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下意识的伸出手,“殿下!”
门外的京营士兵听见动静,立刻隔门询问,“殿下有何吩咐?”
正是这声询问提醒了陈玉,及时阻止他离开原位去追唐臻的念头。
殿下说过,只有站在这个位置,映在窗上的身影才是两人。
几十年不见天日的地下通道,气味可想而知。唐臻颇为嫌弃的用广袖挡住口鼻。心道走完这趟,少不得又要小病一场,正好能对上他今日吹风受寒,提前离开沈贵妃宫中的理由。
虽然这条通道已经因为长久的弃用破败,但是左右打量,依旧能找到当年建造这条通道的人,格外用心的细节。
换气口在侧边而非头上,四面墙壁都用巨石固定空间。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不复当初坚固,起码只是有些可爱的小东西不请自来,还没看到会给唐臻带来麻烦的大家伙。
他面色如常的经过盘在角落的长蛇,蛇尾左摇右晃,只追出半寸就鸣金收鼓。
唐臻有正事,无意耽搁时间。
长蛇刚饱腹,肚子还能看出老鼠的形状。
一时之间,两者竟也能相安无事,只是无法预料,唐臻原路返回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境况。
人长期在封闭且无变化的环境中,通常会有焦虑的情绪,对时间、环境、甚至自己生出怀疑。
忽然听见仿佛响在耳边的水滴声,唐臻脚步稍顿,停在原地打量周围。
滴答、滴答、滴答、滴滴滴滴滴
唐臻冷笑,神色如常的继续前进。
什么水滴声,这是金属炸弹的声音。
这是圣朝,烟花、爆竹尚且是奢侈品,炸药尚且只能听个响,哪来的金属炸弹?
又是错觉。
心中默数五百个数,唐臻再次停下脚步,他又听见新的不属于通道中的小东西们的声音。
不同于耳边时快时慢、人人心烦的读秒,新出现的声音时快时慢,轻重交替似乎没有规律,是有人!
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沉的双眼中忽然闪过亮光,唐臻继续向前,脚步更快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明明没有格外留意左手的蜡烛,烛焰却纹丝不动,犹如静止。
果然,越是靠近前方,毫无规律的声音就越清晰。
与此同时,唐臻耳边的报时声也销声匿迹。
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再次从一数到二百,唐臻终于看到通道的尽头。
浑然天成的巨石旁,有两个并排而立的狰狞兽首,分别是虎兽和狼兽。
唐臻背靠巨石,默默平息精神高度集中的疲惫。
莫名其妙的声音就是从巨石的后面响起,不出意外,那里就是右中殿的两座寝殿之一。
岑威还是胡柳生?
唐臻眼底闪过促狭,手掌搭上狼兽,瞬间青筋暴起,一气呵成的将狼兽旋转半圈。
令人牙酸的声音先是传到远处,又变成回音,巨石后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诡异的寂静中,唐臻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灿烂,眼底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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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充满警惕声音因为底气不足,难免显得心虚。
唐臻听着从巨石后方传来的声音,眉宇间浮现淡淡的失望。
相比胡柳生的丑态,他更想看岑威会如此应对。
可惜
“是我,时间不多,别说废话。”
唐臻嘴唇开合,发出的声音却粗犷、急切,令人想破脑子也不会将其与太子殿下的声音做比较。
李晓朝对左中殿的掌控尚且比常人预想的更紧密,连太子亲临都会被询问,是否有骠骑大将军的手书。更何况是软禁岑威和胡柳生的右中殿?
唐臻只是想满足好奇心,没打算就此与李晓朝撕破脸。无论巨石背后的人是谁,他从头到尾都没打算露面。
巨石旁的虎兽和狼兽各有作用。
前者可以令巨石移开,后者则只会移开肉眼无法见到的机关,令巨石内外的人如同共处一室,没有任何阻碍的听见对方的声音。
唐臻敢赌,无论岑威和胡柳生被软禁在这里之后的经历是否愉快,他们都不会信任李晓朝。
房间内忽然出现明显不属于李晓朝的痕迹,他们会惊疑、试探,同时也会下意识的隐瞒。
巨石后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明显,胡柳生已经发现突然出现的声音来自哪里。然后是敲敲打打的声音,显然他并不甘心受制于人,正想方设法的找出故弄玄虚的人,拿回主动权。
唐臻勾起嘴角,有意的控制呼吸,没过多久,另一边就再次响起胡柳生的声音,“你究竟是谁?”
“哼,胡郎君踩的船是不是太多了。”
但凡是贵州传到京都的话本,总是喜欢称呼年轻的男子为郎君。
巨石两边再次陷入良久的寂静,胡柳生越不肯开口,唐臻就越有底气。
正常人遇到这种未知的鬼上门,如果真能满身正气,只会义正言辞的斥责或将错就错,顺势套话。
犹豫,是心中有鬼的体现。
唐臻靠上巨石的时候,就做好巨石另一边的人会忽然喊‘有刺客’,导致京营士兵突然冲进来的准备。
左中殿和右中殿之间的通道并非没有其他路口,只是安定侯考虑之后,在封存左、右中殿的时候故意将通道中的机关全部关闭,算是为知晓的内情的人留条后路。
免得左、右中殿封存期间,别有用心的人发现这条通道,反而令羽林卫吃亏。
以巨石的厚重,完全可以阻挠京营士兵不短时间。
然后他会趁机将线索指向右中殿外的小巷,顺便将右中殿的密道送给李晓朝,为水深火热的破秋日之争再添桶油。
其实唐臻还挺期待这样的后续,因为他很好奇,当李晓朝从高高在上的审判者,陡然变成背负罪人同党嫌疑的普通人,众生平等的京都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可惜胡柳生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良久之后,胡柳生终于再次开口。
“暗号”
唐臻陷入沉默。
左右中殿已经落入李晓朝手中,正好有合适的机会,他就来废物利用,试试看,能不能趁人之危,收割岑威的承诺。
胡柳生从头到尾都只是个搭头而已,对于唐臻来说,还
是个碍事的赠品。
没想到竟然真的能炸出线索。
暗号?
什么人需要暗号?
况且唐臻自认态度不算好,话语间不乏威胁,几乎能称得上恶劣,胡柳生竟然直接忍气吞声。
从前怎么没发现,胡柳生有以大局为重的觉悟?
啧,看看这地位,恐怕还不如做施承善的狗腿子。
心态失衡的人如果不能立刻找回理智,通常会在错误的道路上狂奔,胡柳生也不例外。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因为在施承善的棺前,故意挑衅施乘德,导致的一系列后果。
一步错,步步错。
因为被施乘德关押,他不得不离开燕翎。
第一次在左中殿细数破秋日的疑点和证据,他完全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晓朝拿出岑威的玉佩,矛头也陡然指向岑威。
胡柳生黯然失色的成为岑威的陪衬,无论是燕翎还是施乘德都像是彻底忘了他似的,隔壁岑戎整日给岑威送饭,燕翎却如同已经放弃他。
这些日子被软禁在右中殿,胡柳生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闭上眼睛就是大人惩罚办事不力的人,不留情面的手段。
他虽然运气好,轻而易举的获得非凡的地位,但是已经接连办错几件大事,以大人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的性子,肯定不会原谅他!
胡柳生艰难的扛过巨大的恐惧和压力,终于想到能够将功折罪的办法。用他的命拉李晓朝下水,谁都别想好过!
刻下‘绝笔’的过程中,胡柳生总是心惊胆战,既怕大人等不到他的将功折罪,已经决定如何处置他。又担心‘绝笔’准备好却没有机会让人看见。
只过去短短几日,胡柳生就魂不附体,疑神疑鬼。
忽然在房中听见不属于他的声音,胡柳生立刻联想到大人。
他算是颇得大人重用的人,偶尔有幸能参与大人的布局。即使只能窥得其中的一星半点,也足以令他为大人在各处的底蕴震惊。
即使忽然有在京营位高权重,深得李晓朝信任的将军来执行大人的命令,胡柳生也半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因此胡柳生听见陌生声音之后的谨
慎,只是源于即将尘埃落定,眼睁睁的看着头顶的大刀落下的茫然,完全依靠本能的行为。
唐臻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非但没有因为说不出暗号心虚,态度反而更加嚣张,嗤笑道,“我来看你死没死,还需要暗号?”
胡柳生麻木的双眼中浮现诡异的光芒,下意识的反问,“大人让我死?”
唐臻挑起眉梢,提起死居然如此兴奋。
难道胡柳生心中,对自己未来的预期是生不如死?
