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家村异军突起的时候,陈国公也像是完成任务似的点出闹得最欢的下属,带兵去平息河南的‘叛乱’,对嘴边的肥肉完全不上心。
多年心腹铩羽而归
,陈国公大怒,责主将无能,副将懦弱。山东、山西的各个军营,因此迎来数轮清洗,人心惶惶,再也不敢提河南。
圣朝同时存在近乎两位数,大大小小的势力,依旧能保持诡异的平衡,除了二十多年前,各地‘诸侯’达成共识,也离不开‘老大’的自律。
‘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完全可以概括各地对北地陈国公府的印象。
他们坚信,陈国公愿意出手的时候,圣朝必定会发生巨大的变故。
既然如此,陈国公府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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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可能因为小辈无伤大雅的吵闹,轻易打破二十几年的行事作风,突然将手伸入京都?
所以陈玉打不过孟长明,两个字,纯菜。
陈玉完全不理会太子边打棒子,边给甜枣的行为。眼角余光都不愿意分给太子捧在手心的果盘中,美味丰盈的‘蹉来之食’,径直走到距离太子最远的位置落座。
他反问唐臻,“殿下怎么知道,我比孟长明伤得重?”
发现孟长明胆大包天,给太子送女装,还得寸进尺,要求太子换上女装那日,陈玉就想狠狠的揍孟长明。
可惜当时有岑威在场,以绝对武力,轻而易举的分开已经抓住对方衣领的陈玉和孟长明。
这次陈玉收到唐臻的密信,主动策划肢体冲突,占尽先机,怎么可能输给孟长明?
太子未免太瞧不起人。
唐臻饶有兴致的挑起眉毛,追问道,“孟长明伤得如何?”
虽然不在意穿女装的经历,但是唐臻讨厌孟长明那双仿佛能看透世间门万物的眼睛。他更难以忘记,因为原主留下的情绪,他曾为孟长明挥洒多少泪水。
唐臻再怎么霸道,也不能与原主计较,只能将这笔账记在孟长明头上。
从唐臻的态度中,陈玉清晰的感受到,在他的孟长明之间门,太子是坚定的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难看的脸色终于缓和。
早在半年前,太子都是更亲近孟长明。
“我在他脸上留下个牙印。”
“嗯?”唐臻愣住,这是他从未设想的答案,“然后?”
牙印除非见血,否则恢复的速度肯定比发青的眼睛更快。
没想到陈玉文质彬彬的模
样,竟然如此豁得出去。
陈玉脸上浮现几不可见的尴尬。
没有然后。
他只是想不通,太子为什么让他去孟长明的家中挑衅,还必须有肢体冲突,然后添油加醋的告诉太子。
回想从前的经历,难免怀疑太子将他当成工具人用,借此机会去对孟长明嘘寒问暖,缓和彼此的冷淡和生疏。
如果太子真的这么做,他的黑眼圈岂不是丑陋至极?
听见唐臻口中难以分辨是关心还是嫌弃的话,陈玉越想越觉得自己的黑眼圈很冤,脑子猛地发热,脱口而出,试探太子有没有偷偷关心孟长明的话。
感受到唐臻不肯从他的脸上移开的目光逐渐微妙,陈玉狠狠咬牙,补充道,“活该孟长明倒霉,隔日去铺子中挑选沉墨,刚好遇到梁安急着出城,没来得及躲避,险些被踩中脖子。好在梁安反应快,立刻调整姿势,总算是及时将马拉走。
说到这里,陈玉依旧为孟长明的好运懊恼,“最后马蹄只是虚踩在他的小腿,最多卧床静养半个月就能痊愈。”
“嗯,这样啊。”唐臻脑海中立刻闪过两道灵光。
孟长明要卧床静养半个月,梁安干得漂亮。
孟长明的倒霉,似乎与陈玉没什么关系,陈玉究竟在骄傲什么?
唐臻的困惑顺着目光,成功的传递给陈玉。
可惜陈玉没能读懂唐臻的困惑,他已经在不必对太子的交代刨根问底的情况下,解除对太子的小心结,如今更在意正事。
即使屋内、门外都没有人,陈玉依旧谨慎的回到唐臻身侧,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守在城外的探子已经发现红莲的身影,按照红莲的行事作风,后日之前,城外必有大乱。”
红莲全凭野蛮和本能制造恐慌,没有目的,也没有未来,只想要疯狂。混入难民之中进城,是他们三十年来,唯一能够灵活运用的‘技能’。
所以他们从不会在没有取得想要的效果之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两天以上。
唐臻缓缓闭上眼睛,良久后,低声道,“李晓朝不会让难民进入京都。”
陈玉动了动嘴唇,脸色陡然苍白。
如果让红莲进入城内,岂不是放虎归山,十几
万百姓都成了猎物?
以红莲的疯狂,完全做得出边被京营追杀,边不顾后果的拉上所有能拉上的人一起死。
想象到横尸遍野的画面,陈玉无力的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京都越混乱,皇帝和太子偷偷逃跑的动静就会越隐秘。
然而这样的自由,沾染无数血泪的自由,真正是父亲想要的自由吗?
陈玉恍惚间门想起曾经与父亲朝夕相处的日子,冷汗不知不觉的沿着侧脸落下,眼底深处,惶恐无声蔓延。
唐臻默默抬头,将陈玉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忽然伸出手,牢牢抓紧陈玉的手腕。
陈玉猛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想要甩开唐臻,眼底的排斥和恐惧几乎化为实质。
然而无论他如何用力,冰凉的手掌都像是焊在他的手腕似的不曾有半分移动。
“陈玉!”唐臻沉声厉呵,直到陈玉的目光彻底恢复清明,他才缓和表情和语气,谆谆善诱的道,“因为李晓朝必定不会让红莲进入京都,所以我们要让李晓朝因为红莲前往城外,对不对?”
陈玉下意识的想要摇头,手腕却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发出声惊呼,终于在疼痛中彻底恢复理智,能冷静的思考唐臻的话。
太子没想将红莲放进城内,只是想要让李晓朝因为红莲出城。
陈玉无法再用已经彻底乱成浆糊脑袋思考,忽然单膝跪地,昂头望向唐臻,“臣愚钝,请殿下赐教。”
唐臻轻笑了声,终于松开紧抓着陈玉的手。
难为他整日弱不禁风的模样,从东宫走到福宁宫都要在中途停下,休息两次。面对隔三差五,像模像样舞剑锻体的陈玉,竟然丝毫不曾退缩。
即使对方几乎失去理智,用尽全力的挣扎,唐臻也没有任何松手的迹象,最后在陈玉的手腕处留下个青黑的手印。
可惜陈玉依旧没有恢复往日的从容,否则他只要稍稍侧头就能发现,太子藏在身后的右手,从肩膀到指尖都在发抖。
唐臻弯下腰,侧脸几乎与正昂头看他的陈玉完全交错。
“京营正闹得厉害,你觉得如果红莲已经抵达京郊的消息,忽然传入百姓耳中,引起
民间门的恐慌和怨言,会不会激化京营的矛盾?”
无论是红莲,还是百姓的怨言,对李晓朝都是令人头疼的大麻烦。
然而这对于京营中的其他势力,这却是前所未有且恰到好处的机会。
因为程守忠强势搅局,李晓朝不得不在短时间门内,密集的处理其他势力安插在京营的钉子和暗棋。
这些人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数年的谋划落空,只能不顾后果的反抗,唐臻愿意将这种行为称作回光返照。
对其他势力安插在京营的人来说被赶出京营就是最差的结果,他们在与李晓朝的斗争中,不顾后果的拼尽全力。如同沉迷赌桌的人,明知道结果十输无赢,依旧愿意投入所有,博取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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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的可能。
李晓朝与这些人的情况恰恰相反,对他来说,维持京营的安稳,防火防盗防程守忠才是重中之重。
所谓横的怕硬,硬的怕愣,愣的怕不要命,本该占尽主场优势的李晓朝,反而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斗争中,因为束手束脚,瞻前顾后,暂时落于下风的人。
令人闻之色变,可止小儿夜啼的红莲,必定会在民间门掀起轩然大波。
如果正拼尽全力的与李晓朝抗衡的人不傻,就应该知道,这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抢在李晓朝之前,消灭红莲对京都百姓的威胁。
更聪明的人,还可以换个角度思考,无论最后是谁彻底剿灭红莲,只要百姓认为谁的功劳最大,谁就能凭借民心如虎添翼,更轻松的对抗李晓朝。
城外因为各方争夺围剿红莲的功劳,陷入混乱的时候,就是唐臻带着昌泰帝和仙妃趁机出宫的最好时机。
哪怕视线中已经没有唐臻的脸,陈玉依旧保持单膝跪地,昂头看向唐臻的姿势,陌生又熟悉的词语交替在他脑海中出现。
京郊的红莲、百姓的恐慌和怨言、京营的矛盾。
他从来都不是愚钝的人,只是思路远不如唐臻开阔。
终于艰难的理解唐臻话中的意思,陈玉立刻因为不久前对唐臻的揣测,生出难以言喻的愧疚。
“殿下”
“嘘”
唐臻竖起从食指挡在唇前,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平和,“我
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是我们的时间门不多。你必须现在就做出安排,让人在百姓中散发红莲的消息。”
陈玉怔怔点头,给自己短暂的时间门,平复激动的情绪带给他的疲惫,郑重的向唐臻跪安,无声退出暖阁。
许久之后,仅剩唐臻的暖阁中忽然响起声轻笑。
他仔细揉捏依旧僵硬的右手,眼底的阴霾陡然加深。
刚才与陈玉的对峙中,只要他说错半句话,陈玉就会不管不顾的跳车,决绝的与他分道扬镳。
这就是安定侯府的忠诚?
