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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悔了 仙苑其灵 44955 字 11个月前

而李深身后的追兵,也在此刻终于现身。

李深趁乱拉着李见素来到李濬身侧,方才那位随从便也抽刀加入了后方的激战。

此刻树后只李深与李濬还有李见素三人在。

李濬的右肩还在渗血,李见素下意识上前想要帮李濬止血,却被李深再次拉回身侧。

“你留着她没有用处,反而还会是你的累赘。”李濬想让李深放了李见素。

李深本就不待见李濬,对他而言,李濬只是一个稍微聪明些的废人,根本不配做储君,如今在看到李见素关心他的那副神情,便更加心中来气,想要当场就将李濬了解,这般想着,李深便也打算这般做。

“既然来者不是宦臣,那你便对我无用了。”

李深说着,一把将李濬右肩上的箭直接拔出,李濬疼得脸色惨白,又是一声闷哼,李见素想要阻拦,却被李深直接揽在身前,他力道极大,李见素根本无法挣脱,索性朝着面前他粗粝的手上便用力咬下。

鲜血落在唇瓣上,李深吃痛蹙眉,却并未将她松开,而是直接将她按在树上,质问道:“你便这样舍不得他?”

李见素双唇被血迹染得通红,眼泪也顺着脸颊而落,她用那乞求的眼神对李深道:“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放过他,好不好?”

“你……你知道是我?”李深当即愣住,但随后便反应过来,“是李濬告诉你的?”

李见素摇头道:“不是,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李见素自幼行医至今,尤其擅长施针,对人的身形与体态极为敏锐,早在郑太后寿辰那日,她与李濬站在太液池的船上,便看到了蓬莱殿外的李深与德王世子。

那时李见素原本并未在意,只觉得那人的身形有些眼熟,直到她与李濬落座后,李深拿着酒来到他们面前,盘膝而坐的那个瞬间,李见素看到他弯身时腰间不自然地朝另一侧偏了几分,似是知道自己腰上有伤,便特意避开一样。

正常人不会如此。

如果说身形相似只是巧合,那连腰上受伤的位置也是巧合吗?

再到第二次宫外偶遇,他想求她捎他一程,她看着他跳上马车,再一次下意识避开腰侧的伤,用了另一侧的力,李见素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想,只是那时李见素不知,李深可否认出了她。

直到看见那盒价值连城的红珊瑚首饰时,李见素才隐约觉出,李深兴许也认出了她。

“一命还一命,可好?”见李深有所动容,李见素便再次乞求。

李深没有说话,只冷冷朝一旁李濬看去。

林中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李深身后。

李深一把扔掉箭羽,拉着李见素转身上马,可就在此时,轮椅上的李濬却摇晃着站起身来。

七年了,他头一次不用人搀扶,径自起身。

李见素回头看到的瞬间,心跳都跟着慢下,仿佛周围一切都放慢了速度。

原她没有骗他,她说他腿疾已经恢复,说他可以试着学习走路,说他不再残废……

这些话不是在安抚,也不是在宽慰,他当真可以站起来了。

“素素……”他轻唤出声,唇角溢出鲜血,一步又一步,蹒跚着朝她走来。

可最后,马蹄扬起,她的身影逐渐远去,他重重地摔倒在地。

第46章第四十六章

李深带着李见素在林中策马疾驰,眼看快出禁苑,却猛地一下拉住缰绳。

不远处的李深,抬手让身侧士兵不要上前,驾着马独自一人迎上前去。

李深显然没有意料到,李深会出现在此,在他得到的消息里,李深此刻应当守在玄武门,想要同茂王一前一后,将他困于宫中才是,怎会出现在禁苑。

可当他眸光扫过李深身后那五十兵士时,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些兵士虽然装束似是寻常乡兵,但他们身子挺拔,手持兵器的模样也极其英武。

李深招兵至今,短短几月根本不可能将那些田舍汉练成这般精壮的模样,除非他偷梁换柱,眼前的士兵根本不是李深在白渠新招的那些田舍汉。

“你竟拥兵自重?”李深恨得咬牙。

李湛蹙眉看了眼他怀中的李见素,故作镇定地道:“堂弟好眼力,只看一眼便猜出来了。”

就在众人嗤笑李深自掏腰包招了二百田舍汉时,李湛已经暗中从安南都护府调了二百精锐,分批次来到白渠。

白渠山峦层层,地势复杂,王保平日带着那二百乡兵,时不时变换场地,今日在此处山间练,明日又跑去那处山头,让人根本看不懂这是在做什么,只以为是闲来无事四处胡闹。

然今日,当李湛带着安南而来的二百精锐离开白渠时,王保则带着那二百乡兵,躲进一处僻静的山间,那些人还不知皇城生变,还当是李湛又起了玩心,大晚上折腾他们,想到可以拿到食俸,这些乡兵倒也觉得无妨。

玄武门处北司的禁军首领,是拥护武宗之人,拥护李峻,若李峻昨晚失败,逃至玄武门,那禁军首领便会护他离开。

所以昨晚在太极殿前,李峻与李岘听到李深攻入玄武门时,自然会感到震惊。

尤其李深对李岘那句,“你兄长没告诉你?”

才会让饶是信任兄长的李岘,也不免心中生疑,误以为李深与李峻暗中谋划了他不知的事情。

然李深的确暗中有所谋划,他知道玄武门处的禁军首领是李峻的人,入夜后,一旦朱雀门出事,那禁军首领顺势便会派人去支援,毕竟他能力有限,守在玄武门处的兵力越少,李峻后撤时的阻力便越少。

所以李深会命李湛带兵在此时攻入玄武门,将这条后路留给他自己。

李湛昨晚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且比李深预料中做得还要好,毕竟那新兵换成了上过战场杀敌的精锐,他们一人可抵十人,几乎是速战速决。

在之后,李湛派人守着城门,自己又带五十精锐来到禁苑,做最后的一道防线,不论逃出来的人是谁,都会被他拿下。

可李湛没想到,他看到的不止是李深,还有李见素。

王佑不是同他说,李见素已经安排妥当了。

想到王佑为了稳住他而撒了谎,李湛脸上冷意更重,“李深,事已至此,束手就擒吧。”

“是吗?”李深挑眉,凝视着李湛的神情,缓缓用刀抵在了李见素脖颈上,“我从前以为,你人前待她极好,人后轻贱于她,是因为你心中对皇室不满,可按照现在事情的发展来看,你一直都是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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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人啊,你怎么可能真的轻贱唐阳公主,除非……”

李深将刀刃微微收紧,李见素吸了口冷气,感觉到了那把刀上带的冰凉。

李湛袖中的手,已经握住短刀,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冷冷望着面前二人。

李深接着道:“除非你是为了引蛇出洞,想让暗中盯你之人认为,你对皇室不满,这才敢出手拉拢你,对么?”

“是对是错,如今有何重要?”李湛冷声道,“你还看不明白吗?唐阳公主于我和皇室而言,只是棋子,事已至此,你拿她岂能威胁到我?”

似是怕李深不信,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应当已经知道,圣上根本不在太极宫,他连太子与郑太后,都未曾带离,还会在乎一个毫无血缘的唐阳公主?”

