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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起(十一)

匆匆赶回北军大营的楚灵均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宫中的旨意,让她领兵北援。

来传旨的是熹宁帝身边最得用的太监王忠,他不紧送来了楚灵均想要的旨意,还将改头换面扮作内侍的南嘉带了出?来。

楚灵均这才满意,给了王忠一个“你很上道”的眼?神,最后再嘱咐他多注意注意皇帝的身体。

“阿父的头疾总不见好,还要劳烦王内官多多看顾几分。”

王忠幽幽望她一眼?,眼?里的意思?十分明显——您还记着陛下有?头疾呢?

“殿下孝心可嘉,小的一定听从您的吩咐。”

“军情紧急,我便不与王内官多言了。”

“仆恭祝殿下早日?凯旋!”

送走传旨的内侍之后,楚灵均便一边安顿南嘉,一边督促大军开拔。

却有?一名不速之客忽然到了军营门口。

来人眉目舒朗,仪表堂堂,一双桃花眼?略略垂着,但还是挡不住其中的潋滟风光。

他虽然只穿着一身简陋的玉色僧袍,但却丝毫无损其风采。

楚灵均不知他为何会来,怔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双手合十行完了礼,她才堪堪反应过来,犹疑道:“青莲师父?”

他微微扬了扬唇,眼?底的风采便越来越盛,好似澄着漫天的星子,熠熠生辉。

“青莲师父来做什么?”说?着,少?女忽然皱了皱眉,总觉得僧袍青年身上也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正要出?言相询,青莲已?然自袖口取出?一块护心镜,双手奉给楚灵均,温和道:“愿施主此去旗开得胜,喜乐无虞。”

他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留下这么一句短短的话后,便与楚灵均告了别。

身着戎装的英武少?女立在原地,满头疑惑地摩挲着手里这块精良的银质护心镜。

她思?考了许久,还是想不通一向不理世?事?的青莲国师,为何消息会比朝中的臣子还灵通?思?来想去还是无果,便只好将其归结为神棍……高僧的自我修养。

玄底红纹的旌旗逆着北风,在空中猎猎招展。

整装待发的士兵肃然而立,等着台上主将的命令。

楚灵均赫然拔出?腰间的长剑,敛容正色,端庄而立。

“开拔——”

如潮水般的士兵握紧手中的兵器,朝着北方的风雪进发。

楚灵均腰胯骏马,蹙眉望着这一切。熹宁帝的妥协并没什么好惊讶的——他那性格已?经注定了此时的结果。

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唯一遗憾的便是军情实在紧急,来不及和京中故旧一一告别。

她微微叹了口气?,将望向上京的目光收回,低头勒紧缰绳,一心驱马向前。

一个又一个红色的长亭被抛在身后,只有?冷风与冰雪长伴身侧。

恍惚间,似乎有?道明媚而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畔,一声又一声地唤她殿下……

楚灵均低头摸着枣红色的马儿,十分纳闷地思?忖着:她心里原来这么惦记明旭吗,都出?现幻听了?

此去经年,归期未定。也不知下次与明旭再见时,会是何等情境?

骑着马儿身处中军的少?女笑了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那个陪伴了自己?许多年的少?年郎……

身旁的亲兵忽然出?声:“殿下,快看!是裴世?子,他追过来了!”

“你们惦记的裴世?子……”她板起了脸,正要训斥这个胡乱开玩笑的亲兵,可甫一侧过头去,便望见了那个策马奔腾的熟悉身影。

她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一时竟愣在了原地。

直到那意气?飞扬的少?年一路穿过人群,在她面前滚鞍下马,单膝下跪,神采奕奕地抬头望着她,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眼?前人不是什么梦幻泡影。

“殿下!”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抱拳一礼,声音恍如金声玉振。

楚灵均下意识地弯起了唇,俄而又被她迅速抚平。

她挑了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玄甲白袍的小将军。

“世?子所为何来?”

“臣是殿下的人,自然该誓死追随殿下。”

“前路凶险,道阻且长,世?子可想清楚了?”

“愿为殿下掌中利剑!”

“我父亲知道吗?”

“臣已?经请示过陛下。”

楚灵均轻拍马背,让马儿稍稍向前走了两步,朗声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跟上吧。”

“谢殿下!”

两名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并辔而行,渐渐消失在长长的官道中。

不知过了多久,朱色长亭之前,忽然出?现了一辆清雅非常的马车。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腕悄然挑开了车窗的帘子。

车夫看着眼?前的景象,低声征询道:“殿下,还要继续追上去吗?”

温温润润的青年望着已?经远去的大军队伍,似愁似叹地垂下了眸子,紧接着便一声接着一声地咳嗽了起来。

车夫连忙放下缰绳,要去侍候车中病弱的青年。但很快就又被遣了回去。

“罢了,回去吧。”

车夫依言而行,调转车头,沿着来时的路折返。

楚载宁低头望着手中丝帕上星星点点的红色,倏然弯起了唇角。温和的笑容中,却带着淡淡的惆怅。

冷风乍起,又将窗帘微微掀开。

窗外那些?枯败的垂柳复又映入眼?帘。

青年抬眸望去,竟有?些?歆羡之意。

真好啊……来年逢春之时,这些?干枯的垂柳便又能焕发生机,在盎然春意中舒展枝叶,在温暖春风中迎风而摆。

家国恨(一)倒v结束

中军大帐。

除了主位空悬之外,帐内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将官。

楚灵均坐在主位左下的位置,皱着眉头听着底下的男男女女讨论最近的军情。

从边防扯到?粮草,从北狄那边最近的动作又扯到己方最近的人事变动……底下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辩起来,那声音简直快将帐篷掀了去。

在边疆待了两年有余的楚灵均早已习惯这群武将的做派,面上没有半点儿不悦之色,只是将手中端着的茶盏轻轻搁在了旁边的桌案上。

声音不大,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的。

帐内的各级军官们闻得此声,一个个都像被点了穴一样,顿时哑了声,讪讪望向那厢气?定神闲的戎装女子?。

边疆从来都是苦寒之地,任谁被这塞北的风雪吹个两三年?,免不了都要粗糙几分。

但这位殿下却好似极受天?地钟爱,无论是凛冽冰冷的风雪还是无穷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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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风沙,都不曾在她脸上留下哪怕一星半点儿的痕迹。

除了身量又高挑了几分,容色又长开了几分……如今的镇国长公主与两年?前率兵来援的二?殿下,是没什么区别的。

然而?帐内的将官便没有不怕这位二?殿下的。说来也的确奇怪——明明二?殿下待下温和,示人以?宽,不是什么任性不讲理?的主儿。

“去泡些竹叶茶来,给诸位将军静静心?。”楚灵均扬起一抹浅笑,吩咐完身边的亲兵,又抬眸看向帐中之人,风轻云淡地说道:

“父皇登临天?下、抚育四海,自然也不会忘了北疆。粮草总是会到?的,至多也就是在路上耽搁几天?。”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御敌,总是要静观敌变,才能稳操胜券的。诸位说,是也不是?”