好在他也没有真正的信任对方。
唐臻揉开僵硬的筋脉,小憩半个时辰,若无其事的前往书房。然后借口烦躁,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
宫人隐蔽的交换眼色,皆对太子的小秘密心知肚明。
太子喜欢读话本,总是想尽办法让任何人,用最隐蔽的方式给他捎带话本。受到托付的人,既有殿下的伴读和陈国公世子,也有刚好轮到月假,可以出宫探望亲属的宫人。
带回东宫的话本被殿下藏在书房、寝殿、暖阁、甚至假山。
每隔段时间门,太子都会借口烦躁,偷偷在书房销毁已经看完的话本。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唐臻除了话本,还有其他存货。
比如各种稀奇古怪的游记。
早在得知红莲的存在,想到逃离圣朝的可能,唐臻就开始不动声色的清除他在东宫留下的痕迹。
如今只剩最后两箱,全是他刚成为太子殿下,用以学习圣朝文字的话本。
火苗肆意吞噬干燥的纸张,隐隐散发笔墨的香气。
唐臻毫无留恋的将曾经爱不释手的书册丢进火盆,快步走到八宝阁前,分别在第三层,第五层抽出五本薄薄的游记。
然后又去屏风旁边的书柜中、隔间门椅子的夹层里、匠人按照太子要求打造的书案抽屉尾部所有令人意想不到的隐蔽位置,都有唐臻的私藏。
其中大多是游记,少部分故意用来引人注目的话本。
多亏现在是白日,阳光热烈的照在地上,唐臻才不必担心,他到处寻找话本和游记的身影被火盆映照在窗中。
他先
将话本全都整理出来,罗列在火盆旁,等着做燃料。
幸存游记的数量远胜于话本,大概分为四部分。
以越黎朝为背景,以广西为背景,以北地为背景,以其他地方为背景。
首先分出所有以其他地方为背景的游记,直接混入话本中。
然后唐臻仔细翻看仅剩的九本游记,分别在以越黎朝为背景的游记中撕下五张,在以广西为背景的游记中撕下三张,在以北地为背景的游记中撕下一张。
余下的书也放在待烧的话本旁,防止遗漏。
唐臻环顾四周,眼底闪过明亮的光芒。
从以越黎朝为背景的游记中撕下来的书页,分别被他藏在毛笔、花瓶、摆件、椅子下面和八宝阁中剩下的书册里。
从以广西为背景的游记中撕下来的书页,唐臻决定藏在隔间门,太子很久不穿的旧衣夹层中。
最后一张,从以北地为背景的游记中撕下来的书页。唐臻耐心的等到火盆燃烧殆尽,彻底熄灭,只剩余温,书页被放进火盆,他用早就藏在广袖中的金簪轻轻拨弄纸灰,掩埋最后的书页。
白纸迅速变黄、变黑、变红、悄无声息的变小,新的纸灰逐渐出现。
可惜纸灰就是纸灰,哪怕再热,也没办法与真正的火焰相提并论。
最后一张书页只燃烧大半张,还剩五分之一的文字,模糊的印在焦黄的纸张上。
唐臻满意的笑了笑,继续蹲守在火盆旁,等到火盆的温度彻底恢复正常,先是小心翼翼的拿起饱受摧残的五分之一残页。然后用金簪挖坑,放入残页,端起火盆随意的晃了晃。
李晓朝发现他和昌泰帝失踪,肯定会从福宁宫和东宫开始调查。
粗心大意的情况下,李晓朝会在太子最常待的书房中,找到很多以越黎朝为背景的游记散页,结合太子对出身越黎朝却会说圣朝语言的异族奴隶黎秋鸣圣宠不衰,甚至愿意屈尊降贵的与对方学习越黎朝的语言。
可以立刻做出合理的推测。
太子早就有逃到越黎朝的计划。
如果李晓朝的下属更细心,发现以广西为背景的游记散页,不仅能推测太子出逃的地点,还能抓到帮凶。
唐臻故意留下以广
西为背景的游记散页,不仅是想要利用陈玉和陈雪,隐藏他真正的逃跑路径,还能由此,给陈玉和陈雪洗清冤屈和怀疑的机会。
皇帝和太子失踪的事足以震荡整个圣朝,陈玉动用陈雪经营多年的底牌,为太子提供方便,不可能不露任何马脚。
陈雪和陈玉与其在各方心照不宣的默契中被逼迫、被监视,最后只能不不后退,不如借‘铁证’敞开广西,任由想要追踪皇帝和太子下落的人进来搜查。
唐臻的目标不在广西,哪怕各方势力掘地三尺,也不可能在那里找到昌泰帝和太子的踪迹。
如此折腾之后,陈雪和陈玉的处境反而能容易些,至少可以通过对各方势力的退步,保住对他们意义非凡的地方。
即使各方势力依旧不满意,最多只能从某种程度上限制陈雪和陈玉的自由。短时间门内,令他们不能再随意的离开广西,对于陈玉而言,能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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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父亲,未尝不是求仁得仁。
最重要的是,昌泰帝和太子同时失踪,代表圣朝的国祚彻底断绝。
即使再有姓唐的皇族出现,也不再是各方势力都愿意认同的正统。
彼时对各方最重要的事,是在混乱之中,尽可能争夺更多的利益或者保住现有的利益。又能分出多少心思,寻找昌泰帝和太子?
陈雪和陈玉只需要熬过最艰难的半年,等到各方势力都找到合适的替代品,自然不会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继续纠缠陈姓父子。
至于最后一张,已经被唐臻埋入火盆的游记残页
谁让陈国公是‘诸侯’中当之无愧的大哥?
昌泰帝能继承皇位,是因为各地‘诸侯’改变原本的想法,希望圣朝能够恢复平静。
近乎三十年的时间门匆匆走过,唐臻在默默收集消息的阶段,轻而易举的从各处蛛丝马迹,察觉到人心的浮躁。
当初渴望平静的‘诸侯’,有人已经化为黄土、有人英雄迟暮,如今各地真正的当家人,大多数都是当年那批人的子孙。
他们没见过血流成河,正处于年富力强,能游刃有余的打理‘家业’,渴望成就能够超过父祖的时刻。
这个时候,他们突然发现,任天崩地裂不改初衷,严格遵循旧日约定的‘老大哥’,表面依旧正经,私下却悄悄做老六,偷走昌泰帝和太子所有不想被陈国公府吞并的人,皆会在短时间门内自发的成为盟友。
还是那句话:
只要圣朝乱起来,大家都沉迷争权夺利,谁还会在乎昌泰帝和太子的死活?
况且陈国公背这个黑锅,也不算太冤。
唐臻觉得,如果他埋在火盆中的残页被人发现,陈国公成为最大的嫌疑人,燕翎绝对居功甚伟。
从结果推过程,燕翎在京都的种种举动,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拐子。
半个月前燕翎秘密离开京都返回北地,结合昌泰帝和太子失踪的时间门,更是脱裤子掉进黄河的行为。
怎么洗?
用黄河水吗?
至于唐臻早就选好的过渡之处
他将火盆推回书桌下方,高声道,“来人,传黎秋鸣和小菜,再随便找几个能劝架的人。”
第47章二合一
黎秋鸣和小菜来得很快,身侧跟着与他们同时进宫的异族奴隶,泾渭分明的站在两侧,不经意间对视的目光充满对彼此的厌恶和憎恨。
唐臻在对待他们的时候向来宽容平和,这次也不例外。
“孤有些无趣,特意招你们来解闷。”他面露笑意,示意众人落座,目光游移片刻,落在黎秋鸣的身上,“忽然有些想听越黎朝的民间趣事。”
这些人都是最早被送入东宫的异族奴隶,向来最得太子青眼。哪怕是黎秋鸣和小菜之外的人,也有过单独为太子解闷的殊荣。
东宫的仆人向来捧高踩低,听闻太子亲自吩咐下来,要给这些异族奴隶寻找老师,教导他们圣朝语言。纷纷自告奋勇,利用所有空闲时间陪异族奴隶练习发音,委婉至极的纠正他们的错误。
虽然宫人千方百计的讨好这些异族奴隶,只为得到异族奴隶的信任或倚重,继而得到太子的注意。但是他们在异族奴隶身上投入的心血却半分不掺假,委实给异族奴隶许多帮助。
起码目前为止,最先被送入东宫的异族奴隶,皆能做到听懂日常交流,用圣朝语言进行简单的对话。
黎秋鸣作为第一个被太子单独点名的人,骄傲的挺起胸膛,鄙夷的目光轻飘飘的在小菜的脸上略过。
然而先开口的人却是小菜,在黎秋鸣急于炫耀的时候,小菜已经默默组织语言,思索要如何为自己争取机会。
“殿下,奴也有故、事。”小菜殷切的看向上首,黑白分明的目光清晰的倒影着唐臻的模样,“奴、想,讲故事,为殿下。请殿下,给奴个机会。”
唐臻饶有兴致的点头,丝毫不在乎黎秋鸣陡然变得难看的脸色。
以黎秋鸣的段位,目前为止,无论与谁对上都是吃亏,唯有在面对燕翎的时候例外。
这还是因为黎秋鸣那次,难得能认清自己处处无能为力的现状。又赶上燕翎认不清自己,心烦意燥。双方想要在唐臻身上获得的利益天差地别,黎秋鸣成功,燕翎理所当然的失败。
然后燕翎在惨烈的对比之下,再度钻牛角尖,将错处归结在黎秋鸣身上。
总结:燕翎纯属是自己与自己生气,黎秋鸣只是个工具人而已。小菜的民间故事乏善可陈,再配上他的塑料圣语即使他再怎么投入,也只会让唐臻犯困。
唐臻甚至觉得,也许小菜说朝鲜话,能让他听懂的程度稍稍增加。
直到忽然跪地的人,眼含期待的望向他,唐臻才意识到,小菜的故事已经结束,他笑着夸道,“不错,孤能感觉到你的用心,赏你对红珊瑚。”
小菜眼中闪过喜色,生疏的用圣朝语言表达对太子的谢意和忠诚。
有他珠玉在前,其他异族奴隶也不甘落后,纷纷操着奇怪的口音毛遂自荐,每个人都声称,要给太子讲个意义非凡的故事。
黎秋鸣终于肯放下莫名的骄傲和优越感,屈尊降贵的混在奴隶中央,可惜他尝试数次,每次都是刚开口就被周围的人打断,完全找不到开口的余地,再也没人记得,太子最先点名的人黎秋鸣。
陈玉安排好宫外的事,匆匆赶回来,惊喜的发现,太子殿下放纵取乐的地方从暖阁变成书房,身侧环绕争宠的人也从美貌的歌姬、舞姬,变成异族奴隶。
他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望着从容优雅的歪在摇椅处的太子殿下,忽然生出自己苍老许多的错觉。
“快来。”唐臻朝陈玉招手,示意异族奴隶,给陈玉搬个舒服的椅子,放在他的身侧。
“殿下,这是你要的糕点。”陈玉打开手中的锦盒,低声道,“酥聚香不愧是京都最有名的点心铺子。今日不知怎么,在门外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幸亏臣去得早才能买到。再排下去,恐怕等到宵禁的时候,排在酥聚香外的人也未必会散。”
唐臻点了点头,立刻明白陈玉的暗示。
在京郊发现红莲踪迹的消息,已经传入百姓耳中,如同他所预料的那般,掀起轩然大波,最快晚上就能看到结果。
能提前布置的事,唐臻已经尽力,接下来只能消耗耐心。
他忽然对众人道,觉得陈玉的脸色颇差,肯定心情不好。可惜他今日起得早,正觉得疲惫不堪,准备回寝殿小憩片刻,无暇哄陈玉。
然后顺理成章的命令异族奴隶替他哄陈玉开心,等他小憩醒来,若是能看到陈玉的脸色转好,所有人都重重有赏。
陈玉闻言,下意识的摸向眼圈的位置,暗道太子促狭。
唐臻将异族奴隶交给陈玉,找到对方安插在东宫的宫人,吩咐道,“去给平安和元宝小太监送补汤,说是我的份例,里面都是好东西,即使不耐烦喝,也舍不得给别人。”
然后强迫自己吃下两盘点心,立刻回到床上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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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神,为不知道会在什么时间正式降临的机会做准备。
没想到吃得太撑,居然真的能睡着。
直到宫门即将落钥,陈玉以不能让殿下白日睡得太多,免得夜里睡不着为理由,站在寝殿外叫门,唐臻才睁开懵懂的眼睛。
他做了个梦梦里皆是他永远不愿意再想起的人。
晦气!
虽然心情不佳,唐臻却没在陈玉面前表现出异常。
他煞有其事的打量对方,笑道,“明明只是想给那些异族奴隶找些事做,孤怎么觉得,你的脸色确实变得好看许多?”
陈玉无声凝视唐臻眉宇间的疲惫,张了张嘴,默认了唐臻的打趣。
不仅没得到休息,还惨遭异族人围在中央,用难以忽视违和的圣朝官话关心的倒霉蛋变得神采奕奕。睡了许多的殿下,为何反而满脸疲惫?
出宫之前,陈玉忽然抱住唐臻,急匆匆的留下句安慰。
‘殿下,别有压力,你已经做到最好,肯定不会失败。’
没等对方有任何回应,他已经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急切的像是正在被恶犬追击。
唐臻望着陈玉的背影,忽然发出声嗤笑。
失败?