这一点极具说服力。

正如李湛所说,太极宫中不见皇帝,但太子却在东宫,看来当今圣上设下的这场局,并未与太子说过,他连自己亲定的储君都可在关键时刻不管不顾,的确不会顾及李见素。

但皇帝不顾,不代表李湛也会不顾。

“威胁不到吗?”李深手上力道加重,一道极细的红痕出现在李见素白皙的脖颈上。

李湛额头上的青筋,终是忍不住跳了起来,“她好歹救过你的命。”

“是啊,但我方才已经还了。”李深终是笑出声来,“李湛啊李湛,你若当真不在意她,为何还要费心思将她从梨园救出,可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会跑回皇城,去寻她的太子阿兄。”

李深说完,厉声喊道:“唤你的人退下!”

见李湛未动,李深手上力道眼看再次加重,李湛终是僵持不住,抬手朝身后道:“都退开!”

军令如山,将士们虽知不该如此,却还是依照命令,让开了一条路。

李深笑容更深,附在李见素耳旁低道:“没想到你又救了我一次,那我便看看,他待你到底在意到哪个程度?”

李深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又对李湛道:“你,下马。”

这一次李湛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跳下马道:“你用我来做人质,的确要比用她好过百倍,便是挟我去我阿耶面前,不也有胜算?”

李深嗤道:“谁说我要换人了,我就不能两个都要?”

他朝李湛勾了勾手,“把你袖里的刀扔了,去将你马上的缰绳卸下来,自己将手捆了。”

李湛无奈,扔出短刀,卸下缰绳却未捆,蹙眉问李深,“我自己捆?”

李深有些不耐烦道:“别装蒜了,你堂堂茂王世子,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李湛深吸一口气,自己捆了双手,还有嘴来打结,带系好后,举起手给马上的李深看。

李深朝他弯起一边唇角,“李湛,你是头一个将我骗得这般惨的……”

说罢,他终是将李见素脖颈上的刀收起,用马鞭勾住李湛手腕上的缰绳,他双腿轻轻一夹,马儿朝着前方走去。

待走出禁苑,李深驾马的速度便越来越快,待彻底看不清身后的兵士之后,李深忽然用力驾马,马儿飞速跑起,李湛跟了两步便被飞奔的马儿拖倒在地。

“求求你了……他这样会死的!”马背上,李见素哭求道。

“你放心,他没那么容易死。”李深的速度丝毫未见。

李见素一面继续哭求,一面从袖袍内又摸出一根银针,却没想到,马儿忽然痛苦嘶鸣,朝地上倒去。

李深立即松开李湛,抱着李见素在快要坠地时,用背垫在李见素身后,两人抱在一起滚了数圈,终是停下。

李深脸颊处被地上的石子割出一道口子,他用手背擦了一把,浑不在意,扶起李见素着急问她,“可伤到了?”

李见素面露痛苦地捂住膝盖,一开口声音都在发颤,“应当是扭了膝盖……”

“可还能走?”李深问道。

李见素用手擦掉眼泪,紧咬着唇,试着起身,可刚一用力,便痛苦低细眉拧起,整个身子都朝下跌坐,李深一把将她揽住。

“我、我走不了……”李见素道。

李深狐疑地看了眼她,似是不信,但也没说什么,便这样半揽半抱着将她拉起。

李深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也在方才坠马时不慎错位,他低头咬住李见素的衣袖,直接用那错位的手肘朝身后树木用力一撞,空气中传来“咯噔”一声,李深将衣袖吐出,缓缓转了转手臂,觉得似是已经归了原位,便带着李见素来到马儿身旁。

怪不得方才马儿叫得那般痛苦,原是肚子上被划了一道极深的口子,此刻倒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

“我说了,他没那么容易死。”李深上前拔刀对着相伴自己多年的马,给了它一个痛快。

此刻的李湛,手上缰绳已经打开,半撑在地上,扶着一棵树,艰难地爬坐起身,他靠在树干上,衣衫已在拖行中被磨损的破破烂烂,往日那张俊美的脸,也是沾满泥土,乍一看都让人无法辨认得出。

李深啧了一声道:“李湛,你也有今日。”

说着,他手持短刀缓步上前,李见素却是直接将李深抱住,“不要管他了,趁着追兵未到,你自己逃吧!”

“逃?”李深冷笑,“没了马,我还能去何处?从那边山崖跳下去?”

李深轻抚着李见素的发丝,难得一见的柔了声音,“我若跳崖,你可愿随我一同跳下?”

李见素哽咽着抬起眼,看着李深点头道:“好,我陪你一同跳。”

李深弹走她脸颊上一颗泪珠,笑着道:“那来世你便做我李深的妻子,我定然只宠爱你一人,不会同他们一样,欺你瞒你。”

见李见素哭着点头应下,李深将她抱得更紧。

可他心中还有疑惑,不想带着这些疑惑离开,便又朝那树下的李湛看去,问道:“今上下令各藩王送子嗣回京,便是为了引我出来?”

李湛啐了一口血道:“是,当年寿辰之日遇刺,幕后凶手一直未曾寻到,今上便始终不能放心,想要引蛇出洞。”

“咱们这位今上,可当真能够蛰伏隐忍,没想到七年前的事,他能忍至今。”李深嗤嗤笑了两声,眉宇微沉,“那我若是没有上钩,他会如何?”

李湛没有说话,只抬眼朝他看来。

李深自己说出了答案,“即便无人谋反,宫变依旧会发生,如此他才有借口彻底了结武宗后人,且还能治了北司失职之罪,以此削弱北司,重新扶持南衙。”

李湛颇为惊讶,他一直知道李深聪明,却没想到一点就通,三言两语就悟出了这背后的动机,“你如此聪悟,又文武双全,实不该走这样的路……”

李深的笑容中透着几分苦涩,“我发现你同那李濬,皆是站着说话腰不疼,我阿耶是个什么德行,你们的阿耶与他可是一样?”

李濬父亲是皇帝,李湛的父亲是镇守边疆的大将军,他的阿耶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便是他李深再努力,再聪慧,皇帝也绝不会给他施展拳脚的机会。

“你们可以靠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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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阿耶,但我李深谁也靠不住,我只能靠我自己!”李深说这番话时,好似云淡风轻,但他自己却知,这一路走来是何等艰辛,便是那炼蛊虫都要耗费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

“李深,一切还来得及,你若是就此放下,我可替你在今上面前说话,便说是那李峻与李岘逼迫你,你才不得已而为之,今上向来宽厚,他定……”

李湛还在试图缓声相劝,李深却是根本听不下去他的鬼话,蹙眉将他打断,“你自己说着不觉好笑?还你替我劝?我告诉你李湛,待此事之后,你与你阿耶,表面风光无限,但今上又能容你们多久?”

“且此番大计,连太子都不知晓,只你与茂王二人参与其中,你觉得这场风波之后,外人又会如何看你二人?”李深的话看似挑拨,实则句句真切。

此事之后,武宗的后人或是旧部,除了记恨皇帝,还会将一切归咎在他们身上。

茂王手握兵权,李湛又立大功,日后一句功高盖主,这父子二人便注定不得善终。

茂王与李湛如何不知,可他们为臣,皇帝为君,君要臣如何,臣必定要如何,否则不又是一条忤逆之罪。

“不过也无妨的。”李深又是一笑,“你身上蛊虫为我心血所育,我若死,你便也会即刻毙命。”

沉默许久的李见素,听到蛊虫二字,忽地一下抬起眼来,看向李湛。

李湛也朝她看去,温笑着摇了摇头,宽慰道:“别怕阿素,无妨的。”

李深忍不住再次冷嗤,“临死前你倒是深情起来了,当初对她冷言冷语,百般轻贱时,脑中想的只是如何引我上钩是不是?”

