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说还有人想要害孤?”太子难得反应及时,立刻追问。
然而胡柳生却不肯透露更多,他神色复杂的摇了摇头,径直转身离开。
“是谁?你回来说清楚!”
唐臻不死心的追问,可惜只等到彻底合上的房门。
他挑起眉梢,做出失魂落魄的模样,跌坐在床上,舒舒服服的靠着软枕陷入沉思。
早在刚成为太子殿下的时候,唐臻就发现这具身体正处于重金属中毒的状态。
彼时他还停留在面对圣朝语言,需要连蒙带猜的阶段。所有人都斩钉截铁的告诉他,太子是因为风寒缠绵病榻,险些一命呜呼。唐臻只能将异样归结于这个时代的中医,还没有重金属中毒的概念。
迄今为止,唐臻依旧没有彻底摆脱重金属中毒的后遗症。
成为太子殿下之后,他曾只能看见黑色和白色。
陈玉举着烛火掀开床帐那日,唐臻才久违的分辨出红色。
随着身体情况逐渐好转,唐臻的视力也是逐渐恢复,如今已经能分辨出大部分的颜色。只是有些颜色在他眼中与别人眼中,会有明显的差异。
比如陈玉随口称赞的极品翡翠,难得的浓色,在唐臻眼中却是灰突突的草绿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唐臻逐渐习惯之后,也就没再时刻放在心上。
万万没想到,时隔半年,竟然会有人主动跳出来,再提起这件事。
唐臻随手抓住腰间的粉色璎珞摆弄,眼中趣味渐浓。
成为太子殿下之后,他也算是博览群书。以最快的速度,润物细无声的了解这个时代。
太子虽然没有自由,但是有私库,还有昌泰帝的补贴,物资绝不算匮乏。
按照这个时代的潜规则,粉色娇俏、轻浮,无论如何都不该用在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身上。所以这大概是个红色的璎珞,可惜颜色不怎么纯正,在他的眼中才会褪色成粉红。
如果胡柳生没有说谎,前朝卫帝同样是死于重金属中毒,并且已经有详细的记载。那么所有人都默认太子是风寒的事,岂不是非常有趣?
再怎么手眼通天的人,也不可能同时买通太医院、三省总督的长孙、两广总兵的亲孙、广西巡抚的独子和贵州巡抚的长子。
更何况时刻关心东宫的人,还有骠骑大将军李晓朝和陈国公世子燕翎。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些人默认‘太子殿下不能中毒身亡’的规则?
唐臻隐约有所猜测,又觉得有些荒谬,只等向陈玉求证,转而思索胡柳生透露的其他信息。
究竟是胡柳生约施承善,深更半夜在后宫碰面,还是施承善约胡柳生,恐怕只有胡柳生和施承善知道,但是胡柳生的担心,逻辑没有问题。
如果李晓朝将所有事都推到胡柳生的身上,确实可以用最小的代价给所有人交代。说不定原本与京都的动乱没有任何牵扯的‘诸侯’,也会因此劝三省总督不要再牵连无辜,尽情的将怒火发泄在胡柳生的身上。
因为红莲贼子出自贵州,胡柳生背后的依靠也在贵州。
从惹众怒的角度看,胡柳生已经是天选之人。
再加上,昨夜皇宫哪里混乱,胡柳生就在哪里留下脚印,目前为止最麻烦的受害者施承善,更是与胡柳生有脱不开的关系。
唐臻扪心自问,他如果站在李晓朝的位置,想要将猝不及防爆发的种种混乱和危机,以最小的代价平息,也会选择胡柳生做背锅侠。
站在胡柳生的角度,也是别无选择。
除非他能拿出三省总督的把柄,否则燕翎绝对不会理会他。
岑威虽然是好人,但不是烂好人,目前为止,他只对太子烂好人。胡柳生或许没有尝试,也许已经尝试失败。
那么太子就是胡柳生最后的救命稻草,拿出所有筹码来找太子的行为不仅没错,甚至能称得上机智。
唐臻眉宇间的褶皱越来越深,可是他觉得不对劲。
李晓朝和胡柳生的选择都在情理之中,燕翎和岑威的冷眼旁观同样有迹可循,不对劲的地方在太子!
唐臻猛地握紧指尖的璎珞。
他从胡柳生口中听到所谓风寒的真相,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仅此而已,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因为某种原因,太子身边的人,默认‘太子殿下不能中毒身亡’的规则。
如果是原本的太子殿下,突然听见胡柳生的这番话,会不会将信将疑之间,目光牢牢锁定胡柳生口中威胁太医,谎称太子的中毒是风寒的人?
然后天真的以为,毒害他的人与威胁太医的人,有脱不开的关系,对其恨之入骨。完全忽略袖手旁观,默认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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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生的人。
胡柳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故意留下可以让太子调查的线索。
记载前朝卫帝暴毙的史册。
唐臻能确定,太子的书房没有这本书。
那么太子像谁索要这本书,从某种角度看,也能代表太子已经对另外的人生出怀疑。
如果事实与唐臻的推测相同,所有人默认‘太子殿下不能中毒身亡’的规则,明知道太子是中毒却对太医的‘误诊’闭上一只眼睛。岂不是无论是谁,忽然被太子问起有关前朝卫帝的事,都会心虚不已。
有人心虚会示弱,有人心虚恃强凌弱啧,有趣。
无论胡柳生的合理行为是否有雕琢的痕迹,唐臻都不会让对方失望。
悄无声息的守在角落的程诚忽然听见声轻笑,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眼底的困意立刻消失的干干净净,迟疑着开口,“殿下?”
虽然房中只有他和殿下,但是他真的没法确定,刚才的笑声是来自殿下。
“嗯?”唐臻挑起床帐,露出笑意盎然的面容。
程诚摇头,非但没有因为找到诡异笑声的来源放心,反而更加紧张,不知不觉的挺直背脊。
“你去找”唐臻面露犹豫,盯着他的人那么多,不能直接找陈玉,最安全的方式,莫过于让陈玉知道他已经清醒,主动找过来。
孟长明应该是从昨夜起,始终与陈玉在同处?
唐臻面露嫌弃,再次开口,“让孟长明来见孤,不许带驴。”
话音刚落,又有消息格外灵通的人,主动来求见太子。
“殿下,陈国公世子求见。”
唐臻对程诚摇头,示意对方回角落站着。
燕翎大步走到床前,即使被疲惫笼罩,也难以掩饰对唐臻的关心,低声问道,“殿下如何,若是有不妥的地方,立刻宣太医来诊脉。”
“没事。”唐臻慢吞吞的摇头,“孤只是做了个梦,困在火海中难以逃脱,所以有点害怕。”
燕翎紧紧抓住唐臻的手,像是怕惊吓到对方似的声音格外舒缓。
“真真别怕,我在这里。”他解释道,“先前那么久没来看你,并非有意与你赌气。”
唐臻垂下眼帘,挡住眼底的不喜。
他不排斥与人接触,甚至喜欢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安全感,但主动的人必须是他。
数月不见,燕翎怎么变得像孟长明的驴似的不讨人喜欢?
燕翎察觉到唐臻的怒意,脸上浮现无奈,继续解释道,“两个多月前,父亲召我回北地。那边催得太急,我走的时候才没来得及给你送信。”
“嗯”唐臻敷衍的应声。
主动送上门的消息,不听白不听。
燕翎默默回想,他根据陆续收集的消息,对李晓朝和太子的剖析。
李晓朝凭借扮演长辈的形象,成为昌泰帝的替身。因此在东宫拥有不可代替的地位,能得到太子全心全意的信任。
然而他在北地的时候却收到意外至极的消息。
李晓朝因为过于思念早已亡故的妻子,竟然鬼迷心窍,先是令太子用手帕蒙脸,念亡妻生前最爱的诗集。又丧心病狂,得寸进尺,逼迫太子当众以女装示人!
燕翎乍然听闻此事,惊怒交加,只恨他不在京都此后数日都在想这件事,逐渐找到新思路。
他的生母最擅长将感情作为手段打动别人。
陈国公夫人这辈子最成功的两件事。
一件是对着陈国公哭诉亡兄,两次哭来国公夫人的尊荣。另一件是朝陈国公的侧夫人下跪,悔恨曾鬼迷心窍害对方落子,获得对方的原谅和支持,彻底扫清再次成为国公夫人的障碍。
其中有多少真心真正得到陈国公夫人感情的燕翎,看得清清楚楚。
燕翎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李晓朝对太子的好是爱屋及乌。
他从结果找原因,觉得李晓朝心思深沉,本就是为太子的信任,接近太子。然后如愿抓住名为‘太子’的大旗,为自己增加筹码。
所以李晓朝突然改变对太子的态度,必然也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对亡妻的思念!