他才不会怕失败。
应该是导致他失败的人,担心他的报复。
过去的几个月,太子殿下数次因为格外喜欢异族奴隶陪在身边,特意留异族奴隶陪他用膳。所以唐臻以异族奴隶哄陈玉开心有功,要奖赏他们为理由,留他们在东宫用膳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觉得奇怪。
难得太子有饮酒的兴致,哪怕异族奴隶因为费尽心思的哄陈玉开心,正处于疲惫不堪的状态,也不约而同的选择强行打起精神,笑语晏晏的哄太子多喝几杯。
如果太子喝得神志不清,又开心得厉害,会不会慷慨的实现他们的愿望,让他们和黎秋鸣一样,彻底脱离奴隶的身份,拥有正式的身份?
异族奴隶们相互交换眼色,往常分别站黎秋鸣和小菜,泾渭分明的界限感飞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意味深长的笑容和能将众人拧成一股绳的信念感。
可惜异族奴隶即使能与太子共同用膳,也不可能同桌。他们在下首,根本就不知道已经微露醉意的太子殿下,自始至终,滴酒未沾。
气氛最火热的时候,忽然有宫人进门,对太子禀告消息,“殿下,龙虎少将军求见。”
唐臻歪头打量宫人片刻,满脸困惑的道,“你说什么?”
宫人苦笑,扯着嗓子大喊,“殿下,龙虎少将军求见。”
唐臻的侥幸心思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真的是岑威。
他眼中闪过犹豫,终究还是不情不愿的点头,“让他去书房。”
皇宫之外和京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乱起来,说不定现在已经乱了起来,绝不能留岑威在宫中碍事,更得避免因此令岑威心生怀疑。
要是燕翎秘密离开京都的时候,能将岑威也带走该有多好
唐臻狠狠咬牙,起身走向殿外。
啧,明明还没醉,竟然已经开始说醉话。
未免岑威发现他身上的酒味,‘园丁’使命感占据上风,唐臻特意趁着岑威还没抵达冬宫,换了身没有酒味的衣服。
可惜岑威是武将,五感超凡的武将。
请安之后,岑威的第一句话就是,“殿下在饮酒?”
唐臻眉头微皱,抬起手臂轻闻衣袖,不高兴的道,“孤留异族奴隶用膳的时候,有人不胜酒力,不小心捧着酒杯跌倒,酒水尽数洒在孤身上。”
岑威闻言,点了点头。
酒味都在身上,他相信太子没有饮酒。
“今日怎么专门挑这个时间进宫?”唐臻面露突然被打扰的不快,继续保持这段时间对待岑威百般挑剔的态度。
岑威犹豫片刻,对唐臻说实话,“京郊忽然发现红莲的踪迹,城内人心惶惶,骠骑大将军也许会在今夜出城平乱,臣担心殿下的安危。”
唐臻适时的垂下眼帘,遮挡眼底的喜悦和疯狂,心思电转,彻底抛却后路。
从岑威的角度看,太子忽然听闻红莲的消息,怔愣片刻,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继而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
“殿下别担心,臣”
“滚!”唐臻的厉呵,强行打断岑威尚未说完的话。他指着岑威,眼中满是尖锐的敌意,“你也看大将军不顺眼?”
岑威愣住,“殿下?”
“我就知道!因为大将军不肯让你们如愿,你们都恨不得大将军去死!他又做错了什么?他只是秉承安定侯府的家训,忠君爱国,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恶意?”泪水忽然顺着唐臻的眼角落下,充满恨意的脸上终于出现其他情绪,是恐惧,仿佛刚懂事的孩子即将失去唯一的依靠。
岑威对待唐臻的善意,除了身为龙虎少将军对太子的期望,不知不觉间,又逐渐增加因为太子乖巧懂事而生出的怜惜。
面对忽然理智全无的太子,岑威沉默了会,艰难的将这些刺耳的话,归结于太子身上的酒味。
有些酒量极浅的人,即使只是闻味也能醉倒。
或许太子也是这样的体质。
“殿下醉了,臣送殿下去休息。”岑威垂下眼帘,仅上前半步就带给唐臻难以言喻的压力。
唐臻脸上浮现惊恐,明知道岑威没打算对他动手却主动撞在岑威的身上,然后疯狂的挣扎,“你!你是不是想要挟持孤威胁大将军?滚开!孤宁愿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岑威胡乱挨了几下,皆在脸上和腿间。哪怕再好的脾气,也难以继续保持平静。
他单手制住唐臻疯狂挥舞的双手,抬起对方的下巴,逼着对方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冷漠,“殿下,你醉了。”
唐臻隐秘的勾起嘴角,不再掩饰眼角眉梢的疲态,只有语气依旧坚定,“我没醉,你在污蔑孤,你怕孤识破你的真面目。扪心自问,你难道不想取代大将军,时刻掌握我和父亲的动向?否则你为什么要处处替孤考虑,费尽心思的谋取孤的信任。”
岑威发出声轻笑,眼底的色彩逐渐深沉。
他带兵多年,经历大大小小的战役没有千场,也有数百,战前叫阵更是家常便饭。然而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挑起他怒火的人,至今为止却只有唐臻。
从某种程度看,已经能够证明太子并非完全是没用的废物。
如果不是太子,至少也能做战前叫阵的差事。
身为龙虎少将军,他无法将龙虎军的安宁,寄希望于如此好歹不分,冲动愚蠢的幼苗。
哪怕太子没有急匆匆的挑明这段时间对他的冷淡,继续维持相安无事,龙虎少将军都不会如此失望。
作为岑威,他虽然不指望随手给出的善意都能得到回报,但也不会愚蠢到给白眼狼投食。
然而目光对上太子眉宇间的倔强,岑威忽然想起女装太子眉宇间的娇俏,居然因此生出不应该出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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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
如果太子没从出生的那刻起,就承担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也许不会变成今日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决定再给太子最后的机会。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
唐臻勾起嘴角,丝毫不掩饰他的嘲讽。
“没想到堂堂龙虎少将军,竟然也有不敢面对失败的时候。”他以施舍的口吻道,“那你就当孤现在正醉得厉害,酒后吐真言,哈!”
岑威哑然。
他试着为太子的反常找理由。
比如太子是因为不久前的女装别扭,想要疏远所有看到他女装的人。
然而那日之后,只有他遭到太子若有若无的敌意。
孟长明是自愿在家养病。
陈玉进宫的频率和在东宫逗留的时间,几乎与从前没有区别。
至于李晓朝刚才太子发疯的时候所说的话,字字都是站在李晓朝的角度,可见对其的信任。
哪怕拥有再大的底气和自信,岑威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看错了太子,也高估了自己。
即使早在启程前往京都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血本无归的准备,真正面对这样的现实,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不愿意相信,再给太子一次机会。
委实可笑。
岑威眉宇间的烦躁顿时收敛,自上而下的打量唐臻,平淡又冷漠的道,“臣进宫是想告诉殿下,家父已有数封来信催促臣回河南,臣恐怕无法再做殿下的伴读。”
唐臻的眼睛眨也不眨凝视岑威。
这个曾令他无从下手的硬骨头,终于露出本质的面容,充满顶级猎食者的冷漠和傲慢,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他的尊严。
亲眼见证岑威的前后变化,令唐臻生出前所未的满足。
就像是擅数者,解出千古难题。如同他这般喜欢刀尖舔血的人,在不暴露自身伪装的情况下,逼得其他凶兽露出本质,真是有趣!
唐臻非常期待,岑威听到太子和昌泰帝失踪的消息,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可惜他们不会再见面。
岑威深深的凝视唐臻。
“臣告退。”
决绝转身,大步离开。
唐臻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的背影彻底走入黑夜。
再也不见,有趣的圣朝人。
唐臻回到暖阁,早先费尽心思烘托氛围的异族奴隶已经醉得东倒西歪。
他拒绝仆人想要将这些人拖走的提议,冷着脸表示,刚才与岑威的谈话令他非常生气。他现在需要酒和静静,不需要理会这些异族奴隶。
如今的东宫最不缺伺候的人,宫人之间竞争激烈,自然不敢惹太子心烦。见太子心意已决,他们再不情愿,也只能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亥时一刻的更声敲响的瞬间,正闭目养神的唐臻忽然睁开眼睛,目光如电的看向角落的木窗。
身着黑衣的人一次入内,为首的正是已经在宵禁之前出宫的陈玉。
跟在陈玉身后的黑衣人,如同猛虎下山似的奔向东倒西歪的异族奴隶,先是狠狠的敲在他们的脖颈,然后喂下至人昏迷的药。
陈玉将指节到的羽林令还给唐臻,快速道,“李晓朝和京营的副将已经尽数出城,你和陛下越早出宫,在有人发现昌泰帝和太子失踪之前,你们跑出的距离越远。”
然后是梅花形状的玉佩,背后用特殊的工艺雕刻,沾染印泥,会有特殊的图案浮现。
“这是能让你畅通无阻的信物,时间匆忙,我已经尽量调动更多的商队,可是”陈玉面露担心,“你们依旧无法带走所有羽林卫。”
唐臻将陈玉给他信物,藏在贴身的暗囊中,忽然张开双臂,抱住满脸担心的陈玉。
“别有压力,你做的很好,我们已经走在成功的路上。”
陈玉讶然,万万没想到太子会记住他下午安慰过对方的话,再用来安慰他。
唐臻收回手之前,他狠狠的抱住对方,“保重,如果有任何变故,记得来广西找我。”
唐臻呆滞的低下头,只能看见因为骤然改变位置,落空的双手。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变成太子殿下之后,他都有与人拥抱的经历,但是从未像此时这般,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应该放在何处。
颇为新奇的经历令唐臻难得大度,不去计较陈玉短时间内连续两次,没有任何预兆的抱紧他。
虽然完全是陈玉主动,但是也不至于厌恶。
黑衣人背着唐臻和陈玉顺着窗口跳到外面,然后通过隐秘的路线,翻墙离开东宫,他们扛着昏迷的异族奴隶先行离开,陈玉将唐臻送到可以沿着宫巷径直走到福宁宫的位置。
“我看你走。”唐臻打断陈玉尚未出口的话,“再见,对不起。”
陈玉咬紧牙关,竭尽全力的忽略不知为何酸涩的眼睛,终究还是没能开口,重重的点头,率先转身离开。
再也不见,奇怪的圣朝人。
唐臻转身,以不算快却非常均匀、最节省体力的速度前往福宁宫。
只剩下最后一个黑衣人,如同影子似的跟在他的身后,左右两肩分别扛着用药昏迷的平安和元宝小太监。
从今天开始,昌泰帝就是他的父亲,仙妃是他的母亲。
唐臻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应该给原主也留下点念想。
陈玉和黑衣人会带着异族奴隶,乘坐规模不同的马车和单骑组成的车队,伪装成商人朝完全不同的方向逃窜,以此掩藏昌泰帝和太子的真正路线。
在陈玉眼中,唐臻选择的地点是朝鲜。
他所经手的所有准备,皆是为太子携昌泰帝顺着海路逃往朝鲜所做。
虽然从开国之日起,朝鲜就如同西南小国那般,主动对圣朝称臣。不仅代代国主继任都会主动追求圣朝皇帝的承认,几百年前,陈国公的先祖还曾出兵帮助朝鲜国主平乱。
但是今时不似往日,随着圣朝在频繁的天灾威胁之下逐渐衰败,朝鲜也重新经历四分五裂又统一的过程,圣朝和朝鲜的联系已经接近于无。朝鲜甚至数次对陈国公点兵巡视北疆的行为表达不满,怀疑陈国公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对朝鲜出兵。
昌泰帝和太子通过海船抵达朝鲜,几乎能够杜绝被陈国公大军压境的可能。
至于风险往哪跑都是危险至极,朝鲜已经很大程度的降低风险。
然而唐臻终究还是没有完全信任陈玉。
出身朝鲜的小菜和出身越黎朝的黎秋鸣一样,只是个幌子而已。
唐臻真正的目标,是比朝鲜更遥远的日本。
他上辈子就会日语,通过偶尔与异族奴隶小红的交流,很快就弄清楚古日语和现代日语的区别,自信比从小菜那里学来的古朝鲜语更顺畅。
相比邻居是鞑靼和陈国公的朝鲜,日本不仅更遥远偏僻,周围的小岛也足够多。唐臻从未想过只带昌泰帝、仙妃和程守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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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入百姓,从此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开什么玩笑?