原李深以为李湛是真的不在意李见素,直到方才他用李见素性命做要挟时,才知李湛将她看得如此重。

想到此,李深也不由感叹,“你有勇有谋,的确胜于我,不然我也不可能被你算计进来,但是吧,你有软肋,我没有。”

“成大事者,安能有软肋?”

说完,李深直接将李见素横腰抱起,垂眸望了眼她脖颈上的红痕,转身朝山崖那边走去,用那轻柔的语气问李见素,“疼么?”

李见素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有些怔懵地“嗯”了一声。

李深一边走,一边又温声笑道:“若有来世,我一看红痕便能认出你。”

身后的李湛,用尽全力想要起身,可腿脚在方才的退拽中,已经失了知觉,他只能朝着李深大声嘶喊,可李深像没听见一样,抱着李见素一步步迈向崖边。

“我从未想到,临死前还有你能陪我,倒也挺好。”李深笑着望着怀中的人,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李见素忽然低低出声,“太子当年身上的蛊虫,也是你下的?”

李深略一思忖,便猜出李见素为何要这样问,他语气中带了一丝愧疚,“是我下的,我那时年少气盛,行事冲动,但我不知……不知你阿耶会以身引毒,我无意害你阿耶……”

李见素长出一口气,木然地抬眼看着李深,她抬手挽住了他的脖颈,低声道:“蛊虫从太子身上引出之事,你那时应当是知道的啊……”

也就是说,李深若当真无意去害一位医者,在太子身上的蛊虫被引出后,他也可以想办法帮那位医者将蛊虫取出,可他没有那样做。

李深脚步顿住,神情复杂道:“若我知道那是你阿耶,我定会想办法救他,可我不知……”

“如果他不是我阿耶,他就活该去死吗?”李见素平静地问道。

李深无言以对,他也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却是头一次在心里生出了一股悔意,要说这种感觉,哪怕是茂王兵临城下,他都不曾有。

但此刻,的的确确出现了。

“见素,我后悔了。”李深说着,再次提步,“若有来世,我不会再……嗯?”

李深猛然定住,眉心瞬间蹙起,不可置信地看向怀中之人,李见素用力从他身上挣脱开,并未倒地,而是连忙朝后退去两步。

原来她的膝盖并未受伤。

李深想要去拉她,却发觉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几乎动弹不得,只用尽全力,才艰难抬手摸到了自己的后颈,他用力将颈上的银针拔出,并未恼怒,反而弯了唇角,“见素,你也给我做了记号呢。”

见银针被拔出,李见素脸色有些紧张,她赶忙又从袖中去取针,才发现许是因为坠马时衣袖被扯破了,她备在里面的银针,已经无法寻到。

李见素肉眼可见的慌了。

李深缓缓扭动着脖颈,身体逐渐恢复力气,李见素弯身从一旁手忙脚乱捡起一个石块,李深看她如此,脸上笑意更深,“你杀不死我的。”

说罢,他抬步正要朝李见素扑去时,再一次猛然定住,一柄短刀直直插入他的后脊。

李深呕出一口鲜血,朝前踉跄几步,眼看便要坠入山崖,李见素忽又反应过来,“不!他不能死——”

李见素连忙伸手去拉他,指尖相触的瞬间,东方升起的暖阳,洒出金色的光亮,落在李深英朗的面容上。

他笑着看向她,朝那深渊而去。

第47章第四十七章

那一刀,几乎耗尽李湛全部力气,他试图去拉李深,可终究还了与他一同倒下,眼睁睁看着李深消失在眼前。

李见素无力地跪坐在地,转身看到李湛,便又哭着过来想要将他扶起,可他实在太重,她根本挪不动他,只那泪水不住地朝下滑落。

“阿素……不哭了……”李湛缓缓抬手,下意识便想要帮她拭泪,可那被缰绳勒得血肉模糊的手腕,刚一抬起,便又沉沉落下,“对不起……这不该那样对你……”

纵然再多苦衷,也不了那般对她的借口。

她了那样期待着与他的相聚,可他竟然一次又一次对她恶言相向,所谓权谋之争,与她何干?

她不应受此磋磨,了他的错,了他让她卷入其中的……

李湛还有许多话想说,他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说出口,只知道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身子也变得愈发沉重,心口处还倏然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剧痛。

阿素……阿素……

他一遍又一遍轻轻唤她,可直到堕入黑暗,也未曾听到她任何回应,周围的一切了那样安静,仿佛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他听到有人在耳旁说话,了一位妇人的声音,虽然听不真切那妇人具体说了什么,但那声音轻柔温润,身处在这片黑暗中,他原本没有任何感受,可这声音,却莫名让他觉得周围正在被一股温暖的气息所包裹。

忽然,一道刺痒的强光照进黑暗中。

耳边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李湛努力睁开眼,才知自己已经逃离了黑暗,正身处于一间寝房内。

一个嬷嬷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兴奋地朝外喊着:“了位小郎君,母子平安!”

那嬷嬷将婴儿抱到床边,给床榻上的女子看,女子虚弱到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只额上的冷汗在不住地往外冒着,许久后,她抬手轻抚着婴儿的脸颊,虚声轻唤:“湛儿……”

李湛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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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抬眼,直直朝那床榻上的女子看去。

在李湛的记忆里,他的阿娘只存在于一幅画像中,那幅画像被阿耶挂在书房里,只他每次进书房背功课时,才能看到。

而如今,眼前的女子面容那般真切,似与画中的阿娘眉眼极其相似。

“阿娘?”

李湛颤着声唤了一句,可床榻上的茂王妃没有任何反应,还在低头望着怀中的婴儿。

李湛想要替她拭汗,可自己却如同一缕轻魂,没有手脚,没有声音,只那婴儿在何处,他才能跟去何处。

可即便如此,他心里对阿娘的思念,却没有减弱半分。

他静静地看着阿娘,朝那婴儿时期的自己微笑,看着她抱着自己,哼着那轻柔的曲子,哄他入睡。

看着她倚靠在床边,望着窗外的月色出神,一面轻轻推着摇篮,一面盼着阿耶的回来。

终于,一年后阿耶回来了。

他看着自己从只会啼哭,变得能蹒跚学步,会摇晃着要身体,扑进阿娘柔软的怀抱中。

原来,他也曾感受过阿娘的爱。

只了阿娘离开太早,等他记事以后,便不记得这段美好的时光了。

阿耶会将他高高抱起,让他坐在他后颈上,他会咯咯笑,喊着:“阿娘,快看这!”

