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的小金枝(2 / 2)

为何会如此漂亮!

秦晚妆瞧着她,小手紧握成拳,故作矜持抵在唇角,轻轻咳了一声。

不成,不能在漂亮姐姐面前失了分寸。

小姑娘端端正正坐好了,眨着晶亮晶亮的眼睛:“红拂姐姐,你、你给我换衣裳吧。”

十三瞧着她,也有些错愕。

这小狐媚子为何生得这般乖巧可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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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为何用这种目光瞧着自己,十三觉得有些古怪。

她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中规中矩道:“奴不叫红拂,奴名唤十三,小姐先前咳嗽了,是不是受了寒,奴待会儿为您去叫个郎中吧。”

这狐媚子,险些让她晃神了,果真有些手段。

唔——

漂亮姐姐要为她叫郎中!

漂亮姐姐竟还这样温柔!

秦晚妆打小没见过生得这样美貌的姐姐,这会儿晕晕乎乎的,她先前以为稻玉姐姐是天底下最温柔的姐姐了,可是十三说话时,眉目间的情态竟然还能更温柔。

秦小猫儿有些高兴,她害羞得瞧着十三,耳尖红红的,娇声娇气:“十三姐姐,你生得很漂亮的。”

十三放下梨木托盘,动作怔了怔。

这是什么手段……

小猫儿看见漂亮的就忍不住想去摸摸,这会儿伸出她的小爪子,想去蹭蹭十三。

刹那间,十三回想起曾经在越庆侯府时的日子,不自觉后退一步,有些戒备地看着秦晚妆,攥紧了拳:“小姐恕罪,奴有些认生。”

嗷。

认生啊,不碍事。

秦晚妆乖乖巧巧收回小手,她先前还以为漂亮姐姐是不喜欢她呢,原来是认生,是认生就好,嘿嘿。

“不妨事。”小姑娘的声音绵绵软软的,有些不明白,“十三姐姐,你为何穿得这样素呀,你生得好看,应该穿些招摇的料子呀。”

漂亮姐姐应该穿天底下最好看的料子!

漂亮姐姐穿素衣都这样漂亮,若是穿了旁的衣裳,定然好看得不得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心尖儿颤颤,耳尖一抖一抖,又开始不好意思,捂着小脸儿:“我、我有许多好看的料子呢,我可以给十三姐姐穿。”

十三怔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瞧着乖乖巧巧坐在软榻上的小姑娘,有些恍惚,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好像藏了满园清光,干净纯粹,纤尘不染,小脸儿瓷白漂亮,冰堆雪塑般,甜甜的酒窝里盛满了清辉碎影。

她像个刚刚走出桃花源,对世事都懵懵懂懂的小神仙,那样干净,那样耀眼。

这小神仙瞧着自个儿,似乎有些好奇,她凑近过来,忽而有些不开心,哼哼唧唧的:“十三姐姐,你为何哭啦,有谁欺负你了?”

软乎乎的小手触上眉眼,抹掉眼角一直悬着的那滴清泪,秦晚妆想了想,怔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手:“我忘了十三姐姐怕生了,我同十三姐姐道歉。”

“不。”

十三下意识开口:“不妨碍,倘若是小姐,万事都不妨碍。”

秦小猫儿很开心,开心得不得了,她情不自禁往下缩,把自己埋在锦被里,悄悄开心,小猫儿眉眼弯弯,眸子里藏了漫天的星子一样,闪闪亮亮。

小猫儿有些骄傲,在锦被里拱了拱,听见十三温温柔柔的声音:“小姐,奴先为您换身干净衣裳,夜里清寒,别着凉了。”

秦晚妆爬出来,瞧着十三,对上十三盈盈如秋水的温情目光,小脸儿又红了,磕磕巴巴:“十三姐姐,你、你不要总是瞧着我,你生得太漂亮了,我、我有些害羞。”

好像有颗酥糖砸到心里,乍然化开,十三的心忽然就软了,刹那间,她几乎想把自己那丁点儿大的真心掏出来,献给秦家小姐。

她垂首,帮小猫儿换着衣裳,动作轻缓。

小猫儿由着她动作,安安静静仰起小脑袋看着十三,忍不住又想起她的漂亮哥哥,深深叹了一口气:“十三姐姐,我的漂亮哥哥也同你差不多好看的。”

“但是我同他说了许多话,他还是不愿意同我在一处睡觉。”小猫儿有些不开心,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十三姐姐,漂亮哥哥为何不同我睡觉呀。”

十三脱口而出:“他有眼无珠。”

罢了,天底下往上走的法子那么多,她换个法子就是了。

&#128274;绝望

秦小猫儿乖乖巧巧的,任由十三给她换好了衣裳,全身上下才舒服了些,她揉了揉眼睛,带着困意,嗓音黏糊糊的:“十三姐姐,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不想理漂亮哥哥了。”

十三正打理着床榻,闻言转头去瞧这小神仙,一颗心软得不成样子,看着小神仙委屈,又忍不住心疼:“小姐切莫因为这等事难过,是主子配不上小姐。”

十三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又开始嫌弃太子屋里的床,硬得硌人,堂堂东宫太子,即使流落民间,也不该落魄成这个模样。

她在上面铺了三层软被,这才舒心了,放缓语调,嗓音轻柔如水流:“小姐,先就寝吧。”

十三回身,正瞧见小猫儿脑袋一点一点的,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倏尔身子一歪,仰倒在软榻上,阖着双眸,卷翘的长睫一颤一颤,小口小口均匀呼吸。

十三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头一回见这么干净纯粹的小神仙,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把小猫儿抱起来,轻柔地安放在软被里,俯身把小猫儿打结的长发一丝一丝解开了,才舍得吹灯,又拿绸布把屋里发光的夜明珠悉数盖住了。

十三摸着黑出门,方才把门带上,就瞧见院里站着的太子爷。

少年人浑身素白,身姿挺拔,他察觉到十三出来,微掀眼帘,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仿佛压了些阴翳,语气恹恹:“为何这样慢。”

十三欠身福礼,嗓音平静:“小姐娇贵,奴自然得仔细伺候着,一时不察竟过了这么久,万望殿下恕罪。”

鹤声听着她的话,也没听出她有什么乞求恕罪的意思,心里升起一丝怪诞。

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不咸不淡让十三下去,自个儿推门而入,看着小猫儿乖乖巧巧睡熟了,悬着的心才落下,抬脚往书房走。

*

夜色已深,灯影昏暗。

少年人半倚着床榻,手里拈着只娇艳欲滴的山茶,清瘦瓷白的指尖搭上深绿的花枝。

他低头,眉眼细致温柔,慢慢把山茶花枝修剪平整了,才把山茶花放在一边,预备等日头升起时放到小姑娘的窗檐上。

长发披散下来,柔和的烛火衬得少年人脸色愈发苍白,他坐在床头静默良久,才压下翻涌的思绪,目光垂落到指尖,那双瑰丽无边的漂亮眸子里,难得现出些茫然。

往往说欢喜他。

往往说要娶他。

往往说这辈子只同他一人成亲。

少年人抬头,透过木窗,瞧见书房外孤悬的皎皎明月,心里漫出些难以言喻的奇异滋味。

就像荒僻贫瘠的山野里,突然有青鸟衔枝而来,青鸟满心欢喜在这儿筑巢。

可是这山野灰扑扑的、荒凉又偏僻,哪怕把自己身上翻遍了,也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去招待这样稀世的奇珍。

那珍贵的鸟儿也不会知道,它栖息的山野之下,每一寸土壤都流着肮脏的鲜血,还埋着许许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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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腐朽尸骸,这是连山野自己都厌恶的存在。

秦往往能说出那些话,是因为被高高供在烟云里的小姑娘从未见过他满手鲜血的模样,是因为他一直在欺骗她。

神明或许会垂怜凡人,但绝不该垂怜恶鬼。

江鹤声,那是往往,你得清醒一些。

哪怕有一天你要死了,都得寻个众人摸不着的角落,不能吓着往往,不能给小姑娘的清白染上半点污垢。

他垂眸,在心里同自己说。

月已西斜,少年人吹灭烛火,屋内昏黑一片。

鹤声白日里实在疲惫,躺在锦被里,意识昏昏沉沉的,恍惚间,他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响音,少年人乍然僵住了。

“吱呀——”

门被推开,从外面探进来个小脑袋。

秦晚妆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斜斜歪歪走进来,抱着个荞麦枕头。

她半夜睡醒,找不着她的漂亮哥哥。

小猫儿越想越不开心,她从阿兄书房里逃出来很不容易的,她先前很难过呢,漂亮哥哥不陪她睡觉便罢了,还不哄哄她。

这样很不好。

她觉得自己同漂亮哥哥说话时已经很讲道理了,可是漂亮哥哥却总听不进道理,天底下为何会有这样不懂事的孩子呀。

同她睡觉有什么要紧。

她、她这样乖巧聪明,定然不会让漂亮哥哥吃亏的,她日后也会好好待漂亮哥哥的呀。

小猫儿抱着枕头,站在床头,眨了眨眼睛,少年人躺在床上,阖着眸子,月光透过窗缝打进来,映出少年人苍白的面容。

睡着的漂亮哥哥瞧起来很乖巧,秦晚妆低头看着,情不自禁想去摸摸漂亮哥哥乌黑的长睫,于是伸出小爪子,轻轻挠了挠。

小猫儿又高兴起来,心里陡然生出些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心里又有小花儿炸开。

湿软的触感贴在眉眼间,鹤声呼吸一滞,手指僵硬。

几乎在刹那间,他的脑海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装不进,只记得住秦往往绵绵软软的小手的触感。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险些睁开眼睛,但又怕吓着他的小小姑娘,只得生生忍耐,喉咙干涩,他在心里苦笑,盼着这调皮的小东西能赶紧困倦,他实在受不得了。

月光斜斜照进来,秦晚妆乖乖巧巧站着,瞧着她的漂亮哥哥,很满意。

唔——

漂亮哥哥睡着啦。

若是白日里的漂亮哥哥同现下一样该有多好。

现下的漂亮哥哥很乖巧的,但是白日里,漂亮哥哥肯定又要不讲道理,定然又要说“往往,乖一些”、“往往,不要闹”之类的话,可是她分明很乖巧,也并没有闹,是漂亮哥哥不懂事。

小猫儿瞧着少年人安安静静的模样,十分满足,她抱着她的荞麦枕头,慢慢爬上床榻,往里钻了钻,又朝被子里拱了拱,想悄悄偷出一些被子。

鹤声轻叹口气,只好趁着小猫儿不注意,把被子分给她,盼着这祖宗能赶紧睡着,他再把这小姑娘抱回霞山院,也不算毁了她的清誉。

得了被子,小猫儿果然安静下来,慢慢缩下去,到最后,连小脑袋也见不着了,她兀自团成小小一只,没一会儿,又开始闹腾。

唔——

漂亮哥哥在她身边呀。

她同漂亮哥哥在一处睡觉。

她、她想瞧瞧漂亮哥哥。

秦晚妆从被子里钻出来,悄悄抬起眼,看着鹤声冷白的侧脸,山茶花殷红似火烧,映着月光,瑰丽又炽热。!!!