他的身体已经足够孱弱。
根据程守忠的口风,昌泰帝和仙妃也是药罐子。
难道要累死程守忠?
唐臻会带走足够的羽林卫和金银细软,最大程度的保证他们在陌生的地方能够生存。
扛着平安和元宝小太监的黑衣人忽然开口,“殿下,前面有人。”
第48章二合一
唐臻立刻停下脚步,如同灵巧的大猫似的悄无声息的移动到墙边。他背靠墙壁,抓紧袖口的匕首,目光平静又警惕的紧盯前方,已经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宫巷。自始至终,不曾流露出半分恐惧或惊慌。
这条宫巷不仅是从东宫到福宁宫,距离最近的必经之地。同样是唐臻的计划中,携昌泰帝和仙妃离开皇宫的最佳路线。
黑衣人眼中浮现诧异,开口提醒的时候,他已经做好准备,要同时面对惊慌失措的太子和未知的危险。
没想到殿下误打误撞之下,竟然刚好找到最隐秘的位置躲避。
他来不及再感慨太多,默默退到距离唐臻只有三步的位置,先放下有些碍事的平安和元宝小太监,然后目光如炬的看向唐臻。
无论有从任何方向袭来的暗箭,他都会立刻出手,不惜任何代价的保护太子的安全。
随着时间的流逝,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唐臻忽然挑起眉毛,眼底的阴影瞬间变得深沉。
施承善?
他为什么会在宫中!
从所处的位置看,东宫刚好位于福宁宫的前侧方。但凡是从侧门进宫的人都要先经过东宫,再穿过细长的宫巷,然后才能看到福宁宫。
越过福宁宫就是后宫。
昌泰帝曾有出身名门的皇后,也不缺来历非凡的嫔妃和美人。
可惜这些人都没能为昌泰帝诞下子嗣。太子出生之后,昌泰帝更加沉迷于修行功德,追求死后永生,得地府无上尊荣,后宫完全成为摆设。
这些年来,皇后和部分嫔妃陆续病故,也有人始终坚持守在这里,然而福宁宫与后宫之间的中门日渐生灰,再也没有开启。
施承善走在这条路上,目标肯定是福宁宫。
唐臻舔了舔稍显尖锐的牙尖,孤注一掷的专注和清晰的疼痛,令他越来越兴奋。如同武侠题材的话本中形容的那般,有种时间变得缓慢,五感逐渐敏锐的错觉。
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这个念头令唐臻的兴奋瞬间翻倍,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按在胸膛,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原主不仅与孟长明和李晓朝纠缠颇深,在这具身体中留下充沛的感情,施承善同样是令原主难以忘记的人。
他前两次见到施承善,刚好处于极度虚弱或正被酒意影响的状态,虽然感觉到不舒服,但都下意识的将缘由归结自身,竟然没往原主身上想。
恐惧、厌恶唐臻甚至还能捕捉到尖锐的憎恨。
藏在阴影中的微笑逐渐灿烂。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在如此充沛的感情中汲取愉悦,又不会因此陷入名为迷茫和困惑的困扰是在什么时候。
既然原主如此在意施承善,那就送原主个小礼物,让原主在这个团聚的日子,感受到与他相似的快乐。
唐臻愉快的做出决定。
始终全神贯注的盯着唐臻的黑衣人,立刻发现唐臻隐蔽的手势,
他眼中浮现迟疑,终究还是在太子忽然转过头看向他的时候,鬼使神差的被那双冷漠的眼睛打动,下意识的遵循对方的命令,无论对错。
黑衣人提起平安和元宝太监,小心翼翼的后退。
此时正值深夜,除了福宁宫和东宫的大门、各处侧门的范围,宫巷中,尤其是中段,鲜少有照明的工具。
不仅唐臻和黑衣人手中没有灯笼,施承善也是趁着月色前行,闷头走至距离唐臻仅剩十步的位置才突然发现缩在宫墙处的阴影。
他猛地退后半步,色厉内荏的吼道,“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你怎么会在这?”唐臻不答反问。
施承善眼中快速的闪过恼怒,“还不是胡”
一阵冷风吹来,令施承善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再次退后半步,怒道,“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滚过来,老老实实的跪下回话?谁教你的规矩,竟然敢探究我的事。”
短短几句话,唐臻已经能确定,施承善确实是孤身一人。
他顺从的扶着墙壁起身,缓缓走至对方,容貌彻底显露在施承善眼中。
施承善眼中闪过诧异,继而狠狠的松了口气。难以缓和的心跳不仅立刻恢复安稳,随之而来的还有止不住的怒火。
废物太子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跑到宫巷装神弄鬼,成何体统?!
他嫌唐臻走得不够快,抓住对方纤细的手腕猛地用力。在对方狼狈踉跄的时候放肆的嘲笑,质问道,“你是不是故意在这里吓唬我?谁给你的胆子”
戛然而止的半句话彻底消散在冷风中。
唐臻终于肯抬起头正视施承善,乖巧天真的面容在嘴角诡异笑意和眼中的杀意衬托下,像极被阴魂附身的倒霉蛋。
施承善怔怔的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哑声道,“你是谁?你不是、太子!”
说话间牵扯到颈间的剧痛,他下意识的低头看过去。
镶嵌各色宝石的木雕被苍白纤细的手牢牢握紧,鲜红的痕迹顺着宝石之间的空隙落在因为过于用力,完全看不到血色的手上。极致的脆弱和暴力,构成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震撼。
“你”
唐臻用尽重新积蓄的力量,狠狠踹在施承善腿间。
趁着对方痛得几乎昏厥,无意识的捂住要害打滚,他立刻绕到施承善头顶的位置,不留余力的拔出镶嵌在脖颈中的木雕。
冰冷的月色与利刃不经意间相逢,立刻留下在黑夜中格外闪耀银色光华。
施承善恍惚间看到的东西哪里是什么木雕?
分明是匕首的柄。
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和飞快流逝的血液,终于令施承善对猝不及防间发生的事,生出真实的感觉。
他瞪大眼睛,竭尽全力的抬起头,视线范围却没发生任何变化。
唐臻看在施承善在送死的过程中,没有给他造成困扰的份上,难得生出善心,踱步到施承善身边,笑意盈盈的看向对方。
施承善为了抵抗生命的流逝,大口喘着粗气,眼底的恐惧和憎恨几乎化为实质,“你、你究竟是谁?”
唐臻谨慎的后退半步,看着施承善在强烈的不甘中永远的停止呼吸,忽然发出声轻笑,“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不是太子。
冤有头,债有主,记得别找无辜的鬼魂算账。
“殿下?要如何处理。”黑衣人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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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来到唐臻身边,恭敬的问道。
他站在远处的阴影中,亲眼见证太子干净利落的对施承善下手。在体力和身手都不如对方的情况下,轻而易举的完成主动开始的反杀。如今看向唐臻的目光中已经没有最开始的生疏和拘谨,眼底满是对主人的狂热信仰。
他是程锋以安定侯府培养暗卫的方式,专门为太子准备的人手。
早在还没见到太子的时候,暗卫就已经全心全意的将太子当成主人。
然而不能令暗卫真正心悦诚服的太子,只是需要保护的主人。
只有令暗卫发自内心的当成信仰的存在,才能让他毫无保留的洒尽最后一滴热血。
唐臻耐心的等待经过高强度的爆发,正陷入酸软的手臂和双腿恢复力气,低声道,“洒上能掩盖血腥味的药粉,然后来追我。”
选择直接杀施承善,除了想要以最快的方式彻底消除原主的负面情绪,也有不想在逃跑的计划中冒任何风险的意思。
福宁宫完全在程守忠的掌控之中,陈玉也在东宫留下足够的暗棋。
起码明日宫门开钥之前,不会有任何人发现施承善的尸体。
至于之后这与已经逃跑的太子有什么关系?
明明是莫名其妙在深夜进宫的施承善,看上去更加可疑。
看到唐臻满身的鲜血,程守忠天生苦相的脸立刻被惊恐占据。
“殿下?!”他小跑到唐臻身侧,蒲扇大的手掌隐隐发抖,仔细检查唐臻身上所有沾染血迹的地方。
良久之后,他终于肯相信,这都是别人的血。
唐臻垂下眼帘,轻描淡写的解释,“路上遇到施承善,我怕他节外生枝,直接杀了他。”
程守忠完全不管死的人是谁,连声道,“殿下可有受到惊吓?我这里有应急的药丸,您快吃一颗。”
打开怀中锦囊的瞬间,程守忠的手几不可见的停在半空,眼底翻涌难以言喻的挣扎和不忍。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举起药丸塞向太子的嘴。
唐臻下意识的避开程守忠的动作。
随着程守忠发抖的药丸,立刻沿着唐臻的衣襟滚落。
“哎!”程守忠见状,心疼的跺脚,“这可是二十多年前留下的好东西,现在已经配不出来,用一颗就少一颗!”
话虽这么说,程守忠却没捡起已经沾染尘土的药丸,继续喂给唐臻。
他揽住唐臻的肩背,大步流星的往台阶上走,“快,陛下正在寝殿中等您。”
唐臻垂目收敛眼底几不可见的抗拒,顺着程守忠的力道,走上曾令他无数次向往的台阶。
福宁宫作为圣朝历代帝王的居所,无论是规模还是底蕴都远胜东宫。
唐臻只管顺着程守忠的力道往前走,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程守忠口中的众多趣事发生的地方。
其中出现最频繁的词是摘星阁。
昌泰帝虽然只是成宗的外孙,幼年时却曾有幸被成宗接到身边抚养,直到成宗被嘉国公酒后砍头的那日,昌泰帝依旧住在福宁宫中。
成宗亲自为小外孙的住处题字。
摘星阁。
寓意昌泰帝想要的东西,最后都能实现。
程守忠越说昌泰帝曾经在摘星阁度过的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越感念那段时光一去不回之后不提也罢。
没了陷入伤感的程守忠活跃气氛,唐臻的脸色愈发沉重,不像是终于能实现夙愿,反而像去赴必定不会如意的宴席。
再长的路,终究会有尽头。
程守忠小心翼翼的拨弄唐臻的乱发,轻声道,“殿下,去吧,陛下见到你肯定会高兴。”
唐臻终于肯抬起眼皮,看向程守忠,忽然道,“你在舍不得什么?”