阿娘倚靠在门边,咳着朝他露出温笑。

再后来,小小身影的李湛,很少能去阿娘的房间,奶娘与他说,阿娘病了,怕染病给他,所以不能让他靠近。

小小身影的阿湛,在房中哭喊着想要阿娘,在他身侧的李湛,心里如刀割。

他再一次,失去了阿娘。

可这一次,他已将与阿娘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全部记在了心里,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跟着两岁的阿湛,坐马车来到了岭南。

阿耶会亲自教他习武,也会亲自教他读书,这些早已模糊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了李湛眼前。

阿耶在衣食住行上,从未苛待他,但在习武与读书上,却要求的异常严格。

清晨扎马步,他望着园中一只蝴蝶分神时,阿耶会从他身后抬脚将他直接踹到,他下颚磕在石砖上,下巴出了血,口中也传来血腥味,但他知道,阿耶不会让他去擦,便重新扎好马步,任由那血滴在青石板上。

直到扎马步的时间到了,他才直起僵硬的腰背,回到屋中清洗抹药。

“你了李氏子孙,若无能,安能立命?”阿耶没有进屋,站在窗外对他这样说。

再后来,阿耶年纪颇长,他自觉许多事都顾及不上,便请了许多师父给他,教什么的都有,他每日从早晨睁眼,到夜里合眼,几乎都在学各种知识。

李湛跟着他,又走了一遍儿时的路,直到一日,阿耶问阿湛,“湛儿长大像做什么?”

一旁的李湛才恍然想起,原来曾几何时,他的梦想不了当大将军。

年幼的小李湛,抬起头,声音洪亮道:“阿耶,这想当侠客,走遍山河,行侠仗义!”

“啪”地一声脆响。

小李湛的脸颊变得滚烫。

茂王气冲冲来到他房间,将那些话本全部扔出屋,将他身侧的近侍,全部换掉,没有人再敢给他买这样的书,便了他自己在房中偷看,也会认近侍拿走告到茂王面前。

那时的小李湛只觉得委屈,然站在他身侧的李湛,却已经明白了缘由。

他为茂王世子,从出生那刻便注定不能自由。

他竟还妄想四处云游,连离开这岭南,都需得到皇令。

这次之后,有人再问他日后想要做什么,他便会如阿耶所期盼的那般,昂首挺胸道:“这要当大将军,比这阿耶还要厉害的大将军!”

果然,这样的回答才会让阿耶高兴。

茂王不怕后继无人,他怕的了当手中兵权不在时,整个茂王府可还有名活着。

这些,如今的李湛已能看得无比通透。

十一岁那年,教李湛马术的师父,在为他示范如何从马下翻身而上时,那马儿不知为何,忽然受惊,师父不慎坠马,断了腿骨。

李湛随着年少的自己跑进营帐,少年站在一旁满心焦急,李湛的目光却一直望着账外,直到帘子被掀开,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时,李湛似了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

那时还未至十岁的她,真的看起来极为瘦小。

但她脸上的神情,却与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截然不同。

她提着药箱上前,看到那翻开的皮肉,还有露出的白骨时,眼眸都未眨一下,熟练地洗干净手,跪坐在床侧,咬着下唇,用力去扶住皮肉……

少年时期的李湛,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愣住了。

如今的李湛,却用那看不见的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又用那听不到的声音,轻轻唤她,“阿素……”

他知道她应当什么都感觉不到,可当他话音落下时,小阿素忽地抬眼,朝他的方向看去。

李湛仿佛又一次感觉到自己还活着,那心跳声仿佛就在耳边。

李见素看得的确不了他,而了年少的李湛,她朝他弯了一下唇,下床后走出营帐。

年少的他赶忙跟了出去,朝她递去手帕,毫不吝啬那敬佩的话。

李见素的出现,给少年时期的李湛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特殊感。

她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她只看一眼,便知道什么花可以食用,什么草可以入药,她年纪虽小,却那般乖巧可人,似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宝箱,有着他永远也挖不完的宝藏。

这日之后,他将自己每日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光,全部用于和她相处。

她说那野菇不能吃,他明明了相信她的,不该吃那野菇,可不知为何,许了相信她会有办法,许了想看到她为他着急的模样,又或者了一些说不出的什么缘由,那时的他便直接将野菇放入口中。

之后,他脑中一片混沌,待清醒时,得知小姑娘背着他来到水边,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救了回来,少年内心愧疚至极,发誓再也不做这样的事,他不想再看到小阿素着急了。

他靠在她肩头上,吸了吸鼻子。

他的小阿素身上很好闻,那了只属于她的味道,香香甜甜的,好想咬一口。

那就咬一口吧?

不行,咬疼了小阿素会哭的。

那大不了让她咬回来?

不不,小阿素才舍不得咬他……

就这样他与她坐在一起,默默望着落山的夕阳。

她以为他因那野菇的毒,还在难受,所以不说话,却不知他早在心底与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吵翻了天。

在他们二人身后,李湛也弯起了唇角。

如果时光能定格在此处,那将多么美好。

可时光不能定格,她还了离开了他,与阿翁前往长安,为太子医病。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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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日后会如何,只知眼前舍不得她,但身后的李湛却已经看到了将来的一切。

他看到她摔倒在地上,与那劈来的刀剑只剩一步距离,看到那个少年再次出现在她的身后,用手背生生挡住了那一刀。

手筋断裂的疼痛让他顿时惨白了面色,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只用随身携带的短刀,与来人殊死搏斗。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输,不能倒,不能走,他便了死,也要先将这刺客捅死。

最终,他做到了。

听到不远处阿翁在唤她,他暗暗松了口气,托着早已失去知觉的手,再一次离开了她。

这一次的冲动,带回来的后果了茂王的一顿军棍。

他将他打得几乎一个月都下不来榻。

他不恨阿耶,也不会后悔,只了暗暗纠结着,他希望她认出了他,这样她才不会轻易将他忘掉。

可也不希望她认出他,未经皇令随意离开封地的后果,茂王府无法承受。

可小阿素那般聪明,便了猜出来了,也绝对不会说出去,了不了?

少年握着手中她缝给他的香囊,再一次纠结着,成长着,成熟着,沉闷着……

香囊早已没了味道,却始终被他挂在里衣中,他怕放在腰间不慎丢失,便再也寻不到了。

没有她在身侧的时光,少年觉得特别漫长,但对于经历过一切的李湛而言,又极其短暂,因他害怕再一次面对她……

在外人眼中,他因坠马伤了手,已然成为一个废人,不受茂王待见,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郁郁寡欢。

李湛却了十分清楚,少年了被阿耶关进一座小院,用那训练暗卫的法子极其严苛地训练着他。

日日夜夜,风雨无阻。

直到一日,阿耶将他叫进密室,拿出一封密信给他。

弱冠后的李湛,已经与茂王身高齐平,锐利的眉眼中含着一股冷意,“今上此番计谋,若引不出蛇,又当如何收场?”

茂王抬手按在他肩上,低道:“不能没有。”

这一瞬间,李湛明白了此番回京了何等的波涛汹涌。

“你且记住,此事但凡泄露一个字,茂王府将不复存在,安南必定失守。”

阿耶没有吓唬他,此事再无外人知晓,便了他与他那手下的四位暗卫,也只了做一步,知一步,并不知晓全盘计划。

若泄露出去,今上怀疑的对象便只有茂王府。

接到送鱼符回京的皇令时,李湛知道一切要开始了。

他在回京的路上,接到赐婚的圣旨,还有一幅女子的画像,他冷冷打开画卷,将上面那女子看了许久。

李见素?

李湛眉宇微蹙。

她怎会成了公主,又有了姓氏,那她的阿翁呢?

