼不觉地支开守卫,利落地从小窗处翻了进去。
正要嘲笑这些守卫呆板木讷,耳边就忽然炸开一道声音。
“回?来了?”
这道声音清珞如玉石,婉转若清泉,声音不高,甚至十分低沉,但?却暗含上位者的?威仪。
殿下今天怎么提前回?来了!
裴少煊顿时头皮发麻,手脚都僵得不知该往何处放,恨不得落荒而逃。
“去哪儿了?”
他硬着头皮答:“回?……回?殿下,手上还有些没交接的?公务,所以,所以……”
“这样啊。”楚灵均不置可?否地叹了一声,缓声唤他过去。
裴少煊本以为已经糊弄了过去,在心中长长舒了口气,将佩剑迅速从窗边丢出去,然后小心地在她身边坐下。
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着的?不是公文?也不是文?书,而是他抄了一半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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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交接公务,怎么身上一股烤肉味啊,镇北侯。”
“我我我……”
“上次本殿怎么说的??”
“我要是擅自外出,就……就罚我。”
“怎么罚你?”
“我……”绯红漫溢上脸颊,裴少煊羞耻得说不出话,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缝里。
“回?话。”
他已经丢盔弃甲,敌人?却还是步步紧逼。
裴少煊狼狈地抬起头,在束手就擒与垂死?挣扎中艰难地选了后者,梗着脖子决定?先发制人?:
“我已经打听到了,洛桑近几日也不在营中。殿下这些日子是不是去陪他了?”
“我忙的?是公事,洛含章忙的?也是公事。”
“我不信!殿下上次还将氅衣赠给了那?厮。”那?件氅衣还是用他打的?狐狸做的?!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本就是主君笼络下属的?惯常手段。”
“那?……那?我还听说,殿下收了那?几家豪族送来的?年轻子弟!”
“军中正缺文?吏,我焉有不收的?道理?除了初见那?次,我此后再未召见过他们?。”
“那?殿下上次还偏袒洛桑,打我军棍!”
“你违反军规在先,挑衅同僚在后,我秉公处置,未有偏袒。”她依旧风轻云淡,从容镇定?,不慌不忙地道:“再者,我待他如何,待你如何?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他连连败退,溃不成军,再说不出一句话。
“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呢?”
“……没了。”小侯爷的?声音听上去郁闷极了。
“既然你的?账算完了,那?就轮到我了。”她将视线从那?狗爬一样的?笔迹上移开,饶有兴致地望向他,道:“你的?剑呢?”
裴少煊暗赞自己的?先见之明,面上却遗憾道:“不小心丢了。”
刚刚看着他把剑扔了的?女子轻笑一声,语气中仿佛含有与他如出一辙的?遗憾:“那?可?真是不巧。不过无妨,我的?佩剑还在。再不济,明旭去衣桁上挑根革带也行。”
裴少煊觉得不太行。
他一点儿也不想挨打,更何况?还是那?么羞耻的?挨打方式……
用丰富的?经验判断出身边人?心情不错之后,他决定?再最后挣扎一下。
唇红齿白的?小侯爷膝行几步,殷勤地为人?捏着肩,且在人?望过来时,使出浑身解数在她脸上印了个吻。
“殿下忙了这么些天,定?然累了。怎敢再因?我的?小事,再劳累殿下?我下次……”
“没事,为了让小侯爷长长记性,本殿不介意多受些累。”
裴少煊欲哭无泪,强自挣扎道:“不敢让殿下受累。”
“小侯爷是想自己去拿,还是我亲自给你挑一根?”
满脸红晕的?小侯爷坚决地抱住了身边的?人?,继续讨饶:“阿姐,灵均姐姐,我背上的?伤还没好全?,能不能……能不能先饶我一回??”