“别揣测大人的心思。”唐臻冷声呵斥,又道,“不久前,沈贵妃与端妃在沈贵妃宫中薨逝,太子曾想令两人即刻风光大葬,替昌泰帝允诺皇贵妃的追封,沈风君却坚持沈贵妃并非自杀。如今所有人都在那边,想来顾不上你。”
胡柳生怔住,下意识的伸出手抚摸床板上的‘绝笔’,眼中明暗交错。
如果他现在就自杀,会因为沈贵妃和端妃的薨逝,顺便引来更多的人关注,还是因此消无声息,连‘绝笔’也被李晓朝毁去。
久久没等到回应的唐臻,忽然对胡柳生的精神状态生出怀疑。
虽然隔着巨石,看不见胡柳生的神态和表情,但是仅凭对方看似周密,实际已经一塌糊涂的警惕和语气中莫名的消沉。唐臻已经可以断定,胡柳生的心态出现严重的问题。
因为大人?
既然死亡是解脱,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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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紧精神,别再令大人失望。”唐臻继续向胡柳生施压,然后话锋陡转,刻意压低声音,“大人向来赏罚分明,难道你没有想要实现的夙愿?”
胡柳生呆滞的眨眼。
夙愿?
他能有什么夙愿?
视线不知不觉间变得模糊,透明的水滴从无到有,倾泻而出,立刻润湿木板上的痕迹。
胡柳生喃喃道,“刚来京都的时候我想带他们走出红莲镇,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是我已经做下那么多的错事,他们、他们可能连尸骨都化作飞灰,我还有什么夙愿!”
唐臻默默记下关键词。
他们,离开红莲镇、正常人生活。
陈玉只是陈雪的养子,陈雪原名程锋,如今对外的身份是当地望族的嫡枝。
胡柳生真的是贵州巡抚的儿子?
贵州巡抚有三位夫人,不分大小,只是以大夫人为原配,二夫人和三夫人在贵州也是巡抚大人的妻子。
胡柳生是二夫人的长子却不是贵州巡抚的长子。
唐臻仔细回想,发现胡柳生的经历中总是能找到陈玉和梁安的影子。
比如陈玉擅数数,因提出广西望族与百姓都愿意接受的税改方式,年纪轻轻就才名远播,政绩裴然。
梁安更不用说,要不是北边有龙虎少将军横空出世,梁家军猛虎必定是最受瞩目的年轻将领。
胡柳生的也曾有在贵州协助贵州巡抚办案,亲自带兵剿匪的经历,但是只在贵州境内。起码在胡柳生成为太子伴读,前往京都之前,贵州之外的地方,很少有人听闻过胡柳生的存在。
哪怕是已经将自己作死的施承善,身上也有被受三省总督宠爱的庶长孙的光环。
相比之下,胡柳生似乎有些普通。
唐臻心中想着胡柳生的底细,嘴上也没耽误继续引导对方开口。
“夙愿不会永远不变。”
“还有人活着,是不是!是谁?快告诉我,是谁!”
巨石的另一边响起指甲用力的在木板上划过的声音。
唐臻勾起嘴角,冷漠的垂下眼皮,“自己骗自己,有意思吗?”
他见过真正痛失所爱的人是什么反应,无不因爱生恨,即使没有恨永远失去的人,也会恨促成失去的罪魁祸首,甚至憎恨自己无能为力。
但是胡柳生的语气中只有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是在怕步‘他们’的后尘。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胡柳生仿佛被唐臻戳中痛点,立刻陷入癫狂,疯狂的拍打床板。
不仅守在院中的京营护卫立刻开口,高声道,“胡大人有何吩咐?”
正躺在只与胡柳生一墙相隔的床上,闭目养神的岑威也悄无声息的掀开眼皮。
“滚!不许进来,我要杀了你们!”
胡柳生抓起枕头,狠狠砸向已经被推开大半的房门,然后拿起放在床边的长剑翻身下床,披头散发的冲向京营护卫。
京营护卫虽然会因为李晓朝的态度,轻视
胡柳生,但仅限于私下说些不痛不痒的揣测,在岑戎看望岑威的时候与同僚意有所指的对胡柳生的住处怪笑。
他们还不至于天真的以为,胡柳生是任由他们逗弄的羔羊。
至少胡柳生杀他们,最多赔钱了事,他们若是令胡柳生受伤恐怕前途未卜。
京营护卫来得快,跑的更快,眨眼的功夫就一哄而散,徒留满屋的凌乱和面目赤红的胡柳生。
唐臻放缓呼吸,认真的听着巨石另一边的动静,忽然觉得手背刺痛。
低头看去,在黑暗的环境中白的几乎发光的手背上多了条细长的红痕,是蜡油留下的痕迹。
左中殿的书房中蜡烛极少,唐臻已经选择最长的那根,再耽搁下去,他回那边恐怕要贪黑。
虽然不惧怕盘踞在通道中,显然已经将这里当成家的小东西。但是唐臻讨厌黑暗。非常讨厌。
可是机不可失。
胡柳生显然正心慌意乱的厉害,才会被误打误撞的唐臻轻而易举的撬开嘴。
且不说今日过后,唐臻是否还能找到恰到好处的机会,再次藏在巨石的后面试探胡柳生。
度过情绪最激动的阶段,胡柳生仔细沉思今日的事,未必不会发现异样。他会轻信唐臻的前提是他口中的‘大人’,有能力派人突破李晓朝的封锁,与胡柳生建立联系。
说不定唐臻前脚刚走,‘大人’真正派来的人就会找到胡柳生。
那么唐臻下一次的试探,无疑是自投罗网。
所以只有这次套出的消息才能相信,下次呵。
唐臻面无表情的蹲下,寻找散落在地上的蜡油,重新投入火焰。
发疯的胡柳生扔掉长剑,喘息着踏上床铺,“红水,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肯救我,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帮你,哪怕失去性命。我不怕死!”
唐臻抬起头,目光幽幽的看向角落的老鼠。开始思考用老鼠照亮,回程再用蜡烛的利弊,漫不经心的答道,“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那边陷入寂静,只有始终未曾变过的粗喘证明胡柳生未曾离开。
“救、我!”胡柳生咬牙切齿,再也不是与唐臻商量,“反正我已经没有牵
挂,大不了”
“我劝你想好再说,难道忘了大人的手段?”唐臻面露嫌弃,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他终究还是没办法忍受臭老鼠的味道。
胡柳生脸色乍青乍白,积年累月的惧怕和怨恨同时爆发,反而变得冷静,一字一顿的道,“我不得好死,哪怕无法撼动大人,也要足够的人下去陪我,我,我喜欢热闹。”
“你居然这么想?真不错。”唐臻继续环视四周,试图找到能替代老鼠的小东西,对待胡柳生,难免没有原本认真。
明面上的纷争,作为太子,唐臻既无心也无力。
暗地里的窥视,唐臻反而既无法容忍也乐于出手。
如果胡柳生能够说到做到,他可以给胡柳生个痛快的死法,免得胡柳生整日心惊胆战的担忧‘大人’的手段。
胡柳生狠狠咬牙,气愤透过巨石传入唐臻耳中,他的声音却出人预料的冷静,“你为什么与我说这么多废话?”
“看你悟性。”唐臻的嘴角终于扬起发自内心的笑意。
看来‘红水’的地位,并非他想象中的那般,只是‘大人’的狗腿子,他或许不必再担心蜡烛不够用的问题。
胡柳生沉默半晌,如同唐臻预料的般,竭尽全力的求生。
“我愿意将为大人所做的事告诉你,今后也一样,违背大人的命令,我们都逃不掉。”胡柳生的声音再度变轻,“去年燕翎进京,大人令我挑拨施承善和燕翎的关系,最好让他们有肢体冲突,导致一人伤残或暴毙。过两月,大人的新命令是毒杀太子,直至年初,我才找到机会”
唐臻边从胡柳生的话中寻找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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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以此判断‘太子’的命令有何目的。
无论是挑拨施承善和燕翎,想尽办法的令他们之间发生剧烈的冲突,还是毒杀太子,目的似乎都是令京都或整个圣朝陷入混乱。
胡柳生接下来的话,更能证实唐臻的判断。
“红莲离开贵州之后,大人让我耐心等待,时刻留意后宫的消息,配合娘娘,趁乱刺死昌泰帝或太子。”
唐臻无声攥紧手指,眼中的笑意瞬间凝结,轻轻敲在巨石上证明自己还在的节奏却没有任何变化。
“半个月前,
我最后一次接到大人的命令。借三省总督追究施承善亡故的机会,挑起施乘德和齐黎的纷争,趁乱令其中一人暴毙,再留下证据,指认另一个人。”
“这等事,你倒是轻车路熟,施承善死的不冤。”唐臻冷笑。
“你何必故意挖苦我,难道是怕成为下个施承善?你放心,孰轻孰重,我心中有数。”胡柳生的语气也再度变得尖锐,“毕竟施承善暴毙,我只是被怀疑,父亲突遭大难,我也难辞其咎。”
唐臻抬手护住越来越微弱的火苗,再次改变声音,仿佛神色高傲冷漠的女人,“告诉我‘大人’是谁。”
不能再耽搁下去,胡柳生也不会一口气吐出所有的底牌。
“你!”胡柳生猛地锤在床板上,险些再度失去理智,“你是谁!”