程守忠愣住,视线对上太子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生出强烈的罪恶感,狼狈的移开视线。
“怎么、怎么会?臣是臣是因为马上就要随着殿下和陛下离开,有些舍不得三十多年的故居。”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解释,“殿下不知道,陛下还是皇孙的时候,臣就是安定侯拨给陛下的贴身护卫。这些年陛下在哪,臣就在哪,嘿嘿。”
唐臻平静的点头,“最好是这样。”
没等程守忠有任何反应,唐臻已经转过身,终于如程守忠所愿去见昌泰帝。
推开大门,唐臻立刻嗅到浓重的药味,虽然不难闻,但会让他心中沉甸甸的难受。
屋内的摆设简单至极,墙上已经褪色的画中是老人抱着小孩的轮廓,不难看出线条粗糙,笔触稚嫩,细节也很抽象。
唐臻猜测,这幅画是身份特殊的人所留,对昌泰帝有非同寻常的意义,所以才能挂在这里。
八宝阁上倒是有些格外贵重的摆件,但是从细节之处不难看出,这些东西皆有些年头。况且昌泰帝今年才三十九岁,还不到四十,诸如寿星捧桃的白玉雕件,委实不符合昌泰帝的年纪。
除此之外,八宝阁中还有赤金镶各色宝石的头冠,虽然材质不凡但磨损严重,不曾修复的长鞭、青玉所制的短笛种类样式堪称繁杂。
金丝楠木所制的桌案上,只有看不到任何使用痕迹的笔墨纸砚和已经燃尽的香炉。能看得出这个香炉也是昌泰帝的爱物,已经有数处斑驳,依旧摆放在桌案最中央的位置。
唐臻见状,下意识的想要辨别空气中的味道,以此推测昌泰帝喜欢的熏香。
只有浅淡的药香入肺,无端令人难过。
他对停留在身上的目光恍若未闻,固执的在桌案前停留许久。
昌泰帝仔细打量少年单薄却挺直的身姿,眼中浮现的怀念逐渐深刻。
当年罢了,故人皆已先行一步,何必再提当年?
不如牢牢记住眼前人的模样,今后的漫漫时光中,又多了个可以肆无忌惮想念的人。
昌泰帝面露豁达的笑意,主动开口呼唤已经许久没换过姿势的人,“臻儿?”
唐臻眨了眨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称呼他。
大脑还在思考,身体已经在本能的驱使下转身,迫不及待的奔向期盼已久的人。
三十九岁的昌泰帝身形消瘦,眉宇间难掩抑郁和疲惫,仿佛已经被困在沙漠中许久的旅人,只能以不断消耗生命力的方式活着。
泪水毫无预兆的冲出眼眶的瞬间,唐臻忽然觉得委屈的厉害。
为什么?
如果人可以在有的时候别那么清醒,该有多好。
昌泰帝起身走到唐臻身侧,小心翼翼的展开手臂轻轻搭在唐臻的肩上,看向唐臻的目光既有怜惜和心疼,也有难以言喻的稀奇。
成年男人的身姿再怎么消瘦,也能轻而易举的笼罩还没长大的儿子。
感受到身上笼罩的温度,唐臻顿时更加委屈。
他甚至在某个瞬间,有些分不清如今主宰这具身体的情绪,究竟是来源于太子,还是来源于唐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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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发现如何快速且有效的消除原主对李晓朝和孟长明的感情,唐臻就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不得不承认,对昌泰帝的向往浓烈却莫名其妙。
从本质看,这种想法与他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完全不相符。
只要想到也许他对昌泰帝的感情,大部分都是来自原主。
会像原主对李晓朝和孟长明的感情那般,在尽情的发泄之后,慢慢的消耗殆尽。他真正的与昌泰帝见面,不可抑制的被牵动情绪,等到原主的情绪被消耗到某种程度,他也会逐渐将昌泰帝当成普通的、有些熟悉的人看待。
唐臻越来越难以克制心中的烦躁,发了狠的想要抵抗如同身体本能似的情绪。
贪婪是最大的原罪。
如果他在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立刻停止所有计划,永远隔着福宁宫的大门想念昌泰帝,他就能留住原主对昌泰帝的感情。
唐臻凭着强大的意志力,逐渐止住哭声,双目通红的盯着脚尖,从牙齿到手指,再到脚趾,没有任何地方不是在与汹涌的情绪对抗。
昌泰帝立刻发现唐臻的克制。
他温柔的摸了摸唐臻的乱发,低声道,“父亲在这,你不必再克制。”
短短的几个字,摧枯拉朽的毁掉唐臻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暂时被压下的感情立刻重整旗鼓,令唐臻节节败退,输得前所未有的狼狈。
失去主人控制的身体,本能藏进它觉得最安全的地方,牢牢抱住昌泰帝的腰。
无论原主的情绪有多上头,都是默默流泪的唐臻,第一次知道嚎啕大哭有多难听。
守在门外的程守忠听见里面的哭声,狠狠的擦了擦眼眶,昂头看向挂在黑夜中的明月。
不知道过去多久,唐臻终于从哭得大脑只剩下空白的情绪中回神,下意识的用侧脸蹭了蹭昌泰帝的肩膀。
这个位置很舒服,非常适合他。
因为突然发现最在乎的事,终究还是朝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肆无忌惮的在心头翻涌的情绪,仿佛也随着酣畅淋漓的哭声彻底发泄出去。
唐臻双眼发空的看向昌泰帝腰间的玉佩,从未觉得如此轻松,话语间不知不觉的带上懒洋洋的意味,如同撒娇似的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宫。”
事已至此,再纠结过去的错误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先尽情享受原主还没消耗殆尽的情绪。
等到原主的情绪真的不复存在,他也没对昌泰帝生出与原主相似的情绪,再考虑如何与昌泰帝相处也不迟。
即使真的有那天他连平安都能容得下,没道理反而会觉得昌泰帝碍眼。
昌泰帝慢悠悠的拍了拍唐臻的后背,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充满对唐臻毫不掩饰的喜爱,“不急,程守忠说再等半个时辰,在守城的士兵和正在围剿红莲的士兵最疲惫的时候出城,更方面隐藏踪迹。”
唐臻下意识的抬起眼皮,正对上昌泰帝慈爱的目光。
他在昌泰帝的眼底,看到自己的身影,忽然生出难以抑制的羞赧和欣喜,像是做贼忽然被抓似的立刻老老实实垂下头,佯装乖巧。
记忆中,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昌泰帝都是第一个像是哄小孩似的抱他的人。
某个瞬间,唐臻甚至清晰的感受到对原主的嫉妒。
至于心中正充盈的情绪,究竟是来自原主,还是来自唐臻出乎预料的失态之后,唐臻依旧是自私至极的人。
只要能让他感受到愉悦,他并不在乎得到愉悦的方式。
良久后,程守忠悄无声息的进门,低声道,“殿下,喝碗润喉的汤水。”
唐臻瞥了眼程守忠,默默缩回昌泰帝怀中,“我不渴,喝太多水,路上不方便。”
程守忠嘴角的笑意微僵,绞尽脑汁的思考要如何劝太子喝汤。
眼角余光看见正以温柔的目光注视唐臻的昌泰帝,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灵光,不假思索的道,“您嗓子哑的厉害,要是不喝点补药,岂不是平白令陛下心疼?”
唐臻垂下眼帘,毫不掩饰他对美梦的贪恋,低声道,“父亲,你会心疼我吗?”
满身血迹,难掩狼狈的少年,乖巧的窝在长辈怀中,完全不掩饰他的眷恋和依赖。
不必问昌泰帝,程守忠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他的太子殿下捧在手心。
昌泰帝眼中浮现几不可见的痛楚,沉默良久,终究没有在即将分离的时候骗唐臻,“我当然心疼你,如果可以用我的命,换你无忧无虑度过此生,获得真正的自由,我愿意立刻赴死。”
这次分离,他们永远都不会再相见。
他曾反复犹豫,分别前究竟是遵循本心,让唐臻知道父亲爱他。还是表现的冷漠些,彻底斩断这个孩子与皇宫的牵连,放他毫无牵挂的离开。
直到真正的面对唐臻之前,昌泰帝依旧没能拿定主意。
或许血脉相连不止是美好的想象,见到唐臻脸侧泪水的瞬间,昌泰帝立刻找到答案。
他的孩子太苦,不能再从他这里得到苦涩。
唐臻再次像小动物似的用侧脸蹭了蹭昌泰帝的肩膀,依依不舍的退出对方的怀抱。
他平静的与昌泰帝对视,忽然抬手,打翻程守忠端着的汤碗。
明明想要平静的与昌泰帝谈谈,开口却难掩质问,“可是你只是嘴上说心疼我,实际做的事,完全与我的期盼相反。”
第49章二合一
寝殿内忽然陷入难以言喻的安静。
程守忠满脸呆滞的凝视地上的碎瓷和药汁,心中苦涩的厉害,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令这对身份尊贵的父子,体面的收场。
“殿下”他舔了舔格外干涩的嘴唇,鬼使神差的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某个瞬间,程守忠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良心外面,蒙上层名为‘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遮挡。原本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的话,顿时变得顺畅起来。
“这些年,不仅您惦记陛下,陛下也从未忘记您的存在。”程守忠面露哀求,“您怎么能怀疑陛下对您的心疼?”
唐臻起身,冷笑着看向程守忠
他虽然身高比对方矮不止半头,气势却半分不输,指着地面的狼藉问道,“如果我喝下这碗补汤,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孤身离开京都?”
程守忠的眼皮猛地跳了下,梗着脖子反问,“难道殿下怀疑臣不忠?”
唐臻冷笑,懒得与程守忠玩文字游戏。程守忠的忠诚毋庸置疑,但是忠诚的对象不是太子。
他后退几步,本能的与程守忠拉开距离,看向对方的目光充满警惕,又问道,“在福宁宫门外的时候,你想要喂给我的药丸,是不是与这碗补汤的作用相同?即使我刚才没有失态大哭,你也会端着补汤或者其他吃食进来,以即将舟车劳顿为理由,骗我吃些东西补充体力,是不是?”
程守忠张开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竟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唐臻的话。
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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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年,太子在遭遇小人暗害之后险些丧命,前所未有的表达出对昌泰帝的依赖,程守忠与对方相处的时间逐渐增长,他对太子的印象才逐渐变得立体生动。
最初的时候,程守忠每次与太子相处都满心庆幸和喜悦。
他认识的太子腼腆又倔强,对昌泰帝满心赤诚,虽然难掩眉宇间的天真但从不会忽然说出令人觉得可笑的话。
可见太子在没有父母庇护的情况下,已经竭尽全力的好好长大。
程守忠相信,任何人位于太子的处境,皆不可能比太子做的更好。
所以他大发雷霆,发了狠的肃清羽林卫,尤其是日常守在东宫之外的人手。
殿下如此善于约束自身、宽恕旁人,他们却总是污蔑殿下耳根子软,偏听偏信,究竟是何居心?
此时此刻,程守忠面对唐臻防备中含着嘲笑的神态,如同当初怀疑手下的羽林卫似的怀疑自己。
他的眼神究竟是有多差,才会认为殿下的优点只有倔强和聪慧,仅仅是没被养废而已?
程守忠甚至有种,他已经被年仅十六的少年彻底看透的错觉。
如果他现在忽然对殿下动用武力,以两人之间的距离,殿下拼命反抗,他又不愿意真正的伤害殿下,完全没把握一击必中。
恍惚间,程守忠突然想到不久前,完全被他忽略的事。
殿下刚到福宁宫外的时候,曾说遇到施承善,然后杀了?
难道不是跟在殿下身边的黑衣人动手?