漂亮哥哥这儿为何会有山茶呀。

秦晚妆想起自己窗檐上的山茶花,几乎每一个清晨,她一睁眼,就能瞧见这样漂亮的山茶。

她先前总找不到送山茶的人,还为此烦恼过,没想到,竟然是她的漂亮哥哥吗。

细细想想,漂亮哥哥先前送了她一个园子的山茶花,每日清晨往她窗檐上放一枝,也十分合理的。

小姑娘想明白后,突然有些恍惚,耳尖红红的,心里就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

秦晚妆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好像流满了甜茶,又觉得自己喝了三壶青梅酒,甜滋滋的感觉泛上心头,小猫儿忍不住凑到她的漂亮哥哥旁边。

她想夸一夸漂亮哥哥。

可是漂亮哥哥在睡觉,她不能把漂亮哥哥吵醒。

小猫儿轻轻皱起眉头,有些犹豫,忽而,她低下头,阖着眸子,有些紧张地,在少年人的额头轻轻啄了一下。

漂亮哥哥先前亲她时,她就很开心;所以她可以亲亲漂亮哥哥,漂亮哥哥定然也会开心的。

小猫儿发自内心地为自己骄傲起来,扬起小下巴,兀自高兴了一会儿,又慢慢缩到锦被里,耳尖颤颤,悄悄开心。

绵绵软软的触感贴上额头,少年人怔忪了一会儿,顷刻间,脑海里的弦乍然崩开,泥沼下深深压抑的惊涛翻涌而出。

秦晚妆抬起小脑袋,对上一双温凉的漂亮眸子。

那是秦晚妆先前从未见过的目光,带着数不清的复杂情绪,就像把桃花梨花杏花都捣成泥,泼到灰墙上一般,浓墨重彩,瑰丽奇诡,又仿佛带着毁天灭地的死气和深深压抑的绝望。

然而秦晚妆看不懂这样的目光,她只知道漂亮哥哥醒了,她缩了缩小脑袋,觉得自己似乎干了件不大好的事,底气有些不足,细声细语道:“漂亮哥哥,你醒啦。”

她扯扯鹤声的袖子,试图同他解释:“漂亮哥哥,我并非是故意找过来的呢,我想你啦,我想见见你,我才过来的。”

“往往。”

少年人听着小姑娘绵绵软软的话,嗓音沙哑,似乎已经山穷水尽了:“你为何总是不听话。”

“我并没有不听话呀,我可听话了,唔——”

小姑娘下意识抬起头去瞧她的漂亮哥哥,转眼瞧见少年人拿着殷红的山茶花,娇艳欲滴的花瓣封上唇齿,把接下来的话堵住了,小姑娘眨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月光透过窗缝,照亮床头斜斜一角,小猫儿坐在亮处,被月光笼着,少年人阖着眼,温温柔柔的,吻上殷红的山茶,姿态庄重又虔诚。

像个行至穷途的殉道者。

山茶花上流着月光,带着些甜滋滋的味道,今夜的山茶格外软,绵绵密密,像糯米打成的甜糕。

鹤声睁开眼,瞧着秦晚妆泛红的小脸儿,舔了舔干涩的唇角。

原本清澈漂亮的眸光好像悉数被颠覆了,此时像是压满了乌云,晦暗不明,他轻笑出声,嗓音喑哑,语调温柔得诡异,他哄着他的小小姑娘。

“好孩子,听话。”

“好孩子,看着我。”

苍天可鉴,是神明亲自走下人间。

怨不得他。

&#128274;抄书

天破了晓,雾气微微蒸腾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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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掀了珠帘,正欲把自家小姐叫起来,抬眼便瞧见小猫儿呆呆怔怔站在木窗边,似乎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低着小脑袋,认真瞧着窗檐上摆着的山茶。

“小姐,奴伺候您梳洗。”稻玉看着小猫儿,声音轻柔。

“昂——”

小猫儿叫了声,大抵是刚醒,嗓音还黏糊糊的:“先、先不忙。”

“稻玉姐姐,你先别过来。”

秦晚妆挥了挥小手,兀自低着小脑袋,晶亮晶亮的目光落在窗檐上,眉眼忽然就弯了起来,卷翘的长睫扑闪扑闪的。

那么、那么好看呀。

她歪了歪小脑袋,小小的梨涡现出来,甜滋滋的,像是藏了漫山遍野的浩荡春风。

稻玉瞧着她,哑然,叹了口气。

她眼见着小猫儿又低下小脑袋,阖着眼,对着窗檐上的山茶花,轻轻啄了啄,清露沾在小猫儿的唇角,湿湿凉凉的,小猫儿眨了眨眼睛,耳尖又悄悄红了。

近日,小姐不知着了什么道儿,每日晨起时都得跑到窗檐边,亲一亲她的山茶花才高兴,说亲也算不上,小猫儿只会低头去啄。

软软的唇角贴上山茶花,又有些害羞地红了小脸儿,很快把小脑袋抬起来,很不好意思似的,声音绵绵软软地喊“稻玉姐姐”。

“稻玉姐姐——”

小猫儿果然又叫。

稻玉叹了口气,掀开珠帘走进来,拿起木梳为小姑娘梳发,柔着声音,委婉劝小猫儿:“小姐,这山茶虽新鲜,却并不干净,定然沾了不少灰。”

“很干净呀。”

小猫儿端端正正坐好了,瞧着铜镜里的自己,眸光晶亮晶亮的,听见稻玉的话,小猫儿立刻出声反驳,振振有词,“稻玉姐姐,这是漂亮哥哥送我的山茶呀,既然是漂亮哥哥送的,那我、我亲一亲有什么要紧。”

小姑娘说着说着,不知想起什么,耳尖红红的,又有些害羞,她扭扭小脑袋,眉眼弯弯的,很认真地同稻玉说:“稻玉姐姐,山茶花是甜的呢,很甜很甜,同青梅酒一样甜。”

稻玉瞧着乖乖巧巧的小猫儿,握着木梳的手怔住了,她有些担忧:“小姐,您同西园那位公子尚未成亲,不该走得这样近。”

她想起前几日在西桥那儿听来的话,相爷亲至云州,欲将小姐许给六皇子,若此事为真,小姐同西园那位公子的婚事定然办不成了,这小祖宗定然要伤心难过好一阵子。

六皇子若是知道小姐对旁人情根深种,定会不喜;宫里那位贵妃娘娘若是知道自己的准儿媳心里住着旁的郎君,也必不会善待小姐。

京师不比云州,人心诡谲,关系错综复杂,若是夫家不睦,小姐定然过得不自在。

一想到自家精心供养多年的小祖宗可能去宫里受气,稻玉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她不自觉红了眼眶,只盼着东家能护住小姐。

她现下却想不出什么旁的法子,只能柔着声音劝小猫儿:“小姐同西园那位公子的婚约尚无定数,近来别再去西园逛了,待相爷……待婚约定了,小姐再去,成不成。”

噫——

“稻玉姐姐,你说的话很没有道理。”小猫儿听着稻玉的话,有些奇怪,哼哼唧唧的,“我同漂亮哥哥的婚事很有定数呀。”

小猫儿抬起小脑袋,试图同稻玉讲道理:“稻玉姐姐,漂亮哥哥已经同我定亲了呀,漂亮哥哥也应允了要嫁给我呢,待我及笄,我就可以娶漂亮哥哥啦。”

稻玉哑然失声,半晌叹了口气。

*

昼光入窗,枝叶招摇。

“阿兄呐——”

狼毫从小手里掉出来,咕噜咕噜滚在地上。小猫儿揉了揉眼睛,有些困倦,她从蒲团上仰倒下来,伸展四肢,贴着冰冰凉凉的木板,直直望着书房顶的屋梁。

秦湫穿了件天青色长衣,眉目疏淡,站在书架边,也没去管倒在地上的小猫儿,兀自取了卷竹简,在书桌前坐下,淡淡看了地上仰倒的小姑娘一眼。

“起来。”

秦湫嗓音温凉。

“不要。”小猫儿有些不高兴,在地上滚了滚,哼哼唧唧的,“阿兄,你为何总是这样严厉,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兄长,都不疼爱自己的小妹妹。”

秦湫坐在书桌边,垂眸,仔细翻了翻竹简,闻言扫了地上胡闹的小东西一眼,声线清冷,轻描淡写的:“是么,我如何不疼爱姑娘了,你仔细同我说说。”

气死啦。

天底下为何会有这样没良心的兄长呀。

小姑娘很不高兴,扬起声音,娇声娇气的:“阿兄,你现下就很不疼爱我,我好困呀,我困得都要死掉了,你还不让我睡觉。”

“外面日头这样大,我非但不在屋里睡觉,还要抄书,阿兄,你心里当真没有一点儿愧怍吗?”