众人赶忙附和,连连称是。

“殿下教训的是。”一名素来爽朗的女将军将周围环顾了一圈,笑着转移话题道:“今日怎么不见小侯爷和楚副将?”

她话中的小侯爷正是裴少煊,两年?过去,昔日的少年?郎也已?经袭了侯府的爵位。只是因为上一任镇北侯与军中许多人都曾是同僚,所以?军中人多称呼其为小侯爷。

而?楚副将则是指南嘉。当年?楚灵均虽在皇帝面前说要给南嘉一个新身份,但也没真?的将她改头换面,只是给她添了个国姓,然后便带着她明晃晃地挤走?了军中那个徒有其名的谢氏子?。

“我?将他?们二?人派去巡边了。”只是,算算时辰,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楚灵均按下心?中的担忧,若无其事地听着各路属下的汇报。而?后又关心?了几句缠绵病榻、卧床不起的大都督——也就是原本该坐在主位上的人。

这位大都督也算镇守边关多年?,即便没什么突出的功绩,但也值得人的敬佩。

楚灵均对这位素来尊敬,不仅常常派人慰问,还会在闲暇时亲自上门探望。

“老?都督近来身体可还好?”

大都督原本的副官闻言连忙起身答:“劳殿下牵挂,都督已?无大碍,只是年?老?力衰,难免会有些力不从心?之感,便在前些日子?上书致仕了。”

如此,便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寒暄与吹捧。

好不容易将场面话说完,那两个去巡边的人却还是没回来。楚灵均心?下担忧,总害怕他?们在途中遭遇了北狄大军,会碰上什么不测,便按时遣散了帐中人,又接连派出好几个斥候外出查探消息。

她心?怀忐忑地等了小半天?,终于在晌午之后将人等了回来。

两人和一众士兵不仅安安全全地回来了,还带回了许多物资和牛羊,足够如今缺粮的军营再撑个四五天?。

听到?这个消息后,军营上下一改往日的愁云惨淡,在皑皑白雪里喜庆洋洋地笑了出来。

楚灵均大致扫了眼两人带回来的战利品,温温和和地在三军面前将二?人夸赞了一通,而?后皮笑肉不笑地将两人拎进了军帐。

“说吧,你俩又背着我?干什么去了?”她将手中的公文翻过一页,眼神都没给一个。

南嘉抢先一步抱拳,满脸纯良地解释道:

“回殿下,属下与小侯爷按您的吩咐去巡视边防,途中恰巧遇见了一个北狄的小部落要劫掠周围的百姓……”

楚灵均撩起眼皮,意味深长望了两人一眼。

南嘉被她看得愈发心?虚气?短,硬着头皮道:“……便顺水推舟将人拿了下来,然后顺藤摸瓜带了点物资回来。”

“是吗?”楚灵均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又望向她身边低眉顺眼的小将军,夸得真?心?实意:“你们猎的那只白狐皮毛瞧着不错,拿来做件氅衣正合适。你觉得呢,明旭?”

低眉顺眼的小将军闻言立马抬起了头,眉目疏朗,神采飞扬。

“殿下喜欢就好!那可是我?寻了好久……”他?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南嘉狠狠地拧了一把?,于是又反应过来,期期艾艾地重复了一句:“殿下喜欢就好。”

南嘉深觉心?累,不抱希望地做最后的挣扎,“那白狐……白狐,也是恰巧遇上的。”

楚灵均这才将手里的公文往桌上一扔,笑道:“好一个恰巧。”

话音刚落,躁眉耷眼的裴少煊便怂怂地跪了下去,麻溜认错。

南嘉气?得要死,暗骂这厮真?不中用,然后……也很没骨气?地跪了下去。

楚灵均咬了咬牙,心?里连“果然如此”的感叹都没了,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俩从头交代吧。再有一句谎话……”

她笑得和善极了,莞尔道:“我?可就要生气?了。”

南嘉当下便打了个激灵,一五一十地将前因后果交代了清楚,最后开始卖惨:“殿下整日为了粮草之事奔波,属下怎能心?安?于是便与小侯爷商量着……去抢了个北狄小部落,以?解军营的燃眉之急。”

一身戎装的英武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敲着桌面,丝毫不为所动。

“欺瞒主帅什么罪状?擅自行动什么罪状?”

两个老?油条清一色地低着头,齐声将军法律令背了出来。

一字不差。

楚灵均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两人一个眼刀子?,幽幽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俩下去按律领罚吧。”

南嘉不想挨军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楚灵均的大腿,开始撒娇讨饶。

楚灵均本来也只是要吓唬吓唬他?们,没想认真?罚他?们,见状是哭笑不得。

她从袖里掏出块手帕扔了过去,嫌弃道:“你也是个带兵的人,这个样子?,如何服众?念你这次只是从犯,免了你的军棍。”

南嘉正要谢恩,又听她接着道:“回去将我?上次给你的兵书誊抄十遍。五日后还没完成,便翻倍。”

还不如去外边儿挨几棍子?呢。南嘉凄凄惨惨地应下此事,临走?前不忘给裴少煊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待南嘉离开之后,楚灵均又遣退了帐内的亲兵,这才打了个手势,示意人上前来。

等意气?轩昂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膝行上前,她便脸色淡淡地伸出了右手。

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的小将军默默的看她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解下了腰间的佩剑,双手奉到?楚灵均面前,乖巧道:“请殿下责罚。”

坐着的女子?微微睁大了眼睛,而?后才意识到?——敢情他?以?为自己要打他?呢。

虽然她刚刚确实想揍他?一顿……

她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道:“把?手给我?伸出来,刚刚便见你左手有些别扭。如今近看,果然不对劲。”

裴少煊嗫喏一瞬,还试图遮掩过去。

“裴明旭,你确定……你还要骗我?吗?”

“只是一道小伤,已?经包扎过了。”他?小声答了话,见她神色有些不愉,又补充道:“无碍的。”

楚灵均眉梢微挑,依旧没改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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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高权重的镇国长公主自掌兵以?来,便几乎从没失过态,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派平心?静气?的架势。

可待在她身边的将领都清楚:殿下说话的语气?越是平静,那便越不容违逆。

“脱。”

家国恨(二)

“殿下……”

“嗯?”

裴少煊很快就在心上人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慢吞吞地解了甲胄,慢吞吞地撩起了衣袖。

那道伤口确实不深,却十分长。

紧紧蹙眉的楚灵均解了他的上衣,才堪堪看清伤口的全貌。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怫然不悦道:“这叫无碍?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裴少煊此时的脸色已?经?红得能滴血,支支吾吾地做最后的挣扎:“真的只是小伤。沙场之?人,哪有不受伤的嘛?”