殿下身上的血迹不是无辜沾染,是在与施承善搏斗的时候可是殿下明明从未习武,力气也远不如自小有名师教导的施承善。
程守忠面露苦涩,看向唐臻的目光逐渐复杂。
敢在四面楚歌的境遇之下,冒着巨大的风险抛弃现有的一切,计划逃跑的人,怎么如同表现出的那般乖巧无害?
他自认了解殿下,曾数次沾沾自喜的为陛下分析殿下的性格,如今看来,恐怕早在不知道的时候钻进殿下的陷阱中。
好在殿下不是陛下的敌人,否则他就是千古罪人。
程守忠意识到昔日对太子的小觑,萦绕心间的压力变得更加恐怖。
他转头看向脸色苍白的昌泰帝,终于下定决心,硬着头皮继续原本的打算,边靠近唐臻,边没话找话。,“殿下何出此言?臣”
“程守忠,出去,我与臻儿单独谈谈。”
始终被唐臻和程守忠有意无意的隔在争吵之外的昌泰帝,忽然开口叫住不知不觉间已经面露凶态的程守忠。
“陛下?”见昌泰帝心意已决,程守忠狠狠的松了口气,垂头退到门外,亲自为身份最尊贵的父子守门,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太子看他时的目光。
凶狠又冷酷,像是经历过数次搏命的野兽,再次披上战甲,蓄势待发。
程守忠不得不承认,他有点怂。
如果真的在扑过去想要打晕殿下的情况下,遭遇殿下不计后果的反抗,他恐怕只有挨打的份。
唉,怎么就这般倔强?
简直与陛下一模一样。
唐臻看着程守忠退出寝殿,防备的姿态逐渐收敛,怔怔的望着重新关上的房门发呆。
虽然原主对昌泰帝的感情非常充沛,远胜其他人,短时间内绝不会被消耗殆尽,但他还要与昌泰帝相处很久、很久,还是要省着点用。
昌泰帝见唐臻赌气似的不肯看向他,思索片刻,终于想到哄儿子的办法,笑道,“臻儿,来,我告诉你,程守忠都给你准备了些什么药。”
唐臻固执的站在原地,忽然听见压抑的咳嗽声,猛地回过头,怀疑的看向昌泰帝。
也许是因为长年在福宁宫中闭门不出,又或昌泰帝想要入主地府的宏愿过于响亮,他当真有些仙风道骨的缥缈气质。
可惜难以克制的咳嗽令仙人落入凡间,唐臻清晰的认识到,昌泰帝的身体有多虚弱。
昌泰帝的眼角余光中忽然多了抹沾染血迹的湖蓝。
唐臻小心翼翼的拍在昌泰帝的背上,等到咳声彻底止住,再举起温水送到对方嘴边。
“不能喝。”昌泰帝摇了摇头,接过唐臻举着的茶盏,捧在双手之间,解释道,“御医给我开了新药,用药之后的两个时辰之内,不能饮水。”
“嗯”唐臻点了点头,又觉得太敷衍,又道,“我知道了。”
看见昌泰帝嘴角的笑意,唐臻再次皱眉,忽然想到他现在正处于和昌泰帝争吵的状态,理亏的人还是昌泰帝,委实不应该这么乖巧。
他面无表情的转开视线,开始与原主生气。
留下对父亲的感情已经足够,为什么要将优柔寡断也留在这具身体中?
昌泰帝饶有兴致的观察唐臻的表情变化,觉得程守忠也不算太傻,起码有一点没有说错,他的孩子确实很活泼。
他信守承诺,慢条斯理的揭开程守忠的短。
“程守忠为了找到既能令你安稳的睡过去,又不会让你难受的药,委实用心,几乎将福宁宫的御医折磨的想要剃去三千烦恼丝,从此皈依佛门。”唐臻默默转回视线,冷冰冰的提醒昌泰帝,“程守忠可以不给我下药。”
他甚至有些愤恨。
程守忠为什么要给他下药?
还不是因为昌泰帝!
身为罪魁祸首,昌泰帝为什么能以如此轻松的语气提起这件事?
昌泰帝笑了笑,表情如同唐臻期望的那般,变得严肃起来,反问道,“那你会老老实实的离开,彻底忘记与京都的牵挂吗?”
唐臻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俯视坐在宽椅上的昌泰帝,平淡的道,“我会将牵挂都带走。”
昌泰帝近乎痴迷的打量唐臻此时的模样。
十六岁的少年身姿纤细,似乎有阵稍稍急切些的风吹来,就能将他卷走。
然而少年眉宇间斑驳的血迹和未曾收敛的骄傲,正无声告诉注视他的人,他会让所有轻视他的存在,付出惨痛的代价。
昌泰帝难以想象,他的孩子,印象中还是小小一团就不得不送到他无暇顾及的地方,在各怀心思的人之间长大。
究竟遇到多少苦难,才能让脆弱的生命变成最好的模样。
他不得不承认,有些错过的事,永远都没办法弥补。
面前的少年,已经是信念坚定,独立自主的大人,可以悄无声息的给所有人巨大的惊喜。不需要任何人以对他好的名义,做出违背他信念的决定。
昌泰帝感慨,“臻儿,你长大了,比为父梦中的模样更优秀,我很欣慰。”
唐臻闻言,状似羞赧的垂下眼帘,遮挡眼底忽然出现的阴霾。
梦中?
是不是原主?
他真的比更符合昌泰帝对儿子的期望?
唐臻久违的生出自我怀疑。
他的脑子是不是又出现未知的问题,为什么要与已经亡故的人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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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父很高兴,在分别之前,可以与你进行大人之间的对话。”昌泰帝面露欣慰,没等唐臻发怒,已经开始说他真正想要告诉唐臻的事,“即使圣朝不复存在,我也不会离开,这是我在登基的时候答应外祖父和安定侯的事。对不起,这也是不得已的决定。”
唐臻果然没来及计较,昌泰帝口中的‘分别’,咬牙切齿的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昌泰帝面露苦涩。
他最怕唐臻知道他的决定之后,不问他为什么留下,反而在意,他为什么不早些告诉对方这件事。
这个孩子,远比他想象中更在乎父亲。
可惜没托生在好人家,偏偏成为他的儿子。
昌泰帝小心翼翼的抓住唐臻的手腕,如同哄不懂事的小孩般,以循循善诱的语气道,“我不想离开,所以我不离开。你想离开,我身为你的父亲,愿意竭尽全力的帮助你获得心心念念的自由,这并不矛盾。”
“你不必难过,早在我坐上龙椅的那一刻,我的命运就已经注定。”昌泰帝起身,展开双臂笼罩正气得发抖的唐臻,叹息道,“你有点倒霉才会成为我的儿子,但也比我幸运,起码还有追求自由的勇气。我现在就像是被关在笼中几十年的雀鸟,即使牢门大开,也难以生出抛弃金丝笼的念头。”
他是成宗的外孙,在福宁宫长大,从小看着成宗为继续维持四分五裂的江山殚精竭虑。远比成宗的亲儿子和亲孙子,更能理解成宗的心思。
外祖父闲暇无事或格外疲惫的时候,总是喜欢对他念叨往事,有烈宗,有宁王、还有外祖父的兄长,以自身为祭品试图安定河山的太子。
在成宗的故事里,所有人都是失败者。
烈宗失去心爱的嫡长子,永远活在愧疚中,最后留下昏聩暴君的名声。不仅没能达成夙愿,重整河山,反而因为严酷的手段,令元气大伤的圣朝彻底走向四分五裂。
宁王在没有任何补给的情况下守住北疆,战功赫赫,拥有无上荣耀,族人却十不存一,既是国之栋梁,也是家族的千古罪人。
成宗的兄长更是满腔赤诚,平白留下数不清的揣测和骂声。
最后,昌泰帝又亲眼见证外祖父的失败,最终竟然是被亲手提拔的心腹砍掉头颅。子孙皆成为亲手提拔的人争夺权力的跳板,逃不过四分五裂的命运。
昌泰帝自认没有这些人的本事,所能做的事,唯有记住他们,竭尽全力的守住他们想要守住的东西,哪怕做不到。
为江山社稷流尽最后一滴血。
这是圣朝皇帝的命运。
绝不能因为他,令烈宗、成宗惨烈又固执的努力蒙上阴影。
陈国公府和安定侯府的英灵,还有无数在不知名的地方为唐氏江山丧命的人,都该得到应有的交代。
只要他活着、如同祭品似的困在福宁宫中,就不会天下大乱。
昌泰帝不会告诉他的儿子这些话。
如果可以,他希望唐臻能像曾经的程锋那般,永远不理解老侯爷,哪怕是憎恨老侯爷。
“你放心走,只要我还在这里,即使他们发现你失踪或死亡,也不会做狗急跳墙的事,最多只是暗中搜寻你的踪迹。”昌泰帝拈起袖子,小心翼翼的擦掉顺着唐臻的眼角滑落的泪水,眼底深处极快的闪过浓重的阴霾,低声道,“御医曾在为我诊脉的时候说过,我的时间只剩两年。如果过于劳累,多则三月,少则半年”
他终究还是无法像列祖列宗那般无私。
如果没人肯给臻儿留活路,他就让所有人都没办法好好活着。
唐臻狠狠咬牙,艰难的克制翻涌的愤怒。
偏偏抱住他的人,还在喋喋不休的念叨。
“外祖父曾说,他少年时曾想游历山河,看遍美景,没想到突然变成太子,少年的愿望只能落空。我当时立刻对外祖父说,等我长大之后就去游历山河,然后将所见的美景尽数告诉外祖父,就当是外祖父亲眼看到过那些美景。可惜”
“臻儿可以将所见的美景都记在书册中,然后署上外祖父年少时为自己取的别名,也能算是外祖父终于实现夙愿。”
唐臻忍无可忍,牢牢抱住昌泰帝的腰,冷声道,“我记住了,等我为你戴完孝、送过终,再去完成你和曾祖父年少时的愿望。”
两年?
他、可、太、能、等、得、起、了!
昌泰帝愣住,自始至终都平和至极的声音,终于能听出急切的意味,“今日的机会千载难逢,你”
“我是从上次大病之后才有带你和母亲离开的想法,距离现在不过半年而已。”唐臻打断昌泰帝的话,目光如炬的凝视对方。
昌泰帝哑然,下意识的移开视线,“我不想走,你母亲却不同,她和你都不该陪我埋在宫中。”
“她也只剩两年?”唐臻的目光肉眼可见的变得狐疑,“我无论什么时候离开,都不会忘记她。”
昌泰帝想说‘是’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
这个孩子,太敏锐了。
只要露出破绽,肯定会被对方捕捉到。
沉默良久,昌泰帝终于在唐臻审视的目光中开口,“你可以在这两年中,替我看看外面的景色,然后将书信寄给广西巡抚陈雪。陈雪有办法将书信直接送到程守忠手中。”
稍显浅淡的瞳孔温柔的注视唐臻,眉宇间满是隐秘的期盼,语气忽然变得雀跃,“我会根据你的书信作画,亲自烧给外祖父看。如果能在最后的时间,实现外祖父少年时最大的遗憾,再亲眼看到我的孩子实现愿望,拥抱自由,我这辈子也算功德圆满。”
唐臻眼睛眨也不眨的与昌泰帝对视。
他能感觉到,昌泰帝的每句话都是出自真心,但是
“抱歉,我是个自私的人。”唐臻勾起嘴角,眼底瞬间盈满报复性的笑意,“我只想在最后的两年,抓紧时间,实现我自己的愿望,朝夕相处的感受父亲的存在,没空去实现你和曾祖父的愿望。”
此时此刻的昌泰帝,心中的想法大致与不久前的唐臻相同。
皆能用一句话形容:难以相信对方会说出如此无情的话。
半晌后,昌泰帝勉强扬起嘴角,“好、这样也好。”
起码他的孩子依旧有离开的决心,这段日子他好好补偿臻儿,下次再有机会,臻儿就不会再如今日这般固执。
唐臻扶着不知道是不是累的浑身发抖的昌泰帝回到床边,生疏的按着对方躺下,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盖在昌泰帝身上,闷声道,“我去见母亲。”
昌泰帝点了点头,目送唐臻离开,心中既忧且喜。
担忧他的孩子如此重感情,将来也许会被感情拖累。
喜悦他的孩子坚定、聪慧,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都不会轻易被别人左右想法,坚定的追求真正想要的东西。
只要这个孩子别想不开,非要像他的父祖似的绑在唐氏皇族的龙椅上,永远都有机会追逐自由。
唐臻走出昌泰帝的寝殿,目光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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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盯着蹲在地上的程守忠,看着对方满脸尴尬、面露不安,手足无措终于哑着嗓子开口,“御医说,父亲的寿命只剩十年?”