唐臻轻笑,“我是谁不重要,告诉我‘大人’是谁,我保证他不会知道是你出卖他。”
“不可能!”胡柳生仗着京营士兵知道他在发疯,不会再轻易闯进门,肆意朝可怜的床板发泄怒气。
“好吧,那就有缘再见。”
唐臻耸肩,毫不犹豫的将狼兽还原,彻底隔绝胡柳生的声音,然后单手护着蜡烛,脚步轻快的离开。
与此同时,仅与胡柳生一墙相隔的岑威揉了揉耳朵,起身离开床铺。
没有回音,另一边已经掐断声音传递的途径。
岑威从束发的银冠中取出用蜡油包裹的药丸放入温茶,饮下半口,猛地朝门口砸去。
院中的京营士兵愣了会才惊觉,这次有动静的地方在胡柳生的隔壁,还没走到门口,房门已经从内部四分五裂。
岑威手持椅子,面色深沉的从中走出,“有人下毒,我不信你们找来的太医,去找岑戎。”
京营士兵面面相觑,“少将军何出此言?您的所有吃食、用具,我们都仔细检查过,怎么可能”
已经变形的椅子从天而降,多亏开口的京营士兵平日不曾懈怠才能有惊无险的躲过。他满头冷汗的趴伏在地,怔怔的望着岑威。
岑威却没再理会他,环顾四周,盯上手持银枪的校尉,语气丝毫不见平日的温和,“我再给你们次机会,去找岑戎。”
唐臻顺着通道原路返回
,按照早先做好的应急打算,在通向右中殿外宫巷的机关处稍作停留。以彻底放弃直通左、右中殿的通道为代价,抹去留下的痕迹。
在他之后进入通道的人,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内情,只会以为左、右中殿内,各自有条无法相通的机关通道。
做完这些,唐臻手中的蜡烛已经彻底失去原本的光亮,火苗可怜兮兮的趴在只剩个底座的蜡烛上,从远处看,如同长在唐臻的手心。
唐臻见状,脸色微沉,无声加快脚步。
陈玉久久等不到唐臻归来,惴惴不安的心越来越焦急,踱步的频率越来越高,像是用这样的方式证明时间没有停止。
又一次在回头的时候,目光正对仿佛深井般幽黑的通道入口,陈玉深深的叹了口气,暗怪自己反应迟钝,没能及时拉住太子。
几十年没有清扫过的通道,谁知道现在,里面是什么模样?
万一蜡烛被阴风吹灭,里面那么黑,太子暴躁起来
陈玉越想越焦虑,越焦虑越忍不住想,踱步的频率也不知不觉的继续加快,映在窗上的身影仿佛是两个人在面对面的转圈。
守在外面的京营士兵面面相觑,忍不住道,“暗道太子和陈大人从中找到新线索,太高兴?”
另一个人脸色隐隐发白,声音抖得不像话,“可是、可是他们已经转了整整两刻钟,姿势几乎没变过。”
此话一出,并排而立的几个人齐刷刷的打了个寒颤。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默契的挪动脚步,变成背对灯火通明的书房。眼前的画面顿时变成在月光下略显凄清的宫墙和夜里飞行的怪鸟。
尚且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被归于怪异,多亏士兵胆小才没被怀疑的陈玉终于在焦虑至疯的边缘,看见满脸不快,手上甚至提着条蛇的太子殿下。
“殿下?”脱口而出的惊呼半路变音。
唐臻的目光在陈玉的喉结处停留片刻,因为颇为丰厚的收获,忍下伤人之语。
陈玉年纪轻轻,说话怎么比平安还容易失控。
“外面怎么样?”
唐臻见陈玉目光闪烁,不敢看他手中的蛇,单手拎着蛇走向此前被搬动的摆件和书册。
“我来!”陈玉绕着唐臻跑到书架旁,“殿下告诉我怎么做。”
唐臻点头,这副孱弱的身体不提也罢。
他提着蛇坐在此前指给陈玉的位置,低声吩咐陈玉关上通道入口,顺便擦擦落灰的摆件,免得留下痕迹。
左中殿和右中殿之间的机关极精妙,只要能读通建造通道的人留下的书册,可以通过改变书籍和摆件的位置,更换机关的打开方式。
唐臻轻易不打算再启用通道,干脆将打开通道的方式改为最复杂的构造。
院中的京营士兵欣赏过在月光下隐隐发白的红墙和只能看清黑色轮廓的飞鸟之后,忽然觉得此前所见的怪异只是错觉,悄悄回头眺望灯火通明的地方。
疑似面对面转圈的太子和陈大人终于停下来,正坐在桌前,大概是看、看、看细长的黑影疯狂摆动,即使书册在夜里成精也不会这么离谱!
“有鬼啊!”
凄厉的呼喊划破长夜,瞬间唤醒整个左中殿。
唐臻起身藏入视野死角,同时抬起腿,狠狠的踹在圆桌中间的支撑处。圆桌恰到好处的撞开无人的椅子,彻底占据此前陈玉进行视线欺骗的位置。
这也是圆桌原本所在的位置。
来不及调整细节,唐臻立刻拉起陈玉的手,低声道,“别让他们靠近我!”
他在废弃已久的通道中行走许久,又耗费体力,改变通道的模样,身上难免留下痕迹。为此他特意抓了条蛇,以备不时之需,解释身上的狼狈。
陈玉的心神依旧因京营士兵的惊呼震动,人已经被唐臻推向门口,满脸茫然和疑惑的看向冲进来京营士兵。
“殿下!陈大人,你们”为首的校尉看清陈玉手中疯狂挣扎,想要获得自由的蛇,立刻明白下属口中的‘有鬼’是怎么回事,心头的急切顿时失去支撑,连语气也瞬间萎靡,“没事吧?”
“没事?”陈玉呆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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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下意识的抓紧手中想要挣脱的东西,然后顺着校尉的目光看向右手。
又是声令整个左中殿警醒的尖叫。
陈玉在众目睽睽之下,看着手中吐信的蛇,吓得昏了过去。
唐臻则趁陈玉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默默
调整圆桌的位置,彻底对上日积月累的痕迹。然后还来得及拉住陈玉,免得他磕到头。
不得不说,陈玉的危机意识还算合格。
晕倒之后,不仅没松开抓着蛇七寸的手,反而更加用力,连京营校尉都没有办法,只能等太医来施针。
先让陈玉放松下来,再取蛇。
因为这是京都常见的无毒蛇,京卫虽然满脸紧张却不至于慌忙,立刻按照太子的要求,分别着人去福宁宫报信、赶往太医院宣擅长开安神汤的太医。
程守忠对待陈玉,终究多份烟火情。
听闻陈玉为保护太子殿下,英勇抓蛇却被蛇吓昏,立刻派人接陈玉回福宁宫。
只是可怜京营士兵,先后受到两场惊吓之后,还要受羽林卫的气。
唐臻面色如常的回到寝殿,立刻身子发软,朝地上倒去,幸亏程诚正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侧才不至于因此受伤。
“殿下?”程诚满脸担忧。
唐臻抬起酸软的手臂,用力的捏在眉心,“没事,有点累而已,别惊动父皇,去叫御医来诊脉。”
不仅是超过身体负荷的劳累,还有通道里的陈年旧灰。
抵抗力低的人,啧。
要是有岑威那样的体魄,别说只是走两圈,就地取材解决三餐,睡个七、八日都没问题。
不是岑威只能扛七、八日,是通道里的小东西们扛不住。
程诚点头,先将唐臻抱到床上。
片刻后,他去而复返,“太医院无人可用,御医正在给陈大人施针取蛇,要再等半刻钟才能来给殿下诊脉。”
“没事,让御医先给陈玉开药。”唐臻点头,“太医院是怎么回事?”
程诚道,“半数太医在沈贵妃宫中,其余太医都在大概半个时辰前被叫去右中殿。”
唐臻心头微动,恹恹的双眼顿时聚神,“怎么回事?”
大概半个时辰?
刚好是他结束与胡柳生的对话,打算离开的时间。
“岑大人中毒,不相信京营宣的太医,坚持见到岑副将才肯诊脉。”程诚憨厚的脸上浮现淡淡的失望,“听说既不肯放岑大人离开,又不肯去找岑副将的京卫都被岑大人吓傻了。”
要是他在场,不知道能与岑大人过几招。
程诚的心思几乎是写在脸上,根本不需要特意花费心思解读。
唐臻抬起酸软的手掌,毫不犹豫的糊在程诚的脑门处。
“你是真不怕死。”
岑威中毒,还敢与他动手?