楚灵均笑纳了他献上来的?又一个吻,铁面无私地答:“不能。”
“伤还没好全?吗?”她状似疑惑地歪了歪头,纳闷儿道:“可?是我刚刚见小侯爷翻窗的?动作十分利落,不似身上有伤。”
裴少煊好似听不出她话里的?挤兑劲儿,讨饶不成又开始卖惨:“真的?没好全?,阿姐疼疼我吧。我怕痛,怕死?了……脊杖落在身上的?时候,感?觉骨头都要被?敲碎了……”
楚灵均笑意微敛,隔着衣衫轻轻抚了抚他的?脊背,眉头轻锁,低低地问:“真的?很疼吗?”
“嗯,真的?。”
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抱歉,我那?时也有些意气用事了……”
裴少煊闻言慌忙打断她的?话,急切道:“不不不,我刚才骗殿下的?。我皮糙肉厚,没关系的?。”
明明是想招她心疼的?,但?她若真心疼了,自己反倒又难受了。
裴少煊望着她紧缩的?眉头,看着她自责的?神情,愈发手忙脚乱,道:“殿下没错,不用道歉,那?日是我不好,存心要惹殿下生?气。”
他红着脸去拿了条黑色无纹的?革带,双手奉到女子面前,而后用手肘撑着桌案,小声认错:“今日也是我不好,殿下有言在先,我不该违背。”
“殿下打我吧。”
楚灵均哭笑不得地看着被?塞到手里的?皮质革带,叹道:“过来。”
小侯爷以为她是嫌这个位置不趁手,听到呼唤后,面红耳赤地挪了位置,将上半身趴在她腿上。
“请殿下责罚——”
一声长长的?叹息回?荡在耳边。
下一刻,他就被?牵着手直起了身体。漆黑的?眸子有粼粼的?光,映出那?人?霞明玉映的?好姿容,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殿……”
还未将话说完,带着淡香的?怀抱便将他轻轻拢住。他的?心跳很不争气地快了一拍,手足无措,眼神躲闪,不知自己要不要再开口请罚……
两人?挨得极近,连对方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当?心上人?的?气息打在颈侧时,裴少煊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张张唇欲开口说话。
墨发低垂的?女子黛眉轻蹙,用行动堵上了他的?嘴。
帐中的?气息不知不觉地升了温,叫人?脸红心热。
情谊正浓的?小情侣相互拥着彼此,倒在折枝梅花纹的?床帐里。
许久之后,帐幔中的?动静才停下来。裴少煊心满意足地将人?揽在怀里,神情闲适,眉眼带笑。
楚灵均好笑地用足尖轻踢他一脚,连声催促他起身去拿个红木匣子。
温香软玉在怀的?小侯爷打心底里不愿离开眼前的?温柔乡,但?还是听话地起了身,按照楚灵均的?吩咐寻来了匣子。
彼时楚灵均已然披了件衣服,含笑坐在床头,墨发低挽,衣衫半掩,明眸皓齿,清丽无双。
裴少煊一时竟看呆了。
楚灵均一见他这样子,温柔的?笑里立刻多了几分无奈的?揶揄,佯怒道:“你这呆子,不打开看看吗?”
小侯爷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懒洋洋地打开匣子,看见一卷合着的?圣旨。
“殿下?”