“嗯?”程守忠愣住,下意识的反驳,“怎么会?!”
他骄傲的挺直胸膛,“陛下虽然身子弱,但胜在养得好,只是看上去病气比较重,不能劳累,不能受严重的外伤,尽可能的杜绝所有消耗元气的事,起码二十年内不会有问题。”
唐臻冷笑,转过头隔门看向屋内。
“骗子!”
“殿下说什么?”程守忠见到唐臻肯开口,狠狠的松了口气,立刻凑近讨好,“臣有些困乏,没听清。”
唐臻没好气的踢在程守忠的小腿上,“带我去见母亲。”
这个也不是好人,帮凶。
程守忠尴尬的笑了笑,抬手指向右边,“我带您去。”
唐臻又回头看了眼昌泰帝的寝殿,冷哼着转身。
走在路上,程守忠的步伐越来越慢,频频看向依旧冷着脸的唐臻。
他突然想到,昌泰帝曾与他说过,如果谁不给太子留活路,他就算死也要带走对方。然后问他,有没有办法,提前防止太子因此伤心。
程守忠的脸色越来越白。
他当时抱着陛下,狠狠的大哭之后,根据从下属口中听来的往事,建议陛下,先降低殿下的心理预期。
比如告诉殿下,陛下只剩下五年寿命。
如果陛下正好活到第五年,殿下心中早有准备,不至于因此伤心自责,猜测陛下驾崩的原因,再度卷进吃人不吐骨头的权力斗争。
如果陛下五年之后依旧活着,可以将功劳归结在御医的身上,称赞其医术高明,妙手回春。
即使陛下连五年都没能坚持,已在强弩之末的人,忽感风寒,然后病情加重,也不是少见的事。
唐臻突然转头,正好抓住程守忠惴惴不安的目光,“有事?”
程守忠立刻摇头。
经过暗中使坏,几乎被唐臻彻底看透的经历之后,他再面对太子的时候,难免有既心虚又畏惧的感觉。
况且
应该、还是、不会有问题、吧?
程守忠不确定的想。他告诉陛下,对太子说自己只剩下五年。
太子却问他,陛下是不是只剩十年。
两者必定没有关系!
毕竟陛下对太子撒谎,是因为已经暗自做好准备,要为太子拼命,只会说得比五年还少,绝不会是十年。
程守忠终于放下心间翻来覆去的煎熬,发现他已经带着太子路过仙妃的住处,连忙收敛心神,带着太子从另外的小路再绕回去。
算是程守忠倒霉,唐臻不仅不是路痴,还格外擅长认路,眼中的狐疑越来越浓重,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在带着我绕圈?”
程守忠抬起颤抖的手,指着近在咫尺的垂花门道,“从这个门进去,最先看到的正房就是娘娘的住处,请殿下自行前往,臣不方便入内,在此等候殿下。”
唐臻懒得与程守忠计较,迫不及待的迈步。
“殿下!”口称不方便入内的程守忠忽然改变主意,大步追上去,期期艾艾的道,“娘娘长年随陛下修仙,嗯天赋远胜陛下,如果说出殿下无法理解的话,殿下”
“别伤心?”唐臻意味不明的轻笑了声,替程守忠补充合适的词语。
第50章二合一
程守忠哑然,第一次觉得,殿下太聪明,也未必是好事。
慧极必伤。
唉。
“你”唐臻摇头,“算了,你在这里等我。”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陈玉会携带黎秋鸣返回广西,成为太子和昌泰帝逃亡的过程中,最显眼的烟雾弹。
因此,黑衣人携带异族奴隶与早就准备好的车队碰面,分别以不同的方式经过各个方向的城门,离开京都的时候,陈玉会暂时留在城内。
直到确定太子和昌泰帝已经安全出城,陈玉才会在半个时辰之后,顺着与太子和昌泰帝的最终选择相同的城门,离开京都,直奔广西。
然后始终保持‘刚好’能躲过追兵和拦截的速度,在广西巡抚辖地的边界之处停下,任由追兵检查车队中是否有可疑的面孔。
彼时早就收到消息的陈雪,会提前在边界之处屯兵接应陈玉,保证他能够安全的回到广西。
如果有人问陈玉,为什么要连夜离开京都?
只会得到唯一的答案。
想念父亲。
再有人问,为什么要带上黎秋鸣?
陈玉也早就有应对的答案。
他忽然发现,自己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对黎秋鸣情根深种,看不得太子继续以宠爱为名,肆意羞辱黎秋鸣。
于是决定在回家的路途中,顺手拯救还没彻底陷入泥潭的蓝颜,亲自送黎秋鸣回家。
至于黎秋鸣愿不愿意回家陈玉的剧本是为爱偏执、病入膏肓的精神病,不会在乎黎秋鸣的看法。
如果追兵不甘心,如此轻易的放陈玉猛虎归山,陈雪会适时的站出来教训陈玉,当场逼陈玉绝情断爱,亲手将黎秋鸣交给追兵。
事已至此,轻车简行的追兵,惹不起手握重兵的地头蛇陈雪。又亲自确定过,陈玉的车队中没有太子和昌泰帝的身影。带走曾与太子关系亲密的黎秋鸣,无疑是追兵最好的选择。
既无需因为注定不会有结果,也许还会吃亏的争执,得罪陈雪,也能用黎秋鸣,向背后的人交差。
唐臻和陈玉都相信,因为太子和昌泰帝同时失踪,临危受命的追兵,必定不会是愚蠢的人。
哪怕陈玉再怎么不满意,唐臻擅自编排他对黎秋鸣情根深陷的剧本,终究还是在亲口说出成千上万次的拒绝之后,捏着鼻子认了。
唐臻本想让程守忠立刻招回,静待出城时机的陈玉,然而想到宫巷中的施承善却不得不改变主意。
他对施承善下手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他马上就要离开,顺手做件能哄原主高兴的事,顺便杜绝施承善耽误他带昌泰帝出宫的可能。
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如今计划突然有变,已经凉透的施承善竟然变成大麻烦。
三省总督的长孙啧。
回到广西的陈玉可以不怕三省总督,哪怕施尚文愿意为庶出的长孙大兴兵马。从广东打到广西,也不是容易的事。中间还有如同惊弓之鸟般,防火防盗防三省总督的两广总兵。
除非两广总兵突然老年痴呆,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东南三省从两广借道攻打广西。
如果不从两广经过,施尚文想要对广西发难,需要依次路过两广、贵州、四川和云南。
且不说已经因为红莲变得混乱至上的贵州,会如何看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四川是由四川巡抚和僰人酋首分治,云南境内少数民族之间的权力斗争只会更复杂
简而言之,以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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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省的富饶和强盛,不考虑湖广的沈思水和更远的陕西岑壮牛,完全有吞下所有西南小省的实力。
如此庞然大物,忽然对广西出手,怎么可能不令其他人生出唇亡齿寒、物伤其类的感慨?
稍有不慎,东南三省就会面临被西南联军疯狂反抗,彻底玩脱的风险。
然而以上种种皆有前提。
陈玉要及时赶回广西,寻求陈雪的庇护。
以目前的情况,唐臻当然不希望陈玉离开京都,那就不能让陈玉有残忍杀害施承善的嫌疑。
宫门下钥之前,陈玉是光明正大的走出皇宫,很多人都能作证。
不久前再回来的时候,陈玉却是用唐臻给他的羽林卫印记,从不起眼的位置悄悄进宫。只有少数羽林卫和陈雪培养的暗卫,看到陈玉蒙着脸的模样。
只要陈玉在施承善的尸体被发现之前别回皇宫,就不会是最先被怀疑的人。
在没有指向性证据的情况下,不会有人故意找陈玉的麻烦。
毕竟陈玉平日里都是躲着施承善走,施承善也鲜少去招惹陈玉。
两个人之间,没有非要你死我活的恩怨。
除此之外,唐臻还需要思考,如何解释东宫在一夜之间,失踪很多异族奴隶。
这些人与陈玉担当的角色相似,作用却远不如陈玉重要,恐怕已经陆续离开京都,马不停蹄的前往各自的目标,想追也追不上。
走至仙妃门前,唐臻清晰的感受到心中的担忧逐渐加重,颇有惶恐的意味,眼中闪过恍然。
原主好像有点畏惧仙妃?
他收敛心神,不再想福宁宫外的烂摊子,姿态庄重的敲门,从手指尖到手肘,僵硬的如同铁板却不自知。
只要太子和昌泰帝还在宫中,无论皇宫发生多么奇怪的事,在大部分人的眼中都算不上大事。
哪怕他愿意承认,施承善是死在他手中,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先不急。
门内传出空灵悦耳的声音,“请进”
唐臻默默理顺前襟的褶皱,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先换身不曾沾染血迹和脏污的衣服,再来见仙妃。
相比昌泰帝的寝殿,雍容华贵、恰到好处,仙妃的住处显得格外空旷。唐臻进门之后,绕过屏风,竟然只看到一个稻草所铺的木床、一张小桌,一个矮凳和穿着粗布麻衣的居士?
女人身穿麻色布衣,长发尽数包裹在与衣服同色的布片中,不施粉黛,手上也有任何装饰,目光平波无澜的打量唐臻,像是还没认出面前的人是谁。
别说是帝王嫔妃,太子生母。哪怕是东宫内最普通的宫人,也有木板搭建的床和各色虽然不贵重,但别具巧思的小摆件。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唐臻委实难以想象,华贵至极的建筑内居然是如此称之为寒窑雪洞也不为过。
要不是已经见过昌泰帝,他甚至会怀疑,昌泰帝纵容宫人苛待仙妃。
唐臻脸上浮现迟疑,他的防备心极重,先前与昌泰帝见面,也是先感受到昌泰帝对他善意,才愿意卸下心防,任由原主的情绪占据上风。如今仙妃用这种陌生又冷淡的目光凝视他,原主对仙妃也是畏惧多于亲近,他似乎只有装模作样才能做出亲昵的态度。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的抗拒在仙妃面前费尽心思的伪装。
良久后,终究还是仙妃先开口。
“太子?”
唐臻沉默了会,慢吞吞的开口,“娘娘?”
她似乎不想做他的母亲,否则为什么不叫他的名字?