直到昨夜,再一次发现自己曾经的疏忽,燕翎终于彻底想通困扰他许久的难题,李晓朝悄无声息的改变对太子的态度,究竟是在谋求什么。
最诚挚的感情,必然是亲情、友情和夫妻之情。
太子的亲情在福宁宫,李晓朝凭借替代品的身份占得先机。
燕翎自认是亲情和友情的失败者,前者是因为太子太牵挂父亲,不需要‘兄长’,后者则是竞争过于激烈,能替代他的人太多。
机缘巧合之下,燕翎抓住灵光一闪的念头,轻而易举的说服自己相信这个大胆又荒谬的猜测。
李晓朝也想驯化太子,胆量和手段都远胜于他。太子真正的父亲在福宁宫,李晓朝永远都没办法真正的取代昌泰帝在太子心中的位置。
于是在对亡妻念念不忘的过程中,尝尽甜头的李晓朝另辟蹊径,生出离谱的念头,想要驯化太子,心甘情愿的扮演程大姑娘。
燕翎自小在母亲身边,见识过太多离谱又正常的非凡手段。
越是觉得自己的推测离谱,他越自信如李晓朝的那般,经历堪称传奇的平民将军,不会与庸碌的大多数人做出相同的选择。
刚好那段时间,燕翎趁着回家为生母分忧,满脑子都是庶出弟妹的婚事。
于是他顺理成章,完整的推测出李晓朝的小心思。
先利用原本积累的感情,想方设法的让太子心软,心甘情愿的扮演程大姑娘,然后想办法令太子沉浸其中,真正的成为‘程大姑娘’。
李晓朝就能在东宫立于不败之地。
唐臻发现燕翎的走神,故意引导他不经思考的开口,“孤听闻岑威立下大功,不仅找到施承善的尸骨,还抓住东宫失火的罪魁祸首?”
“胡说,岑威依旧陪在大将军身边,哪有空做这些事?”燕翎猛地回神,毫不掩饰对岑威的轻蔑和敌意,嗤笑道,“他才到京都半年,恐怕连各城区的路都没认全,即使想要帮大将军的忙,也有心无力。”
唐臻满脸迟疑的点头,心中已经明白,不止刚到京都半年的岑威没有收获,李晓朝也无从下手,竟然有空闲亲自盯着岑威。
燕翎静静的看着唐臻,嘴角的笑意逐渐柔和。
他已经在无数次相同的思索中坚定想法,吸取李晓朝的经验,令李晓朝无路可走。
取而代之的第一步,先动摇太子对李晓朝的信任。
燕翎要让太子知道,他比李晓朝更可靠。
“真真”燕翎握紧唐臻的手,正色道,“我思来想去,觉得昨夜的事,可能是专门针对你的阴谋。”
唐臻的脸上适时的浮现惶恐,做出侧耳聆听的姿态。
“有件事,从前没有告诉你,是不想看到你因此日夜担心受怕,如今却不得不告诉你。”燕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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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低沉,只有与他近在咫尺的唐臻才能听清,“你年初的大病,可能是中毒。”
见太子满脸茫然,似乎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燕翎眼角下敛,近乎叹息的解释,“半年前有人毒杀你,险些成功。时隔半年,又有人想要你的命,手段越发张狂,完全不在乎后果。”
第58章二合一
唐臻是真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燕翎和胡柳生心有灵犀。
他放空思绪,从内而外的散发类似被吓傻的平静,反应完全符合燕翎的预期。
尽在掌握之中的满足感令燕翎格外宽容,体贴的为太子留出足够的时间,思索他刚才的那番话。
良久后,太子空茫的双眼中终于恢复神采,急切的问道,“是、是谁要害孤?”
“别怕。”燕翎面露心疼,顺势伸出手,想要揽住太子安慰。
他虽然只比太子年长两岁,但是早在几年前,陈国公夫人就开始考虑他的终身大事,因此燕翎对男女之情并不陌生。
至于男男终究是夫妻之间的感情,因为没有男女大防,少了许多避讳,更容易潜移默化的接近。
燕翎心中有数,太子虽然容易哄骗,但是为人迟钝,身边又有许多碍眼的人。一时半刻,他恐怕无法有太大的进展。
既然如此,更该大胆些,完全没必要因为还没研究过龙阳的学问露怯,错失良机。
唐臻苍白的脸色忽然涨红,趴在床沿剧烈的咳嗽,后怕和愤怒顺着眼角眉梢蔓延,眨眼间就笼罩全身。
燕翎的手臂落空,眼中的怜悯却不知不觉间更真切的了些,他叹息道,“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认清自身的处境,若是你因此直接倒下,岂不是成了我的罪过?直接成全那些千方百计想要害你的人。”
唐臻沉默的趴在床沿处,瘦弱的肩膀和脊背不受控制的颤抖,悄无声息的暴露他难以平静的情绪。
“真真,你已经十六岁,临朝亲政,这些事,终究是要面对。”燕翎垂下眼帘,平和的语气暗藏诱惑,“我也想永远将你护在羽翼下,替你处理所有会令你不开心的事,但是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略带哽咽的音调,再次暴露太子激动的情绪。
燕翎摇头,深知过犹不及,转而回答太子更关心的问题。
“半年前,我是在回京都看望你之后才知道所谓的风寒是中毒。”俊朗的面容恰到好处的浮现愤怒,他内疚的低下头,“怪我回来的太晚,所有线索都被抹除的七零八落,只留下查不到源头的臭鱼烂虾。”唐臻昂着头凝视燕翎的眼睛,手指无意识的蜷缩。
他知道,燕翎肯定查到了满意的线索,否则以燕翎的骄傲,绝不会说显得自己无能的话,必是欲扬先抑。
燕翎的反应果然不出他所料,略显浮夸的犹豫片刻,垂下头贴在唐臻的耳边道,“我追查至今,只有一条有用的线索。你中的毒名为日衰,几百年前,曾是江浙禁药,如今已经鲜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唐臻的眼底再次浮现抗拒,喃喃道,“日衰?”
几百年前?
圣朝开国至今,国祚三百年。
几百年前,刚好是前朝,能对得上胡柳生所说的前朝卫帝。
燕翎点头,解释道,“但凡中毒者,一日之内如果没有察觉,必死无疑,所以名为日衰。”
唐臻心思电转,立刻有了主意,故意问道,“前朝卫帝、是、是不是因为日衰”
“没错。”燕翎眉宇间浮现诧异,“卫帝身体康健,正值壮年,有所不适的时候完全不放在心上,太医也没能立刻确定卫帝是中毒,只拖延半日,卫帝就彻底倒下,再也没能站起来。”
唐臻闻言,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惊慌,肉眼可见的开始颤抖,似是出神的脱口而出,“胡柳生竟然没骗我?”
“胡柳生?”燕翎愣住,继而脸色逐渐难看。
总算是在揣摩李晓朝言行的过程中,有些许长进。没有直接问,胡柳生是什么时候对太子说过,有关于前朝卫帝的事。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对太子说起年初众人心照不宣的隐瞒。
他沉吟片刻,小心试探道,“胡柳生刚才来过?”
唐臻点头,假装正处于极度震惊,完全无法思考的状态,毫不犹豫的将胡柳生卖的干干净净,依次将胡柳生的来意和猜测,事无巨细的重复给燕翎听。
燕翎眼底深处的恼怒,逐渐变成若有所思。
胡柳生怕李晓朝用他平息突然掀起的波涛和三省总督的怒火。
施承善和胡柳生
燕翎连岑威都瞧不起,自然也不会将这两个人放在心上,对他们的印象,依旧停留在呆霸王和狗腿子。
至于更深的层次,燕翎懒得探究,也不在意。如今施承善生死不知,胡柳生面对背锅的风险,绝地反咬,平日东宫里最亲密的‘友人’突然反目,燕翎反而觉得有意思起来,愿意耗费更多的心思琢磨。
京都总督府的管家称,有不知来历的人手持信物求见施承善,呈上密信。施承善浏览密信之后,没有做任何交代,单独出门,再也没有回府。
胡柳生则说,他是收到施承善的邀约,在后宫碰面,所以才会在深更半夜,出现在宫中。
李晓朝觉得胡柳生说谎,昨夜京都的所有变故都与出身贵州的胡柳生有脱不开的关系。
三省总督有什么仇、什么怨,皆可以冲着贵州去。
京都的骠骑大将军,最多只是监管不力,没能及时发现包藏祸心的贼子而已。
那么如果胡柳生没有说谎呢?