“打开看看。”
裴少煊依言打开。
那?道带着天子六印的?赐婚圣旨便摊开在他面前。
他惊呼一声,清亮的?眼眸里满是惊讶与欣喜,直直地望向神采飞扬的?女子。
楚灵均示意他接着往下看。
他便又翻到一张婚书。
楚灵均与裴少煊的?名字并列在上方,而角落里则落着镇国长公主鉴,加盖龙骧将军印、统军大都督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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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多年夙愿一朝成真,他竟有些恍然,疑心自己身在梦中。
直到楚灵均缓缓开口:
“明旭,我想了很久,为何你一听到那?些无端的?传言,便要胡乱吃醋。
“起初,我的?确怪你不稳重、不妥贴,但?近日想想,惊觉我也有错。”
“我既没给你承诺,也没给你约定?,甚至连个明确的?表态也没有,怪不得你安不下心。”
裴少煊终于确定?此情此景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欢欢喜喜地上去献了个吻。
女子浅笑着推开腻腻歪歪的?枕边人?,但?握住了他的?手。
“明旭,前几年我的?确不懂感?情。”
“但?你是个很好的?老师。”
她示意他附耳过来,将从前未来得及说的?话告诉他:
“明旭,我爱你。”
正如你爱着我那?样。
家国恨(九)
那日交心之后,二人愈发亲密。楚灵均虽不许他乱来,但到底是解了他的禁足令。
只是,对于那些神神秘秘的安排,还是不曾告诉他。
——“事以密成。”
他将自家殿下的这句话?嘀嘀咕咕了许多遍,终于还是屈服了下来,乖顺地按着?他的意思待在军营。
楚灵均见?他乖巧,便多解释了一句:“若是此番事能成,边疆便应该能再?太平几年。”
女子?秋水一样的眼睛微微一弯,露出秀致的弧度,圆润可爱的杏眸里,藏着?锐利的刀锋。
裴少煊便也笑了。
他从不曾质疑过身边人的话?,只是心里免不了有些担忧——害怕她所谋之事太险,会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
他有心要劝,但话?到嘴边,又转了话?锋,变成一句百转千回、情意绵绵的嘱咐。
“殿下小?心。”
楚灵均哑然,在出门办事前好笑地摸了把小?情郎的头发?,安慰道:“且安心吧。”
“好。”
自家殿下到底在忙什么,他并不知道,只知她为了这事忙了将近一月,连眼下都有了淡淡的青黑。
他心疼不已,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出言询问。
好在这时,楚灵均终于有了大动?作。
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一身飒飒风姿的戎装女子?坐在帅帐之中?,而三千精锐士兵也已经在夜色中?整装待发?。
裴少煊单膝点地,郑重从她手?中?接过了可以临时节制部?将的符节。
“从即日起,我要称病,任何人不得探望。令你暂且节制诸将。”
“得令。”
他接了军令,心里却有点微不可察的委屈,心道殿下行动?竟然带南嘉也不带他。
小?侯爷本就很好懂,心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忍不住在脸上显现出痕迹。这些年由于在军中?历练的缘故,在外人面前倒是勉强有了一副沉稳样子?,但在楚灵均面前,却是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见?状,楚灵均难得有些无奈,一把将人薅起来,低声哄道:“若事不成,军营便是我军回转的余地。此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小?侯爷立马就被哄好了,将嘴咧得老高,信誓旦旦地出言保证,定不负殿下所托。
“好。”楚灵均拍拍他的肩膀,旋即带着?人悄声消失于夜色之中?。
裴少煊捏着?手?里那块符节,幽幽叹了口气。稳住军营里的将士与同僚,倒是没什么难度,裴少煊学?着?自家殿下那副八风不动?的做派,将各色人物尽皆打发?了回去。
他面上儿?平静得很,仿佛真的只是在帮偶感微恙的主?帅暂时打理?军务。身边的同僚部?下见?状也没多怀疑,至多也只是惊奇一句:
平时跳脱的小?侯爷,居然也能将事情办得这样妥贴。
但就连这些慨叹,在想起小?侯爷的身份后,也变得不足为奇了——小?侯爷出身将门,打仗从军本就是家学?渊源。
于是感叹又变成了称赞。
人们望着?镇北侯那张年轻的脸,感慨万千,好似已经看见?了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不过,谁也不知道,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小?侯爷,心里却悬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无时无刻不在为奔走?在外的心上人担忧。