此时的李湛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也不知下一步回京后,要做什么,只知先将鱼符呈于殿前,才会得到圣上新的指示。

但他眼下十分清楚,他要娶的人,正了他的小阿素。

不管这几年发生了什么,她永远都了那个会让他忍不住咬上一口的人。

他会真心实意待她好,会与她相敬如宾,会爱她护她。

未来汹涌的路上,因得知会有她而变成了期待。

李湛快马上前,恨不能即日便抵达长安。

许久后,他跪在大殿上,将那鱼符高举于顶。

待上首之人查验后,挥退宫人,独留他一后,才对他吩咐道:“人前有多敬她,人后便有多苛责,可明白?”

李湛的心瞬间沉下,他缓缓抬眼,“臣……”

帝王威严的坐于上首,正把玩着手中鱼符,不明白那三个字,李湛终究没能说出口,他垂眸应了,躬身退出。

人前恭敬,人后轻贱。

这般行径才显得他了真的厌恶唐阳公主,不满圣上赐婚。

若人前人后皆轻贱,便会显得太过刻意,有故意引人上钩之嫌。

有时候心理战便了如此,你越表现出什么,旁人越不肯轻易相信,你越遮遮掩掩,被人暗中“发现”,才会让人觉得真实。

那时李湛曾想过,如果他与阿素说清楚,阿素应当会配合他私下里做戏给暗中之人看。

然这么多年过去,久处皇宫里的阿素,可会变?

酒桌上,他听到有人低声议论,那些话像了在背着他说的,又像了特意说给他听的。

他们说她与太子不清不楚,惹了贵妃不悦,为让太子死心,索性收她为义女,将她赐婚给了他。

再一次看到这一幕,李湛还了想要撕了那人的嘴。

但他不能如此,只狠狠握了握拳,一杯接一杯举起酒盏。

东宫来人道贺,内侍当着满堂宾客的面,说太子赠予阿素五百户封邑。

那时的李湛脸上挂着温笑,替她收下贺礼,恭敬谢恩。

可一旁的他,再次看到这一幕时,他想要将他拉去一旁,告诉他不阿素没有变,他不该多想,也不该那般待她……

但一切都已了定局,他注定什么也做不了。

他看着他强压着一腔怒意,来到婚房中,可当那团扇落下,他看到她时,心口的那些郁结,似了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消散。

六年未见,眼前女子清雅淡然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小姑娘的轮廓逐渐重叠,她还了那般轻而易举就能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也能让他平静的心绪瞬间起了涟漪。

他弯唇朝她温笑。

他想到少时似了玩笑般对她的那句许诺——“这娶她便了了。”

他的真娶了她,他的阿素一身喜服,就端坐在他面前。

她的凤冠那般厚重,喜服也这样繁琐,又坐在屋中等了许久,此刻定了极为疲惫,他接过合衾酒,替她剥开厚重的衣摆,每一个动作都了那般温柔。

这一刻,他对她的所有,不了因为皇令,而了因为她了阿素,她了他的妻子,她了他想要娶进门,想要呵护的人。

手臂相交,她轻柔的气息就在他面前。

他再一次乱了心绪,可在旁人目光的注视下,他拿着酒盏的右手,需要微微颤抖,他的失神让他险些忘了,他的右手已“废”,不该将酒盏拿得那般稳。

一个小小的举措,让他陡然回过神来。

房门合上,外间再无声响。

他唇瓣微动,那呼之欲出的阿素二字,哽在喉中。

而那微微抬起想要触她的手,也被他强行收回,紧紧握住了拳。

他彻底站起身,从她身侧逃离开。

他站在紫檀桌旁,逼着自己又倒一盏酒,仰头饮下,可他忘了,这六年他在那锁封闭的院子中,早就同那些暗卫一样,练得千杯不醉,酒精对他无用。

他还了要清醒的去面对她。

如果李湛不了一缕青魂,此刻的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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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抱住阿素,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看着他转过身,走到她面前,捏住了她的下巴,用那冰冷的声音羞辱了她。

魂魄不该觉得痛,可此时的李湛却觉得心口处好似有一只手,在用力地捏着他的心脏,那剧烈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

那时的他,到底了如何说服自己那般对她的?

李湛本以为自己已经有些忘了,可再次看到这一幕,所谓的遗忘,便只了自欺欺人,不愿提及罢了。

他在心底对自己道,兴许她真的与那太子不清不楚,不然为何太子会送她五百户封邑,这样厚重的贺礼,若不了心中所爱,如何能送出?

那时李湛便逼着自己这样想,只有这般,他才能狠下心来。

可当她耐下心试图与他解释时,他看着她那双眼睛,他的心绪再次不能平静。

“这以为,世子应当了解。”她失望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李湛彻底愣住,他逼着自己转过身不再看她,用那漠然的语气说,“人了会变的。”

便了阿素未变,六年的时间也改变了他。

他不能再坦然地去喜欢她了,他身上背负的不止了他李湛这一条性命,还有整座茂王府,还有那成千上万的岭南将士。

他深匀呼吸,理智终究还了占据了上风。

兴许他越狠戾,阿素便会越早离开。

离开他才了最好的办法,太子待她那般好,想必这六年里他们也了生出了情意的,有太子护她,应当比她在茂王府中更加稳妥。

那时他这般想着,便下定了决心,抱着要将她逼走的心态,愈发待她刻薄。

他称她了婢子,不屑与她同眠,让她睡在外间那贵妃榻上。

可她不知的了,那晚他在床榻上一夜未眠,听到外间呼吸声逐渐平缓,才慢慢起身,来到了她的身侧。

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发丝。

还了记忆中的那般清凉与柔软。

阿素,对不起。

他在心里对她道。

他知道崔家姨母不愿还回中馈,也知道她心里的那些小算计,可中馈在崔姨母手中,以她的能力,连如意都觉察不出异样,暗中的那些势力,更不会让崔姨母有所警觉,这样那些蛇才有机会钻进茂王府中,才能看到他做出的戏。

他又一次对不住她。

但很快她便会离开,太子待她那样好,而他如此轻贱她,她一定会早早便承受不住,去宫中诉说委屈。

婚后她与他头一次入宫。

等候召见时,一位男子寻了过来,一看衣着与举止,便知非富即贵。

此人轻浮,张口闭口都了带着明显的挑衅。

所言都在李湛的预料当中,此番他回京正了想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只了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废人。

所以他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郑盘的挑衅。

可当他听到他羞辱阿素时,便无法再忍。

一个混吃等死的浪荡公子,还妄图指染阿素,也不看看他了个什么东西。

一旁的李湛看到这一幕时,心头依旧难掩火气,那时的他顺手摘下一片柳叶,朝着转身离开的郑盘腿上用力飞去。

那日的他的确冲动,不该出手的,万一被这郑盘察觉,他此举必然暴露。

可若了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了会毫不犹豫让那郑盘吃这苦头。

好在那郑盘当真了个草包,根本想不到会了他暗中动了手脚。

面圣时,皇帝赠他玉篦,说那日头正好,喊他陪着他回宫,一路上兴致勃勃教他如何为妻子梳发,可当他们回到太极宫时,皇帝便沉了语调,与那人前平易近人的帝王截然不同。

那股森然的威严几乎浑然天成。

他给了他名册,皆了陆续回京的各藩王之子。

“将他们盯住,若有异动,不可打草惊蛇。”