世上最好的脱罪方式,就是将苦主变成罪魁祸首。
胡柳生咬死现在的供词,也可以合理推测,后宫的乱象和东宫的大火皆是因施承善而起。
失踪既可以是畏罪潜逃,也能是亲自动手的过程中行差踏错,反而丢掉性命。
如此一来,李晓朝非但不必再担心三省总督的兴师问罪,反而可以质问三省总督是否有参与其中。
虽然短时间看,陈国公府占不到便宜,但是此消彼长,只要是三省总督吃亏,陈国公府就不亏。
再借此拉拢李晓朝,岂不是一石二鸟?
算上添头似的胡柳生,又多三分利益。
总之,成功血赚,没成不亏。
燕翎越想越觉得这是天赐良机,眼中精光渐盛,耐心的安慰失魂落魄的唐臻半晌,匆匆离去。
唐臻面无表情的倚靠着软枕,思索胡柳生和燕翎的立场,会给京都的形势带来什么样的改变。终究还是觉得无趣,更关心昌泰帝为什么不肯与他离开。
如果昨日他和昌泰帝及时离开,福宁宫中没有昌泰帝,羽林卫肯定不会死守通往后宫的侧门,最多只是守紧福宁宫的门户,会更从容的放走后宫的宫人去东宫作乱,不会给浑水摸鱼的人可乘之机。
众人虽然会更早的发现昌泰帝和太子的失踪,但是受到的干扰信息变多,最先怀疑的肯定是各方‘诸侯’,立刻安排人手去追,怎么能想得到,昌泰帝和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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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会一路向东,直接通过海船离开圣朝?
可惜
有胡柳生和燕翎的打岔,唐臻索性没再故意令人去找孟长明或陈玉,只是让程诚代表他去询问李晓朝,有没有施承善的线索。
不等程诚回来,唐臻已经能预料到答案。
没有。
以施承善尸体的惨烈程度,间隔的时间越长,能辨认出身份的概率就越低,最后恐怕只能按照失踪结案。
正好方便各方博弈,谁的拳头大,就是谁得推论铁证如山,不容反驳。
想要上桌,能够上桌的人越来越多,何愁不乱?
唐臻愉悦的勾起嘴角,这样下去,他很快就能再次找到离开的时机。在这之前,他只需要坐山看戏,顺便找到昌泰帝不肯离开的理由,说服对方。
京都乍起波澜的意外,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各地。
在这些人做出反应之前,每个能够不受干扰,查清真相的时辰,对骠骑大将军都至关重要。
唐臻在福宁宫的厢房中休养五日,除了程守忠能够及时派人告诉他外面发生的事,任何人都没办法擅自靠近唐臻暂居的地方。
胡柳生和燕翎相继求见唐臻之后,只能存在于程守忠命人带给唐臻的消息中,再也找不到机会与唐臻见面。
孟长明和陈玉也数次试图求见唐臻,皆被李晓朝的心腹拦住,孟长明甚至被当场生擒,单独软禁。
可惜李晓朝虽然态度强势,但还是有所顾忌,起码暂时还不打算彻底与孟长明撕破脸,专门令人将小雪驴送到孟长明被软禁的地方。
最惨的人莫过于岑威和梁安,大部分时间都被李晓朝亲自带在身边,哪怕是以‘分忧’的名义,依旧没办法遮掩被防备至极的现实。
唐臻从程诚口中得知,宫外的岑戎因为收不到弟弟的音信,已经送出数封八百里加急。
他不知道李晓朝会不会因此有压力,与这件事毫无关联的燕翎似乎压力颇大,也频频令人朝宫外送信。
可惜燕翎陈国公世子的身份,只能让他比岑威和梁安自由些,不必日夜面对李晓朝。后者哪怕是睡觉,也要在特殊时期保持急行军的状态,在李晓朝的床下打地铺。
燕翎起码能和陈玉、孟长明一样,单独睡床,三餐自由,想什么时候吃,就可以什么时候吃。
他令人送往宫外的信也十不存一,全部被送到李晓朝手中,依旧美名其曰,防止陈国公世子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相比之下,唯一能称得上现实胜过预期的人,竟然是胡柳生。
他虽然被胆小懦弱、无情无义的渣太子鸽,得到承诺却没办法兑现。什么太子的庇护,完全是过眼云烟,完全不存在。
但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胡柳生最绝望,即将被李晓朝的人送到刑部大牢暂时关押的时候,更坚固的靠山,陈国公世子挺身而出,态度强硬的带走胡柳生,不允许任何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胡柳生定罪。
京都总督府管家的指认?
施承善有畏罪潜逃的嫌疑,京都总督府的管家就有可能是同犯,凭什么指认别人?
短短几日,地头蛇与强龙各显神通,终究是县官不如现管。骠骑大将军略胜半筹,陈国公世子不甘示弱。
圣朝名义上的主人,昌泰帝和太子,反而没有任何存在感。
好在这是在福宁宫,不仅李晓朝是地头蛇,程守忠更纯正。
唐臻想要见昌泰帝和仙妃,远比从前容易,衣食住行也比在东宫的时候更妥帖。
羽林卫和读作宫人,写为细作的奴仆相比,同样更合唐臻的心意。
短短几日,唐臻乐不思蜀。
如果李晓朝永远查不明白突如其来的混乱,没有人打扰唐臻的安宁日子,昌泰帝也不再因为外面的事牵动心神。唐臻竟然觉得,维持现在的生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最先对京都的变故给出回应的人,不出意外,依旧是地理位置距离京都最近的沈思水。
他大概是有些懊悔在身上,迫不及待的撇清关系,痛骂红莲贼子狡诈,竟然突破湖广士兵的围堵,毫无预兆的直奔京都。
然后祸水东引,顺势提出怀疑,红莲贼子明明是有今天没明天的狂徒,公认的疯癫没脑子,冷心冷肺,不顾后果,为什么离开贵州许久,依旧能齐心协力?
细思则恐细思则恐!
数来数去,贵州嫌疑最大!也许是因为正好贴合骠骑大将军的心意,这份字里行间皆是恼怒的请安折子,顺利的送到唐臻手中。
随后上折的人是河南巡抚,龙虎副将岑壮虎。
传闻中只认字,不会写字的人,在折子中画了幅小鸡啄米图?
唐臻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毕竟他还没亲眼看到那封折子,只记得京都发生变故之前,河南省每次送来的奏折都是流畅的行书。
据程守忠所言,岑壮虎的折子被骠骑大将军扣下,岑威亲自讨要也没成功,可见李晓朝对龙虎军的防备。
按理说应该是与湖广省、河南省在几乎相同的时间,收到京都消息的东南三省,诡异的保持沉默,没有立刻给出反应。
反倒是胡柳生的父亲,不知道是消息太灵通,还是过于滞后,竟然在这个时候上折,为红莲猖狂肆虐,给数个行省带去恶劣的影响请罪。
陈国公的折子难得郑重,来势汹汹,表示如果李晓朝无法承担保护昌泰帝和太子的重要责任,北疆军随时都可以为骠骑大将军分忧。
为表示诚意,陈国公特意提出可以让据说不学无术但是备受宠爱的嫡次子,亲自领兵到京都,听候昌泰帝和太子的差遣。
这些折子虽然没有尽数送到唐臻手中,但是李晓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先流入内阁。
真正消息灵通的人,能比李晓朝更早的知道折子的内容,否则也不会有小鸡啄米图的传说。
只是碍于骠骑大将军在京都的绝对强势,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提起不利于李晓朝的内容而已。
如果三省总督也来势汹汹的发难总会有见机行事的人。
诡异的平静中,昌泰帝正式下达逐客令。
他只允许太子继续留在福宁宫养病,直至被烧毁半数之多的东宫重新修葺。如李晓朝、孟长明、燕翎、岑威等人,即刻搬出福宁宫。
程守忠积极背锅,立刻拿着圣旨,趾高气昂的去找李晓朝理论。
当着岑威、梁安、燕翎和胡柳生的面,毫不客气的嘲讽李晓朝无能。距离东宫失火已经有五日,既没找到失踪的施承善,也没能查明后宫的变故和东宫失火的缘由。
又骂李晓朝不忠,明知道昌泰帝身体虚弱,还死皮赖脸的在福宁宫打扰昌泰帝,以至于登基二十四年,只得到个‘宽仁’名声的昌泰帝也能忍无可忍,用圣旨赶人。
最后用一句话绝杀。
“难不成大将军以为在福宁宫住得久,能沾染上龙气?”