但凡岑威今日有半点不好,与岑威动手的京卫,不必岑戎开口,李晓朝就会令人将他们五花八绑,送到岑戎手中。
程诚依旧笑,全当太子殿下是在夸他。
“京卫立刻去沈贵妃宫中通报,又去太医院,把剩下的太医全部带去右中殿。听闻胡大人虽然没有中毒,但也身体不适,顺便也给胡大人治治。”
唐臻闻言,眼底的色彩逐渐微妙。
胡柳生治什么?
难道神奇的中医,能医脑疾?
右中殿出现这样的大事。
确切的说,岑威中毒,带给李晓朝诧异不亚于沈贵妃和端妃的薨逝。
后者已经无法挽回,前者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不仅李晓朝和岑戎立刻离开,匆匆赶往右中殿,孟长明也跟在两人身后。
施乘德稍作犹豫,终究觉得沈贵妃和端妃在沈贵妃的宫中薨逝。况且已经能确定,端妃比沈贵妃薨逝的晚,又是自杀。再怎么离谱,这件事也查不到敬妃的头上。
他吩咐随行的心腹继续守在沈贵妃宫中,立刻前往右中殿。
燕翎也留下齐黎,悄无声息的离开。
沈风君和沈婉君默契的走出房间,最后回来的人却只有沈婉君。
通过程诚的话,唐臻立刻认识到程守忠对沈贵妃的住处有多关心,忽然问道,“你死了老婆,会伤心吗?”
程诚愣住,“什么是老婆?”
唐臻冷笑,“别想了,你不配有。”
“哦”程诚老实点头,逆来顺受的模样衬托得他更加憨傻。
“右中殿现在情况如何?”
唐臻仔细回想误打误撞,撬开胡柳生心防的过程,自觉没有留下任何破绽。他不仅没用自己的声音脚步声!
充满怀疑的双眼陡然瞪圆。
他没有故意掩盖脚步声!
因为这幅身体太孱弱,即使在这方便做到极致,也只是比较轻盈的普通人而已,唐臻向来都不曾特意做伪装。
一个病弱、消瘦的少年,身姿轻盈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可是那是在地下通道中。
岑威凭什么听见他的脚步声?
程诚完全没感受到唐臻心中的震惊和疑惑,老实答道,“岑大人确实中毒,身体虚弱的厉害。”
想到岑威险些打出右中殿的现实,程诚眉宇间浮现淡淡的疑惑。
“听说是从西域传到中原的奇毒,一口人事不省,两口缠绵病榻,三口神仙难救。但是西域的一口和我们理解的一口,似乎不太一样。”程诚在唐臻如刀锋般锋利的目光中讪讪的闭上嘴,再也不敢说困扰他的废话,“岑大人中毒尚浅,吃半个月的汤药,注意别轻易动武,不会影响将来。”
“岑副将以宫中不安全为理由,坚持立刻带岑大人出宫休养,骠骑大将军至今还没同意。”
唐臻合上眼皮,挡住其中的复杂。
怎么会这么巧?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岑威吸引,谁还会在乎太子去没用的左中殿做了什么。
从理智思考,唐臻不觉得岑威能够窥听到他与胡柳生的交谈。
因为通道内的机关设置,位处下方的人,会得到更多的听觉优势,连胡柳生都未必能听见他的脚步。
什么情况下,岑威会听见他和胡柳生的交谈,并且能确定通道中的人是他?
除非岑威早就怀疑胡柳生,时刻盯着胡柳生的动静。耳力非凡,远超旁人。当时刚好趴在胡柳生的床边,所以能听到现场。
前两点尚且能用巧合解释。
最后一点,应该先怀疑岑威是变态,还是怀疑胡柳生和右中殿的京卫都有名为‘间接失明’的病症?
然而作为无数次在生死之间,做出正确选择的的人,唐臻会相信虚无缥缈的直觉。
第87章一合一
多想无益,唐臻向来不会为已经发生的事为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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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岑威的中毒是否与他有关,他暂时都顾不上那边,岑威想要借此,顺势从宫中脱身,只能看他和岑戎的本事和龙虎军的底气。
御医匆匆赶来为唐臻诊脉,凝眉沉思半晌,轻声道,“殿下胸口有浊气淤积,想来是平日思虑太甚。您先天不足,本就比寻常人体弱,更需心平气和,切忌大喜大悲”
“孤有何喜事?”唐臻面露疑惑。
御医摇头,不再言语,退到隔间拟定药方。
对于殿下这般心思重的病人,越不愿意打开心扉,越不能逼迫对方。
程诚见唐臻闭上眼睛,苍白的脸上尽显疲态,恰无声息的去找御医。
“刘御医,你不是说殿下的身体已经养好,怎么只出门一次就又是病恹恹的模样?”
御医面对程诚,再也没有在唐臻面前的好脸色,冷声道,“我也说过,殿下的底子差,年初又元气大伤,本就比旁人更容易生病。”
程诚挠头,饶是他再怎么迟钝,此时也能看出御医心中有气。
御医叹了口气,划掉刚写下的药名,换成药效更温和的补药。
面相和神态也许会骗人,但是脉象不会。
自从太子住进福宁宫,无论他如何想尽办法的开药、施针,干预太子的病情,太子口述的症状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突然病倒的理由,永远是风寒!
“去熬药算了,我亲自熬药,然后送来。”刘御医对程诚道,“药房中有些药材的药性已经不在最佳,我列个单子,你给你叔叔送去,最好早日补齐,以备不时之需。”
陈玉手中的蛇虽然没毒,但是湿气格外重。即使没咬在陈玉的身上,也要喝些祛湿排毒的汤药,免生怪病。
还有太子殿下,刘御医甚至怀疑,那条蛇先在太子殿下的衣服里游曳数圈,然后才被陈玉抓住。
否则太子殿下身上的毒瘴之气,怎么会比陈玉更严重?
程诚小心翼翼的收起缺少的药材清单,问道,“陈大人手中的蛇在何处?”
“你问这个做什么?”刘御医正琢磨要如何给太子调养身体,免得那条不知道从哪个地底爬出来的蛇阴差阳错、酿成大错。忽然听见程诚提起惹事的蛇,眉宇间立刻浮现烦躁。
程诚满脸无辜,虽然很怕刘御医的冷脸,但是想到唐臻的交代,还是鼓起勇气,“殿下说那条蛇看着肥美,想吃蛇羹。”
“”刘御医闷声道,“那条蛇药性不错,我准备将其制成药材,你给殿下另外再寻条蛇来。”
唐臻委实累的厉害,在程诚的呼唤中被叫醒才惊觉他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他闷头饮下味道怪异的汤药,哑声问道,“蛇呢?”