楚灵均觑他一眼,他便又闭上了嘴,满脸乖巧之?色。

一身绛色袍服的女子深深吸了口气,决定不同病号计较。

“去传军医来。”她肃声吩咐帐外侯着的亲兵。

“等?等?,等?等?。”

楚灵均目露疑惑,拢眉看着出言叫停的裴少煊。

“殿下,阿姐……”他的脸色依旧红艳若晚霞,自暴自弃地用没受伤的手去拉楚灵均的衣袖,得寸进?尺地要求道:“阿姐帮我包扎,好不好?”

倒真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楚灵均往他头上敲了个暴栗,转头吩咐亲兵取来干净的水和巾帕,随即从柜中取出用冰梅柳叶瓶装着的金疮药。

她在边疆待了这么些日子,自然会包扎伤口——但技术肯定是比不得专业的军医的。

英气的红装女子看着身边人龇牙咧嘴的表情,暗骂了一句活该,但手下的动作却实打实地轻了几分。

“疼吗?”

“……疼。”在一番仔细的察言观色之?后,裴少煊答了话。

“疼就对了。”楚灵均用力地打了个结,斥道:“让你天天胡作非为不遵军令。今天这顿打先给你记账上,下次再犯便新仇旧账一起算。”

裴少煊长嘶了一口气,可?怜兮兮地睁着眼睛望她,闻言更是委屈的不成样子,小声道:“阿姐……”

“别?给我撒娇。”楚灵均板着脸,提醒他还没将事情交代清楚,道:“那白狐又是哪里来的?这品色,可?不常见。”

“你说你为了解军营的燃眉之?急,冒险去埋伏北狄小部落。”她撇了撇嘴,叹道:“我倒还勉强能理解,看在你所获颇丰且没什么人员伤亡的份上。”

“但你竟然还费尽心思去找什么白狐?”

楚灵均接连敲了他好几下,语气严肃得很,“你能拿出一个说服我的理由吗?”

裴少煊改坐为跪,低头牵着她的衣袖,再不说话了。

“没话说了?”她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嗔怪道:“你这醋缸。”

其?实他不说,楚灵均也?知道他今日为何要搞这出。无非就是她上次到豪族李氏借粮时,碍于情面接下了李家?公子的一件狐裘——然后这厮醋缸便记在心上了。

“那你也?同南嘉一样,回去把《六韬》给我抄十遍。省得别?人说我御下不严、有所偏袒。”

小将军的耳根红红的,声音闷闷的,将那只没受伤的手放在她膝头,破罐子破摔地将南嘉刚刚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阿姐还是把我打一顿吧。”

楚灵均轻哼一声,当?真拿起了方才被放下的佩剑,将剑鞘放在手里掂了掂,作势要打他。

裴少煊不自觉地闭上了眼,可?等?了许久,也?没见剑鞘落下,于是又悄悄睁开一条眼缝,正好于对面之?人好整以暇的眼神对上。

“阿姐……”

楚灵均抿唇道:“左手已?经?伤了,右手也?非要受些伤,小侯爷这几天是想要本殿下为你批公文吗?”

她用剑鞘点了点膝盖上放着的手掌,俄而又调转方向,用剑鞘轻轻拍了拍他身后的某个部位,眼眸一转,思考道:

“而且,我看你最近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每次都是诚心认错、坚决不改,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下次你若敢再犯,我看我们还是换个地方打吧。”

领会到楚灵均的意思后,裴少煊差点整个人跳起来,不可?置信地将眼睛正得溜圆,吃惊道:“殿下?”

“嗯?”楚灵均见他这反应,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终于摸到了制服他的关窍,嫣然一笑道:“或者,你现在就想……”

裴少煊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佩剑如此烫手,着急忙慌地抢过?剑鞘丢在一旁,半羞半恼地用手堵住她的嘴。

“阿姐,我真的知错了……你不要再作弄我了。”

“哪里作弄你了?”

“你!阿姐……”

“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你最近给我听话些……”

两人笑闹间,帐外忽然有人来报:“殿下,粮草押运官押着粮草到了,正于帐外求见殿下。”

楚灵均听到这话后,推开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而后又趁他不注意往他腰窝处挠了一下,这才一本正经?地站起身来。

本该于月前押送到此地的粮草此时才姗姗来迟,整个军营都险些因为这事瘫痪。

这期间肯定是有猫腻的,就是不知这个粮草押运官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还是先晾晾吧。

“我今日公务繁忙,不便接待。你们且好生招待着吧。”

“唯。”亲兵领命而去。

陷入沉思的楚灵均摸了摸那颗再次凑到面前的脑袋,又听见帐外人通禀:“殿下,斥候处有军情至。”

楚灵均望了望衣衫不整的小情郎,默默理了理衣襟,走?出军帐接过?线报。

这篇军报内容不长,却极有价值——北狄王庭要内讧了,默罕的大王子和小王子为了老父亲的位置开始斗了起来。

尽可?借此大做文章。

待读完这封密报之?后,眉眼昳丽的女子由衷地笑了起来,连带着看身边那个憨憨都顺眼了不少。

“看在你还算讨喜的份上,便给你减一半罚吧,《六韬》抄五遍就好。”

殿下果然还是更偏爱他的!

裴少煊直笑弯了眉毛,喜滋滋地凑到难兄难弟——南嘉面前,将此事告知了她。

正咬着笔杆奋笔疾书?的南嘉顿时大怒。

她下次要是再帮这厮在殿下面前遮掩,她就是狗!

月色空明,如沉秋水。

楚灵均在斟酌了许久之?后,终于选出了几名得用的属下,令他们潜入北狄王庭,在北狄的王储之?争中暗中加一把火。

她们轻轻哈了口气,后知后觉地问起了粮草押运官的名字:“是哪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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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粮草押了过?来?”

“回殿下,是永宁郡主奉命而来。”亲兵躬身回答。

被公文弄得昏昏沉沉的楚灵均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想问永宁郡主是哪号人,而后又陡然想起——永宁是楚令仪的封号,而郡主位是在去年?晋的。

离开故都两年?有余的楚灵均乍然听到亲人的消息,真是又惊又喜,万分懊恼自己?白日时没仔细询问。

思念之?情就像一根长长的细线,初时不显,可?一旦有点苗头出现,便是山连水涌、绵延不绝,不管怎么拉扯,也?再找不到这根线的尽头。

她本想立马就抛开案牍公文,去见暌违已?久的故人,可?甫一踏出军帐,那如秋水一样明净的清晖便撒在了身上。

她感慨一声,无奈折返,抱着那迢迢不断如春水的乡愁浅浅睡去。

山窗初曙,透纸黎光。

楚灵均在熹微的晨光之?下起了身,在文吏的指引下去见了自上京而来的永宁郡主楚令仪。

她行至帐外时,一身金色骑装的潇洒女子正好掀开军帐。

四目相对,皆是慨然。

年?长些的女子率先拱了拱手,语气中有揶揄也?有欣赏,笑道:“殿下风采更胜往昔,几乎让下官不敢逼视。”

楚灵均闻言亦是莞尔,像从前一样唤了声仪姐姐,亲昵地拉着她进?了军帐。

冰冷的风雪皆被隔绝在外,久别?重逢的两人相对而坐,共饮一壶简陋而清苦的茶。

东道主将温热的茶盏捧在手里,悄悄打了个哈欠,问侯堂姐来时的情况。

堂姐从来是个豁达的人,任何苦难与阻碍到她嘴里,几乎都能变成风轻云淡的趣事,或者轻描淡写?的一句感叹。

只是在最后,免不了有些淡淡的担忧:

“你与谢党本就不睦,两年?前又因为登闻鼓的事情与他们结下梁子。这回粮草的事情,便是谢氏在从中作梗。”

“幸有大殿下从中转圜,这批粮草才不打了水漂。只是,我虽想早些与你交接,却是山高路远不由人。

“不知殿下近来可?好?”