唐臻听程诚复述当时的场景,略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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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精彩的场面,怎么能少孟长明?
真是可惜。
李晓朝的脸皮足够厚,奈何对手不仅有开口荤素不忌,不知体面为何物的程守忠,还有被地头蛇制约的忍无可忍的强龙。
程守忠负责强攻,燕翎阴阳怪气。
胡柳生摇旗呐喊,岑威、梁安和陈玉无脑政治正确,支持圣旨。
李晓朝节节败退,依旧争取到面见昌泰帝请安的机会,然后才从容的撤出福宁宫。
虽然没有失去体面,但是他再也关不住孟长明,也没办法再约束岑威和梁安。燕翎更是携带胡柳生,坦然无惧的从京郊大营士兵的阻止中离开皇宫,直奔京都陈国公府。
骠骑大将军持续五日的强势,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彻底土崩瓦解。
岑戎收到陈国公世子出宫的消息,立刻赶到宫门接人。
亲眼看到岑威走出皇宫,始终梗在心口的大石终于放下。
如果岑威在宫中有什么意外,即使他能给岑威报仇,龙虎军也会永远的失去少将军。
两人默契的抬起左手,在胸前交握,并肩走向停在不远处的爱驹。
岑戎委实没办法保持耐心,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回事,李晓朝什么意思?”
岑威摸了摸爱驹额间如同雪花似乎的白毛,漫不经心的道,“如果有人整日在龙虎军的军营到处游荡,恰逢龙虎军突遭敌袭,这些人都急匆匆的来看热闹,你会怎么做?”
岑戎眉宇间闪过戾气,随即怔然,若有所思的看向皇宫。
如果发生这样的事,他必定先将这些人抓起来,严刑拷打。即使找不到罪魁祸首,也要尽数将他们扔出去。
弟弟的意思李晓朝将皇宫当成私有物?
不,是将昌泰帝和太子当成独属于他的筹码。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偏偏李晓朝身不由己,惦记他卧榻的人太多,容不得他光明正大的说出‘不’字,只能借强硬的态度和手段,彰显非同寻常的地位。
岑威闭眼回想这几日发生的种种,低声道,“家里有没有准备?”
“什么准备?难不成还要大张旗鼓的为你除晦气?”岑戎下意识的反问,看见岑威隐晦指向西北的方向,眼底浮现惊骇。
家不是京都岑府,是他们真正的来处!
事态究竟严重到何等程度,竟然需要从现在就开始为开战做准备?
“东宫起火那日,施承善失踪。”岑威没有故意卖关子的恶趣味,言简意赅的道,“八成已经凶多吉少。”
“那日宫中生出乱象的源头是有人想要趁乱谋害昌泰帝和太子,牵扯甚大,至少有一名妃参与其中,嫔不少于两名。”他再次摇头,“你也知道她们的来历,哪怕是大将军,也不能贸然审讯,事情麻烦的很。”
岑戎倒吸了口凉气。
他来京都之前,特意整理出轻易不能得罪的名单,昌泰帝的多位嫔妃皆在其中。
四妃中,除去太子生母仙妃,有幸在福宁宫伴驾。
贵妃、端妃和敬妃皆长居后宫,得昌泰帝的特许,每月可以出宫游玩三次,只有不能在外过夜的限制。
三人分别是沈思水的表姑、陈国公的义女和三省总督的堂妹。
在最顶尖的贵女已经陆续离开的情况下,她们的身份来历早就成为鲜明的标签。
九嫔即使来历不如三妃与各处封疆大吏亲密,但也都拐着弯的带亲。
总之,能在昌泰帝的后宫位居高位,都得拼爹拼后台,没有一个人能因为容貌和才华青云直上。
昌泰帝的后宫,竟然悄无声息的酝酿出如此大的祸端。
难道已经安稳二十余年的圣朝,又要
岑戎没有太大的野心,伯父在家听伯父的话,伯父不在听父亲的话,如果两个人都不在,他就听弟弟的话,丝毫不觉得丢人。
在他看来,现在的荣华富贵相比从前,已经是神仙般的日子,相比继续往上走,他更想保住现在的安宁。
陡然窥探到安宁之下的波涛汹涌,难免烦躁。
岑威抬手在岑戎的眼前晃了下,他还有更糟糕的消息要告诉对方。
“目前最有嫌疑的人是胡柳生,可惜后宫只有一位贵州出身的宁嫔,平常深入简出与其他嫔妃并不亲密,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鼓动后宫的八成宫人。”
“胡柳生为了活命,选择投靠燕翎,指认失踪的施承善。”
岑戎捏了捏眉心,难以想象,岑威这些日子被关在宫中,时不时面临复杂的消息和变化是如何调节心态。
“你不能出宫也没送消息出来,我心急之下,曾写过几封信令人送回家中,不知道伯父和父亲是如何考虑。”他沉吟片刻,有了主意,“你不是已经准备要回家?正好亲自将消息带回去,如果将来有什么变故,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良久没等到岑威的回答,岑戎诧异的转过头,直视即使难掩疲惫也依旧不显颓废的面容。
岑戎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平静的目光转为审视。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无法形容与当初终于听见岑威松口,愿意与他约定即日返家,然后就被太子急召入宫的时候有几分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我已经将你愿意回家的事写在信中,禀明伯父和父亲!”
“可是”岑威面露犹豫,“太子似乎改了主意,三日前,曾主动令人给我送信。”
“他改主意,你就要改主意?”岑戎嗤笑,气得咬牙切齿,“天下哪有这般的道理?”
岑威忽然道,“叔父说过,酒桌上的承诺不作数,嘱咐我们不要相信。”
话音未落,他已经利落的抬腿上马,只留满地尘土。
岑戎气的目瞪口呆,“岑威!”
第59章二合一
福宁宫
李晓朝难得身着重甲,亦步亦趋的跟在程守忠身后。燕翎、岑威等人已经陆续离开,他得到特许,可以单独给昌泰帝问安,然后再带领京营撤出皇宫。
“在这等着。”程守忠突然停下,圆瞪的虎目中满是警告,“陛下身子弱,又非凡尘之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别提让陛下不高兴的事。”
将近五日没怎么合眼,哪怕是曾经闻名京都的美将军,也难以掩饰眼角眉梢的憔悴。
李晓朝后退半步,虚心问道,“请程兄指教,什么话会令陛下心情不佳。”
程守忠冷哼,竟然没有为难惯常看不顺眼的人,痛快的开口,“陛下不喜欢听,他不关心的事。”
他对李晓朝点了下头,转过身独自朝房门走去。
李晓朝眼皮微合,挡住其中的深沉。
世人皆知,昌泰帝只关心怎么做才能功德圆满,早日飞升地府。
程守忠很快就去而复返,示意李晓朝跟他进去。
殿内没有宫人,昌泰帝身着绛红常服坐在御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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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李晓朝的目光无悲无喜,像是已经失去生而为人的情绪。
如果不将程守忠当成人看,这是李晓朝第二次单独面见昌泰帝。
上一次,在李晓朝彻底收拢京郊大营之后,正式被封为骠骑大将军之前。
李晓朝至今依旧对当时的场景记忆犹新,忍不住暗自对比昌泰帝的变化。
当初是腐枝,如今像枯木,似乎没什么变化。
看来程守忠没有说谎,昌泰帝确实身体虚弱也许至今依旧没能从安定侯死亡的打击中走出来。
想到安定侯,李晓朝眼底的晦涩更加浓稠,单膝跪地,深深的叩头。
“臣安定侯府李晓朝,给陛下请安。”
昌泰帝平波无澜的眼睛陡然浮现惊痛,看向李晓朝的目光逐渐汇聚神采,“小草。”
虚弱沙哑的声音散开,惹得李晓朝和程守忠同时心生波澜,一个抬起头,一个低下头。
“陛下,您还记得?”李晓朝憔悴的脸染上激动,双眼明亮的一如当年武曲天降,落入安定侯府的落魄少年。
“当然记得。”昌泰帝颔首,眉宇间的怀念渐深,“安侯为你改名之前,曾特意向朕禀告,有过许多担忧。”
李晓朝眼中有泪光闪过,似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却只有四个字,“陛下大度。”
李晓朝原名李小草,然后被当成奴仆卖到安定侯府,成为侯府义子程锋的小厮。因为原名贫贱,难登大雅之堂,程锋曾为专门陪他习武的小厮取名为寒霜。
不久之后,侯府义子的贴身小厮与侯府真正的血脉两情相悦,又得到安定侯的承认,身份发生翻天地覆的改变,程锋为他取的名字立刻变得尴尬起来,寒霜又变回李小草。
安定侯在京都能称得上一手遮天,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对安定侯的准女婿心怀善意。
谁不知道安定侯的郎君只是义子,程大姑娘才是真正的程氏血脉,京都有无数人家惦记着,想要入赘到安定侯府。
没人能想得到,金尊玉贵不亚于宗室公主、郡主的程大姑娘,千挑万选,最后竟然会选中卑微的家奴。
这岂不是表示,为了讨好安定侯府只差打出狗脑子的京都郎君,还不如流民出生的家奴?