“刘御医留下了,打算制成药材。”程诚老实回答。
唐臻摆了摆手,示意程诚可以离开,彻底闭上眼睛。
能给昌泰帝和他把脉、开药的御医,肯定是地位不亚于程守忠的心腹,即使发现那条蛇有不对劲的地方也不会声张。
过了今夜,不会再有任何人怀疑他突然去左中殿的原因。
陈玉虽然看着瘦弱,但每日习武,鲜少有懈怠的时候。哪怕碍于天赋,依旧是花拳绣腿,他也是身体健康、赏心悦目的花拳绣腿。
唐臻刚用过药睡下,他就匆匆赶来。
从程诚口中听完刘御医为唐臻诊脉的过程,陈玉决定留下守夜,托付程诚留意沈贵妃宫中和右中殿的动静。
因此,翌日唐臻睡醒之后,虽然因为酸软的四肢和依旧窒闷的胸口,难以立刻正常的走动。但是有最新的热闹解闷,暂时不会觉得无趣。
程诚见陈玉对他眨眼睛,关心道,“陈大人可是眼睛不适?快去寻刘太医,再开副解毒的汤药。”
陈玉面露微笑,婉拒程诚的提议。
他是想提醒程诚,太子并不是很关心沈贵妃和端妃,先说中毒岑威如今身在何处。
可惜程诚没能理会陈玉的意思,秉承先来后到的念头,开口就是沈贵妃和端妃。
经过数不清的仵作和太医连夜的辛苦,终于得出所有人都愿意承认的结论。
沈贵妃先薨逝,确定是被杀。
端妃比沈贵妃晚大概两刻钟赴死,确定是自杀。
除此之外,程诚额外强调。如果昨日没有验尸,今日再验。因为两人薨逝的时间太近,或许无法判断谁先薨逝和相隔的大概时间。
认可这个结果之后,再依据结果探寻沈贵妃被杀的过程,依旧困难重重。
最大的难题就是无法越过端妃。
两人薨逝的时间只相差两刻钟,端妃不顾宫人的阻拦,闯入沈贵妃寝殿之后,在里面停留的时间却远远超过两刻钟。
沈贵妃是闺阁贵女,端妃却出生武将之家,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至今鞭不离身。
沈贵妃先被杀,然后端妃抱着沈贵妃自杀
虽然沈风君和沈婉君只是哭沈贵妃薄命,坚持要给沈贵妃报仇,没有立刻将矛头指向谁。但是所有人听到结果,目光都会下意识的聚集在燕翎和齐黎的身上。
除非能找到新的证据,否则嫌疑最大的人肯定是端妃。
另一边,岑戎坚持要带岑威出宫休养。
李晓朝理亏在先,毕竟岑威是在被他软禁的期间中毒,只能退后半步。他同意岑戎的要求,但是要求京营士兵贴身保护岑威的安全。
所谓的贴身保护,众人皆明白是什么意思。
岑戎大发雷霆,带着‘中毒颇深’、‘气息奄奄’的岑威,险些掀翻中右殿。
当时在场看热闹的人虽然多,能拦住岑家兄弟的人却屈指可数。
除了束手束脚,只能挨揍的京营士兵。
孟长明和燕翎信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立刻避到距离纷乱最远的地方。
沈风君有心无力,边大声呼唤,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劝岑戎和岑威冷静。边求李晓朝喊停京营士兵的阻拦,反复强调,太医嘱咐岑威,如非迫不得已,不能轻易动武。
施乘德眉宇间满是迟疑,目光频频在李晓朝和沈风君之间游移,似乎是在等两人开个好价,他再决定帮谁。
李晓朝负手而立,难得脸色凝重,怒火挂在脸上,既不理会沈风君,也没有叫住京营士兵的意思。
梁安
陈玉提醒程诚,忘记说梁安的反应。
程诚的目光瞬间变得呆滞,然后满脸茫然的告诉唐臻和陈玉,他只知道梁安是在孟长明之后到达右中殿,最后与施乘德结伴出宫。当时梁安肯定在右中殿,大概是传递消息的人粗心,不曾留意梁安的举动。
唐臻不动声色的与陈玉交换眼色,发出声轻笑。
只要梁安想,没有躲不掉的麻烦。
有能力阻拦岑戎和岑威的梁安不见踪影,施乘德又无利不起早。
李晓朝虽然宝刀未老,随时可以出手,但是无论输赢都不好收场。况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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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是自小长在同处的亲兄弟,李晓朝孤身应对,又能有几分胜算?
最后岑戎和岑威竟然真的是凭借拳脚功夫,一路从右中殿打出宫门,径直返回京都岑府。
相隔两个时辰,李晓朝派出一队京营士兵,以保护龙虎少将军的名义,圈住京都岑府。不会限制岑府中的人进出,但是会检查他们随身携带的物品。
比如马车、能装下人的木箱等物。
权衡利弊之后,李晓朝又退半步,只要求岑威不能离开京都。
“岑威走了,胡柳生呢?”唐臻问道。
“陈国公世子和施大人皆有接胡大人出宫的意思。他们向骠骑大将军保证,不会让胡大人突然离开京都。骠骑大将军稍作思考,同意两人的请求,让胡大人选择与谁离开。”程诚答道,“胡大人表示,他只相信骠骑大将军,如今依旧留在右中殿。”
唐臻点头。
压力果然会影响人的脑子。
发过疯,清理出足够的空间,脑子才有长出来的余地。
“派人去贵州查胡柳生。”唐臻看向陈玉,“查他生母、奶娘、启蒙老师。”
陈玉面露惊讶,“好”
“顺便留意”唐臻眸色转深,“除了你之外,有没有另外的人在查胡柳生。”
陈玉点头,眉宇间的迟疑从无到有,越来越明显。
“他怎么”
“年初孤中毒是他亲自动手。”
唐臻端起茶盏,漫不经心的为陈玉解惑,丝毫不在意他的话,会给陈玉和程诚带去多大的震撼。
瓷器迸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陈玉双目赤红的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拦住他。”唐臻冷淡的吩咐。
程诚的手掌狠狠的拍在桌案上,转身去追陈玉。
唐臻打量贯穿桌案的裂痕,语气平波无澜,“胡柳生只是做事的人,你杀了他,线索就会断在他那。”
“那就严刑逼供。”陈玉用力挣扎程诚的束缚,咬牙切齿的道。
“好主意。”唐臻莞尔,“你觉得胡柳生背后的人是将他当成得力干将,还是随时可以放弃的蝼蚁?”
陈玉的回答铿锵有力,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这般重要的事,怎么可能交给”
“重要吗?”唐臻嗤笑,“又不是让胡柳生亲自研究毒药,只要有机会,胡柳生可以做,你和梁安也可以做,哪怕只是东宫的粗使仆妇,也可以举着匕首冲向孤。”
只是胡柳生运气好,不仅有机会做这件事,后续还能混淆视听,搅弄风雨。
“如果胡柳生真的重要,毒杀太子之后,无论成功与否,他背后的人都会立刻安排他从京都脱身。”
第88章一合一
事实呢?
胡柳生不仅没有立刻从京都脱身,反而又被要求抓住红莲抵达京都,造成乱象的时机,配合后宫的娘娘刺杀昌泰帝或太子。
任务再次失败,胡柳生听从‘大人’的吩咐,利用施承善失踪的事,重新将大部分精力用在挑拨陈国公和三省总督之间的仇恨。
由此可见,‘大人’完全是将胡柳生当成消耗品。
只想物尽其用,完全不在乎胡柳生的想法,更不会考虑胡柳生的退路。
程诚见陈玉不再挣扎,终于有心思琢磨令他震惊的消息,喃喃道,“贵州巡抚怎么会”
“贵州巡抚?”陈玉冷笑,“胡柳生做的事暴露,最先被牵连的人就是贵州巡抚,他怎么敢!”
即使看不上贵州的贫穷,如湖广布政史、两广总兵等人也可以借口诛杀逆贼,发兵去贵州捞笔不义之财,顺便以此彰显自身大义。
程诚叹了口气,眼巴巴的看向唐臻。
可惜胡柳生不曾松口,唐臻也猜不到‘大人’是谁。
‘大人’不仅令胡柳生不遗余力的挑拨陈国公和三省总督之间的矛盾、还能狠得下心要昌泰帝和太子的命,急于打破圣朝岌岌可危的平静。
首先,排除陈国公和三省总督。
他们或许会有改变现状的想法,但是不会亲自下场扮演马前卒的角色。
胡柳生成为太子伴读之后所做的事,几乎没有一件不是踩在他们的底线之内。
其次缺乏动机的人是广西巡抚和两广总兵,他们距离京都太远。即使提前预料京都的变故也不能立刻布置应对之策。否则距离京都更近的湖广布政史和三省总督察觉到异常,岂不是要赔了夫人为他人做嫁衣?
那么最有嫌疑的人无疑是刚和龙虎军联姻,终于可以撼动陈国公和三省总督的湖广布政史沈思水。
唐臻若有所思的看向程诚,“沈风君和沈婉君还在沈贵妃宫中?”
程诚点头,如果昨日没有验尸,如今沈贵妃和端妃已经风光下葬。
可惜
两位娘娘不仅死后不得安宁,她们甚至依旧未曾入棺。
上面不发话给两位娘娘置办丧事,宫人更不敢多事,无论心中如何做想,只能若无其事的各司其职,假装不知道两位娘娘的死讯。
燕翎和齐黎原本想将端妃带回她宫中发丧,因为尸检结果对端妃不利,只能按下这个念头,沉着脸等在沈贵妃宫中。
宫中几乎没有能瞒过程守忠的事,包括沈家兄妹与燕翎、齐黎之间的暗潮汹涌。
原本因为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之间还算和睦,如今利益相冲,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尤其是当时燕翎已经同意太子的提议,愿意放弃追究端妃的亡故,是沈婉君突然改口,坚持沈贵妃不是自杀,事态才陡然转变。
连羽林卫都看走眼,告诉程守忠,沈贵妃和端妃都是自杀。
沈婉君身为自幼长在闺阁,对着沈贵妃的遗容瑟瑟发抖的贵族女眷,怎么会怪不得燕翎疑心。
“什么动静?”
陈玉忽然转过头,隔着紧闭的窗户凝视院中。
程诚看向唐臻,见他点头,立刻出门查看情况。
不久后,他匆匆归来,“殿下,是齐黎求见陛下,他不知为何惹恼叔父的猫,所以才闹出动静。”
陈玉愣住,随即清晰的感受到汗毛的存在,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太子,正对上深不见底的黑眸。
他谨慎的上前两步,挡住程诚的目光,试探着开口,“殿下?”