其?实是不大好的。前些日子因为粮草的事,楚灵均几乎焦头烂额,只能天天连蒙带骗地到豪强地主家?打秋风。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爱把苦难挂在嘴里的人,蜻蜓点水地将此事揭开过?,郑重谢道:“辛苦仪姐姐了。”

“份内之?责罢了,殿下要谢,该谢大殿下。”提起京中之?后,楚令仪稍稍挑了挑眉,打趣道:“人人都道边疆苦寒,我看这方水土倒是深受殿下喜爱。”

“怎么?是不打算回京都了?”

楚灵均满脸大义凛然地坐直了身子,硬生生地将手里的茶喝出了酒的架势,正色道:“北狄未灭,何以……”

楚令仪笑得越发开怀,叹道:“你莫给我来这套。陛下可?是特?意交代了我,要让你拿个准话。”

想起京中那位三天两头念叨女儿的熹宁帝,楚令仪无奈道:“陛下还说了,只要你回京,日后的事情都依你。”

一身戎装的女子笑了笑,满是写?满了无动于衷。

“仪姐姐回去告诉他,要是不想他女儿饿死在边疆,就想法子让户部多拨点款,否则什么事情都免谈。”

在亲近的堂姐面前,她懒洋洋地搓了搓手,少有地露出了些娇憨之?态,狡黠道:“还有,明旭的事情也?要给我办妥咯。”

楚令仪大抵意会了她的意思,略有些惊讶道:“看来殿下是真的喜欢这儿。”

“京都繁华,却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暗流,倒不如边疆自由。我现在啊,觉得这儿的风都要比京都清甜三分。”

楚令仪哑然失笑,从一旁的匣子中取出几封家?书?,欣然道:“如此,我也?不做那恼人的说客了。”

两人相视一笑,好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些少时的痕迹,于是很有默契地笑作一团。

楚灵均带着堂姐用过?早膳,少见地抛下了军务部下,与楚令仪一同到附近的围场跑马。

温暖的阳光划开了寒风的冷意,白色的天地里也?藏着盎然的生机。

楚灵均扬起马鞭,酣畅淋漓地在围场跑了一圈,最终停在一处长着红梅的坡地,弯唇望着山下的袅袅炊烟。

稍顷,落后于她的人终于追了上来,面色红润,语带向往:“殿下的骑术越来越精湛了。”

楚灵均笑而不答,只执了马鞭,指向山下的烟火人间,指向目之?所及的茫茫白雪,朗声笑道:“仪姐姐,你看,这天地何其?广阔——”

“此处虽然没有京都的繁华,没有皇宫的富丽,可?它也?别?有风致啊。”

“我与明旭都很喜欢这里,将来若是可?以,我想与他一起守护这片广袤的河山!”

楚令仪逆着碎金般的阳光望向楚灵均。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长公主殿下含笑望着这片白雪皑皑的世界。

眼波流转,潋滟生姿,一颦一笑之?间,都带着说不出的温柔与坚定。

*

永宁郡主并没在边疆待多久,便回了都城复命。对于此次匆匆离别?,楚灵均起初还有些怅惘,但很快,这点若有若无的愁思便湮灭在了永无止歇的公务里。

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她的连番运作下,本就互别?苗头的两位北狄王子闹得更是不可?开交。

最新的消息:更受北狄首领默罕钟爱的小王子已?将长兄排挤出了王庭。

楚灵均巴不得北狄王庭的伦理大戏再上演得激烈些,闻此消息自然是喜不自胜,乐呵呵地送别?了要致仕返乡的老都督,又亲自带着几位下属去巡视边防。

北方的寒冬虽然漫长,但也?绝不是没有尽头。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不少地方的冰雪都开始慢慢消融,露出土地原本的面貌。

年?幼的孩子们因此很高兴,成群结队地扒拉地砖石缝,寻找早早盛开的野花,以期发现春的痕迹。

年?长的大人们很高兴,三三俩俩地凑在一起,商量新年?要养多少牛羊、要种多少小麦,好卖了换钱,给家?里的老人孩子添件新衣裳。

楚灵均和军营里的一众将士也?很高兴,因为每年?的秋冬季节是北狄犯边的高频期,而在水草丰茂的新春,那群以牧养牛羊为生的蛮子也?要开始忙于农事,无暇再做打家?劫舍的恶邻。

人人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都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楚灵均望着这难得平和的边境,欣慰地叹了口气。

春风夹杂着泥土的芳香,轻轻地拂过?人们的脸颊、耳畔。

奉命到前方探路的斥候忽然折返,行至楚灵均面前,抱拳一礼,低声禀报道:“启禀殿下,前方出现一名身份不明的带伤男子。”

寻常百姓可?不会无缘无故地到这儿来。还是*七*七*整*理说,是猎户在追击猎物?时不慎到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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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均眉头微皱,问道:“人现在何处?带上来看看。”

没一会儿,几名着轻甲的士兵便拖着一名伤痕累累的青年?男子出现在了楚灵均面前。

尽管这男子面容脏污,浑身血迹,一副伤重不支的样子,但士兵担心这人是敌方派来的歹人,牢牢将人控制了起来。

楚灵均拢眉将人打量了一眼,凛声道:“你是何人?”

伤痕累累的男子依旧昏迷着,鲜红的血不断从他身上流出来,将还没来得及完全融化的雪地染上星星点点的红,艳若红梅,羞煞桃李。

士兵见人还是没醒过?来,不停地在他耳边说着话,复又用手去拍那昏迷的男子。

满身血污的人终于听到了动静,缓缓睁开眼睛。

露出一双碧绿的眸子。

明媚的阳光泼洒而下,将那双碧绿色的眼眸衬得愈发波光潋滟,像极了晶莹剔透的琥珀。

即便他的面容依旧脏污得没眼看,楚灵均也?透过?那双特?别?的眼睛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正是默罕最仰仗的谋士洛桑。

这人,昔日还作为使者团的首席,代表北狄到大昭商量过?和谈与结盟的事宜。

楚灵均的脸色冷了几分,上上下下地将人又打量了几分,淡淡道:

“洛先生,别?来无恙啊?”