自诩身份尊贵的人受到委屈,当然要想方设法的报复。
安定侯的地位越高,圣宠越牢固,李小草在外的处境就越艰难。其中最令人嘲笑的地方,莫过于李小草上不得台面的名字。
然而在外行走,哪里有不让人喊名字的道理?
尚且稚嫩的李小草正处于最争强好胜的年纪,偏偏遇到这样的打压,即使因为颠沛流离的过往比同龄人多几分顾虑,也难免有情绪上头的时候。
况且他已经不是无依无靠的流民,他是安定侯的女婿,受到委屈可以光明正大的打回去。
结局可想而知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扛不住板砖。李小草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令程大姑娘忍无可忍,专门去与安定侯告状。
安定侯不是不知道李小草的艰难,只是他对李小草期望颇深,所以李小草开口之前,不愿意过多插手小辈的事。
程大姑娘告状之后,安定侯立刻召来李小草,问李小草想要护卫,下次再与那些人见面的时候打得他们不敢再开口,还是想要改个名字。
李小草思考两日,求安定侯为他改名。
昌泰帝看着下方再也看不出当年局促的大将军,眼底再度冷寂。
他很少想起从前的事,毕竟人回避痛苦是本能。
当年李小草做出决定之后,安定侯其实很失望,他不是没想过将侯位交给天降奇才的准女婿,是这件事让他觉得李小草的心思过于敏感。
除非历尽沧桑,发生巨大的改变,否则李小草难以通过简单的历练,成长为军中扛起旗帜的灵魂。
程锋则恰恰相反,无将才,有将德。
安定侯再怎么忠心耿耿也有软肋,爱女舍得不李小草吃苦,他则看不得爱女忧心,无论如何也对李小草下不去狠手。
因此为李小草改名的时候,安定侯已经决定维持原本的念头,继续培养程锋继承侯府。
如果程锋愿意培养爱女的孩子,他乐见其成。
如果程锋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人死如灯灭,他再怎么强势,身后事也只能看着。
怀着莫名的愧疚,安定侯对为李小草改名的事格外上心。先是求昌泰帝亲自赐名,然后绞尽脑汁的思索,如何通过新的名字安抚李小草敏感的心。
拘泥于过去,只会束缚雄鹰的羽翼。
彻底放下,瞩目未来才是广阔的天空。
短短十几日,生平只钻研兵书的安定侯读遍孔孟道佛,最后冒着被指责僭越的风险,情求昌泰帝为李小草赐名为李晓朝。
相同的读音,不同的走向,截然不同的寓意。
无需舍弃过去,坦然面对未来。
从未因儿女求皇帝格外赐恩的安定侯第一次破例。
唐氏皇族似乎格外喜欢朝阳,从开国皇帝起,总是会有格外得宠的公主、皇子以朝阳为寓意的字为名。
久而久之,代指朝阳的字逐渐成为皇族专属。即使位高权重如陈国公,圣宠隆眷如安定侯,也都心照不宣的遵循这项规则。
直到李小草得圣上御笔赐名,改为李晓朝。
从此之后,再也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对李晓朝的名字发表任何看法。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京都逐渐有安定侯究竟是中意程锋,还是已经改变主意,决定将侯位传给准女婿的猜测。昌泰帝捏了捏眉心,满脑子都是故人的音容笑貌,向来坚毅果决的男人,因为客死他乡的儿子和越来越没有安全感的女儿,不知不觉的改变,做出曾经最不屑的事。
然而李晓朝提起这件事,只是感念亲自下旨的皇帝大度而已。
因为没人再说话,殿内陷入难以言喻的寂静,两个身强体壮的武将衬托得昌泰帝平缓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李晓朝没等到昌泰帝的回应也不失望,能见到昌泰帝,判断昌泰帝的状态与程守忠平日里透露的信息基本相符,已经消除李晓朝的大部分顾虑。
他再度叩首,试探着道,“臣无能,至今没能找到殿下失踪的伴读,后宫宫人的反常和东宫失火也只是有些眉目,贵州”
“凡尘俗事,不必特意告诉朕。”昌泰帝打断李晓朝的话,示意程守忠扶他起身。
李晓朝飞快的抬起头,看了眼昌泰帝的表情,低声应是,“臣知错,陛下恕罪。”
“你去吧,有什么无法决定的事就去东宫找太子。”昌泰帝的声音逐渐远去,当真如程守忠说的那般,愿意见李晓朝,只是因为不希望李晓朝继续留在福宁宫打扰他。
听着越来越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李晓朝沉默的起身,眼中飞快的闪过不知对谁的嘲讽,没等程守忠回来,已经利落的转身。
离开福宁宫之前,李晓朝又专门去见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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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全程冷淡,仿佛已经脱离人世,羽化登仙的昌泰帝,太子对于李晓朝即将退出福宁宫的决定,表现出很大的不安和依赖。
李晓朝耐心安抚太子的情绪,“守卫福宁宫本就是程守忠的职责,这次是因为突生变故,我才会带着京郊大营来打扰陛下和殿下,如今只是回归正常而已。”
太子心不在焉的点头,“回归正常还与从前一样?”
“不一样。”李晓朝丝毫不掩饰眉宇间的深沉,“我会另外调遣兵马,驻守在羽林卫鞭长莫及的地方。”
他朝太子笑了笑,“殿下若是有兴趣,让人取份宫中的地图来,我告诉殿下如何重新布防。”
太子闻言,眉宇间浮现犹豫,终究还是摇头,轻缓的声音透着莫名的乖巧,“我看不懂。”“没关系,我教殿下。”李晓朝语重心长的道,“殿下已经亲政半年,早晚都要了解这些。”
太子眉宇间浮现抗拒,再次摇头的时候格外坚定,“不需要,我相信大将军能安排好。”
李晓朝沉默半晌,眼角眉梢的疲惫稍稍散去了些,低声道,“殿下对图纸不感兴趣也没关系,等布置完换防,我亲自带殿下去重新设卡的地方逛逛。”
原本满脸不高兴的太子闻言,嘴角立刻扬起笑意,举起手掌,“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李晓朝朗笑,伸手与太子相击,问起另一件他比较关心的事。
东宫在大火中烧毁接近三分之二,短时间内,太子都搬不回去,只能借住在福宁宫。
然而昌泰帝的冷清孤僻有目众睹,已经将主动来护驾的骠骑大将军、陈国公世子、龙虎少将军等人撵走,能收留太子多久依旧未知。
如果昌泰帝父爱浓重,也不至于多年不肯与儿子见面,年初甚至对大病未愈、从东宫一步一叩到福宁宫求见的太子无动于衷。
“殿下若是不嫌弃,可以搬到臣的府邸。”李晓朝道,“这样的话,程守忠能全心全意的保护陛下,无需再因为殿下分心,殿下的安全也更有保证。”
太子眨了眨眼睛,似乎因为突如其来的建议,惊讶的回不了神。
然后李晓朝亲眼看到向来小心翼翼克制情绪的脸上,绽放浓烈的惊喜和雀跃,“真的可以吗?”
他也跟着扬起嘴角,紧绷许久的神经在不知不觉中松缓,连沉闷的胸口也变得轻松起来。
“当然可以。”
唐臻笑眯眯的点头
可以才怪,当然不可以!
然后他当场给李晓朝表演变脸,迟疑的看向昌泰帝的寝殿所在的方向,眉宇间逐渐浮现挣扎,小声道,“等父皇”
后面显而易见的话,对于渴望父亲已久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少年来说过于残忍,唐臻干脆不再开口,只是祈求的看向李晓朝。
李晓朝轻轻拍了拍唐臻的肩膀,眼底满是怜惜,低声回应道,“我知道,殿下不必再说,我都能明白。过几日,我亲自来接殿下。”
唐臻略显伤心的垂下头,轻轻应声。虽然明知道他不会被昌泰帝赶走,也不会去将军府暂住,但是唐臻就是想要膈应李晓朝,故意道,“终究没发生大事,孤、孤得坚强些,不能总是停课。如果搬去将军府,人来人往,恐怕会打扰将军的清净。”
李晓朝闻言,脸上的笑意微僵,立刻想到给唐臻上课的老师孟长明似乎还被他关在福宁宫的闲置宫殿中。
唐臻瞥见李晓朝的神色变化,语气越发天真,“如今孟长明教孤读孔孟前史、梁安和岑威引导孤强身健体,通读兵书、陈玉为孤讲解数数、还有胡柳生。”
“他上次来求见孤,为曾经的疏忽悔恨莫及,向孤保证今后痛改前非,真正承担起伴读的责任。”唐臻怯怯的看向李晓朝,“为表决心,胡柳生决定日夜随侍在孤身边。”
“”
“这么多人在将军府进进出出,会不会让大将军为难?”