“你怕什么?”
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浮现冰凉的笑意,唐臻躺回床榻,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你去库房找些温补的药材,替孤出宫看望岑威。不必特意说什么,只需将他的反应记住,回来重复给孤听。”
陈玉呐呐点头,双腿却如同长在原地般,迟迟没有挪动。
可惜唐臻至此闭目养神,再也没正眼看他,旁边又有不明所以的程诚催促。陈玉只能怀揣着担忧的心,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他匆匆赶到京都岑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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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戎依旧热情爽朗,完全看不出面对李晓朝寸步不让,带着岑威强行打出皇宫的凶狠,痛快的将陈玉迎入府中。
陈玉心中惦记福宁宫中的太子,哪怕只是眨眼的功夫,也能走神想到太子不同寻常的模样。
程诚憨厚,未必能发现太子的异样,及时阻拦太子肆意妄为。
归根结底,太子不同寻常的迹象皆与昌泰帝有关。
每次昌泰帝的目光投放在别人的身上,太子都会表现的很在意。
万一他不在,太子一时冲动,在昌泰帝面前展现出非同寻常的面目陛下只见过乖巧听话、善解人意的太子殿下,会不会因为一时之间不能接受太子的嫉妒,说出伤人之语。以至于殿下的想法更偏激,做出清醒的时候不会做的事?
陈玉眼中的焦虑渐浓,尽数展现在岑威眼中。
岑威闭上嘴,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以目光示意岑戎回避,温声道,“你有烦心事?”
“嗯?”陈玉下意识的应声,看清岑威脸上的无奈才后知后觉的摇头,“没有!”
这等有关太子殿下的私密之事,他连程诚都防着,怎么可能轻易告诉岑威?
如果可以,他希望昌泰帝也永远不会发现太子鲜为人知的面目。
岑威察觉到陈玉的防备,从善如流的提起正事,“请殿下放心,我的身体没有大碍。如果不是有必须亲自处理的要事,不至于如此着急的出宫。”
陈玉犹豫片刻,厚着脸皮追问,“有什么要紧事?”
陡然对上岑威的视线,他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解释道,“岑兄来京都的时日尚短,如果有不方便的事,我可以代劳。”
“如此也好。”岑威摘下腰间的玉佩递向陈玉,“请你转告殿下,沈贵妃是自杀,目的并非端妃。”
“自杀?”陈玉捏了捏眉心,提醒道,“昨日共有十六名仵作猜测沈贵妃的死因,其中有十二名仵作坚称沈贵妃是被捂住口鼻而亡,胸口的匕首只是障眼法。”
即使沈贵妃有非同寻常的毅力和狠心,身体也无法支持自己捂死自己的过程。
岑威眼中的温度瞬间匿去,仿佛难以窥探边际的深渊,语气却依旧平和,“她吩咐宫人捂死她,然后制造自杀的假象,算不算自杀?”
陈玉默默后仰,再次感受到汗毛的存在。
为什么?
他心中浮现程锋的嘱咐。
不该问的事,不要开口。
岑威却没有防备陈玉的意思,再次举起手中的玉佩。
“这是沈风君给李晓朝的礼物,用来换取李晓朝同意,他在三妃依旧被软禁的时候悄悄去见沈贵妃。”
陈玉这才如梦初醒般的看向早就送到他眼前的玉佩。
羊脂浮朱,难得的好玉,雕刻成麒麟的模样,如同身披火鳞,异常神勇。
正是那块众所周知,岑威生辰时,岑壮虎送给他的玉佩。
因为李晓朝拿出这块玉佩,声称是在红莲贼子短暂聚集的地点找到,岑威才会突然从协助查案的人变成比胡柳生嫌疑更大的人。
“这”
陈玉询问的看向岑威。
每个字都在他的预料之外。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思考?
“这块玉佩本该在河南。”
岑威示意陈玉,可以接过玉佩,细致的观察。
这种品级的玉料和雕工,完全没有仿制的余地。
第一眼看见李晓朝拿出的玉佩,岑威就能确定,这是岑壮虎给他的生辰礼。
陈玉终究不是笨人,况且岑威也没故意卖关子。
沈风君送给李晓朝的拜礼,拿出本该在河南,具有岑威身份标志的玉佩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必定与沈夫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刚刚岑威又以笃定的口吻,轻描淡写的说出沈贵妃真正的死因。
这是几乎完全掌握皇宫的程守忠也难以确定的事,可见沈家暗自朝岑威捅刀的时候,岑威从未放松对沈家的警惕。
陈玉竭尽全力的收敛心中的异样,露出得体的笑容。
湖广布政史与龙虎军的联姻真是势均力敌。
岑威和岑戎本想留陈玉用膳,苏迪雅难得见到他们在京都的友人,亲自吩咐侍女准备蒙古风味的特色,极力挽留陈玉。
然而陈玉面对他们的热情,难免想到正在宫中披麻戴孝的沈风君和沈婉君。
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沈风君、沈婉君与岑戎、岑威之间有隔阂。但是沈风君和沈婉君初到京都,言语神态间对岑戎,尤其是对岑威的信任并非浮于表面,岑戎和岑威也确实做到了表兄应有的照顾。
李晓朝拿出岑威的玉佩,导致岑威的处境陡然变得尴尬,连沈贵妃也无缘无故的被拖累。沈风君却坚定的站在表弟的立场,面对李晓朝和燕翎、施乘德的施压,不曾有半步退让。
谁能想得到表面还算和睦的表亲,背地竟然刀光剑影、三十六计轮番上演。
陈玉突然觉得,太子即使处于非同寻常的状态,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望着陈玉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苏迪雅满脸怀疑,“你们是不是看陈大人年轻、脾气好,故意欺负他?”
岑戎和岑威面面相觑,大惊失色,异口同声的道,“怎么可能?”
迄今为止,持强凌弱依旧是岑家村最大的禁忌。
要是让父亲和伯父/叔父听见这话,别管什么少将军、还是副将,回家都是兔崽子,肯定免不了被追着打。
第89章一合一
陈玉带回的麒麟玉佩,令唐臻心中仅剩的迟疑彻底消散。
岑威不仅听见他和胡柳生的交谈,因此‘中毒’,还得出与他的相似的结论,认为沈思水有可能是胡柳生口中的大人。
所以将沈贵妃薨逝的真相告诉陈玉,借此在唐臻面前撇清与沈思水的关系。
“你想说什么?”
角落里数次欲言又止的程诚过于显眼,晃得唐臻心烦。
程诚满脸迟疑,“沈贵妃”
“没疯。”唐臻转过头,遥望沈贵妃的住处,语气平波无澜,“沈思水让她死,她能有什么办法?”
虽然众人皆称三妃是熬到现在的地位,但是谁心中不清楚,没有身后的势力支撑,连熬的资格都没有。
陈玉窥见太子眼角眉梢的讥讽,生怕程诚再问下去,会令太子本就因为昌泰帝同意见齐黎而欠佳的心情,更加恶劣。他连忙拦住还想再问的程诚,主动解惑。
当年沈思水的亲姑姑入宫为妃,今日的沈贵妃只是同族陪滕,得赐区别于女官的末等位分。
直到昌泰帝从宫外带回众多仙女,孕育的独子直接送到东宫,不允许后宫任何人经手,昌泰帝本人也不再踏入后宫。
如沈思水的亲姑姑那般,真正金尊玉贵的嫔妃陆续归家,沈贵妃才得以与端妃和敬妃共同青云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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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沈贵妃在沈思水眼中陈玉眼中浮现怜悯,莫名想到同样被当做弃子的胡柳生。
程诚点头,牢记陈玉的解释。
他并非好奇心重的人,只是跟在殿下身边,不能得过且过,起码不能因为没能理解殿下的想法,阴差阳错的误解殿下的本意。
“沈大人为什么、”程诚绞尽脑汁,终于想到合适的词,“如此狠心。”
陈玉冷笑。
还能为什么?
沈风君将对岑威意义非凡的玉佩交给李晓朝,导致岑威猝不及防的失去先机,莫名其妙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岑威不知道玉佩是由沈风君交给李晓朝,无论心中如何做想,至少表面要感激被他牵连的沈贵妃和沈家兄妹,依旧无怨无悔的相信他。
事实呢?沈贵妃突然大费周章的伪装出自杀的假象。
按照沈思水的计划,端妃昨日不会突然出现在沈贵妃的住处。
贵妃娘娘在背负扰乱后宫的嫌疑之后突然自杀,怎么看都有不堪重负,畏罪自杀的意思,再次踩实岑威的嫌疑。
哪怕陈玉总是被程锋嫌弃为人过于厚道,拘泥于世俗,他也能立刻想到沈风君和沈婉君接下来的动作。
他们会因为沈贵妃的薨逝,迁怒岑威。
届时岑威不仅无法轻易洗清,暗自联系红莲贼子嫌疑,还要背负沈贵妃的死,压力只会越来越大。
陈国公和三省总督本就不乐见岑家村异军突起,这些年频频用出各种打压的手段,陡然抓到岑威的把柄,可以义正言辞的发难,怎么会没有行动?