小猫儿越说越气,翻了翻小身子,不去瞧她的兄长,她耳尖竖起来,等了半晌,也等不到秦湫来哄她,愈发不高兴。

“阿兄,你瞧瞧我,你不要总是不理我。”小猫儿有些委屈,她又把自己翻回来,睁着水盈盈的眸子望着秦湫,“阿兄,你总是这样,突然就不理我,这样很不好。”

“嗯。”

秦湫淡淡应了小猫儿一声,抬眼瞧着她,倏尔轻笑,他把手上的竹简放下,拢袖起身,把小猫儿拎起来,扔到蒲团儿上:“坐好,再倒下去,为兄要罚你了。”

秦小猫儿浑身的懒骨头,本来松松散散又想往边儿上歪,听见阿兄发话,却不敢再倒了,只得委委屈屈地趴在小桌上:“阿兄,你不要罚我,我可听话了。”

秦湫笑得冷淡:“是么。”

“是呀——”

秦晚妆抬起小脑袋,娇声娇气:“我自然是天底下最听话的好姑娘呀,可是阿兄却很不听话,你总想着要罚我,这样很不好,我、我会害怕的呀。”

“阿兄,你为何不能同林哥哥学一学,林哥哥素来都是温温柔柔的模样,从来没有罚过我呢。”小姑娘同秦湫说着她的朴素愿望,水盈盈的眸子眨呀眨,她扯扯秦湫的袖子。

“混账东西。”

秦湫淡淡看着她,把小姑娘提溜起来,等乖乖坐好了,才冷声斥道:“你当真以为,林晴山不罚你是因为他生性温柔又疼爱你么,他只是嫌麻烦懒得开口罢了。”

“你跟着林晴山读了这么久的书,旁的学不会,倒把他身上那副懒骨头学了个十成十。”

“哼——”

小姑娘气呼呼的,过了半晌,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又垂头丧气地滑下去,趴在小桌上,闷闷道:“阿兄,我同你说不清什么道理,我不想理你了。”

“你现下便嫌弃我吧,日后待我长大了,我出去闯荡天下才不带你,你就留在云州同你的账簿过活吧。”

秦湫俯身,把地上掉着的狼毫捡拾起来,递到小姑娘手里,漫不经心答这小混账的话:“好,湫等着那一日。”

“你牢牢记着今日说的话,待姑娘长大了,可千万别在云州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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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你的江湖去,若是半道儿没饭吃了,也不要想起你这坏脾气的长兄,自个儿出去寻营生。”

“阿兄,你不要瞧不起我。”

小姑娘听着训斥,很不高兴,仰起小脑袋,喋喋不休:“阿兄自然是云州最厉害的商客,然而我便很没用吗?我日后自然也能找着营生活下去。”

“待我及笄娶了我的漂亮哥哥,我就出门闯荡,挣许多许多银子养我的漂亮哥哥。”

“你娶谁?”

秦湫俯身,把小姑娘散乱的长发理了理,闻言怔忪一会儿,出声打断她,眉眼益发散淡。

“自然是我的漂亮哥哥呀。”

提起这事儿,秦晚妆的眸光瞬间亮起来,她扬起小下巴,耳尖红红的,颇有些骄傲的小样子:“我、我还未曾跟阿兄说过,漂亮哥哥先前应允我了呢,待我及笄,漂亮哥哥就要嫁给我。”

小猫儿说着说着,不知想起什么,耳尖一抖一抖的,她扯扯秦湫的袖子,嗓音绵绵软软:“阿兄,待我及笄,漂亮哥哥就是我的新娘子啦,那时候的漂亮哥哥定然好看得不得了。”

“我、我还有多久才及笄呀。”

秦晚妆巴巴地问。

“……”

秦湫欲言又止。

他时常怀疑自己养了个不正常的小家伙儿,这种怀疑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他低头看着得意洋洋的小猫儿,半晌说不出话,轻叹口气:“往往,你可真是天底下独一份儿的好孩子。”

他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要娶东宫太子,东宫太子竟还应允了。

“东家。”西桥叩门,他站在书房门口,对着秦湫行了个长礼,抿了抿唇,有些犹豫。

秦湫微掀眼帘,眸光晦暗不清,有些厌烦,他点点小猫儿的小脑袋,忽视这小混账好奇的目光,声线清冷:“抄你的书。”

言罢,他拂衣出了书房。

小猫儿握着狼毫,趴在窗前,瞧着兄长随西桥走远了,把狼毫一撂,蹦蹦跳跳往外走。

她觉得阿兄实在很不讲道理,这么好的日子,作甚要浪费在抄书上,她自然要去找她的漂亮哥哥睡觉呀。

&#128274;规矩

昼光清明如许。

十三坐在树下,酪红洒金裙摆铺开,在日头下晕开瑰奇的流光,她低着头,眉眼温柔,手里拿着绣针,专心致志做着手里的绣活儿。

“十三。”

红拂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她低头,看着树下柔情款款的美人儿,有些担忧,“你穿得过分惹眼了,为何穿成这个模样?”

十三瞧了瞧身上的装束,眉眼弯弯,向来温情款款的语气里难得显现些稚气的天真:“红拂姐姐,好看吗?”

红拂哑然,叹了口气。

她从前也见过许多生得漂亮的姑娘,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妄想靠着一张脸爬上主人家的床,以为这样就能飞上枝头,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可是往上爬哪有这么容易,那些个姑娘里,多的是被主君占了身子后,还被主母打死的。主君难道会为区区一个婢女讨公道么,哪怕谈起,他们也不过是淡淡一笑,嘲这些婢女自不量力罢了。

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哪会怜惜一个婢女的命呢。

她们的命在主人家眼里,就如同草芥一般,随随便便就能打杀了,她们生来轻贱,这条命还不如贵人怀里抱着的猫儿贵重。

十三年纪不大,性子也好相处,红拂当她是个没长大的小妹妹,实在不忍心让她误入歧途。

她柔声规劝道:“十三,殿下是储君,哪怕日后要纳妾,纳的也都是些家底丰厚的世家贵女。”

“好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哪怕你真能讨得殿下一时的欢心,日后又该拿什么去同那些世家贵女争呢。”

十三突然抬头,那双盈盈有春水流淌的漂亮眸子里,难得现出些显而易见的不悦:“殿下日后要纳妾?”

“那秦家小姐该如何自处?”

十三拈着绣花针,眸光有些冷。

“这……”红拂犹豫了半晌,才道,“殿下是未来的天下共主,旁的帝王有的,殿下自然都会有,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没有三千佳丽啊。”

“秦家小姐是商女,心性又稚嫩,日后说不准能不能坐上正宫之位。”红拂想了想,又要开口,却被十三打断了。

“红拂姐姐,十三知道了。”

她淡淡应了声,继续绣她的狸猫抱花图,声线有些冷:“红拂姐姐觉得我同那些世家贵女争不了,实在是看不起我,倘若真有不长眼的挡在我眼前,哪怕是死,我也得拖着她们下黄泉。”

红拂看着她,凝望良久,才明白自己压根儿劝不动,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

十三无声注视着红拂远去,垂眸,葱白的指尖搭在酪红诃子裙上,轻轻抚摸着。

她生来命不好,头一回穿上这样舒服的料子,裙摆上的纹样和洒金几乎要晃晕了她的眼。

她想起小神仙见着她穿这件衣裳时的模样,小脸儿红红的,那双水盈盈的漂亮眸子里满是干净纯稚。

她悄悄跑过来,软软的小手拉住自己苍白的手腕,小神仙凑近悄悄,娇声娇气的,似乎很高兴:“十三姐姐,你穿酪红很漂亮的,同、同神仙娘娘下凡一样好看。”

她偏头,看着小神仙,有些奇怪:“这是小姐的料子,如今穿在奴的身上,小姐当真不会嫌恶吗?”

小神仙眨了眨眼,有些不理解:“十三姐姐,你为何会这样想呀,十三姐姐生得好看,同这料子很相称呐。”

她瞧着自个儿,看了许久,半晌,才撑着小下巴,深深叹一口气,颇有些烦恼的小模样。

“十三姐姐,我觉得你同我的漂亮哥哥很像,你们总在害怕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可是这样很不好,会不开心,我不喜欢你们不开心。”

她说,你同我的漂亮哥哥很像。

她说,我不喜欢你们不开心。

十三想着想着,眼角忽而滑下一滴清泪。

她先前并不明白,为何在瞧见秦家小姐的时候,自己几乎失去了理智,想把那颗所剩不多的真心悉数捧出来,献给秦家小姐。

现下她终于明白了。

因为在秦家小姐那双干净得纤尘不染的眸子里,她看出了自己的模样,她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个人,堂堂正正的人。

不是卑贱的泥,不是草芥,不是拼命往上爬的疯狗。

是人。

十三把绣活儿藏起来,行至廊下,轻叩木门。

“进来。”

清清淡淡的声音。

即使是白日,屋内也昏暗无光。

少年人披着件黧黑长袍,懒懒倚着窗,目光闲闲散散落在烧着的炭盆里,随意扫了眼手里的密信,又漫不经心地往炭盆里扔。

火光燎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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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明半暗间,少年人的脸色显出些病态的苍白,眸光愈发冷淡诡谲,他抬眸,微微扫了眼来人。

“孤说过,不愿再见到你。”

他随手又扔了张信纸,恹恹道。

十三跪下叩首,声线清冷:“殿下不想知道,贵妃娘娘为何这么快就能发现您的踪迹吗?”

鹤声微掀眼帘,轻笑:“是你?”

“是。”

“贵妃娘娘派奴跟在您身边,做她的暗桩。”

十三恭敬道。

“嗯。”

“你想如何。”

少年人漫不经心看了她一眼。

十三抬头,目光清亮:“奴愿为殿下所用,做殿下的刀刃。”

“条件。”

“万望殿下恩准,让奴留在西园。”

十三再叩首。

鹤声细细端详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轻笑出声,颔首道:“可。”

*

小猫儿抱着小酒坛,斜斜歪歪走在石子小道上,她方才悄悄喝了一口青梅酒,这会儿晕晕的。

唔——

西园在何处呀。

她怎么找不着了。

小猫儿迷迷糊糊的,有些累,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她扭扭小脑袋,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似乎忘记了,小猫儿有些不开心,低下小脑袋,问自个儿:“秦往往,你又走到何处去啦。”

小姑娘撑着小下巴,兀自叹了口气,乖乖坐着,看池子里四处游动的锦鲤,等着有什么人路过,把她捡回去。

从前就是这样,她喝了酒,在府里总会迷路,有人见着她,就会把她领到阿兄或者林哥哥面前。

小猫儿想着想着,又忍不住红了耳尖,她悄悄想,其实把她领到漂亮哥哥面前也行的,漂亮哥哥那儿也是她的家。

毕竟,漂亮哥哥往后是她的新娘子呀。

她要娶漂亮哥哥的。

小猫儿晕晕乎乎的,突然想起自己先前答应漂亮哥哥的话,又乖乖巧巧往石子小路上挪了挪,想离池子边远一些,突然撞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硬硬的东西出声,嗓音很冷,沉沉的:“你方才说,你想娶什么。”

“笨——”

小猫儿哼哼唧唧的,她觉得自己撞上了个十分奇怪的大人,她方才都说了自己要娶漂亮哥哥呀。

一言既出,原本窸窸窣窣的石子小道上,刹那间噤若寒蝉,只有小姑娘温温软软的声音。

“我同漂亮哥哥定的亲。”

“自然要娶漂亮哥哥呀。”

“漂亮哥哥都应允了,要嫁给我呢。”

小猫儿仰起小脑袋,突然看见个高高瘦瘦的人。

这人中年模样,留着长须,穿着十分华贵,着锦袍,腰间佩玉,浑身沉淀着温儒的气派。

他半眯着眼,同小猫儿对视,分明是十分斯文的模样,小猫儿却莫名感到一阵威压。

她有些害怕,缩了缩小脑袋,又有些好奇,嗓音绵绵软软的,低声问:“你是谁呀。”

“你是来捡我回家的吗?”