李晓朝说过很多谎话,自己都难以数清,但是已经很久没有人能令他生出如今这种,打落牙齿也要吞进肚子里的憋闷。
“不为难,将军府欢迎他们。”
与此同时,李晓朝又不得不承认,太子的话令他彻底放下心。
以昌泰帝的孤僻,即使能容忍儿子继续窝在福宁宫,也无法忍受数不尽的陌生人整日在福宁宫出入。
除非昌泰帝不知道这件事。
李晓朝眸光渐深,没关系,他会绕过程守忠,提醒昌泰帝。
太子被撵出福宁宫,指日可待。
李晓朝离开皇宫,立刻大张旗鼓的搬到将军府的西院,重新布置正院和东院,为太子准备起居和日常读书、批复奏折的地方。
不出半日,太子即将搬到大将军府的消息就如同雪花似的撒遍京都的每一寸土地。
距离东宫失火已经过去五日,只要是消息不算闭塞的人家,差不多都已经知道施承善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事。
原本众人看京都频频出错,李晓朝地位不稳,又要面临三省总督的责问,生出趁乱搅局,瓜分大鱼的心思,此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昌泰帝身体欠佳的传言,一年比一年邪门,春耕时真正露面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如果山陵忽然崩塌,太子无论将来如何,终究是祖上阔过,有余荫可乘。
还是再等等。
先看三省总督对施承善的死,有何反应。
唐臻住进福宁宫,消息灵通的程度远胜从前,听闻外面的传闻也没放在心上,嘱咐程诚为他找新书。
他和昌泰帝毕竟还要在京都混些日子,只要李晓朝在,起码三省总督和陈国公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将手伸到京都。
浑水摸鱼没错,掀起惊涛骇浪,恐怕会作茧自缚。
京都已经足够混乱,至少在下一个浪头打过之前,应该安稳些。
岑戎听到消息,立刻去找在后院练刀的岑威,意有所指的道,“你的太子殿下恐怕又要改主意,转头就决定住进大将军府。”
岑威费解的看向岑戎,太子殿下住进大将军府有什么不妥?
半晌后,他摇了摇头,“你不懂。”
“我不懂?”岑戎的鼻子险些气歪,随手抄起把与岑威手中制式相同的长刀,单手翻过比腰线高半寸的木栏,径直冲向面目可憎的弟弟。
利刃掀起的风浪陡然变得密切起来,时而有金鸣之声。原本在各处站岗的护卫不知不觉的聚集,目光贪婪的望着演武场中央的搏命。
良久之后,岑戎手中的长刀突然脱手而出,他不顾一切的上前半步,平平无奇的窄袖猛地迸射出细细的布条。
岑威的刀尖在后,握住刀柄的手掌尚且与岑戎的脖颈有半臂的距离。
布条触碰到岑威的胸膛,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没能给岑威造成任何伤害。
勉强算是两败俱伤的平局,岑戎笑意盎然,岑威满脸铁青。
“你应该在发现打不过我的时候立刻后退逃命。”岑威捡起红色的布条系在刀柄上,呵斥道,“在战场,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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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甲,也不会给你射出弩箭的机会!”
况且岑威最趁手的武器是长短组合的枪,其他武器只是以备不时之需,随手练练而已。
无论如何,岑戎都没有与他搏命的资格,同归于尽,更是可笑至极。
岑戎越挨骂,笑得越欢,干脆倒在地上捧腹大笑,吓得陆续赶来围观的龙虎军掉头就跑,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岑威面无表情的回到兵器架,放下长刀,拿起长棍,重新走向岑戎。
有的时候他真的不明白,岑戎凭什么不忿,从小到大,挨揍的次数远超弟弟。
“诶?”岑戎见岑威真的生气,连忙收敛笑意,双手抓住破空而下的长棍,顺势起身,正色对岑威道,“自从知道你朝令夕改,又不打算回家,我每时每刻的心情都与你刚才相同。”
“可惜。”岑戎耸了下肩膀,没好气的抽走长棍,“啧,打不过弟弟的兄长,真没威严。”
岑威的目光从岑戎的脸上,移动到岑戎平平无奇的手腕处。
岑戎立刻从怀中掏出个全新的木制手镯扔给岑威,眉宇间难掩得意,“虽然只能装一发毒弩,但是能保证,百步穿杨,必死无疑。”
“你放心,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早就不再执着于证明我不比你差。”岑戎没正形的依着长棍,笑眯眯的道,“你再厉害,现在敢得罪我,将来回河南也得挨揍。”
岑威举着雕工甚至能算得上精湛的木镯仔细打量,若无其事的问道,“能不能用名贵些的木料,雕工也更精致些。”
“嗯?”岑戎立刻想到岑威的用意,上扬的嘴角顿时垮下去,“可以,只是更耗费时间,我给你嫂子做的那个估计要用半个月,如果要雕刻龙纹,至少得二十天,你不能催。”
岑威点头,沉默的跟着岑戎离开演武场。
“太子让人告诉我,他年初的大病是中毒,有人想要他的命。”走至前院和后院的路口,岑威忽然开口,“他怀疑这个人是李晓朝。”
岑戎愣住,继而满头雾水,“那他怎么还答应李晓朝,愿意住进大将军府?”
岑威短促的笑了下,“只是答应而已,你刚才也说,太子又改了主意。”
“嗯?”岑戎也笑,“他是太子,当然有任性的权利。”
岑戎回想年初的事,彼时他和岑威都在赶往京都的路上,只知道太子染上风寒,缠绵病榻,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但是
“李晓朝为什么毒害太子?”
“因为他在骗我。”岑威冷静的对岑戎道,“太子也不知道是谁毒害他,故意这么说,只是想拖住我。如果我愿意主动帮他调查下毒的罪魁祸首,他也没意见。”
岑戎满脸茫然,缓缓抬起双手扶住脸,然后晃了下头,试图将里面的水晃出去。
他翻了个白眼。
“能不能说人话?你知道太子在耍你玩,为什么还愿意改变主意,留在京都?”
第60章二合一
岑威停下脚步,认真的思索片刻,答道,“因为他需要我。”
岑戎再次举起手,这次是想要晃出岑威的脑袋中积攒的水。
难道太子殿下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否则他怎么不知道,岑威是个纯种的冤大头。
如果龙虎少将军有求必应,谁会不愿意承认需要岑威?
暂时不论别人,正在河南、陕西翘首以盼的岑壮虎和岑壮牛,绝对能凭实力排在第一位,哪里能轮得到太子!
“我有点头晕。”岑戎挣脱岑威的手腕,有气无力的道,“你再气我,我就立刻回河南,给伯父做苦力。”
岑壮虎可不是能闲得住的人,获得自由之后的第一件事,肯定是亲自到京都抓儿子。
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说出来,岑戎的脸色比岑威还要难看。兄弟两人彼此对视,眼底皆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嫌弃。
岑威不得不承认,岑戎在同归于尽的方面,确实别有心得。
他若无其事的转过头,佯装没听见岑戎的威胁,解释道,“东宫起火那日,我曾因红莲在京郊出现,担心太子的安危,在宫门落钥之后去东宫求见。”
岑戎脸上的嬉笑收敛,认真记下岑威与太子的争执,凭借多年默契,轻而易举的听懂岑威的猜测,哂笑道,“原来是这样,谁说太子殿下已经被养成废物?这不是挺聪明,只是”
真没想到,傀儡太子竟然藏着如此盛气凌人的面目。
明明什么依仗都没有,就敢如此不留余地的引导岑威做选择,究竟是摸清了岑威的性格,笃定岑威不会恼羞成怒,还是流淌在骨血中的傲慢?