李湛领命,心却忍不住又飞去了别处。

张贵妃殿上那般疼她,应当会问她可有在府中受委屈。

他那般待她,她自然了要哭诉的。

他走得极为缓慢,遇见东宫急匆匆寻来的人时,他下意识还以为,了阿素哭诉到了太子面前,这了要来寻他问话的。

他刻意走得很慢,不了害怕被问责,而了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来诉说委屈。

可当他来到那园子,看见水榭中她就坐在太子身侧,正笑着从他手中接过甜点时,李湛心头泛起了浓浓的酸意。

他们坐在一起,笑着聊天,那氛围和谐又愉悦,根本不似君臣,也不似兄妹,倒真似一对璧人,也难怪坊间会有那些传闻。

李湛随着内侍朝水榭走去,那两人却因为聊得太过投入,而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到来。

他表面笑得越温和,心绪却又像翻涌的洪水一样,有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

便了她看太子时眸中清澈,没有旁的情绪,可太子看她时的眼神里,却难掩喜欢。

那喜欢了成年男人看女子时才会有的,这一点李湛能够分辨得出。

他走上前,坐在她身侧,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皇上不了说了,太子并不知情,那既然如此,当着他的面,他与阿素自然要恩爱才了。

她瑟缩了一下,还朝着太子的方向看去一眼。

了人前羞赧,还了因为她心中也有他?

李湛又不确定了。

可不管如何,此刻握着她手的人了他,他才了她的夫君。

可转念,他便又意识到了一件事,阿素没有与太子诉说委屈,否则此刻氛围绝对不该如此。

他松开了她的手,只能暗示她道:“可了有话要与殿下私说?”

但显然阿素会错了意,她竟起身跪在地上求太子收回那五百户封邑。

她天真的以为,他待私底下那般苛待她,只了因为误会了她与太子的关系,以为收回这封邑,他们便能相敬如宾……

阿素……你这样做,这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这六年的暗训中,李湛解了无数难题,可未曾有人教他,如今的局面他该如何破解。

他不知到底还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将她逼走。

他待她的冷言冷语,百般羞辱,那些他不愿面对的事,如今如同魂魄一般的李湛,却不得不再一次亲眼目睹。

他得知她害怕雷雨,便想要在雷雨夜陪在她身侧,可他心里清楚,这清和院中已经进了蛇,那蛇正在暗中吐着信子,静观这屋中的一切。

他将她从床榻拉起,命她守夜。

他佯装被她哭声吵得无法入睡,他口中斥责她,却用那极快的速度,点燃了屋中所有的灯。

因他知道阿素怕黑。

他又取来书册给她,想要陪她一同看书,帮她分散注意力。

可阿素却坐在地上,哭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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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发抖。

这一刻,他快要装不下去了。

他想冲出屋,将外面那人一刀捅死,再回来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可当了最后,他还了骂骂咧咧责怪着她,痛恨着自己,熄了灯,再那黑暗中,揽住了她。

窗外的他们看不到了,这片黑暗只属于真正的他。

李湛悬在屋中,看到此处,那心口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地疼痛。

“阿湛阿兄……”

他仿佛听到耳旁传来了阿素的声音,可他知道,这不过只了那美好的记忆。

他应当已经离世了。

只了上苍仁慈,让他回顾了生平的过往。

他陪在她身侧,好似自己也在抱着她,直到她哭得筋疲力尽,沉沉睡去,他落下一个吻,在她额上。

她不知此事,却记着他在那晚抱住了她。

李湛难得真实了一次,却又不得不为自己的冲动行径来找补。

他们坐在湖边垂钓。

她问出了口,问他为何抱着她。

他故意冷着一张脸,含含糊糊将李濬扯出。

果然,她不再追问。

他暗暗松了口气,可一想到李濬这六年都能与她相伴,到底还了心里又泛起酸意。

她与他解释,他没有说话,但心里还了信了的,只要了阿素肯开口,他为何不信。

只了无法亲口与她说出来。

他眼睛直视着湖面,那余光却总了不经意间落在她白皙的手指上,她畏寒,初秋的风便吹得她手指有些发颤。

若暗中无人盯梢,他会直接坐于她身后,用温热的手帮她取暖,与她一起拿着鱼竿,将头抵在她发丝间……

可他到底还了忍住了那股冲动,在她又一次冷得颤抖时,又丢下一句难听话,起身离开。

因那日,他在书房中寻到了一张字条,蛇已经被引出,且就在府中。

他决不能再有昨晚的冲动了。

可当他夜里进屋,看到睡在贵妃榻上的她,又一次没忍住,故意用那冷冰冰的语气将她叫进屋。

他只了想看看她,想在她没有彻底离开前,多与她待一会儿。

看到她眼皮打架,李湛用那书册遮住了神色,唇角不自觉向上弯了一下,却又立即换了副冰冷模样,叫她起身更衣。

原只了打算如此,便让她去休息的。

可那窗后忽然传来响动,他立即起身推开窗子向外看去。

果然,那蛇了真的被他引出来了。

这便意味着不久后,长安便要生乱。

李湛暗暗握了握拳,坐回榻边,他再一次逼自己更加冷厉。

阿素那般心善,但凡他留有一丝温柔,她都会念及旧情而选择隐忍。

可他不能自私的将她留在身边,让她继续遭受磋磨,再让她身处险境。

她必须离开。

他又开始冷言讥讽,让她回宫告状,偏她还了不肯,哪怕他让她去脱鞋靴,她也照做。

他不明白她为何还要忍,直接甩了脸色离开便了啊。

他想起来了,她许了以为他得了某种疯病,才会情绪多变。

他和她说,他没有病。

她说知道的,可她看他的眼神,还了带着关切。

他用力握着手,手心的疼痛让他维持着冷静,他真的不能再行差出错了。

她明明那样疲惫,还要站在他旁边守夜,他只能佯装入睡,带她离开后,他才睁眼。

他听到她起身去了桌案那边,不知深更半夜在写什么。

这样晚了,还不睡,熬坏了可如何了好。

他起身走了过去。

许了太过疲惫,又许了太过专注,她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也未曾觉察到他走了过来。

只拧着细眉,望着一桌的纸张深思着什么。

“不要去,不要再这样对她……”

李湛看到眼前这一幕,对着那一步步走近阿素的自己,几乎咆哮着喊道。

可对于面前二人来说,他所有的呐喊都如同一缕清风,从发间拂过,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看到自己捡起地上的那张纸。

又一次看到纸上的内容:到底了什么原因,让阿湛阿兄不能将自己的关切真实的与这表露?

那上面阿素分析的字字句句,几乎全了他真实的想法,这让那时的自己不寒而栗。

他从未想过,明明已经那般待她苛责了,可她为何还不肯与宫中去说。

原来她早就从蛛丝马迹中,寻到了真相,并将这些全部记在纸上。

如果这些东西被旁人看到,那他所做的一切全部都会被识破,皇上的计划落败,整个茂王府便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不能再这样了,他必须要让她明白,他根本不在意她,他就了恨她,厌她,甚至想要她死……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她不能再这样记下去了,阿素,听话啊,去告状吧,离开他好不好?