到那个时候,四面楚歌的龙虎军只能做选择。
向着陈国公或三省总督妥协,求他们给岑威条生路。
竭尽全力的挽回沈思水的信任,先稳住近况,再等陈国公和三省总督之间短暂的和平出现裂痕。
沈贵妃薨逝之前,龙虎军与沈氏之间的信任由岑壮虎与沈夫人的联姻维持。
那么沈贵妃薨逝之后,想要修补彼此之间的裂痕,最简单有效的方式,莫过于继续联姻。
届时岑威有求于人,不仅要主动,还得卑微。
沈风君和沈婉君得到想要的结果,再及时的找到证据,证明沈贵妃并非自杀。真相是有人谋害沈贵妃,借此陷害岑威。
如此环环相扣,沈思水只需要牺牲早就被怀疑,只是因为没有另外两个妃位显眼,所以存在感不高的远房表姑。他就能结束与岑壮虎的僵持,以大度的姿态召岑威做女婿。
然而沈家人万万没想到,端妃会莫名其妙的卷入其中。
她不仅见到沈贵妃尚有温度的尸身,还抱着沈贵妃的尸身自杀,阴差阳错的导致陈国公府替岑威承担沈贵妃薨逝的恶劣影响。
沈思水面对龙虎军的优势,转为面对陈国公府,尽数化为劣势。
论兵马,从南数到北,只有龙虎军可比拟北疆军的骁勇,东南三省的士兵或许可以凭数量取胜。
论底蕴,放眼整个圣朝,除了福宁宫中的两位和宗人府的老王爷,只有陈国公府能称得上是亲王后代。
宁王不仅是异姓王,更是烈宗亲封的一字并肩王。
事到如今,骑虎难下的人,反而是不知不觉间站在燕翎对立面的沈风君和沈婉君。
如果沈婉君没有不甘心,当场叫破沈贵妃不是自杀可惜没有如果。
唐臻的想法与陈玉相差不多。
相比岑威,他更关心齐黎见到昌泰帝会说什么,频频望着昌泰帝的寝殿所在的位置发呆,显得格外沉默。
陈玉见状,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只能教唆程诚去与程守忠打听齐黎。
程诚立刻点头,刚走出房门就原路退回,“殿下,孟首辅来看望你。”
唐臻缓缓摇头,“不见,告诉他,我正意识不清。”
有守在福宁宫外的羽林卫,无论孟长明信不信程诚的鬼话,只能依言离开或没有时限的等下去。
没过多久,程诚就带着孟长明的话返回。
“殿下,孟首辅让我告诉你,端妃是因为怀疑沈贵妃暗中做局,试图将趁乱怂恿宫人冲向宫门的罪名安在她身上,所以才行色匆匆的赶往沈贵妃的住处。”
陈玉闻言,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孟长明充满讥笑的面容。
孟长明这么会如此慷慨?
“蠢货。”唐臻轻嗤。
端妃在心中有鬼的情况下,理所当然的没能识破骗过羽林卫的伪装,认定沈贵妃是自杀。
她本就觉得沈贵妃在偷偷算计她,又选择最错的时间,亲眼见到沈贵妃付出的代价。自认无法破局,干脆选择与沈贵妃殊途同归。
倒是符合她拿来免罪令牌,向昌泰帝换羽林卫扫清,陈国公府在破秋日留于宫中的痕迹。
消极的应对麻烦,不愿意动脑子。
如果陈国公府在京都身份最高的人不是燕翎,或燕翎的性格没有与端妃截然相反,应对诸事过于积极,脑子太活跃。
端妃也许能躲过这次无妄之灾。
唐臻闭上眼睛,仔细比较目前各方的信息差和立场。
因为端妃,燕翎代岑威受难,直面沈风君和沈婉君的施压。
沈风君和沈婉君即使后悔也没退路,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恐怕反而要依仗岑戎和岑威近日显露出的强势,才能抵抗燕翎的施压。
如果岑威愿意装聋作哑,佯装不知道沈贵妃薨逝的初衷。
他完全可以反客为主,利用玉佩在河南失踪的原因发难,趁机限制沈夫人在河南的自由和权利,在与沈家的联姻中获取更多。
如果岑威不愿意装聋作哑,在京都无依无靠的沈风君和沈婉君,面对燕翎的逼迫,只能踉跄后退。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施乘德作为燕翎的死敌,肯定不会忽视沈风君和沈婉君的价值。
燕翎本就是心思重的人,外部的压力越大,他越追求算无遗策。即使不喜欢岑威,也会为了追求平衡和压制,主动对岑威示好。
仅因为沈婉君沉不住气的几个字。
选择权已经从沈思水手中过渡到岑威的掌心。
三方鼎立还是南北对峙?
可是
唐臻眉心紧皱,敏锐的抓住一闪而过的违和感。
从红莲贼子,再到胡柳生,‘大人’的心性暂且不论,起码布局足够精妙。
若非他误打误撞,恰到好处的抓住胡柳生的心理防线最薄弱的时机,未必能发现胡柳生已经为‘大人’做过那么多的大事。
单从这次沈思水试图通过玉佩和沈贵妃,既要让岑威心甘情愿的做他的女婿,又想做尽好人的模样。
沈思水的手段一如既往的急功近利。
如果‘大人’不是沈思水,还能是谁?
程诚如同勤劳忙碌的小蜜蜂般频繁的进进出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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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齐大人已经离开。”
唐臻睁开眼睛,示意程诚有话快说。
“我问叔父,齐大人求见陛下都说了什么。叔父反问我,是不是殿下想要知道”
“重点。”唐臻忍无可忍的打断程诚。
“嗯?”程诚摇头,眉宇间略带愧疚,“臣见殿下和陈大人常常能通过蛛丝马迹,抽丝剥茧,怕擅自缩减对话的过程,会令殿下错过线索。”
陈玉连忙道,“没事,你先说重点,殿下有想要探索细节的地方,你再细致的解释。”
他已经清晰的认识到,事关昌泰帝会令殿下的耐心变得有多差。
可惜程诚还不知道。
不,不止程诚,程守忠也没察觉。
他是目前为止,唯一发现这个秘密的人。
程诚不疑有他,一如既往的老实听话。
“叔父说,齐大人带来五块令牌。自始至终,没有提任何请求。”
“齐大人走后,陛下亲自封存那五块令牌,似有”
程诚面露尴尬。
“叔父的话就停在这里,无论我怎么追问,他都不肯继续。”
陈玉愣住,小心翼翼的用眼角余光看向唐臻。
什么令牌?
殿下或许知道内情?
他惊恐的发现,太子殿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冷漠、危险,目光深沉的仿佛能将活生生的人彻底吞噬。
唐臻感受到陈玉的目光,转头与他对视,眼角眉梢满是戾气。
“父皇在难过。”
第90章一合一
“陛下难过?”
陈玉怔住,没敢说实话。
他无从得知,昌泰帝是不是正在难过,但是隐约能感受到太子心中汹涌的愤怒。
唐臻不肯再开口,目光定定的凝视昌泰帝寝殿的方向。
端妃拿着令牌来求见昌泰帝之后,程守忠立刻开始为陈国公府扫尾,期间甚至令李晓朝白捡许多便宜,可见昌泰帝的心意和对令牌的看重。
陈国公府又是如何回报?
端妃薨逝,背负杀害沈贵妃的嫌疑,齐黎立刻带剩下的五枚令牌来求见昌泰帝。
一枚免罪令牌不够,那就追加五枚。
急于兑现的态度不仅是对昌泰帝的怀疑,更是毫不掩饰的轻慢。
难不成陈国公府将端妃的薨逝视为昌泰帝的不作为?