岑戎舔了舔牙尖,强行按下突然涌现复杂,隐晦的打量岑威的表情。
太子装作被李晓朝完全蒙蔽心神,以至于彻底失去理智,成功逼退对皇族依旧抱有希望,打算见机行事的岑威。
不得不在复杂的境遇中改变计划之后,太子又想拉回岑威,干脆继续拿李晓朝做由头。表面上是因为突然知道半年前的中毒,对李晓朝生出怀疑,实际却也告诉岑威,太子尚未定性,依旧有改变的余地。
无论岑威是否猜到太子曾经的意图,在他心中,太子是心思深沉莫测的形象,还是依旧有修剪余地的树苗,岑威都会有继续观察太子的理由。
啧,凶兽环伺的虚弱小狗,竟然是只病恹恹的狐狸。
“可惜什么?”岑威听清半句岑戎的自言自语,随口追问道。
岑戎笑着朝远处走来的苏迪雅招手,如同玩笑般的道,“狐狸再怎么聪明,也比不上猛兽的利齿。”
猛兽可以露出无数破绽,狐狸的尾巴只要被抓住一次就必死无疑。
“不过自古以来就有狐假虎威的故事,如果是只聪明的狐狸,想要少吃些苦头也不是难事。”岑戎意有所指的看往皇宫的方向。
相比从前,他对现在的地位很满意,但即使心中清楚,自己绝对不会有机会,谁又能拒绝做皇亲国戚的诱惑?
三年前,没人能想到,河南会竖立起龙虎军的旗帜。
如今又岂能妄下定论,龙虎军的旗帜无法插在京都的城墙上?
岑威抬手挡住岑戎眼中的蓬勃野心,语气平淡的提醒道,“龙虎军打不赢北疆军。”
岑戎立刻反驳,“刚从岑家村走出去的时候,我们只能到处逃窜,现在打不过,将来”
“将来也不能,陈国公不会发兵,我也不会应战。”岑威摇了摇头,打断岑戎的话,忽然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只能做副将,无法做将军吗?”
“我不知道。”岑戎拽下岑威的手,眼睛亮的惊人,“我也不想知道。”
在家靠父辈,出门靠兄弟,他很骄傲,完全没有改变或长进的意图。
岑威满腹叮咛的话顿时噎住,颇为无奈的打量岑戎,贴在对方耳边留下两个字,径直朝府外走去。
难得京都的变故暂时平稳,陷入诡异的平静,岑戎终于有时间门陪妻子,他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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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碍眼?
想到启程来京都之前,他的叔父,岑戎父亲的嘱咐,岑威顿时觉得头疼的厉害,有些不自然的躲开苏迪雅的笑脸,脚步无声加快。
不仅岑戎总是有想不通的事,岑威也有想不通的事。
为什么他是弟弟,岑戎不靠谱。
岑壮虎是哥哥,岑壮牛却那么不靠谱。
他和岑戎再怎么肝胆相照,无话不谈,也管不得人家的夫妻之事,如何能张得开口,替岑壮牛催孙子?
苏迪雅目送岑威走远,连跑带跳的飞扑到岑戎背上,低声道,“你们要是有正事,我们可以改天再去温泉庄子。”
岑戎摇头,握住苏迪雅的手,“有正事的是他,不是我。”
见妻子眉宇间门还有迟疑,岑戎贴在对方耳边道,“你放心,等他真有正事的时候,别说我们是在京郊庄子,哪怕是在他也非得隔着窗户给我叫起来不可。”
苏迪雅轻咳了声,毫不犹豫的抬起手,不轻不重的拍在岑戎脸上,粉面含怒,“胡说什么!”
岑戎闻言,面露心虚,出口的话却依旧没个正经。
短短几句话,轻而易举的令苏迪雅放下因为京都风声鹤唳的气氛,逐渐增长的紧张。
岑戎难免因此又挨几拳,好在他皮糙肉厚,从小到大最习惯挨揍,完全不在乎没用的面子,只是觉得苏迪雅的反应有趣。
在草原的时候肆无忌惮的姑娘,张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有过几段露水情缘,还要求他和她哥哥比岑戎至今记得他被调戏的脸红心乱,恨不得找个地缝里藏进去,又舍不得不看苏迪雅的心情。
没想到嫁到河南,苏迪雅竟然入乡随俗,变得羞涩起来。
夫妻两人笑闹之后,满身轻松的坐上出城的马车。
岑戎见苏迪雅没骑马也跟着钻进马车,随口说些在外面遇到的趣事逗苏迪雅开心。可惜他的大多数心思都放在被困在宫中的岑威身上,只说出两件亲卫闹出的笑话就黔驴技穷。
好在苏迪雅并不在意,她从贴身衣物中取出封信交给岑戎,指尖隐隐发白,故作不在意的道,“家里送的信,你和弟弟都不在,他们就让我保管。”
她嫁给从前素未蒙面的岑戎,从关西七卫远迁河南,从一开始就是因为肩负的责任。
只不过格外幸运,她会因为岑戎难以抑制的高兴,岑戎也很喜欢她。
即使没吃过被防备的苦头,听到送信的人愿意将岑壮虎写给岑戎和岑威的家信交给她保管的时候,苏迪雅依旧难掩激动
然后在兴奋又紧张的情绪中将信藏到最安全的地方,当着岑威的面完全不好意思提,生怕岑威当场管她要信,没办法解释。
又怕她说信在房中,岑威会觉得她不重视家信,不再信任她。
只能心安理得的栽赃给岑戎。
这大概就是汉人说说的夫妻本是林中鸟?
岑戎完全没察觉到苏迪雅的心虚,一目十行的浏览信中的内容,脸上的笑意逐渐转为嘲讽。
他揽住苏迪雅,仔细的教她信中的每个字是什么意思。
苏迪雅聪明的忽略她听不懂的话,向岑戎确定她听明白的内容,“沈妹妹被接走了?”
她到河南之后,没有马上与岑戎成婚,因为岑壮虎也要迎娶继室,人选是湖广布政史沈思水寡居的胞姐。
沈婉君是岑壮虎的继室带去的女儿,勉强算是岑壮虎的继女。
苏迪雅知道她在河南独自度过的新年和坐立不安的两个月,皆是因为沈思水要求沈夫人先过门,再加上她与沈夫人身上都肩负联姻的重任,自然不会看沈夫人和沈婉君有多顺眼,始终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生疏态度。
听见沈婉君被接走,眼睛立刻明亮起来。
岑戎低头在苏迪雅脸侧轻吻了下,低声道,“沈婉君被沈思水的幼子接走,已经在前往京都的路上。伯父嘱咐我提前为他们准备暂住的地方,不要失了风度。”
苏迪雅闻言,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的浅淡,如同被风雨摧残的花骨朵,垂头丧气的靠在岑戎肩上。
岑戎轻笑了声,重新折叠信纸塞回苏迪雅怀里,语气中含着几不可见的冷意,“你放心,河南有一个沈夫人已经足够,不会再有第二个。”
“真的?”苏迪雅立刻昂起头,眼睛再度汇聚明亮的光芒。
岑戎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隔着薄薄的眼皮吻苏迪雅的眼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没有!
苏迪雅心花怒放,抱着岑戎的头,高兴的亲上去。
良久之后,两人克制分开,苏迪雅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岑戎,岑戎却转头研究马车的雕刻。
“沈婉君在岑威眼中,如同路边的树,崖上的花,能在他心中留下印象,只是因为有可能出现在他的战场上。”岑戎鬼使神差的道,“岑威用在太子身上的心思,不知道是沈婉君的多少倍,肯定不会主动求娶沈婉君。”
苏迪雅愣住,继而满脸费解,“可是太子好像不可以嫁给弟弟?”
此话一出,岑戎比苏迪雅更茫然。
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心不在焉,拿来举例的人有多离谱。
他尴尬的咳嗽半晌,无力的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苏迪雅明媚的眼睛中明明白白的写着疑问。
那是什么意思?
“难道”苏迪雅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捂住嘴,做贼似的问,“太子是女扮男装?”
尴尬到极致,岑戎反而笑出声,又将苏迪雅揽入怀中,意味不明的道,“我倒是很希望如此。”
放眼天下,如今只有今上的亲生血脉才有资格招龙虎少将军为婿,不是吗?
沈思水哼。
岑戎眼底闪过嘲讽,念及自家伯父目前还是沈思水的姐夫,终究还是忍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嘲讽。
想要凭区区一个当成侄女养的女儿,换取龙虎军的支持,简直是白日做梦!
岑威要是有那样的野心,肯让龙虎军冒险,怎么可能看沈思水的脸色?
苏迪雅好奇的问道,“伯父打算让弟弟娶谁?”