小猫儿抱着她的小酒坛,打了个酒嗝。

“往往。”

清清冷冷的声音落在耳边。

小猫儿扭过小脑袋,瞧见她的兄长站在中年男人身后,小猫儿的眸光晶亮晶亮的,她张开小手,想让阿兄过来抱她。

“阿兄,你怎么亲自来捡我啦。”

小猫儿有些好奇,阿兄平日里都很忙,先前西桥把他叫出去时,她还以为阿兄又去商行了呢,没想到竟然在府里。

秦湫看着小猫儿,抿了抿唇,没理她,吩咐道:“西桥,带小姐回去。”

秦往往有些奇怪。

阿兄分明在这儿啊,为何要西桥带她回去呀。

“慢着。”

略带威严的声音响起来。

小猫儿往后挪了挪,有些害怕,从地上爬起来,想躲到阿兄的身后去,被中年男人拦住了。

“你小字叫往往?”

他低头,看着他,语气很淡:“往往,你记着,你并未同任何人定亲,你日后的夫君是六皇子。”

“可是我定亲了呀,阿兄为我定的呢。”小猫儿有些不明白,她觉得这个人奇奇怪怪,“六皇子是谁呀,我不认识他,他如何能是我日后的夫君。”

秦晚妆抱着她的小酒坛,有些不开心,她低下小脑袋,轻轻抿了口青梅酒,还是很生气,她把酒壶往地上猛地一砸。

“哗啦啦——”

酒水流出,沾湿了中年男人的鞋靴,他气笑了:“放肆。”

小姑娘蹭地一下蹿到秦湫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我往后要娶我的漂亮哥哥呢,我才不要什么六皇子。”

“我的漂亮哥哥很好呀,我很欢喜他呢。”

“胡闹!”

秦相皱眉:“你瞧瞧你,举止放浪,口出狂言,还满身酒气,可还有半分女儿家的样子。”

“不知规矩的东西。”

秦相拂袖,沉声道:“婚约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们放肆。”

坏人。

秦小猫儿不开心,她气得想掉眼泪,抬脚要冲出去咬坏人一口,却被秦湫拦住了。

秦湫屈膝半跪下来,抹干小猫儿眼角的泪水,叹了口气:“往往,乖一些,先跟西桥回去。”

“阿兄,我讨厌他,能不能让他走。”

秦小猫儿趴在兄长肩头,委委屈屈掉眼泪,呜呜咽咽的。

“秦慵归,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妹妹。”

秦相皱着眉,居高临下看着两人,十分不悦。

秦湫站起来,把小猫儿挡在身后,对着眼前人打了个长揖,恭敬道:“父亲,自打往往生下来,您并未教养过往往一日,故而她不必守京师的规矩,只须守我的规矩便好。”

“我的规矩,即为往往的康健欢愉是天下第一等要事,旁的都不重要。”

“啪——”

重重的巴掌声。

秦相气得颤抖,咬牙冷声道:“你个孽障!”

青年人长发松松散散披落下来,他偏头,怔忪了一会儿,莹白的脸上泛起红印,秦湫苦笑一声,有些怕小猫儿会被吓到。

他端端正正跪下,把小猫儿揽在怀里,轻声哄她:“往往,别怕。”

&#128274;山槐

“阿兄——”

秦小猫儿趴在秦湫肩头,有些害怕,轻微颤抖,她抽抽噎噎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好孩子,不碍事。”

秦湫的声音难得温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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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他拍拍小猫儿的后背,吩咐西桥,平静道:“带往往回去。”

小猫儿却从秦湫的怀里钻出来,步子斜斜歪歪的,她伸出小手,抹干了眼泪,站在秦相面前,固执地仰起小脑袋,眼眶红红的:“你、你是坏人。”

“阿兄不曾得罪你,你却打阿兄,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坏人。”

“坏人!”

“贼、贼王八!”

秦晚妆小脸儿红红的,说话也磕磕巴巴,清莹的泪水顺着瓷白的小脸儿划下,却依旧挡在秦相面前,张开小手护着她的长兄。

“混账。”

秦相皱眉,审视着这个久未见过的小女儿,心头火起,他扬手正欲教训,手腕一阵刺疼。

小猫儿突然窜上来咬住他的手腕,尖尖的小牙重重扎入,留下深深的红印,滴滴鲜血沾上小猫儿的唇角,她抽抽噎噎的,却仍旧不肯松口。

“放开。”

秦相声音冷得掉冰渣子,他抬眼,看着石子路上端正跪着的青年人,冷笑:“秦慵归,你好样的,我放纵你带着这混账在外逍遥这么些年,你就把她养成这副模样?”

他拂袖,把小姑娘甩出去。

秦晚妆摔到石子小路上,磕得有些疼,咸咸的泪水沾在唇角,混着血腥气,她打了个哭嗝:“阿兄将我教养得很好,是你坏,我要报官抓你……”

秦相身居高位久了,难得被忤逆,看着地上的小姑娘,心生厌烦,嗤笑一声,冷言道:“尽是些不知所谓的东西。”

言罢,他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秦湫垂眸,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拢袖站起来,对着小猫儿笑笑:“往往,过来。”

“阿兄。”秦晚妆的嗓音软软的,尾音拉长,好像带着万种的委屈,她从地上爬起来,抹干眼泪,跑到秦湫面前,踮起脚尖,仰着小脑袋望着秦湫。

秦湫不明所以,俯下身子,同小姑娘平视,他长发尚且乱着,松松散散垂坠而下,秦湫笑得清浅:“往往,阿兄带你回去。”

温温软软的呼气声落在石子小道上。

秦湫怔忪一会儿,对上小姑娘水盈盈的眸子。

她瞧起来十分专心致志的,黧黑卷翘的长睫沾了些泪水,映着昼光,她张开小口,轻轻吹起,声音软绵绵的:“阿兄,我帮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啦。”

石子小道边,栽了许许多多的山槐树,枝叶亭亭如盖,漏出星星点点的温煦光影。

秦湫有些恍惚,他轻声笑笑,把小猫儿揽在怀里,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流着数不尽的难过,他重复道:“往往,阿兄无碍。”

往往,我捧在手心里的小妹妹。

我该如何护住你。

*

“漂亮哥哥——”

秦晚妆抱着她新找来的小酒坛子,坐在软榻的角落里,闷闷不乐,低着小脑袋,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嗯?”

少年人乌发高束,停下手中的笔,早在秦晚妆来时,他就换了身月白长衣,浑身干干净净的模样,像刚刚从仙山上走下来一样。

他背对着小姑娘,起身,长身鹤立,清瘦修长的手搭在宣纸上,慢慢折起来。

他把宣纸递给天三,微掀眼帘,嗓音温凉,压低声音不让小姑娘听见,语气却漫不经心:“都杀了。”

天三心下一惊,垂首应是,恭恭敬敬的。

他走出屋子,带上门。

屋内亮亮堂堂的。

即使是白日,屋子边角也放了许许多多的夜明珠,温和的光晕淡淡流转,是纯粹的莹白,映着昼光,为屋子添了几分温煦。

小猫儿瞧着她的漂亮哥哥,有些好奇,歪了歪小脑袋,嗓音绵绵软软的:“漂亮哥哥,我觉得你同先前很不一样。”

少年人走到她身边,坐在软榻上,低头瞧小猫儿,笑得温温柔柔:“如何不一样?”

“我也说不明白。”

小猫儿往后一倒,抱着她的小酒坛子在软榻上滚了滚,嘟囔:“自打上次我找你睡觉之后,你就很不寻常,漂亮哥哥,我觉得你想把我关起来。”

“往往为何会这样想。”鹤声把她的小酒坛子拿过来,小猫儿拧了拧小眉头,也跟着她的小酒坛子一起,“扑通——”一下撞进鹤声的怀里。

少年人揽着她,又笑:“往往是听话的好姑娘,我怎么会把往往关起来呢。”

“当真吗?”