被牢牢束缚住的青年?很狼狈,神色却很从容,声音虽喑哑,却无慌乱。

“见过?……长公主……殿下。”

楚灵均不置可?否地摆弄着手里的马鞭,平平淡淡地问道:“倒真是有些难办。先生的处境……好像有些不妙啊。”

“殿下……只要救下我,我也?能……为殿下……给殿下……想要的。”他的声音已?气若游丝,好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楚灵均冷冷一哼,令士兵将人放下,而后立刻掉转方向,头也?不回地带着人离开。

被重重摔在地上的洛桑终于慌张了几分,极力用手肘撑起身体,挣扎着朝楚灵均离开的方向爬去,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呼:“求殿下……求殿下救我。”

“求求……殿下……日后我,会竭尽全力……回报殿下的。”

随着他的动作,又有鲜红的血溢出来,染红白色的雪地。

“……求主君救我。”

楚灵均这才大发慈悲地停下了脚步,再次掉转马头,看着洛桑一点一点地爬到她面前,颤抖着匍匐下身体,颤抖着低下矜傲的头颅,深深跪伏下去。

高踞马上的戎装女子扬了扬唇,翻身下了马,轻笑道:“抬起头来。”

遍体鳞伤的男子顺从地抬起了头,但有了刚刚的教训,并没再直视眼前的女子。

直到被粗糙的马鞭挑起下颌,他也?垂下了眼睫,温和而乖顺。

沉默一瞬后。

楚灵均终于收回了手,意色自若,气定神闲。

“我虽喜欢锋利的刀剑,但从不喜欢桀骜的鹰犬。”

洛桑悄声应了一句,又低下头去,闭眼亲吻女子的鞋履。

“唯。”

家国恨(三)

男人确实伤得很重,不?一会儿,便又晕了过去。以他如今的状况,若非侥幸遇上了?楚灵均一行人,根本不可能有活命的可能。

楚灵均令士兵将人带回去后,忙请了?军医来为他诊治。只是,前前后后将整个军营的军医都请了一遍后,他们的说辞也一般无二。

“身?上的伤勉强能治,但这手腕和脚踝的伤……却是难办。”

“这人的手筋和脚筋都已被挑断,即便一时?救活了?过来,往后,怕是也只能当个废人。”

楚灵均在听到军医们清一色的说辞之后,不?由讶然,陷入沉思——洛桑不?是北狄王庭最受重用的谋士吗?就算一时?遭到了?厌弃,下场也不?该这么惨烈啊?

这人是做了?什么?

她以手支额,暗中做下决定,还是得多?往王庭那边派几个线人。

沉思间,衣摆忽然被人轻轻扯了?扯。真的很轻——因?为床上的人真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他的声音也低得几不?可闻。

楚灵均谨慎地?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凑近了?些许,仔细听这倒霉蛋到底在讲什么。

“求求……主君救我,即便不?能行走,我……臣也能为主君效忠。”

敢情是怕自己嫌他是废人,放弃救他的打算。

楚灵均默默在心里赞颂了?一句这倒霉蛋的求生意志,而后便吩咐军医尽力施为。

北狄第一谋士的名头?,她自然也是听过的。而谋士这种东西嘛,其?实能不?能行走都是一样?的。除非他傻了?,那才?是真的失去了?价值。

因?为来往的军医都说得笃定,一口咬定这人的手脚绝对是废了?。

楚灵均心下思索片刻,便做足了?豁达与诚恳的架势,大肆在城中延请了?医士来为洛桑诊治——边疆的大夫虽偶有奇思,但整体?水平却绝对比不?上军医。

总不?能满营军医都束手无策的难题,被外边儿的蹩脚大夫解决了?吧?

满城医者果然都是一筹莫展。

楚灵均遗憾地?在床前叹了?口气?,正要出言安慰几句。南嘉却忽然闯了?进来,脸上既有些跃跃欲试的期待,也有些浅淡的忐忑。

“听闻殿下在寻医者?”她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打量着床上的病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或许属下有办法呢。”

床上的人闻言平平静静,连眼皮也没撩一下。床前围着的老老少少的医者却是炸开了?锅,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将军,这人的脚筋与手筋都被利器挑断了?,这……这要如何施为……”

“我还从未见过有人能治好如此伤势……”

“将军所言果真……”

南嘉对众人的质疑毫不?介意,笑道:“虽然已被挑断,但若能以消过毒的针线将其?缝合,未必没有转机。”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满脸难以置信地?与周围人讨论了?起来。

南嘉目带征询之意地?望向楚灵均。

楚灵均为难一瞬。

……她该怎么告诉南嘉,一个不?良于行的北狄第一谋士,听起来就比一个健健康康的北狄第一谋士,更好掌控呢?

“殿下,此法确是可行的。”南嘉挠了?挠头?,似乎有些难为情,道:“不?过,我只有四成?把?握……”

楚灵均的心思飞快地?转动了?起来,面上却是不?显,文质彬彬地?询问其?他医者的态度。

末了?满脸担忧地?一点头?,叹道:“如此,你尽心就好。”

她不?能指望谋士这种东西有多?少良心,但若南嘉治好了?他,多?多?少少总是有几分情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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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如今南嘉已经跳出来说明了?这种方法,若是不?让其?一试,日后洛桑心中定是要心存芥蒂的。

随口允下此事?后,楚灵均便离开了?这座弥漫着血腥味与中药味的帐篷,回到自己的军帐中处理手头?上的事?。

自上一任都督彻底致仕还乡之后,她便以龙骧将军之职名正言顺地?成?为了?这座边塞的最高长官。

荣誉越来越高,权利越来越大,但与此同时?,肩头?上的责任越来越重,需要她交涉的事?务也越来越多?。

没过多?久,她便将关于洛桑的事?情抛在了?脑后。直到在巡营时?,无意中听起士兵议论,称楚副将真是妙手回春……

她才?恍然忆起,前些日子救的麻烦精还没解决好。她怀着无限的心事?回到自己的军帐中,正盘算着要怎么将这位的价值发?挥到最大,便见身?边的亲卫长扭扭捏捏地?呈上来一份卷轴。

“殿下,这是洛桑托他身?边的人送过来的东西。”

楚灵均随手翻了?翻,竟发?现?这卷轴写的是北狄王庭的布防情况,以及派系争斗。

竟这么识趣?

她心里还对此有些怀疑,但面上却只是单纯的疑问与关怀之色。

“他的伤好了??竟就能提笔写字了??”

“未曾。是他身?边看管的人代为书写的。”

“他身?边的人倒是一副难得的热心肠。”

“殿下恕罪,属下这就将他身?边看守的人都换……”

楚灵均权衡片刻,打断亲卫长的话,笑道:“不?必,日后让各营士兵轮流保护洛桑先生的安全。”

“谨诺。”

她挥手让亲卫长退下,仔仔细细地?翻看起了?这本洛桑呈上来的卷轴。认真推敲之后,倒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在主位上的戎装女子扶额沉思了?一忽儿,又将底下大大小小的将领都唤来议事?,共同探讨这册子上所写的情况。

一番传阅之后,军帐内的将领们无不?震惊,不?约而同地?论证起了?这册子的真实性。

末了?再殷殷望向主位上的人,满脸动容地?问道:“这册子……殿下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上面的东西若是真的,那便是……天?佑大昭啊!”