岑戎摸了摸苏迪雅的头,笑道,“如果岑威有格外喜欢的人,哪怕是杀猪的屠妇,伯父和父亲也舍不得逼他。”
“只是娶妻的话”他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的道,“好像只有陈国公府的姑娘和江南总督府的姑娘,身份足够尊贵,能与郡主平起平坐,不至于自行惭愧。”
苏迪雅被打趣的脸色羞红,转过身不再理岑戎,充满不安的心却随着耳边的脉搏逐渐平稳。
无论是谁家的姑娘,只要岑戎觉得可以,她就不怕与对方相处不来。
岑戎默默转身,完全苏迪雅笼罩在怀中,目光逐渐幽远。
岑威将来的妻子,恐怕十有八九是出自陈国公府。
如果是沈婉君嫁给岑威,龙虎军与湖广结成更亲密的联盟,伯父必定不会放弃主导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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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换成陈国公府的姑娘,思及岑威的态度,岑戎却有些拿不准。刚才岑威离开的时候,特意提醒他留意瓦刺。
岑戎只是不擅长纵观大局或者说他无论在哪里,身边都不缺纵观大局的人,所以在这方面不算上心。但是他不是傻子,不至于岑威提醒到这个份上,依旧看不透岑威的顾虑。
圣朝饱受天灾影响的同时,瓦刺也内乱不断。
自从烈宗时期,陈国公的先祖宁王堪称惨烈的胜利之后,瓦刺已经很久没有大规模对圣朝发兵。
北疆偶尔的小打小闹,只是瓦刺部落心血来潮想要抢些东西就走的小摩擦,完全不受瓦刺王庭的影响。
如果陈国公被卷入圣朝内部的战争,抽身乏力,瓦刺未必还会像如今这般安静。
岑戎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怪不得岑威说打不赢,不会应战。
即使能打败北疆军,龙虎军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如果瓦刺大军突然兵临城下,溃败的北疆军扛不住,处于北疆军后方的龙虎军,应该捏着鼻子,放下生死恩怨支援不久之前的仇敌,还是等着瓦刺踩着北疆军的尸体打过去?
啧,果然赢不了。
可是与陈国公府联姻,应该以龙虎军为首,还是以北疆军为首?
陈国公是英豪,他的儿子似乎找不出比岑威更像样的将才。
岑戎的脸上终于扬起笑意,只要亲眼看到岑威在战场的模样,没有人能忘记这段记忆。
他收紧手臂,满足的闭上眼睛,在耳边清浅规律的呼吸声中陷入沉睡。
岑威完全不知道,他的兄长有多么的操心,只是在艳阳高照的大街上,莫名觉得背脊发寒。
“少将军。”孟长明府中,守门的奴仆是个头发斑白的老汉,走路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可能是怕岑威等得不耐烦,他刚扶着墙壁站起来,立刻朝岑威招手呼喊。
岑威没等老汉上前,主动下马走过去,问道,“孟长明可在?”
“相爷不在。”老汉乐呵呵的摇头。
早在去京郊请在庄子养病的孟长明回来教导太子的时候,岑威就已经通过老汉,得知孟长明对宰相的执念。
即使圣朝早就没有宰相,他也要顶着文官的弹劾,众人的嘲笑,坚持令府上的仆人称呼他为相爷。
岑威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
东宫的大火之后,他与太子的交集只有福宁宫的宫人替太子的传信。
从那之后,太子没有召见他,他也没有去给太子请安。
两个人就像是在隔空较劲,偏偏又没人动怒。
来找孟长明之前,岑威已经先后去找过梁安和陈玉,得知两人被燕翎请走,不出意外,下个被邀请的人就是他。
正是因为暂时还不想参与进施承善和胡柳生之间门,阴阳相隔的对峙,岑威才来找孟长明。
如今看来
岑威掀起长袍,面色如常的坐在孟长明的门槛上,对老汉道,“日光毒烈,我有些冷,在这里休息会。”
老汉闻言,笑的见牙不见眼,热情的道,“好好好,我这就去给您倒冰水!”
“谢谢”岑威点头。
走到岑威身侧的骏马原地趴下,马头随着老汉的身影移动,时不时的蹭蹭岑威的下巴,很像在疑惑,这两人究竟谁的耳朵有毛病。
孟长明主动进宫为唐臻上课的行为,令唐臻时不时的看向窗外,确定太阳的位置。
说来惭愧,孟长明已经回京教他读书数月,这还是第一次没有突然阴阳怪气,连续一个时辰都在认真的解释书中的内容。
唐臻眯起眼睛,不动声色的打量孟长明的身后。
很好,没有黄鼠狼的尾巴。
“你在看什么?”
孟长明发现唐臻的走神,平淡的声音立刻变得尖利,吓得落在窗外的飞鸟立刻逃跑,恰到好处的为陡然凝滞的气氛添了几分生气。
唐臻面无表情的抬起眼皮,直视孟长明的眼睛,然后心虚的低下头。
不是他有意敷衍孟长明,委实是孟长明作为老师,过于刁钻,总是下方设法的找太子的麻烦。
如果太子是团松散绵软的云,无论怎么戳都会慢吞吞的恢复原样。
孟长明给云朵瘦身的意图难以成功,会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毅力,想尽办法的将洁白的云,染成其他颜色。
什么色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给他变!
唐臻不介意伪装,但是他不愿意每天在同一个人面前伪装。
这会令他觉得无趣,干脆明目张胆的摆烂。
面对孟长明的步步紧逼,唐臻吝啬于做出胆小怕事之外的任何表现。
这还是看在孟长明教的知识确实很有用的份上,唐臻才愿意给点回应。
孟长明拿起毛笔,用尾部轻敲唐臻面前的桌面,“这就是殿下对老师的态度?”
“对不起。”唐臻敷衍的道歉,张嘴就是篇强调天地君亲师的经典短文,偏偏眉宇间门只有浓郁的愧疚,令人无法肯定这究竟是真诚的道歉,还是隐晦的冷嘲热讽。
孟长明抬起眼皮,仔细打量唐臻的表情,若无其事的嘲讽道,“我还以为这些日子是在对着石头念经,没想到是石头成精,拓印书本。”
唐臻思想放空,双目呆滞的与孟长明对视。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你在骂我?”孟长明的语调陡然升高。
唐臻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满脸诧异和惶恐,瑟瑟发抖的给孟长明道歉,如果孟长明的态度依旧强硬,他可以适时的流几滴眼泪。
但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不配单独欣赏他的沉浸式表演。
唐臻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脸皮,装出被骂懵的模样,呆滞的望着孟长明。
通过孟长明,唐臻终于能肯定的否认民间门流传的俗理,人的相貌与性格没有必然关系,也不会受到经历的影响。
所谓相由心生,只是主观错觉。
否则性格刁钻刻薄,在最少年得意的时候开始蹉跎的孟长明,怎么会同时拥有风流倜傥的仪态和浓眉星目的神采?
引经据典、出口成章的训斥持续半个时辰,清朗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唐臻的困意也无法在隐藏,趁着孟长明饮水,偷偷的打了个哈欠。
不出意外的出现意外。
没等孟长明开口,唐臻难得主动认错,“对不起,我昨夜背书到三更”
这算是对孟长明的奖赏,姿态风流的文曲星引经据典,如果忽略具体的内容,委实能称得上是视觉和听觉俱全的盛宴。
既然如此,自然要及时给予回应,让孟长明多骂一会。原本已经差不多出气的孟长明果然被唐臻的话吸引,眉头紧皱,眼底皆是怀疑。
不仅怀疑太子撒谎,为什么有人需要背书到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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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也怀疑当初岑威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他才答应回来教太子读书,难道他的脑子在睡梦中被雪雪啃过?
良久的沉默之后,孟长明从广袖中抽出根两掌长的木棍,面无表情的道,“伸手。”
唐臻难以置信的看向孟长明,“首辅?”
“叫我老师。”孟长明用木棍敲了敲桌子,发出沉闷的声音,“伸手!”
唐臻垂下头,眼中飞快的闪过暗色,故意磨蹭又听话,表现的懦弱至极,颤抖着举起白皙的手掌,紧紧闭上眼睛。
孟长明又敲了敲桌子,沉声道,“袖子撸至小臂顶端,为师给你留些体面。
“是”太子哽咽的应声,胡乱撸起袖子,即使没抬头,也能令人感受到他的慌乱和惧怕。
然而某个瞬间门,唐臻却陡然愣住,眼睛死死的盯着手肘处,指腹大小的云朵形胎记。
他抬起头看向孟长明,对方也在看那处胎记,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眼底满是错愕。
唐臻眯起眼睛,无声勾起嘴角。
孟长明居然已经在怀疑他的身份,可惜这具身体,确实是太子殿下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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