小猫儿有些不信,她缩在她的漂亮哥哥怀里,心里涌现出些奇奇怪怪的情绪,她仰起小脑袋:“漂亮哥哥,我现下瞧着你,有些害怕。”

鹤声垂眸,拈着小猫儿一捋浓黑的长发,眸光晦暗。

再对上秦晚妆懵懵懂懂的目光时,先前眼底的恶念悉数消失,少年人又变成干干净净的模样:“往往,你应当是喝醉了。”

“唔——”

是、是么。

她喝醉了吗。

小猫儿瞧着漂亮哥哥的脸,迷迷糊糊的:“那、那我应当是喝醉了。”

她想着想着,又觉得奇怪。

她觉得漂亮哥哥真的同往常大不一样了,漂亮哥哥往日看着她,眸子都很醉人的,像灌了春风一样;可是她现下瞧她的漂亮哥哥,小猫儿总觉得,漂亮哥哥想要把她锁起来。

但、但既然漂亮哥哥说她喝醉了,那她应当就是喝醉了。

漂亮哥哥这么好看,说什么话都是有道理的。

嘿嘿。

小猫儿耳尖红红,低下小脑袋,又轻轻抿了口青梅酒,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唇齿间炸开。

秦晚妆半阖着眸子,晕晕乎乎的,又往鹤声怀里倒了倒,重重点头,重复道:“漂亮哥哥,你说得很是,我应当是醉了。”

“只是、只是。”秦晚妆伸出小爪子,蹭了蹭少年人的侧脸,“漂亮哥哥,你倘若真是这个模样,也很好,你先前总是不开心,总是在害怕,现下却没有了。”

“虽然你让我有一些害怕。”

她细声细语的,又道:“但是我不介意呢,漂亮哥哥往后是我的新娘子,新娘子的欢愉自然很重要的,漂亮哥哥,倘若你真是这个模样,我也很欢喜你的。”

小猫儿说着说着,又深深为自己骄傲起来:“漂亮哥哥,我是不是很好的姑娘,你先前同我睡觉,很不吃亏呢。”

少年人低头,哑然了好一阵儿,才低低笑出声,瓷白的指尖搭上秦晚妆沾了青梅酒的唇角,他慢慢把酒渍抹干净了:“是,往往自然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小姑娘听着,耳尖又悄悄红了,她想往软榻上躲,自个儿找个角落慢慢开心,却被少年人拦住了。

哎呀。

漂亮哥哥想做什么呀。

秦小猫儿的计划被打断了,有些不高兴,她又喝了青梅酒,这会儿迷迷糊糊的,试图跟鹤声讲道理:“漂亮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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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们还没有成亲,你不能太黏着我呀。”

冰冰凉凉的指尖触上额头,柔滑的脂膏抹在泛红的伤痕上,少年人神色有些不虞,没应她的话,嗓音有些冷:“这是何处得来的伤?”

&#128274;头疼

“唔——”

漂亮哥哥的手总是很冷,他轻轻按着小猫儿额头的红痕,秦晚妆有些疼,想往旁边跑,却被鹤声抓住了,只得乖乖坐在她的漂亮哥哥怀里。

她抱着小酒坛子,稍微清醒了些,有些委屈,乌黑浓密的长睫轻轻颤抖:“漂亮哥哥,我先前来寻你时,遇见个很坏很坏的坏人。”

“他把我甩在地上,我、我撞上石头了。”

小猫儿磕磕巴巴解释着,有些怕鹤声担心,又绵绵软软道:“漂亮哥哥,不碍事,我现下已经不疼啦。”

“嗯。”少年人低着头,慢慢帮她抹着药,清癯白净的手指触上泛红的伤痕。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厌烦,恶欲如枝桠般疯长,他想听哭声,想听绝望的哀嚎,想看刀尖刺入温热的肌肤、鲜血喷涌而出,想看遍地尸骸上飘着的猩红血气,他想杀人。

“漂亮哥哥。”

秦晚妆抬起小脑袋,认认真真瞧着他,细声细气的,像初生的小奶猫儿。

“嗯。”鹤声回过神,又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漂亮的眸子里好像藏了碎落的星子,他笑着:“往往,那坏人同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并未同漂亮哥哥定亲,还说什么六皇子,我听不明白他的话,他、他还打阿兄。”小猫儿声音拔高,很生气,“阿兄待他这样恭敬,他竟然还打阿兄。”

说着说着,她又垂头丧气,闷闷道:“阿兄说,他是爹爹,可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爹爹呀,阿兄就是被坏人哄骗了。”

阿兄,不大聪明。

小猫儿深深叹了口气。

鹤声垂眸,轻讽一笑。

几年前,相府风光正盛时,秦相亲自把秦湫扫地出门,后来又受人挑拨,把自己的嫡亲女儿也赶出去。

现下秦相要找人同六皇子联姻,倒想起了自己流落云州的亲生血脉,实在荒唐。

“往往不想见着他吗?”鹤声搂着小猫儿,轻声问她。

“我自然不想瞧见他呀,我可讨厌他了。”秦晚妆仰着小脑袋,眸子突然亮闪闪的,“可以让他走吗?”

哼,坏人。

鹤声笑得柔和:“自然。”

*

庭院深深。

绛红色长袍松松散散铺在地上,林岱岫坐在廊下,单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瞧院子里落了满地的青叶。

两摞竹简高高堆起,他拢袖,碰到其中几卷,竹简便再也支撑不住,哗啦啦散落下来,滚了几圈儿滚到庭院中。

“你为何在此处。”

秦湫语调淡淡的,分辨不出什么情绪,他站住了,俯身把地上的竹简一一捡拾起来,扔给林岱岫:“你现下应当在书院。”

林岱岫笑着接住竹简,抬头瞧他,看着秦湫长发散落的模样,语调悠长,笑着道:“长公子,好生狼狈啊。”

秦湫冷冷瞥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往书房去,半晌落下一句话:“林晴山,你委实太闲了。”

林岱岫又笑,起身跟上他:“阿湫,你不高兴?”

秦湫懒得理他,坐在书桌前,埋头理着账本,林岱岫把账本从他手里抽出来,眉眼舒展,轻笑道:“你为何不高兴,秦相舍了朝事,亲至云州,他那些个废物儿子还有哪个有你这样的待遇。”

“阿湫,你若回了京师,往后便能继续做你的秦长公子,不必再为商行烦恼,也不必为了求株九活节冒雨回京师,多得是人挤破脑袋想供奉你。”

“秦长公子的身份比商客要贵重得多。”

“我不愿意。”

秦湫把账本抽回来,淡淡扫了他一眼。

“好罢,是我失言了。”

林岱岫叹了口气:“可是你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你注定要回去。”

“阿湫,你得知道,哪怕你的商行遍及四海,在秦相眼里,也终究是些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

“现下时局乱成这个模样,你也清楚,但凡有点权势的,都能扒在商行身上吸一口血。”

他看着秦湫,那双向来散漫的眸子里难得带了几分认真,语气温柔又残忍:“你没有旁的路可走。云州秦氏家主护不住往往,秦长公子才可以。”

秦湫抬头,同林岱岫对视良久,凌乱的长发遮住眼睫,衬出几分脆弱来,他轻声笑笑:“你赶着这时候下云观山,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

“林晴山,你似乎很想让我回京师。”

“怎么,你在商行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怕我察觉吗。”

“我只是个教书的,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林岱岫讪讪:“我怕你一时意气昏了头罢了。”

*

昼日晴好。

月白长袍及地,鹤声站在廊下,斜斜倚着梁柱,似乎有些困倦,疏冷的目光落在西南角的池子里,懒懒散散的。

池子里有金色锦鲤跃出水面,又迅速落下,溅起的水花带着淡淡的殷红,映着昼光,漂亮得几近绚烂。

天三噤若寒蝉。

他方才亲眼见着个人沉下去。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糊涂鬼,拎着把长刀就想来刺杀殿下,这种蠢货他这些日子里见了很多,多半都是接了贵妃娘娘的吩咐过来送死的。

殿下先前不大在意这种无足轻重的喽啰,他懒得麻烦,杀都不想杀,多半都是打晕了派人丢出去。

但今日的殿下似乎格外不一样。

天三眼睁睁看见,少年人一边慢条斯理吩咐他,“秦相贵为一朝宰辅,岂能在云州久留,给他找点事,让他滚回京师吧”,一边笑着掐断了刺客的脖子。

那双清瘦修长的手,就这么搭在刺客的脖颈上,轻飘飘的,像在把玩一件上好的白瓷,然后只听见“咔嚓——”的响音。

鲜血喷涌而出,顺着刺客的脖颈,流到少年人的手上,温热猩红的血液衬得那双手愈发病态苍白。

少年人漫不经心地,拿了锦帕,细细擦拭手上的鲜血,吩咐人把刺客扔进池子里,之后就再没说过话。

天三只觉浑身上下都起了凉气,心尖颤抖,少年人微掀眼帘,瞧着他,有些不虞:“你想下去陪他?”

“不、不想,殿下恕罪。”

天三垂首恭敬回话,腿有些软。

他回过神,这才接上方才的话茬:“殿下,秦长公子早在前些时候,就应允了秦相,会带秦小姐回京师,若是他们当真回去了,秦小姐的婚约……”

鹤声倏尔笑了,笑得温温柔柔:“那也只好先送小六下去,有什么打紧。”

“近日赶着找死的废物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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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多了,你去查一查,若是再找着些不知死活的,直接堆到青梧山做花肥罢。”他看着池子里浅浅的血水,有些厌倦。

“是。”天三应。

“漂亮哥哥——”

绵绵软软的声音响起来。

秦小猫儿抱着她的小酒坛,斜斜歪歪走出来,她刚睡醒,迷迷糊糊的,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

秦晚妆先前很不高兴,把自己卷在软被里睡了个囫囵,一觉醒来,发现日头已然西斜,她透过木窗,瞧见她的漂亮哥哥,晃晃悠悠跑过来。

她端端正正在鹤声面前站好了,扬起小下巴,眸子亮闪闪的:“漂亮哥哥,你想抱抱我吗?”