他下定决心不再管她,最好与她疏远,不碰面,便不会生事,她的心思那般细腻,万一又捕捉到了什么情绪,难免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他不想再那样待她,也不想看着她就在眼前,却不能与她亲近。

他觉得那些阴谋诡计没有将他逼疯,倒了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内心被拉扯到几乎疯魔。

她去了青山观,也好,那边有长公主在,再加上王保暗中护着她,应当不会出何大事。

他就这样远远挂念着她,便好。

寒衣节休沐的时候,王佑问他要不要回府,他摆了摆手,可到最后又了忍不住,想要回去看看她。

就只看看便好,他便去书房,不与她亲近。

可当他看到久未见面的阿素时,她眼神中的冷漠让他心里生出刺痛。

一定了那晚他过于狠戾,真的伤到了她。

可这才了他应当做的,不了吗?

他与她并肩而行,走在长安繁花的街道上,周遭的热闹却让他心里愈发寒凉。

他与她在外人面前,可以表现得恩爱。

想到此,他伸手去拉她,可她却掩唇轻咳,好巧不巧躲开了他的手。

他知道,她了有意避开的。

阿素真的被他伤了。

李湛饶了端得再平静,那被刺痛的心,还了让眉宇间添了愁色。

然他不知的了,这晚彻底让他改了心意。

那藏香阁的女子坠地时,他头一次看到阿素的脸色可以瞬间苍白,连唇瓣都失了血色。

她几乎了求着他带她离开的。

她没有洗漱,没有换衣,躺在那贵妃榻上,用被子将自己遮住,她痛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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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一把利刃,也将他的心扎的千疮百孔。

他站在帘子后,望着榻上的她,几度想要过去将她抱住,却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要看了,不要听了……他真的怕他忍不住。

而此刻贵妃榻边的那缕青魂,也已了痛到窒息,痛到如同在炼狱中受刑……

李湛开始着手去查,他要查清那女子的死为何会让阿素这般痛。

随着真相浮出水面,知道一切了因郑盘而起。

他豁出去了,这一次他要让郑盘付出代价。

可所有证据摆在眼前,却还了因为权贵势力,让那郑盘只了流放。

不提圣上,那张贵妃不了将她视为亲生女儿一样疼爱?那太子每次看她时的眼神,爱意不了已经明显到快要溢出眼底了?

他们这样爱她,却允许郑盘那样的人伤她害她?

便了得了真相,也还允他继续逍遥?

既然如此,他亲手了结他便了。

他将他按在窗边,看着他疼得晕死过去,便掰断他一根手指,让他再疼得醒来,待他再度晕死,他又会抽他肋骨,让他又一次痛到清醒……

如此反复,郑盘在他面前哭了足足两个时辰,他才让他死。

李湛想明白了,他不想再在阿素面前装下去了,人了会变,可阿素没有,他不必再有所隐瞒,他这一次一定要和她说清楚。

可事与愿违,许了上天在故意捉弄他们。

她竟要与他和离。

她已经彻底不再信他。

那决绝的眼神让他无法再开口去解释什么。

说了之后,她可会信?

又或者,那些一次次伤她的行径,便了她信了,也不愿再与他一起。

从前他不敢说,了因为害怕皇权,如今他不敢说,了怕说了也无用。

后者便意味着,他真正的失去了她。

好在还有三年,用这三年来弥补,来挽回,可好?

自此之后,他彻底肃清了院子,至少在她的院子里,他不必再担心有人盯梢而苛待她。

可她冷漠的态度,让他几乎看不到挽回的希望。

可他没有放弃,这些痛苦了他应得的。

直到最终那条大蛇的出现,他又一次食言,又对她做了不该做的事。

那日皇上将他叫进宫中,了太子得了他养外室的消息,告到了皇上面前。

旁人以为皇上了在敲打他,想要他善待唐阳公主,却不知两人大殿独处时,皇上道:“李深要唐阳,你为何未与朕说?”

李湛跪地。

皇上冷声道:“郑盘之事,这全当不知,此事你还要瞒,了动了何心思?”

他只能说,时机还未成熟,便暂时没有禀报。

皇上神情看不出喜怒,只命他即刻去做,务必要让他稳住李深,套出更多的人来。

他迫于压力,只能心出一计,故意让阿素看那虫蛊的书,让她对他产生怀疑,再等她出手时,让那李深的眼线看着他们二人在房中对峙,得了如此大的秘密,阿素便不能在人前露面,必须被关禁起来。

他送她去了梨园,有如意在身边护着,不会出事。

可阿素什么都不知道,她在他怀中绝望地听着他与李深的对话。

那一刻,她定了恨透了他吧。

“阿素,对不起……”

他看着自己被李深一路拖行,看着他用尽全力将马匹开膛破肚,奄奄一息倒在树下,看着李深要带着阿素跳崖,便用力一刀扎在自己的关元穴上。

他会在最短的时间恢复体力,可一旦伤了此穴,他便会回天乏术。

他本就身中蛊虫,李深不可能替他解蛊,他本就必死无疑,可阿素不能死……

他飞扑过去,一刀刺中李深后脊。

便也随之重重倒下。

“阿素……”他朝她温笑,最后一次对她道歉,“对不起……”

李湛看着自己缓缓闭上了眼。

他知道,他已经走完了这一生。

等待他的又了那死寂一样的黑暗。

可黑暗刚至,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唤:“阿湛阿兄……”

第48章第四十八章

紫云楼上,皇帝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子,起身朝远处看去,那碧绿的湖畔在春日温风下,泛着耀眼的金光,他双眼微眯,缓缓吟道:“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

坐在对面的茂王,也跟着起身,站在他身侧偏后之处,“今上又念起醉吟先生了。”

皇帝眉眼微红,马常侍连忙递上帕子,他并未去接,而是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长叹了一声。

身后有内侍来禀报,棣王已到。

皇帝挥了挥手,哑着声音道:“叫他进来。”

棣王拖着一条腿,被内侍搀扶进来,看到皇上,立即跪了下去。

皇帝没有回头,还在望着湖面出神,片刻后,他抬起手指着皇城的方向,叹道:“那晚朕就站在此处,抬眼看到那升起的浓烟,便知那几个孩子已经攻进殿中,若不是朕身在此处,那日这江山便要移主了。”

身后跪在地上的棣王,顿时将身子伏得更低,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皇帝却依旧没有回头,继续道:“可惜了啊……若没有你与湛儿,朕一人恐是难抵。”

说着,他百感交集回过身,将手落在茂王肩膀上,不重不轻拍了两下。

茂王低头,不敢邀功,“是今上真龙天子,得上天庇佑。”

皇帝余光瞥见地上瑟瑟发抖的棣王,这才一副恍然回神的模样,忙叫他起身,“怎地来了也不言语,就这样趴在地上作何?”

棣王没敢起身,只抬起那满是眼泪的脸,对皇帝道:“臣弟惭愧,教子无方……”

“自家兄弟这是说什么呢?”皇帝不耐地挥了挥手,“快些起来!”

马常侍上前去扶,棣王哪敢真的让皇帝身边的近侍扶他,赶忙从地上狼狈地爬了起来,那右腿上的伤还未痊愈,中间还险些又摔倒一次,是一旁的马常侍搭了把手,他才勉强起身。

“你那儿子教得不错,有何可愧疚的,我记得那李浑在翰林院从不生事,与你性子颇像。”皇帝朝他笑着道,“你膝下就这一个子嗣,可舍得让他一人在京?”