楚灵均笑而不?语,默默将人全打发?了?回去,而后便顶着朦胧的余晖,到了?洛桑所在的帐篷。

门口值守的侍卫见她到来,忙为她打起帘子。

楚灵均朝门口的士兵微微颔了?颔首,负手进了?军帐。

彼时?,一身?汉人袍服的青年正背对着她坐在桌案边,听到响动后,悠悠转过身?来,而后便缓慢地?挣扎着站了?起来,似乎想要行礼。

红装女子抬手打断了?他的动作,随意道:“且坐着吧。”

她十分自来熟地?在洛桑对面的席位坐了?下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面之人的神情。

他如今的气?色较当日已好了?许多?。

之前将这人带回来时?,这人身?上遍布着刀伤、鞭伤、烫伤,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如今洗去血污,穿上干净的袍服,倒又有几分当年做使臣时?的盛气?凌人了?。

楚灵均有心要拿之前的事?情奚落他几句,但转念想起正事?,便又将话咽了?回去,关怀道:“伤势可好些了??”

“劳主君垂询,臣已无碍了?。”他的汉话本就十分流利,与中原上的汉人别无二致。如今又脱下了?胡服,换上了?汉人的服饰。

楚灵均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继续道:“可还住得习惯?”

“一切皆好,谢主君当日施以援手,救臣下于水火。”

这便有些虚伪了?。

饶是楚灵均早已习惯了?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还是不?免觉得牙酸。对方这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她为什么出手救他。

楚灵均揉了?揉额头?,不?耐再与他进行这些没什么意义又耗费时?间的寒暄,径直道:“我想,洛先生应该有话要与我说才?对。”

洛桑恭谨地?垂着眸子,还用木板固定着的手僵硬地?垂在一边,缓声道:“主君今日会来,想必已看过了?臣所呈的图册。”

“是又如何?”楚灵均取了?个茶杯,提起茶盏为自己倒了?杯茶,迅速抿了?一口后,忽而扯起了?与刚刚所谈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

“不?知先生觉得,我与你的故主,孰优孰劣呢?”

对面的青年忽而抬起了?头?,直直地?看了?她一眼,复又低头?,轻轻答道:

“默罕虽精于兵事?,能得部下死效,然刚愎自用、独断专行,早已是西风落叶、明日黄花。”

“而主君年少有为,治军严明,又善用人,不?失为当世英雄也。”

“默罕迟早要败于主君之手。”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吹捧,也听不?出讥讽。

楚灵均默默将茶杯搁下,但笑不?语。

“我竟不?知,先生对我的评价竟如此之高。”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遗憾,叹道:“可惜了?,听先生这么一说,我越发?觉得我与那北狄首领是一路人。”

“若是有人敢用谎话欺瞒我,只怕我会将事?情做得……”她弯了?弯唇,将话说得温柔无比,百转千回,“比默罕还绝。”

语罢又整整衣襟,利落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淡声道:“你该知道,欺骗本殿是什么下场。”

“殿下威严,臣不?敢冒犯。”洛桑不?紧不?慢地?为自己解释道:

“臣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狄人,从前之所以为默罕效力,只是因?为汉地?容不?下臣,而默罕却能用臣之计。”

“然而今日默罕偏听偏信,要取臣性命。臣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食其?血,怎会再为北狄效力?”

楚灵均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饶有趣味地?拿眼神打量他。

“请主君给臣一个机会。”

端丽而明艳的女子闻言脱下了?右手的丝质手套,慢条斯理用莹白的指尖挑起青年的下巴,又轻轻摩挲着他还带着淡淡伤痕的脖颈。

片刻后,方才?淡声道:“只要你忠心,我自然会给你机会。”

异族青年瞧着很驯顺。即便要害被人掌握,也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恐或屈辱。

碧绿的眼瞳微微睁着,像是质地?上佳的宝石在闪着细微的光,清亮而莹润。

楚灵均很喜欢他这双漂亮的眼睛,不?自觉地?便抚了?上去。

“不?管你是想报仇雪恨,取了?默罕的项上人头?,还是想封候拜将,留名青史。”

“我都能满足你。”

她的声音忽而冷了?下去。

“只要你足够忠心。”

家国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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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求证完之后,楚灵均便拿着洛桑所给的情报,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

半月之后,果然全胜而归。

由小侯爷裴少煊所率的小股精锐长驱直入,直接攻入了王庭腹地,不但将对?方的营地烧了个精光,还趁乱俘虏了好几个醉生梦死的大贵族。

这几个大贵族在各部落中地位超然,深受尊敬。默罕若是放任这些人被俘,那么?军心?难免会涣散,那些归顺于他的部落也许还会生出异心?。

便只能硬着头皮派出使者?,来与大昭谈条件。

楚灵均趁此机会坐地起价,不但要了许多?金银充当军费,还让北狄王庭将从前?被俘的大昭军民尽数送回了两军交界处。

萧萧落叶,簌簌北风。

那些本以为自己再难回归故土,余生都只能在胡人的驱使下做个屈辱两脚羊的百姓与士兵,无不是热泪盈眶,掩面相泣。

带着寒意的冷风呼啸着从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刮过,呜呜咽咽,像极了人们?的哀泣。

银甲白袍的镇国长公主望着眼前?的种种景象,轻叹一声?,转身吩咐裴少煊和?在场的另一名老将安置好这批归乡之人,便先行回了营地,准备后续的封赏之事。

毋庸置疑,献出北狄布防图的洛桑当获首功。除了在战场中战绩十分亮眼的裴少煊之外,几乎没有人的功勋能与他相提并论。

于是,昔日为北狄效力的第?一谋士,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了军中的庆功宴上。并且,摇身一变成为了龙骧将军府长史,大大咧咧地坐在位列诸文吏之上。

本该热热闹闹的庆功宴……气氛却十分诡异。大大小小的将官们?与自己的同僚们?对?视几眼,又?忍不住望向了镇国长公主左手?边的那位异族谋士。

天青色的袍服妥帖地垂下,没有一丝褶皱,乌黑的发丝不再像胡人那样?披散,转而用素雅的竹簪束了起来。

玉白色的宫绦拦腰一横,更显青年的挺拔身姿。

远远望去时?,竟觉他与中原那些士子没什么?区别。

但终究也只是错觉罢了。

换了服色之后,他身上虽有了几分汉人君子的温润,可他高挺的鼻梁、深邃的面容,以及那双极特别的碧绿眼睛,无不昭示着他身上的异族血统。

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一阵可疑的沉默之后,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跳了出来,死死皱着眉头望向主位上的人。