仙妃闭上眼睛,做出在唐臻眼中稍显奇怪的手势,“贫道法号轮回,太子可以直呼贫道的法号。”
唐臻从善如流的改口,“轮回大师?”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错,她果然不想做他的母亲。
“轮回”仙妃轻声重复,素净的脸上无悲无喜。
唐臻再次顺应仙妃的意愿改口,“轮回?”
仙妃点头,空荡荡的寝殿内再次恢复寂静。
唐臻沉默的打量仙妃。
相比苍老的昌泰帝,仙妃的容貌异常显得年轻,他甚至觉得实际已经三十有五的仙妃,远比东宫才二十二岁的姑姑显得年轻。
他上辈子曾见过很多与仙妃状态相似的人,除了基因格外优良的幸运儿,无一例外,皆是主动抛弃时间或被时间抛弃。
主动抛弃时间的人,心中皆有比时间更重要的事,可以为这件事放弃所有,包括血脉亲缘和红尘琐事。可以说是意念坚定,心思纯净,也可以说冷血无情,偏执入魔。
惨遭时间抛弃的人,大多有痛苦至极的经历,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选择以埋葬所有痛苦,甚至不惜令快乐的记忆成为陪葬的方式保护自己不提也罢。
以目前的情况看,显然,仙妃是前者。
主动抛弃时间的人。
想到程守忠不久前对他说,仙妃在修行方面的天赋远胜于昌泰帝,唐臻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所谓的修行,不出意外,只是遭逢大变的昌泰帝为活命寻找的借口。
仙妃为什么会信?
“轮回”唐臻单膝跪下,昂头凝视仙妃安宁的面容,低声问道,“你想不想离开皇宫,去看外面的景色?”
昌泰帝和太子失踪,必定掀起轩然大波,但是不会有人过于在意仙妃。
只要安排的足够周密、细致,他甚至有把握,仙妃失踪的消息不会传到福宁宫外。
“外面?”仙妃勾起嘴角,眉宇间涌现纯净的向往,温声道,“除却终点,处处都是外面,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唐臻垂下眼皮,掩盖其中的讥讽。
骗子!
昌泰帝明明告诉他,仙妃想要离开皇宫,催促他抓紧机会带仙妃离开。
唐臻不再说话,默默变成盘腿坐在地上的姿势。
久而久之,竟然真的生出心思变得安宁的错觉。
虽然相处方式出人预料,但是唐臻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他试着与仙妃搭话,随口问道,“轮回,你每日都在修行什么?”
“你不懂是因为与我的道无缘,即使愿意静心聆听也不会懂。”仙妃有问必答,语气从未有过变化。
唐臻只是想要与仙妃多说几句话,并不在意说什么,闻言立刻换了个问题,“你的道何时圆满,现在正处于什么阶段?”
“在该圆满的时候圆满,道如明月,亦有阴晴圆缺,我只知道,如今依旧在路上。”仙妃答道。
“我”唐臻垂下眼帘,短短的时间内,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更换数次,终究还是以原本的模样出现,“我想帮你,该怎么做?”
这一次,仙妃久久没有应声。
唐臻悄悄抬起眼皮,发现仙妃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重新睁开眼睛,清澈的眼底只有他的影子。
“你不管,这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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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人的业障。你若是非要强求,这就是无数人的业障。去做你想做的事即可,切忌,天上地下,皆无真神。”
唐臻思索片刻,从各个角度都无法贴合仙妃的逻辑,难得在放弃的时候没有任何不甘的心思,笑道,“我知道了。”
仙妃点头,眉宇间流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态,虽然只是几不可见的变化,却令稍显平凡的面容,瞬间变得生动起来。
唐臻下意识的摸向嘴角,原来太子的面容更像仙妃。
虽然在凡尘俗世中的方外之地,享受片刻安宁的感觉令人沉醉,但是心思越是安宁,尚未解决的麻烦就越是如同雪地中的炭火般碍眼。
离开之前,唐臻笑道,“可以为我赐福吗?”
仙妃摇头,“我只是卑微的祈愿者,没有令别人实现愿望的能力。”
唐臻闻言,没有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问道,“下次来福宁宫,我再来看望你,可以吗?”
仙妃既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轻声道,“你来就是缘分到了。”
“谢谢,我知道了。”唐臻也不知道,他正在知道什么,也许是知道,他应该走了?
如同面对昌泰帝,他即使有滔天怒火也发不出来,面对仙妃,他不忍心令对方的任何言语落空。
起身的瞬间,唐臻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道,“祝你心想事成,虽然很扫兴,但我不得不提醒你,这只是句客套话,不是赐福。”
唐臻愣住,难得嘴的反应比头更快,“我原本就是只想要句客套话。”
离开仙妃的寝殿之后,唐臻找到守在厢房的宫人,询问对方仙妃的起居日常。有些意外的得知,仙妃的生活没有他想象中的艰苦。
最艰苦的方面,已经清晰的展现在唐臻眼中。
仙妃的衣服大多是粗布或麻布,很少有细布。每年所用的布料比例,几乎完全相同。偶尔心情好,她会亲自制衣、做鞋,绣上在宫人看来有些粗糙的绣纹。
她也有首饰,亲手折断福宁宫中的巨树枝杈,然后剥皮、晾干,进行简单的打磨,在心情格外好的时候插在头上,有时还会搭配刚摘的花朵。
唐臻在宫人的引领下,走到郁郁葱葱的菜地前。
“娘娘每年都会亲自种些能吃的菜,给陛下送去些,也允许偶尔因为犯错饿肚子的宫人随意摘走。”
“嗯?”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拨弄还没长出果实的菜叶,“味道如何?”
宫人立刻道,“再过几日,这些菜苗就会结果,奴专门给您圈出十株,不许任何人采摘。”
唐臻矜持的点头,补充道,“每种菜都给我留十株。”
这片菜地很大,应该是宫人借着仙妃的名头,自己也种了些大部分都是宫人种下的菜苗。
然而对于唐臻来说,只有仙妃亲自种下的菜苗才有意义。
“殿下放心,娘娘最喜欢的菜苗都有红线做标记,奴明日寻些杏色的丝线,每种都挑出最壮实的菜苗给您留着。
唐臻满意的点头,又详细的问宫人,仙妃的日常用膳。
通常情况下,仙妃每日两餐,上午吃一荤一素,主食粟米饭或粥。下午同样是一荤一素,主食是煮熟的菽。
只有年节,仙妃才愿意吃粳米或白面,菜色也增至四菜一汤。
但是她从不让宫人吃她的剩菜,这顿吃不完,下顿继续吃。
宫人见唐臻听得入神,为仙妃的行为找了个挑不出错的理由,“娘娘自从进宫,已经快二十年没见过家人,也许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回忆他们。”
唐臻挑起眉梢,“娘娘还有家人?”
宫人面露尴尬,“娘娘是孤女,在逃荒路上,误打误撞,险些撞在陛下的御驾,据说国丈、国舅都是短命人”
唐臻秒懂。
有家人,都死了。
之前的那番话,只不过是因为宫人怕太子嫌弃仙妃上不得台面,故意在找补。
看来宫人很喜欢仙妃。
这样就好。
唐臻放心的离开仙妃的住处,刚走出大门就看到如同门神似的程守忠,吩咐道,“安排人将施承善丢到后宫的井中,仔细清理宫巷的痕迹。”
施承善的尸体上最严重的伤口,分别在脖颈和某个不可言喻的位置,送去后宫就像是送到黄河,裤子里有黄泥,还能是什么?
这些年,底气最充足的嫔妃已经陆续离开,只剩下离开之后身不由己,难以预料未来的嫔妃。
她们如果归家,无法抗拒家族令她们另嫁或更狠些,继续将她们当成筹码,送到未知的地方,只要反抗就是与家族为敌。
留在宫中,她们反而有家族做后盾,可以在顶级贵女尽数离开之后,嚣张肆意的活着。
哪怕是三省总督,想要在后宫中寻找杀死他庶长孙的罪魁祸首,也要放下身段,耐心的收集证据。
否则来自各地,于各族家族皆有大功的嫔妃们可是最擅长告状,不仅和家中父兄告状,也能通过书信,向各地的实际掌权者诉苦。
能自裁三省总督的人,无疑是与三省总督站在相同高度的人。
程守忠已经发自内心的认可太子的聪慧,不久前甚至因此担忧太子慧极必伤,自然不会对唐臻的吩咐有任何异议。
“另外给陈玉送信,让他去找梁安或孟长明,岑威也行,不要单独进宫。”
唐臻隐约记得,他问施承善为什么会在宫中,施承善下意识的想要回答的时候似乎曾脱口而出的说了个‘胡’字。
如今他只想好好收拾突然改变主意带来的烂摊子,完全不想被卷入施承善的死因中,等尘埃落定再去试探胡柳生,远比现在就让陈玉找过去安全。
不久前,他刚因为突如其来的念头杀死施承善,怎么能去赌,会不会有人胆大包天,敢对陈玉动手?
唐臻已经记住程守忠带他走过的所有地方,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低声吩咐道,“再让人去东宫外制造混乱,然后尽快将混乱扩散到宫门,羽林卫调查的结果是东宫的异族奴隶集体趁乱私逃。”
哪怕再相信太子,程守忠也不得不提醒,“这不可能”
东宫凭空消失的异族奴隶,满打满算,只有十几个,光是东宫的宫人,每人丢个石头,也能砸死他们。
羽林卫怎么可能将他们放出宫?
唐臻勾起嘴角,“你才是掌管羽林卫的人,只要你说‘是’就不会有第二种可能,不相信的人可以去调查,你又没拦着他们。”
那些异族奴隶,即使是最受宠爱的黎秋鸣和小菜,也对唐臻原本的计划一无所知。运气不好被抓住也没关系,反正也问不出有用的信息。
况且他们又不是非常重要的人,各方势力未必舍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去找异族奴隶,恐怕更多的精力还是会放在京都和皇宫。
在那之后,唐臻会因为不堪打击病倒,再让陈玉散发各种消息。
比如:
朝臣看不惯异族奴隶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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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走他们,期盼太子改邪归正。
在不同的人眼中,‘朝臣’可以替换任何不同的人。
李晓朝、孟长明、程守忠一切皆有可能。
程守忠还是没能理解唐臻这番吩咐的用意,但是他知道时间紧迫,不能随意浪费,边转身边道,“殿下放心,臣立刻去”唐臻猛地看向福宁宫南侧的方向,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偶尔夹杂几乎破音的尖叫。
“那里?”
“是后宫的方向!”
比唐臻更早察觉到异样的程守忠立刻回答。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拔腿朝昌泰帝的寝殿跑。
期间程守忠嫌唐臻跑得慢,又怕他累着,抓着唐臻的手臂甩到背上,速度越来越快。
唐臻在七荤八素的颠簸里抓紧程守忠的肩膀,全神贯注的分辨嘈杂的声音中勉强能听清的字眼。
“红莲已经杀入宫中,快跑!”
“快快快!不要管羽林卫,他们肯定是想用我们的命,消耗红莲的体力。凭什么?冲过去!”
“前面的人已经被羽林卫杀光了,我们快冲,羽林卫也是血肉之躯,他们也会累!不让老子活是吧?谁他妈的都别想活!”
奔跑的速度不亚于程守忠的羽林卫狼狈的停下,竭尽全力的忍着喘息,闷声道,“后宫突然接连巨响,宫人哗然,皆朝福宁宫南侧的宫门涌来,已经快要拦不住了,将军快带陛下和殿下走!”
“不能走!”唐臻慌乱间,牢牢抓住程守忠两侧的脸颊,厉声道,“令羽林卫退回福宁宫,不要再阻拦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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