少年人低头瞧着她,眉眼弯起来,屈膝半跪,伸手把小猫儿揽在怀里,抱着她慢慢往屋里走,认真答小猫儿的话:“嗯,我想抱往往。”

清清冷冷的声音落在庭院里,如沉金冷玉般,却带了些难以言喻的温柔。

鹤声微微睨了天三一眼,天三赶忙告退,活像身后有鬼撵一样。

秦晚妆缩在鹤声怀里,忍不住又红了耳尖,低下小脑袋,抿了口青梅酒,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唇齿间炸开,小猫儿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这是她的漂亮哥哥呀。

那个什么六皇子,哪里比得上漂亮哥哥半分呐。

“漂亮哥哥。”

小猫儿抬头,瞧着鹤声,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摆:“漂亮哥哥,我方才梦见你啦。”

鹤声把她放在椅子上,怕她受寒,又掩上木窗。

他俯身挑亮烛火,月白袖摆松松散散垂落而下,暖黄的光晕微微晃荡,将少年人的脸色映得愈发苍白,那双漂亮的桃花眸里藏了星星点点的温和浮光。

他偏头,瞧着小猫儿,眉眼舒展:“好孩子,你梦见了什么。”

大抵是喝了青梅酒,小猫儿觉得她现下晕晕乎乎的,她瞧着她的漂亮哥哥,伸出小爪子挠了挠鹤声的掌心,娇声娇气:“漂亮哥哥,你当真想知道么。”

鹤声哄着她:“我自然想知道。”

“关乎往往的所有事,说出口的,未说出口的,我都想知道。”

哎呀。

她觉得漂亮哥哥愈发像个美人妖怪,会把她吃掉的那一种。

小猫儿的心尖颤颤,她觉得自己愈发晕了,整个人像是要飘起来了一样,她甩了甩小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漂亮哥哥,你不能这样呀。”

“你、你不要总是瞧着我,我要不好意思的呀。”小猫儿拉着鹤声的衣角,悄悄把自己的小脸儿掩起来。

漂亮哥哥身上总带着苦涩的冷茶香,衣裳的味道也干干净净、清清冷冷的,秦晚妆把小脑袋埋在衣裳里,一颗心渐渐舒缓下来。

小猫儿蹭着衣料:“漂亮哥哥,你的这些话,只能同我说。”

“同秦往往一人说。”

“你若是同旁人说了,我就不理你了。”

小姑娘举着衣料,把自己藏起来,嘴里的话振振有词,很有气势,张牙舞爪的,软绵绵的耳尖却很红。

少年人哑然失笑,有些无奈:“往往,我只有你一个好姑娘,我还能同谁说呢。”

也、也是。

嘿嘿。

冰冰凉凉的手指触上泛红的耳尖,少年人轻声笑笑:“好孩子,你方才做了什么梦。”

“我梦见漂亮哥哥啦。”秦晚妆仰起小脑袋,娇声娇气的,“漂亮哥哥,我方才梦到了你小时候的模样,很好看呢,像个神仙。”

“漂亮哥哥穿着蓝白衣裳,四周是朱红的墙。”她想了想,歪了歪小脑袋,拧了拧小眉头,“漂亮哥哥,我有些头疼。”

&#128274;清晨

梦中是个冬日的清晨。

空中满是清寒气。

天色灰蒙蒙的,带着点惨白,雪粒子簌簌而下,冷风吹过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朱墙黛瓦,宽敞的宫道上,积攒了厚厚一层雪,白得纯粹,折射着瓦片上琉璃的泠泠清光。

她有些冷,缩在角落里,靠着巍峨高耸的朱墙,把自己团成小小一只,弯着腿,小下巴搁在膝盖上,打了个哈欠。

即使是在梦中,她也还是想睡觉。

秦小猫儿想着想着,慢慢阖上眼。

乌黑的长睫沾了雪粒子,冰冰凉凉的,化成湿漉漉的雪水,顺着眉眼流下,小脸儿上脏兮兮的,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

虽然这个地方很漂亮,可是她并不喜欢,因为太冷了,冷得她牙齿打颤。

这是云州从未有过的寒凉,小猫儿有些陌生。

她想赶紧醒过来。

让漂亮哥哥抱抱她,钻到漂亮哥哥的软被里,扯着漂亮哥哥的头发玩儿。漂亮哥哥的长发软软的,乌黑蓬松,抓起来很舒服。

秦晚妆的意识昏昏沉沉的,好像陷进了无边的泥沼,无论如何挣扎都爬不出来,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尖细的响音。

“殿下,是个姑娘。”

嘶嘶哑哑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到她耳朵里。

唔,是谁呀。

秦晚妆迷迷糊糊的,抬起小脑袋,往前瞧了瞧,望见个小太监,小太监身前立着个漂漂亮亮的神仙哥哥。

神仙哥哥撑着伞,清瘦瓷白的指节搭在梨木伞柄上,穿着素白的衣裳,披了件水蓝氅衣。

他生了副绝佳的骨相,无论如何看都漂亮得耀眼,眉目间温温柔柔的。

他年纪不大,面容尚且青涩,瞧见宫墙角缩着的小姑娘,他走过来,微微抬起伞檐,露出那双藏了潋滟春光的眸子,漂亮得让天地失色。

他说:“姑娘瞧着眼熟。”

“孤先前应当见过你。”

他倾伞,帮小猫儿挡住风雪,眸子里难得划过些纯粹的稚气,他有些好奇:“你叫什么名字。”

是漂亮哥哥呀。

不知为何,几乎在瞬间,小猫儿就认出了她的漂亮哥哥。

她想伸出手,让她的漂亮哥哥抱她,再好好谴责一通漂亮哥哥。

她、她当然是往往呀,是天底下最聪慧的好姑娘。

她是要娶漂亮哥哥的人,漂亮哥哥往后是她的新娘子呐。

梦里的漂亮哥哥为何不认得她呀。

气死啦。

她正欲开口,却发现自己压根儿发不出什么声音,恍恍惚惚间,她听见一个细细弱弱的嗓音,像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一样。

她说:“我叫阿桥。”

软软糯糯的,带着点轻微的颤抖,像奶猫儿叫。

黎春九年十二月,大雪漫天。

*

“然后呢。”少年人拿着木梳,帮小姑娘梳着长发,垂眸,心里掀起些复杂的情绪,既欢愉又酸涩。

他阖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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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良久,才压下这些纷乱的思绪,再睁开眼时,又是温温柔柔的模样,他问小猫儿,“往往还瞧见了什么。”

“然后我就醒了呀。”小猫儿缩在她的漂亮哥哥怀里,小指勾着鹤声柔软的长发,嗓音绵绵软软的,“漂亮哥哥,我就是阿桥,对不对。”

“我、我小时候同漂亮哥哥见过的,只是我忘记了。”

小猫儿的嗓音闷闷的,有些不开心,小下巴搁在鹤声肩上,露出尖尖的小牙,想咬人。

可恶哇。

先前那个坏人说的,漂亮哥哥为阿桥摘花刺绣的事,她悉数都记不起了。

鹤声静默半晌,有些恍惚。

他最近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两个字落在他心里,同他在在民间流亡了数年,早已没入他的血肉,成了块难以磨灭的碑。

烛火晃荡间,鹤声清清润润的声音落下来,他眼尾带了些殷红,如胭脂散粒般。

“是,往往就是阿桥。”

他说着,心里的情绪如翻江倒海般。

他既愿他的小小姑娘能记起从前所有事,再走近他一些;又唯恐她记起从前的事,他害怕小姑娘想起他曾经的所有怯懦与不堪,惶恐小姑娘眼里的嫌恶。

“往往。”少年人冰冰凉凉的指尖抚上小猫儿的眉眼,压下心里的酸涩,“往往若是记不起,也无妨碍。”

秦小猫儿耳尖竖起,觉察到漂亮哥哥不开心,从鹤声怀里爬起来,软乎乎的小爪子握住鹤声的手,小猫儿扬着小下巴,眸子亮晶晶的:“漂亮哥哥,我、我能记起的。”

“我做梦总是能梦到呢。”

“先前我发病时,也梦到漂亮哥哥了。”小猫儿歪了歪小脑袋,想了想,细声细语的,有些愧疚,“虽然我那时认不大出来,但是我现下能一眼认出漂亮哥哥呢。”

“漂亮哥哥。”小猫儿软软的小手挠了挠他的掌心,“你得相信我呀,我定然能记起来的。”

鹤声瞧着她,犹豫了许久,才轻声笑笑:“好。”

*

枝叶招摇。

廊下,小猫儿趴在小桌上,半阖着眼,尖尖的小牙咬上软软的葡萄肉,酸酸甜甜的汁水沾到唇上。

稻玉跪坐在她边上,给小猫儿打着扇子,唯恐她中了暑气,又着人去拿了冰;十三瞧了瞧小猫儿,笑着给她沏甜茶。

竹帘顺着廊檐悬下来。

秦晚妆坐在小椅上,扬起小下巴,娇声娇气的,问竹帘外的人:“你是谁呀。”

秦镶立于庭中,顶着灼热的日头,热汗顺着脖颈流下来,他皱着眉,有些不悦,抬脚想往廊下走,却被拦住了。

十三掀开竹帘出来,平静道:“公子,我家姑娘在问你话。”

十三素日里同小猫儿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声音好听得像晨时雀鸟的清啼,清清脆脆的,现下的声音却淬了寒,清清冷冷,秦小猫儿听着,眨了眨眼,又忍不住欢喜。

无论什么时候,十三姐姐说话同仙女娘娘一样呐。

小猫儿连忙附和:“是呀是呀,我在问你话呢,你是谁呀。”

秦镶看见十三,被惊艳了一瞬,听到小猫儿的话,脸色又倏地难看下来,他沉声道:“我是你二哥。”

“二哥——”

秦晚妆轻声喃喃,想了想,又恹恹缩下去,有些不开心,趴在小桌上,贴着冰冰凉凉的木桌:“我没有二哥呀。”

哼,坏人。

她想起来了呢,上次这个什么二哥来过府里,阿兄见着他很不高兴呢。上次在后院,他也跟着那个老坏人,可见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那就是坏东西。

阿兄瞧见这个坏东西,定然还要不开心。

小猫儿不想让她的兄长不开心,扯了扯稻玉的袖子,嗓音软绵绵的:“稻玉姐姐,我只有阿兄呀,并没有什么二哥呢,他是坏人,把他赶出去吧。”

“秦晚妆!”

秦镶脸色挂不住,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声音忽地拔高:“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一个小傻子,不过是秦湫拿来逗趣的玩意儿,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这是秦湫的府邸,他亦是我的长兄,我凭什么来不得。”

秦小猫儿被吓了一跳,缩了缩小脑袋。

难得有人直呼她的全名呢,往常,哪怕阿兄再生气,也只是叫她秦往往呀。

这个坏人,真的很没有礼貌。

“你胡说八道——”

小猫儿想着想着,愈发生气,拍桌站起来:“谁是小傻子,我才不是,我自然是天底下顶顶聪慧的姑娘,你不要凭空污蔑。”

“这是阿兄的府邸,自然也是我的府邸,我讨厌你,自然可以把你赶出去呀。”小猫儿同他理论。

“你很不讲道理。”

“你个坏人。”

“贼、贼王八。”

小猫儿气得小脸儿通红,几个骂词翻来覆去地滚。

“你——”

秦镶无论如何,也在京师当了那么多年的相府公子,秦湫不在,他就是府里唯一的男儿郎,惯来被长辈们如珠似玉捧在手心里,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秦镶气得胸腔颤抖,脸刷得黑了,大跨步想把里面的小猫儿捉出来。

弯刀横在胸前,在日头下闪着泠泠的寒光。

十三单手握刀,眉目淡薄:“你想死?”