福宁宫忽然改变对沈贵妃和端妃的薨逝不管不顾的态度,羽林卫态度强硬的驱逐京卫,接管沈贵妃的住处。
专为昌泰帝诊脉的御医,在羽林卫的护送下,亲自前往沈贵妃的住处,为已经失去原本模样的尸首整理遗容。
短短时间内,迅雷不及掩耳的反应,立刻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齐黎求见昌泰帝的事并非秘密。
那么福宁宫的反常
原本还能勉强维持镇定,想等燕翎发难再解释的沈风君和沈婉君,因此彻底陷入慌乱,频频遣人去京都岑府送信。
可惜如同石沉大海,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岑威静心祛毒,不问外事。
岑戎专心照顾弟弟,无暇顾及别人的死活。
即使没撕破脸,沈风君和沈婉君也感受到了姻亲非同寻常的冷漠。
施乘德如同唐臻预料中的那般,像是闻到血腥味的猛兽似的及时出现,朝沈风君和沈婉君表达善意。
新的格局将成未成,只差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程守忠通过唐臻的提醒,找到杀死沈贵妃的罪魁祸首。
这也是沈思水原本的计划中,选定的替死鬼。
沈贵妃的贴身女官,香河。
按照沈思水的计划,这名身为沈贵妃的贴身女官,进宫前却从未见过沈贵妃的湖广布政史府家生子。
她会在岑威朝沈思水妥协,求着做沈思水的女婿之后,当众露出破绽。
然后承认,她是因为日积月累的怨恨,恶从胆边生,抓住沈贵妃被怀疑的时机杀死对方,再制造沈贵妃是畏罪自杀的假象谋求生路。
香河被程守忠捉拿,顺势承认是她谋害沈贵妃,故意以夸张的词语辱骂沈贵妃,显然是想就此结束对沈贵妃死因的追查。
沈风君和沈婉君经过短暂的慌乱,终于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可惜太晚了。
无论沈贵妃是被谁所杀,现在都没办法解释,端妃见到沈贵妃身死,为什么悄无声息的选择自杀。
燕翎已经从福宁宫的动向中察觉到昌泰帝的偏向。
他最擅长得寸进尺,沈风君和沈婉君退半步,燕翎就要进两步。
即使已经有香河认领谋害沈贵妃的罪名,燕翎依旧不满意,反而敏锐的指出,不相信香河会背叛湖广布政史,怀疑香河只是被推出来平息这件事的倒霉鬼。
程守忠急于平息事端,为调查沈贵妃的薨逝原因,撇清端妃的嫌疑,已经有数日不曾合眼。见燕翎人心不足,妄图以蛇吞象的模样,难免心生怨气,在唐臻的有意引导之下,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唐臻同样很忙。
他既要应付燕翎的关心,又要安抚李晓朝的情绪。
不动声色的提醒前者,沈贵妃和端妃薨逝的消息刚传开,羽林卫就已经有结论,沈贵妃是自杀。自幼长在深闺的沈婉君,没有理由认定沈贵妃是被杀。
再神色恍惚的对后者诉说烦恼,自从见到沈贵妃和端妃的尸体,他总是夜不能寐,闭眼就是沈贵妃和端妃的遗容。
近日虚无的梦境也逐渐增多,恍惚间如同亲眼见到胡柳生给他下毒
虽然是恍惚间,但是时间、地点、方式,没有唐臻说不出的细节。
至于同样是屡屡求见的孟长明。
因为太子再次卧病在场,精力有限,只能再三碰壁,在福宁宫外吃灰。
唐臻明白,程守忠的意图就是昌泰帝的想法。
如今程守忠满脑子都是为陈国公府扫清嫌疑,然后尽量平和的结束困扰京都的矛盾。
端妃的薨逝和那五块令牌给昌泰帝带去的冲击,已经令昌泰帝不知不觉间改变原本装聋作哑,明哲保身的状态。
但凡不傻的人,此时都能看出昌泰帝在这件事中对陈国公府的偏爱。
凭什么?
唐臻冷笑。
陈国公府凭什么得到这样的偏爱?
秋风顺窗吹入,带来彻骨的寒意。
唐臻垂目敛下眼中的情绪,对程守忠道,“如果你只想尽快结案,孤有个主意。”
程守忠立刻行礼,正色道,“请殿下赐教。”
他专门来找太子抱怨,未尝没有期待太子能给他出个主意的意思。
陛下是个重感情的人,可惜这个世道,容不得陛下做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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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
“孤近日看了本颇为稀奇的话本,得知人间情爱并非只有阴阳调和,亦有男男曰龙阳,女女曰磨镜。”唐臻轻笑,“孤记得,沈贵妃与端妃似乎同年入宫,从低位嫔妃携手同升,然后又在同日封妃。”
程守忠似有所悟,缓缓开口,“端妃与沈贵妃姐妹情深,陡然见到沈贵妃薨逝,难以接受,所以选择”殉情。
如此,只要昌泰帝不计较,无论是疑似别有心思的沈思水,还是贪得无厌的燕翎,皆会为名声所困,无法继续胡搅蛮缠。
程守忠暗淡的目光陡然变得明亮,看向唐臻的目光满是赞叹,更添几分难以察觉的可惜。
若殿下早生几十年,赶在先帝尚且能支撑江山的时候罢了,多说无益。
程守忠对陈国公府,没有昌泰帝那般复杂的心思。
既不会因为那六块免罪令牌,觉得烈宗亏欠宁王。昌泰帝身为烈宗的后代,应该替祖宗还债,在陈国公府被麻烦困扰的时刻,竭尽全力的帮助陈国公府摆脱麻烦。
更不至于感叹曾经的几面之缘,怜惜沈贵妃和端妃,觉得是自己连累她们。
如果事事皆能如昌泰帝的心思,宫中根本就不会有妃嫔。
同样是身不由己,凭什么陛下背负更多?
如果非要说近日的感受,程守忠反而因此对陈国公府生出从前未有的恶感,深恨对方用令牌逼迫昌泰帝的行为。他不仅立刻按照从唐臻这里得到的思路,向昌泰帝禀告沈贵妃和端妃同时薨逝的真正原因,还特意求昌泰帝开恩,允许沈贵妃和端妃同棺而葬。
昌泰帝闻言,眉宇间的怀疑果然如同程守忠预料的那般消散,尽数化为感慨。
“可惜”
程守忠低头不语。
可惜什么?
陛下替沈贵妃和端妃可惜,谁替陛下可惜?
自从福宁宫撵走京卫,接手调查沈贵妃和端妃的死因,京都的氛围就日渐紧张。
短短几日,不知道有心思难辨的人出现在程守忠的视野里。仅仅福宁宫内就抓出八名细作,其中有六人怀有刺杀昌泰帝的心思。
这都是程守忠不曾对昌泰帝和太子说的内情。
时隔五日,尸身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沈贵妃和端妃,终于等到下葬的契机。
程守忠在临时搭建的简陋灵堂前,面无表情的宣读昌泰帝的恩旨,仿佛没感受到面前的味道有多诡异。
沈贵妃封端淑皇贵妃。
端妃追封淑端皇贵妃。
鉴两人姐妹情深,有闺阁之谊,特允两人葬在同处。
程守忠勾起嘴角,冷漠的凝视神色各异的沈家兄妹和燕翎、齐黎,皮笑肉不笑的道,“两位娘娘所葬的妃陵即刻关闭,不再葬入其他嫔妃。”
“可是”齐黎的话尚未说完,程守忠如同刀锋般锋利的目光已经看过去,冷声道,“齐大人对陛下的恩赏有异议?”
齐黎暗自咬牙,询问的看向燕翎。
因为向世子献策,立刻将剩下的五枚令牌还给昌泰帝,得到远超预想的回应,他终于被世子看在眼中。
没想到昌泰帝的神威竟然虎头蛇尾,想要匆匆了事。
燕翎的心,远比齐黎平静。
他想起受太子的提醒,留意到的细节。
沈家是有意算计无意,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有满腹不得不咽的怨气。
相比之下,陈国公府只是拿出几枚无法兑现的令牌,就悄无声息的化解未知的风险,不亏。
与此同时,李晓朝也在想太子。
他笑吟吟的打量被绑在刑架上的胡柳生,好心提醒道,“毒害太子是诛九族的重罪,本将军已经拿到证据。如果你不肯老实招供,不仅你会被千刀万剐,远在贵州的听闻你母亲去年刚诞下名贵子?”
胡柳生嗤笑,血沫脱口而出,咳声从无到有,逐渐变得撕心裂肺。
“哈哈哈哈哈!”
“她的贵子与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大将军愿意掏出她的心,告诉我那是什么颜色,我愿意将多年积累的钱财尽数交给大将军。”
李晓朝眉头轻颦,打量胡柳生的目光浮现几不可见的怜惜,喃喃道,“怎么疯成这样?看来从前没少被欺负。”
然而说出这般近乎怜悯的感叹时,他的手却毫不留情的覆盖在胡柳生身上受刑最重的地方,几乎尽根没入。
“本将军问话,不喜欢被人打断。”李晓朝的眼中再度浮现笑意,如同温和的长辈般提醒胡柳生,怎么做才能少吃苦头。
胡柳生精疲力尽般的垂着头,全靠身上的绳索才没倒下,藏在乱发阴影中的脸逐渐爬满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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