可哪怕思绪万千,忧心如焚,也不能在面儿?上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心绪。要想瞒过敌人,就必须先瞒过自己人,他只能怀揣着?满腹的思念与担忧,安静的,耐心地,等待东风捎回爱人的消息。
云中?郡里日升日落,军营里月升月降。
终于,一骑快马带着?熟悉的字迹出现在他面前。
他稳住心里的百般思绪,竭力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平静地拆开信封,认认真真地读完了信,又按着?信中?的指示清点了人马,带兵出去接应。
今夜无月。
却有繁星点点,当空而挂。
一行人在满天星斗的照耀下,出了边关,直入草原。
晚风飒飒,在拂过这片草原的同时,也陪伴着?匆匆行军的士兵。
待天欲破晓之时,裴少煊终于带着?人出现在了得当的地点。
彼时晨光熹微,雾霭蒙蒙。水汽自地面蒸腾而上,给这片一望无际的草原披上了一层轻纱,碎雪似地铺在地面之上。
蒙蒙的雾气藏在晦暗的天光里,使他看不清人群中?、白马上的镇国长公?主?。但是没关系,他已经自行在心中?为那道清隽的轮廓,描上了蛾眉杏眼,纤鼻朱唇。
他压下眉眼中?的笑意,从容不迫地带着?手?下的兵扩大包围圈,将当中?那些或惊惶或怒骂的北狄人围在中?间?。
惊惶是因为前途未卜,生死不知。
怒骂则是因为——这些自恃武力的武夫终于明白过来……竟是中?了大昭的暗算。
被士兵护在中?间?的北狄大王子?终于从喜悦中?反应了过来,转身去寻自己身边那位好谋士洛桑。
一月之前,那位被父汗下令废去双手?双脚,丢到荒野中?自生自灭的北狄第一谋士,那位在传言中?已经转投了大昭长公?主?,且助大昭重挫王庭的洛桑,忽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并且言之凿凿地称,要助他斗倒他那位风头正盛的幼弟,要帮他从流放之地重回王庭中?心。
他起初是不信的,让手?下人将这位叛徒绑了起来,严刑拷打一番后,预备将人送到父汗面前邀功。
可夜间?却是转辗反侧,再?难入眠。
他终于披衣而起,在牢狱中?见?到了狼狈不已的洛桑。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神情难掩讥讽,“洛先生既已经攀上了高枝,又何必再?回到北狄这座小?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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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已是衣衫褴褛,奄奄一息,但咬字却是清晰无比,“汉人总是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永远不能接纳鄙人。只有王庭才是我的归宿。”
他再?问:“是吗?但本王怎么听说,阁下深受楚灵均信重,在大昭如日中?天呢?”
洛桑便如是答:“大王子?聪颖无双,想必听过汉人的一句俗语: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那晚他与洛桑具体都谈了些什么,其实他已记不清了。
但大王子?永远也忘不了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忘不了那句低沉压抑,却让他心如擂鼓的话?。
“大王子?问鄙人为何要回来?”
“因为我不甘。”
“三王子?当初污蔑鄙人与大王子?图谋不轨,是我几乎丧命。我心有遗恨,不能不报此仇。”
“大王子?就甘心吗?甘心永远待在这荒芜的放逐此地?甘心看着?三王子?夺走?本属于您的王位?”
……
他不甘心,他永远不可能甘心。
他才是王庭的长子?,是阏氏唯一的儿?子?。单于之位本就应该是他的囊中?之物,怎能因为父汗偏爱幼子?,就将本属于他的大位夺走??
他不甘心!
所以那一晚,他斩断了洛桑的锁链,殷切地将人扶起来,请洛桑助他夺位。
后来的事情都很顺利。
这位心狠手?辣、阴招百出的北狄第一谋士,只是略施小?计,便挑起了父汗对幼弟的疑心,使他重回王庭。
失去了父亲宠爱的小?王子?,一步步地被冷落,被排挤,而他则重新获得了父汗的看重,获得了部?将的拥戴,再?回巅峰。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太快了,竟好似如空中?楼阁,海市蜃楼,让他不能轻信。
他悬在其中?,如走?钢丝,生怕下一科,这些失而复得的东西便要再?次离他而去。
所以,他纠集了自己的心腹部?将,欲将自己的好弟弟彻底除去。
无论是在做决定前,还是做决定后,他都因为某些顾虑,不曾将其告知于洛桑。
但现在看来,那厮根本就是早有预料!