“殿下,此人来路不明,其?心?可诛,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同胞兄弟的鲜血,怎能让他再……”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开始出言附和?。本该和?乐且湛的庆功宴,却充斥着讨伐之声?。

楚灵均未曾出言打断,也未曾为洛桑辩护,安静得仿佛置身事外。

而另一个坐在左下首的当事人,脸色也没什么?变化,温温和?和?地起身离了席位,行至堂中撩起衣摆跪下。

“先前?洛桑对?各位将军多?有得罪,实在罪过。我不敢求诸位将军原谅,只愿诸君能给洛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说完,便举手?加额,深深地跪了下去。

楚灵均这才端起案上的酒杯,道:“从前?只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如今却是不同。”

“还望诸位能齐心?协力,共同对?敌。若是因为从前?旧怨生了嫌隙,那便不好了。”

她敬了众人一杯,又?言笑晏晏地望向洛桑,道:“洛先生觉得呢。”

“主君所言甚是。”

楚灵均弯了弯眉,挥手?示意他起身,而后便再次举起了酒杯,从容而淡定?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寻了个托辞离开。

没走几步路,后面便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楚灵均并不意外,淡淡地往后瞥了一眼,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军帐,脱下外面的氅衣。

跟在她后面的洛桑很自然地便接过了她手?上的衣服,轻轻搁在一旁的漆红雕花屏风上,随即跪下身子,为她整理略有些凌乱的衣服下摆。

楚灵均望了他一眼,想起近日种种,蹙眉伸出右手?,不悦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先生不必这般伏低做小,自轻自贱。”

恍若琥珀一样?的碧色眼瞳微微睁大了些许。洛桑的眼中,露出了些真真切切的疑惑之意,即便转瞬间复又?消失。

在设计成为所谓的北狄第?一谋士之前?,洛桑被人卖到王庭,做了十年任人轻贱的奴隶。这些伺候人、讨好人的事情于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远远称不上折辱。

然而这位殿下甫一开口,便是让他不要自轻自贱……虽然他之所以会做这些举动,确实是因为想借此讨好她,以表达自己的臣服与驯顺。

但也着实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是,臣知错。”他垂下了头,低声?答话?。

楚灵均依然抿着唇,好似对?他的反应并不满意。

洛桑的思绪飞快地运转了起来,犹豫一瞬之后,试探着将手?搭在了对?方伸出来的手?上。

明眸善睐的女子直接将他拽了起来,见?他重心?有些不稳,便又?出手?扶了一把。

她的语气隐隐带着不满,补充道:“仔细做好你的分内之事……”

话?还未说完,军帐的帘子便忽而被挑了起来。

身姿英发的小将军与裹挟着寒意的秋风一同闯了进来,而后望着两人的模样?,飞快地红了眼,急匆匆地赌气离开。

楚灵均还未来得及开口,裴少煊便已然跑了出去,连个背影都没见?着。

女子的眉头便皱得越发紧了。只是在将目光转回洛桑身上时?,秉持着不迁怒于人的原则,将那些不属于公事的情绪尽数藏了起来。

“汉胡之间积怨已久,将军们?对?你有些偏见?,也属正常,还请先生不要往心?里去。”

“先生之称,实不敢当。”

“还不知道长史的表字……”

洛桑闻言毫不犹豫地拱手?做了一揖,深深弯下腰去,恭谨道:“臣请主君赐字。”

按照惯例,表字该由长辈拟。若是身边没有长辈,那便自拟。

让上司给自己拟表字的,实属罕见?。

……这人果然很擅长抓住时?机。

楚灵均默默在心?中感叹一句,倒没拒绝他的要求,思忖片刻后,道:“或从王事,含章可贞。”

“不若便以含章为表字吧。”

“臣,谢主君恩德。”

“不必。”楚灵均回到自己的席位上,皱眉道:“有何事要向我寻我吗?”

洛桑想起刚刚那位匆匆离去的小侯爷,又?小心?瞥了眼她的脸色,十分识趣地告了退。

他本不想掺和?进主君的爱恨情仇当中,却未曾想到,那位镇北侯直接等在了他回自己帐篷的必经之路。

洛桑已知其?来者?不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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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直直地凑上去,只匆匆做了一揖,便要绕道回去。

“果然,蛮夷之人就是不通教化,不知礼仪。”

这道饱含讥诮的声?音是冲着谁来的,不言而喻。

洛桑挑了挑眉,无奈地驻足停下,转身再次躬身,好脾气地见?礼道:“拜见?侯爷。”

可惜对?方并不领情。

“长史?果然好大的威风。”

一把寒光湛湛的剑陡然出鞘,在夕阳的余晖中折射出刺眼的光。周围的人被这道青光一晃,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那把宝剑便被架在了新任长史洛桑的脖颈之上。

碧色眼瞳的异族青年淡淡瞥了眼那把近在咫尺的长剑,掩下眸中的冷意,缓声?道:“下官愚钝,不知侯爷何意。”

“何意?”

“你冒犯了本将军。”玄甲白衣的小将军面色冷峻,眼底一片冰冷,咬牙切齿地斥道:“卑贱的蛮子,现在,我要你跪下,向我赔罪。”

裴少煊虽然出身极好,但待人从来平和?,鲜少会露出这副盛气凌人的做派,周围的人见?状皆是吃惊不已。

但转念一想,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镇北侯府与北狄人本就有着不可消解的血海深仇。如今这什么?洛桑,又?靠着一副狐媚子的样?貌将殿下勾得团团转……小侯爷生气也是应当的。

就是不知,这事要如何收场……不过,话?又?说回来,殿下与小侯爷可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难道还会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降臣生了隔阂?

这么?一思量,周围围着的将官与士兵便都没了劝阻的意思,乐呵呵地等着看那位北狄降臣的好戏。

众目睽睽之下,洛桑平平静静地扯出了一抹笑,旋即便在周围满是不怀好意的视线中,慢条斯理地提起了天青色的衣摆,不慌不忙地屈膝跪了下去。

“下官洛桑,请侯爷指教。”

衣衫不厚,地上的冷意很快就透过那几层单薄的布料渗进还未完全痊愈的伤腿里。

但青年毫不介意,眉目从容,神色闲畅,风轻云淡地跪在尘土中。他看着周围那一圈圈摆明了要看好戏的士兵,心?中微哂。

实不相瞒,他也很期待这场闹剧要如何落幕。

家国恨(五)

晚风徐徐拂过这片土地。

楚灵均像往常一样带着亲卫巡视军营。她带着人走了大半个?军营,都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可当几人行至演武场附近时,却发现许多士兵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团团围在一处,不?知在坐些什么。

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转头给亲卫长使了个眼色。

亲卫长立马上前几步,高声出言喝止。

围在一处的士兵们发现?她身影后,连忙拱手见礼,又在亲兵们的厉声呵斥中匆匆离开。

层层叠叠聚在一块儿的士兵们顷刻间散去,于是,跪在正中央的那个?身影便显得越发清晰了。

楚灵均刚要抬脚离开,就生生止了动作,拢眉上前,不?解道:“洛长史?你?这是做什么?”