稻玉手里的短刀还未拔出,就瞧见十三的动作,微微讶异,眉眼舒展,温温柔柔笑了。

弯刀老旧,刀鞘处有些磨损,刀尖却锋利,仿佛轻轻一割,就能划开一个人的脖颈。

秦镶脑海一阵空白,腿有些软,咽了口口水,色厉内荏道:“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小婢女——”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膝弯剧痛,他猛地跪倒在地上,双目通红,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十三,咬牙道:“下贱东西,你找死。”

“二公子。”

温柔疏淡的声音落在院子里。

绛红长袍松松散散的,林岱岫慢条斯理走过来,目光落在秦镶身上,轻笑出声:“二公子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

秦镶看见林岱岫,有些错愕。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整了整衣装,强行挤出一抹笑,作了个揖,又成了温文儒雅的模样:“少师大人,您为何会在此处。”

“您是来找我长兄的?”

“几年前,我在宫里遥遥见过少师大人几面,大人倚马千言,我深感敬佩,久来一直盼着能再见您几次,不料等到了您辞官的消息。”

林岱岫瞧着他,笑:“二公子抬举了,我现下不过是个教书先生罢了。”

秦镶走到他身边,变脸一样,换上一副斯文的模样:“大人高才,留在云州教书实在可惜。您是来找我长兄的?我为您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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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找他。”林岱岫摇摇头,走到竹帘外,屈指轻轻叩了叩早已大开的帘子,“秦往往,出来。”

&#128274;治病

“昂——”

小猫儿敷衍着应了一声。

她眸子晶亮晶亮的,躲到十三身后,目光落在弯刀上,有些害羞,扯了扯十三的袖摆,悄悄问她:“十三姐姐,你、你是侠女吗?”

十三愣了一会儿,笑得温温柔柔,解释:“并非,只是奴先前学过些自保的手段。”

秦晚妆仰着小脸儿,心尖儿颤颤,她伸出她的小爪子,正想去摸一摸十三的刀,耳边又响起浅浅淡淡的笑音。

“秦往往。”

有人叫她。

“昂。”

小猫儿又应。

谁呀,她方才不是已经答应过了么,为什么又要叫她呀。

她、她很忙的呀。

秦晚妆扭过小脑袋,瞧见林岱岫站在竹帘边儿上,斜斜瞧着她,清润的眸子里含着笑。

大抵是出于弟子对先生的天然畏惧,小姑娘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林、林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方才没有同坏人吵架,也没有想咬他,你不要误会我,也不要跟阿兄告状嗷。”小姑娘细细叮嘱着他。

“嗯。”

林岱岫笑着应了声,把这只没骨气的小东西拎出来,微微颔首:“自然,我没瞧见你同人吵架,也不知道你方才想咬人。”

“哼——”

小姑娘哼哼唧唧的,觉得林哥哥说话古古怪怪,很不中听,喋喋不休道:“林哥哥,你总是讽刺我,这样很不好,你知不知道,我也会难过呢。”

还没等林岱岫开口,小猫儿又低着脑袋,愤愤不平,嘟囔:“你才不知道,你只管你自己开心。”

林岱岫瞧着喃喃自语的小姑娘,似笑非笑,俯身,屈指敲敲小姑娘的额头:“走罢,带你去瞧郎中。”

秦镶站在一边,脸色发青,又挤出一抹笑:“少师大人同晚妆认识?她是我家三妹妹。”

林岱岫看了他一眼,温润颔首:“我知。”

“她亦是我的学生。”

林岱岫领着小猫儿,瞧着这只小懒骨头斜斜歪歪往前晃荡,倏尔想起什么一样,微微扫了秦镶一眼:“你找长公子么,他现下不在府里。”

秦镶看着林岱岫,脸色不大好:“不知长兄在何处……”

林岱岫笑笑:“不知。”

“只是相爷似乎遇上些麻烦,二公子还是去瞧瞧为好。”他淡淡落下这一句话,跟着小猫儿的步子往院外走了。

*

“阿兄呢——”

秦晚妆单手撑着下巴,扭过小脑袋瞧着林岱岫,嗓音闷闷的:“我今日都见不着他。”

“他?”

“他近日可怜得很。”

林岱岫坐在池子边,随手折了根树枝,清瘦修长的手搭上枯黄的树枝上,漫不经心把青叶都摘干净了,用枯枝拨弄着池子里的锦鲤,百无聊赖的模样。

“那老东西不会饶过他的,他必然得吃些苦头。谁让他是嫡长子呢,又恰巧摊上秦二这样的废物兄弟。”

“啧。”

林岱岫叹了声:“真可怜。”

小姑娘眨眨眼睛,有些不大明白他的话,屈腿坐着,看池子里涌起的泡泡,小下巴搁在膝盖上:“那阿兄如何才能不吃苦头呀。”

林岱岫微微抬眼,对上小姑娘干净得纤尘不染的纯稚目光,失笑,语气有些无奈:“我也不知。”

“哼——”

“林哥哥,你真的很没有用处,阿兄每月给你那么多月钱,你都帮不了他。”

小姑娘哼哼唧唧的,转了个身,背对着林岱岫,有些不开心,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也很没有用处,垂头丧气的。

林岱岫揉揉她的小脑袋,眼里带了些莫名的情绪,轻笑:“去吧,郎中来了。”

“阿弥托福。”

院门口,走过来个披着黄衣袈裟的老僧,慈眉善目的,他慢慢走到林岱岫身前,双手合十。

林岱岫淡淡颔首。

“我先前见过你呢。”

秦晚妆仰起小脑袋,眸子倏尔亮起来:“漂亮哥哥带我见过你的,住持原来还是个郎中么。”

老僧温声笑:“老衲还俗前,在太医院待过些时日,略通药理。”

枝叶扶苏。

秦小猫儿躺在床上,歪着小脑袋,瞧了瞧眼前的郎中姐姐,银针在烛火上炙烤,小猫儿巴巴道:“先前不是只用喝药吗,姐姐,为何这次要施针啊。”

郎中温温柔柔地笑,哄着她:“小姐莫怕,悉觉大师削发前亦是闻名天下的神医,很难寻见的,此次也是走了好运了,经他指点,施针定然出不了差错,小姐只当睡一觉,醒来便好了。”

“没准小姐一觉睡醒,寒症就大消了,日后便再也不必喝那等苦药了。”

“哼——”

小姑娘翻了个身,不想瞧她:“你每次都这样哄我呢,我才不信你。”

*

廊下。

林岱岫倚着梁柱,清瘦的指尖不紧不慢地敲着朱红的阑干,绛红色长衣沾了些尘垢,他却浑不在意,目光落在院里青绿繁密的枝叶上,闲闲散散的。

老僧手腕处系着檀木佛串,看着林岱岫,有些犹豫:“秦小姐中了线蛊。”

“如何?”

林岱岫不大明白他的话,侧头问。

“您先前弃了西艾草,秦小姐的身子本就在慢慢转好,往常的记忆应当也在慢慢恢复,若是把她身上的寒症消了,气血一活,不出半月,她就能想起从前的所有事。”

“她若记起您的身份,对您有什么好处,您多年筹谋,若是都付之东流了该如何是好。”

“您若是心疼她,不愿再让她受病痛的折磨,老衲可以为那线蛊再养一条母虫,您用线蛊操纵她,既能瞒下您的身份,秦小姐也不用再受病痛,岂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林岱岫微掀眼帘,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眉眼舒展,眸光却清寒:“我有什么身份,我不过是个家破人亡的乞儿,侥幸有些学识,入了秦长公子的眼,勉强成了秦府的西席罢了。”

“悉觉,每一朝都有每一朝的缘法,你应当比我明白。”他有些厌烦,恹恹道,“去把往往治好,此事休要再提。”

悉觉静默良久,躬身下拜:“阿弥陀佛。”

&#128274;回忆(一)

黎春九年初冬。

簌簌的飘雪落满了枯枝,斜斜压下来,清清冷冷的寒气倾倒而下。

廊下,几个女使盘腿坐在蒲团上,围着小火炉,窸窸窣窣谈笑着,叽叽喳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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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宛转。

她们挑拣着草药,把成色好些的留下换钱,次一等的扔到小炉子里,任热气翻涌而上。

屋里,传来些细微的响动声。

“三小姐约莫醒了。”

有个小丫头听见动静,循声往屋里望望,果真看见个小姑娘斜斜歪歪从床上爬起来,一时间有些慌乱,连忙把头上戴着的金丝步摇摘下来,藏到袖口。

旁的女使见着了,掩唇轻笑。

“蠢丫头,你怕个什么劲儿,三小姐屋子里头的物件儿,你拿了也就拿了,那小傻子还能同你计较不成。”

小丫头尴尬,红了脸,讪讪道:“万一三小姐同相爷告状……”

女使们目光相撞,又窸窸窣窣笑出声:“相爷日理万机,怎么会管后宅的事儿呢,三小姐生性怯懦愚笨,相爷惯来不喜她,听见她的名字都要蹙眉,怎会特意为她出头。”

那小丫头这才放下心,心安理得把金丝步摇戴上。

秦三小姐是长公子的嫡亲妹妹,长公子叛出家门,却依然没忘了这个小妹妹,每月,云州送来的金银首饰都能堆成小山了。

可惜,这些物件儿进不了三小姐的妆奁,多半在半道儿就被旁的小姐姨娘们分走了,剩下些成色不好的,也悉数被三小姐院里伺候的女使们收入囊中。

没人觉得这事儿不妥。

众人都知道,秦三是个小傻子,生母早逝,又无长兄庇佑,相爷和如夫人也素来不喜她,府里说得上话的贵人们一向当她不存在,从不过问。

故而没人把她当小主子,只当个玩意儿养着,她吃得如何、穿得如何、开不开心都不打紧,只要活着就行。

有个年长些的女使瞥了屋内一眼,捏着汤勺搅了搅炉上的陶罐儿,把里面的草药悉数搅和到一处。

目光落在浓稠的药汁上,女使被这苦味儿熏得眼睛疼,拿着巾帕遮住口鼻:“赶紧的,把这药给三小姐端过去,让她赶快喝了。”