而且,他不仅早有预料,甚至借机将消息透给了他的三弟,而后趁他与三弟内斗、北狄大乱之际,引着?他的主?子?前来,意图将他们一网打尽。
大王子?看着?身侧不复存在的谋士,看着?四周那水泄不通的包围圈,长叹一声。
……悔之晚矣!
他高举起手?中?的兵器,高声一喝,希望?带领手?下的士兵冲出重围。
然而……大势已去。
*
熹微的晨光破开晦暗的天幕,碧空如洗,一望无际,但很快,璀璨的阳光便化做了金色的点点余晖。
喊杀声与冲杀声一齐消失,刀光剑影也渐渐黯淡了下来。
暮色四合,薄暮冥冥。
楚灵均微微侧身,看向身侧唇色惨白的异族青年,叹道:“看来,我就算不来,以含章的本领,也能将北狄搅个天翻地覆,再?全身而退。”
洛桑望了望周围披坚执锐的甲士,拱了拱手?,谦恭道:“看来,就算没有臣出力,主?君也能有次大胜。”
“这便是含章过谦了。”楚灵均轻轻弯了弯唇,不再?多言,转而关心起了他的伤病。
“臣无碍的。”
“含章既已奔波多日,便先回帐歇息吧。此处无需你再?费心了。”
“臣领命。”
洛桑躬身再?施一礼,笑着?离开。待他穿过人群,回到自己的军帐中?时,军医早已侯在门口。
他扬唇笑了笑,转头却又瞥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几人押着?个满身鲜血的俘虏过来。
正是昔日单于默罕最宠爱的三王子?。
绿眸青年温顺地垂下了眸子?,向领头的南嘉做了一揖,低声道:“楚副将,不知这是……”
“抓获的一个小?俘虏罢了。”飒爽的女将军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句,又指了指地上的人,笑道:“殿下听闻这人与长史有旧仇,便让我将人押了过来。随长史处置便是。”
地上的人闻得此话?,眼中?立时多了几分惊恐,满脸慌张,企图挣脱士兵的束缚,扑向眼前的青年。
他的声音嘶哑难辨,只能隐隐听出,是在哀求他曾经的阶下囚。
“洛……洛……”
士兵见?他挣扎,毫不留情地往他腹中?踢了一脚。被束缚住的人这才忍痛闭了嘴。
洛桑平平静静地望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南嘉身上,温温和和地笑道:“他如今已成了阶下囚,生死不由己。我何必再?落井下石?”
“殿下只管处置他便可,不必再?顾忌在下。”这人好歹也是个王子?,不管是拿来用来控制北狄余部?,还是用来扶持傀儡,都大有用处。
他本以为他这般说了,眼前的人便该就此打道回府,转身离去。
却没料到对方扔来一把素朴的长剑,朗声道:“殿下有言在先——她从不毁诺。”
“是。”洛桑微微扬眉,不由得便想起了那人沉静而坚定的声音,微怔之后,颔首道:“多谢殿下成全。”
他应了此事,但并没接过那把剑。
迎着?南嘉略显疑惑的眼神,他眉眼弯弯,好似有点儿?犹豫……
南嘉立马就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吩咐手?下将人扔下之后,便扬长而去。
他没再?关心这个微不足道的俘虏的下场,后来闲来无事,才好奇问了一句。
这才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三王子?,被废了双手?双脚,毒哑了嗓子?,下了烈性春/药,只留最后一口气,半死不活地被扔到了俘虏堆里,被他昔日欺辱过的奴隶与部?下折磨至死。
……果然是个狠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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