异族青年闻声抬起头来,慢慢振袖一礼,低声应道:“臣见过主?君。”

天气有?些冷了,但他的额头上却有?着细细密密的汗珠。细看之下,他的脸色也十分苍白。晚风一吹,身形就仿佛摇晃了几分。

“这是在做什么?”她的声音多了几分不?耐。

青年好?似有?几分犹豫,轻声道:“侯爷令臣在此地跪省半个?时辰。”

“为?何?”

他将那双漂亮的碧绿眼睛垂下,十分客观地回道:“臣冒犯了侯爷。”

“你?做了什么?”楚灵均目露审视之意,疑道:“明旭素来不?喜与人为?难。”

像洛桑这样的谋士,最善察言观色,怎会听不?出她话?中的回护之意。他面上神情未变,满脸赞同地附和道:“主?君所言甚是。是臣不?知礼数,才?惹得侯爷震怒。”

说完,以额触地,深深拜了下去。

楚灵均沉默地打量了他一瞬,又将人带回了自己的军帐。

裴少煊早已接到传令,等候在帐中。见她进来,别别扭扭地露出一个?笑容,可一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人,脸上的笑容转瞬间便垮了下去,直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殿下……”

楚灵均没搭理他,抬手示意洛桑坐下,又为?他召了军医。

军医很快就奉命而来,小心地为?洛桑诊脉,片刻后拱手一礼,道:“长史并无大碍,只是旧伤还未完全痊愈,还需小心些才?是。否则,日后恐怕不?会好?过……”

“你?好?生照看着便是,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和我的亲卫长说。”

“是。”老?军医答了话?,便躬身告退,去为?洛桑煎药。

楚灵均这才?将目光转向裴少煊,语气不?辨喜怒,面上毫无表情,道:“镇北侯,不?说说你?与洛长史的过节吗?”

“人人皆知,万众一心,才?能成功退敌。如今你?们有?了过节,我这个?做主?帅的,自是要好?好?为?你?二人调解调解的。”

裴少煊恶狠狠地剜了一旁的青年,笃定是这各狐媚子?往殿下面前告了状,红着脸为?自己辩解道:“殿下,我……”

“洛长史如何冒犯你?了?”

“殿下!”裴少煊心里既生气又委屈——好?端端地在忙着公务,心上人与其他男子?过从甚密的流言蜚语蓦地就传到了耳里。

他原本?并不?相信,可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后,却恰巧撞见二人亲密的模样。尽管气头上的他,的确小小地为?难了洛桑一番,但也没把他怎么着啊!

殿下凭什么对他这么疾言厉色?

他越想越气,梗着脖子?赌气道:“他没得罪我!但是我就是瞧他不?顺眼!”

楚灵均冷冷觑了他一眼,斥道:“这便是你?的答复?”

“是又如何?”

“好?一个?镇北侯。”她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地阖上眼,须臾之后又睁开,再次开口?问?道:“侯爷为?何会在此处?那些被赎回来的士兵和百姓,都安顿完了?”

自然是没有?的。

裴少煊甫一听到底下人的流言,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他哽了一瞬,还欲开口?辩解。可当目光触及主?座之人的脸色后,声音又哑了下来。

——殿下生气了。

“……没有?。”

“擅离职守,欺压同袍。”她甚至还笑了笑,“敢问?镇北侯,眼底是否还有?我这个?主?帅,是否还有?军法军规?”

“殿下,我……”

不?等他说完,楚灵均便将话?接了下去,“依军法论处,你?该受八十军杖。”

话?音落下之后,裴少煊立马就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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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虽然殿下总是吓唬他,但这么久以来,还从没有?罚他受过军杖。

如今却为?了一个?刚刚投降的北狄人……

裴少煊直接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心里委屈的不?成样子?。原本?清亮的眸子?里,不?由?自主?地蓄着一层朦胧的水雾。

“念你?前番战功累累,免你?一半的罚,只受四十杖。镇北侯,你?认是不?认?”

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小将军红着眼睛,直直跪下后,又伏拜于地,磕了个?十分响亮的头。

“臣遵殿下令。”

一直在旁看戏的洛桑这才?莞尔一笑,十分善解人意地开口?求情:“侯爷许是与下官有?些误会,这才?有?了今日这出。”

青年顿了顿,文文雅雅地劝道:“主?君若是因此苛责侯爷,下官实在于心难安。”

楚灵均扬扬唇,回了他一个?笑,顺水推舟地将话?接了下去:“既然含章为?你?求情,那便再给你?打个?对折。这二十棍,权当给镇北侯买个?教训。”

可惜气性上头的人,并不?愿领受洛桑的情。

“殿下要打要罚,臣受着便是了。”

对于素来傲气的裴少煊来说,要他领受洛桑的好?意,简直比杀了他还难。

“用不?着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在这假惺惺。”

身着玄甲的将军再度叩首,旋即便头也不?回地掀了帘子?,在帐外沉默地褪下甲胄,端端正正地屈膝跪下,一派坦然地等着落在身后的军杖。

施刑的两名亲兵对视一眼,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高高举起手中的军杖砸了下去。

暗红的军杖落在单薄的脊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自小金尊玉贵养大的小侯爷还从没遭过这样的罪,在第一杖倏然砸下来时,不?由?自主?地闷哼出了声。

但只要一想起洛桑如今就坐在帐中看他笑话?,小侯爷便又将痛呼统统咽了回去。

脊杖一下接着一下落下,毫无停歇。

不?一会儿,雪白的中衣便渐渐染上了血色,令见者触目惊心。

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萦绕在每一个?人鼻尖。

施刑的亲兵将耳朵支得老?高,也没等到里面的人有?何动静,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施刑。

受刑的人用力抿着唇,垂下的双手死死地握着,将指尖崩得发白。除了第一声之外,他没有?再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哪怕忍痛忍得浑身发抖。

他本?来还在心里为?自己计着数,但大脑很快就因为?绵延不?绝*七*七*整*理的疼痛宕机。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去,栽倒在了地上。

施刑的士兵生怕将人打出个?好?歹,忙放下手里的棍子?,不?约而同地为?他求情。

“殿下!侯爷只是一时情急,才?会犯下过错。”

“边疆又将入秋,狄人说不?准又要南下。殿下此时伤漫画广播剧小说都在疼训.裙肆尔二弍五久乙丝奇了侯爷,不?是平白让我军少了员大将吗?”

“殿下,求您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给侯爷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帐内的人没出声。

倒是面色惨白、冷汗涔涔的受刑之人重新跪稳了身体,傲头傲脑地咬着牙道:“说好?四十,那便四十,打便是了。”

施刑人看着他血迹斑驳的中衣,实在不?敢依言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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