“她喝了药,咱们也好进屋歇着,这天儿怎么冷成这个模样,冻人得紧。”

有个圆脸儿小姑娘凑上去:“青荷姐姐,云州前些时候送来些云锦被褥,还在侧院儿放着呢。”

“云锦的料子呢,一匹便价值千金。”她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压抑不住心里的激动,“这些被褥应当是被压在底下了,并没有被小姐们拿走。”

青荷笑着看她一眼:“小丫头眼睛尖得很。”

*

苦涩的药汁被灌入口中,秦晚妆被呛了一口,小手撑在地上,止不住地咳嗽,眼眶红红的,抽抽噎噎掉眼泪。

方才女使姐姐喂她喝药时,她不小心从床上掉下来了,她太矮了,小小一只,又爬不上去,只能坐在冷冰冰的地上。

女使姐姐除了每日喂她喝药,给她送饭,旁的时候都不大搭理她,哪怕她跑到她们面前,她们也不搭理自己。

她们只是用一种怜悯的、高高在上的目光瞧着她,或者相视而笑,用余光扫她一眼,高呼“哎呀,三小姐来了”、“嫡小姐来了”。

秦小猫儿很不喜欢女使姐姐们说话时的腔调,每次被女使姐姐们瞧着,她都会羞愧得脸红,后来秦晚妆就不敢再去找她们了。

小猫儿觉得自己是个十分有自尊的好姑娘。

她、她也是要颜面的呀。

既然女使姐姐们不欢喜她,那她也不必巴巴凑上去。

只是有时候,她趴在窗檐上,看着院子里的女使姐姐们,偶尔会生出些难以言说的羡慕。

女使姐姐们的衣裳都很漂亮,发上戴的首饰也跟花儿一样好看,她想起灰扑扑的自己,情不自禁低下小脑袋,绞着手指,心里总会涌出些落寞。

她何时才能穿上漂亮衣裳呀。

小猫儿坐在地上,小下巴搁在膝盖上,把自己卷成小小一团,她有些冷,伸出小手想把床上的被褥扯下来。

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她想了想,被褥也很薄,再者,若是被褥脏了,还要洗一洗,冬日里的水这样凉,她要冻住的呀。

秦晚妆打了个小哈欠,揉了揉眼睛,她喝了药,又忍不住想睡觉,可是她从床上掉下来了,现下爬不上去。

她想到床上睡觉。

秦晚妆迷迷糊糊得想。

“你想做什么。”

温温柔柔的声音,如庭阶玉树般。

小猫儿听见有人说话,这才发觉自己先前把心中所想都说出来了,很有礼貌地回答:“我想去床上睡觉呀。”

这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秦晚妆觉得陌生,同时又有些好奇,从地上爬起来,循着声音,吧嗒吧嗒跑到窗边儿,趴在窗檐上,瞧见个清清雅雅的青年人。

青年人穿着身水绿长袍,袖摆处勾着银丝流纹,行姿疏淡,带着些清贵气,他对上小猫儿好奇的目光,屈指轻轻叩了叩窗檐。

“你是秦家的三小姐么。”

青年人笑着问。

“是呀。”秦晚妆娇声娇气的,眸光干净又纯粹,带了些显而易见的开心。

她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哥哥呢。

从前爹爹回家时,她挤在人群中遥遥看过一眼,那时她觉得,爹爹已经是她瞧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然而这个哥哥比爹爹还要好看许多许多呢。

“哥哥,你生得真好看。”小猫儿整个人挂在窗檐上,眸光晶亮晶亮的,忍不住赞扬。

青年人阖上玉骨扇,在掌心轻轻敲了敲,看着小猫儿,似笑非笑:“好孩子,你说得很是,我也这么觉得。”

“……”

奇奇怪怪的哥哥。

小猫儿哑了一阵,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了,歪了歪小脑袋,又问他:“你、你是谁呀,怎么会来我的院子,你迷路了么?”

“大姐姐和二姐姐的院子在西边儿,二哥哥的院子在南边儿,你若要找他们,我可以带你去哒。”

小姑娘担心这个好看的哥哥找不着路,从窗檐上翻过来,急急忙忙的,翻到一半儿却卡住了,小脸儿烧红。

她有些不好意思,细声细语的,“哥哥,你、你等一等我,我待会儿就下来了。”

小猫儿的个子很矮,挂在窗檐上悬着的样子实在可怜,她胆子小,又不敢跳下来,一点一点的,伸着小腿往下探,一派认真谨慎的小模样。

青年人瞧着这小猫儿翻出来了,才笑着俯身,给她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不经意间翻出褶皱里破烂的布料,眸光里染了些清寒,再抬眼时,又是温温柔柔的模样。

他慢条斯理答小猫儿的话:“我姓林,字晴山,同你长兄是多年知交,受他所托,特意来照看你。”

“好孩子,同我走罢。”

林岱岫把玉骨扇递给小猫儿,轻笑:“你那长兄催得急,我也来不及为姑娘挑些合适的物什,唯有骨扇一把,赠与姑娘,惟愿姑娘欢心。”

秦小猫儿灰扑扑的小手捏着骨扇,欢喜得不得了,细细端详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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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忍不住蹭上去贴一贴,长睫扑闪扑闪的,她有些害羞,声音很低,尾音却绵长:“我欢心呀,我自然欢心的,谢、谢谢林哥哥。”

她长那么大,还是头一回收到旁人送她的手信呢。

先前,哥哥姐姐们总能收到爹爹姨娘带给他们的小玩意儿,她却从没有得到过,现下,她也是收到过手信的人啦。

玉骨扇上落了层薄薄的雪,愈发莹白清透。

小猫儿捧着骨扇,迷迷糊糊的,直到白纱帷幔盖住小脑袋,她才清醒过来,有些疑惑:“林哥哥,你要带我到何处去呀。”

“自然是去我的府邸。”

林岱岫的嗓音清清润润,牵着小猫儿慢慢往外走。

秦晚妆自打有记忆起,就鲜少看见外面的风景,这一方小小的院子几乎是她的全部天地,因而对院外的模样有许多隐秘的好奇,一听见林岱岫的话,她显而易见得开心起来。

没一会儿,小姑娘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巴巴地垂下小脑袋,扯了扯林岱岫的袖摆,声音低低的:“可是、可是青荷姐姐她们不让我出院子。”

“姐姐们说,我若是出去被旁人瞧见了,会给爹爹丢脸。”小姑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女使们的话是什么意思,也鲜少见着她的爹爹,但她隐隐约约有些概念,爹爹是生养她的人,给了她活路,让爹爹丢脸是一件很不应当的事。

林岱岫皱了皱眉,懒懒扫了眼廊下昏睡成一堆的女使们,笑得清冷,指尖轻轻挑起白纱帷幔,捏了捏小姑娘软乎乎的小脸儿,哄她:“她们胡说。”

“好孩子,不要理会这些疯话,三小姐这么乖巧,生在秦府,也当是秦府的福气,如何会丢人呢。”

“当真、当真么。”

秦晚妆的声音低低的,心里有小花儿在开,先前,她听见最多的称呼,无外乎什么“丧门星”、“小傻子”,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夸她呐,小猫儿有些害羞,耳尖红红的,伸出小手把帷幔扒拉下来,自个儿躲着悄悄开心。

林岱岫淡淡道:“自然。”

他领着小猫儿,走过女使们昏睡的地方,冷冷扫了一眼,忽而注意到什么,俯身,捡拾起一只金丝步摇。

步摇上镶着上等的珍珠,映着落落的飘雪,闪着泠泠清光,林岱岫一瞧,便知是商行里的物件儿,清清润润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淡漠。

“咔嚓——”的声音响在雪地上,他把步摇掐断了,随手扔到院子里,断成两截的步摇沾了尘灰,不复往日鲜亮。

“林哥哥,怎么了呀。”

小姑娘有些好奇,扭过小脑袋想瞧一瞧。

林岱岫扯了扯小猫儿的头发,把她扯回来,捡起梁柱边横着的素白纸伞,撑开了,把小猫儿拢进去:“无事,走罢。”

天色灰沉沉的。

秦小猫儿伸出小手,摸摸身上柔软的鹤氅,有些开心。

这种衣裳她从前也穿过的,只是大多都灰扑扑的,并不合身,鲜少有这么好看、这么舒服的。

她仰起小脑袋,问林岱岫:“林哥哥,你为何有这么好看的衣裳呀,你平常也穿这些么。”

林岱岫失笑:“这是你长兄为你备的。”

据说,秦湫为了给他这小妹妹做些合身的衣裳,特意雇了许许多多这个年龄的小姑娘,让她们试了许多回,才得出个大致的身量,吩咐绣坊开始制衣。

但现下想一想,往日送来的绫罗绸缎也多半到不了小姑娘手里,大多都喂给了秦府那几个庶女或是表小姐。

实在荒唐。

林岱岫心里轻讽,突然听见小姑娘绵绵软软的声音:“长兄也会为我备衣裳么,长兄是什么人呀,我先前从未见过他。”

秦晚妆走在雪地上,难得没感到寒凉,她有些愧疚,低着小脑袋,小脸儿红红的。

原来、原来长兄竟是个好人么。

长兄似乎很早就离家了,自打她有记忆以来,有关长兄的概念实在很稀薄,稀薄得几乎记不起他的模样。

先前总有人说,爹爹厌恶她,是因为厌恶长公子,连带着也不愿瞧见她这个长公子的嫡亲妹妹,为此,她还讨厌过长兄很长一段时日。

却不曾想,原来长兄还会为她备衣裳。

那、那长兄定然是个好人了。

是她错怪他了。

林岱岫抿了抿唇,瞧着愧疚得几乎要把自己埋进雪地里的小团子,轻叹一口气:“他是天底下最疼爱你的人,你日后能见着他的。”

相府虽然守卫森严,但小姑娘的院子边儿向来人迹罕至,又有相白在前面遮掩,林岱岫很轻松就把秦晚妆领回了林府。

他倚着门廊,远远瞧着小猫儿弯着眉眼,在软被里翻了好一阵儿,眉眼间露出些清浅笑意,他吩咐婢女吹了灯,又叫人多加了些炭火,才拢袖慢慢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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