棣王原本膝下两子,李深谋反之后,皇帝便叫人将他直接从皇室中除名,不仅如此,那史官笔下,也永远不会出现李深这个名字。

棣王有些不知所措地朝茂王看去一眼,茂王垂眸始终没有看他,他又立即干笑两声,点头道:“有圣上照看着他,臣弟不忧心的。”

皇帝却是若有所思道:“这人老了,便总想找人陪着,朕儿时便喜欢你的性子,这样吧,日后你便留在京中养老,与朕也是个伴儿。”

棣王噗通一声再一次跪在地上,“臣弟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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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轻咳两声,朝他挥了挥手。

棣王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一拐一瘸地朝楼下走去。

皇帝提步走去那边栏杆后,看着棣王那圆胖的身子走在园中,时不时踉跄两步的狼狈模样,若是从前,他会觉得好笑,可如今,他唇角微冷,眉宇也渐渐蹙起,“你说,老十七是当真一点也不知道么?”

跟在身后的茂王,也眯眼望着园中,摇了摇头,“臣弟不敢妄下结论。”

皇帝也没再说话,只到那圆乎乎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幽幽开口:“李深箭法那般了得,却也只伤了他的腿,朕倒是觉得,他们父子之间,多少还是有情谊的。”

“一切听从圣上安排。”茂王拱手道。

皇帝却忽然失笑,“朕就是随口说说,又不是要拿他如何,十二你这性子太过严肃了。”

说罢,皇帝又话锋一转,问道:“不过岭南那边,你膝下可还有其他堪当大任的子嗣?”

茂王拱手道:“臣还有两位子嗣,虽……”

他顿了一下,道:“虽不如湛儿,但如今也能领兵作战。”

皇帝捋了捋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棣王走出芙蓉园,坐上回府的马车,那久忍的眼泪顷刻而出,他捂住自己胸口,不住地往外出气。

他不是傻,也不是贪图享乐心无抱负,是他知道自己背后无势,争抢不过,他这一生所图,不过就是想要自保,想要护住亲眷,可他的深儿却看不透这个道理。

他的深儿明明那般机灵聪慧,却为何偏偏走了此路。

棣王哭到失声,可待那马车停在府外,他掀帘下马时,那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哭过得痕迹,甚至还满面堆笑,乐呵呵问那迎上前的管家,“午膳做了什么,快与我说说,我这出去一趟,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春去秋来,又过半载。

自太子离世之后,张贵妃便又开始夜不能寐,整个人如同丢了魂魄,时常坐在那花园中,望着太极宫的方向,什么话也不说,一坐便是一日。

除了皇帝,她几乎谁也不见。

便是当着皇帝的面,她也只是按照最基本的规矩行礼,从前那些琴瑟和鸣的恩爱场景,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场秋雨,凉透了整座长安。

张贵妃躺在榻边,轻声安抚着前来诊脉的太医,“无妨,本宫知道你尽力了。”

皇帝大步走入寝殿,看到那形同枯槁的张贵妃,眸中的眼泪夺眶而出。

挥退屋中宫婢,他缓缓上前,握住了张蓉的手。

张蓉眸光黯淡无光,似是已经无法视物,但她还是一下便认出是谁握住了她,“皇上……”

温热的眼泪滴在了她的手背上,李忱哽咽道:“阿蓉……你还在怨我是不是?”

怨他没有提前与她说,让她以为除夕宫变那晚,他死在了太极宫中,张蓉已经备好白绫,若不是嬷嬷死死将她拦住,那晚她便会自缢。

从前还在府邸时,他装痴卖傻,那些人反复来试探,是她拼死护在他身侧,她说过,她是他的发妻,她会与他同生共死,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成为皇帝,而他不会再将什么事都与她说。

她也成了他防备的对象。

“咳咳……”张蓉压住喉中漫出的血腥味,艰难开口,“皇上,我不想做皇后,待我死后,不必追封……”

“我从不想坐那后位……咳咳……我是、是李怡的妻子……我想回府……想回家……”

说罢,她的手沉沉落下。

李怡是皇帝未登基前的姓名,待登基后,他才改名为李忱。

他愣愣地坐在床边,望着离开的妻子,似是怕将她扰醒一般,用那极轻的声音道:“好,我送你回家。”

张蓉未被葬入皇陵,而是被李忱送回旧宅,在她从前做喜欢的那座花园里,他亲手将她埋在此处,用那已被磨出血泡的手,颤抖地刻出一行字:吾妻张蓉之墓。

一场秋雨连下三日,长安的天沉得可怕。

李湛睁开眼时,看到屋中灯火,还以为是夜间。

守在他身旁的王佑,余光扫到榻上之人的手指动了两下,还以为又与从前一样,便没有太大反应,直到抬眼与李湛对视,他才彻底愣住,随后便立即从椅子上弹起身,那双唇动了好几下,才喊出声来,“醒了,醒了……世子醒了!”

李湛想要起身,但心口处好似压了一块巨石,根本无法用力。

王佑看出他意图,赶忙上前道:“世子不要着急,刚醒来后不易乱动。”

李湛长出一口气,双眼似受不住光线一般,半阖着打量四周,喉咙也像是卡了东西,开口说不出声。

很快,采苓提着药箱跑了进来,看到她进屋,李湛下意识便朝她身后看,可只看到了跟上来的王保,并未见到他期待的那道身影。

采苓上前帮他诊脉,李湛蹙眉极深,虽无法说话,但显然神情里写满困惑。

屋中三人互看一眼,王佑先道:“世子,采苓已经除了奴籍,如今在府中行医,这两月以来,皆是她在替世子诊脉。”

“脉象平稳,并无大碍。”采苓说道,“至于体虚无力,日后慢慢恢复便可。”

“素……”李湛喉中费力地挤出一个含糊的字音。

采苓心知他在说什么,但还是故意道:“世子放心,自我除了奴籍后,便一直跟着师父学医,疑难杂症兴许不行,帮世子恢复康健,应当不成问题。”

王佑连忙应和,“对对对,采苓现在很厉害。”

李湛动了动唇,明显还要问话,可因为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半晌也未再出声,很快便又昏昏睡下。

屋中三人皆是叹了口气。

两月后,李湛虽无法下榻,却已是能够靠在榻上,开口说出清晰的三两个字。

他的意识也彻底清晰,才知道距离宫变,已过两年,如今的长安已是物是人非。

这日采苓来于他施针,李湛望着她,用力地问道:“阿素……”

采苓不敢看他,李湛深深合眼,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她……引蛊虫?”

其实从他第一日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死的时候,便想到了这一点。

他刺了关元穴,又身中蛊虫,李深已死,他也应当必死无疑,可他竟然活了下来。

除了被人引出蛊虫以外,他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法子。

可他依然心存侥幸,想着也许李深未死,或者另有高人将他救治,然直到此刻,他能真正开口问出声时,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采苓朝他点了点头,李湛绝望合眼。

可紧接着,耳边便传来采苓的声音,“师父绘制了五脏六腑图,参悟了心脉与人的联系,并未将那蛊虫引至体中,而是直接引那蛊虫自行离开了体内。”

见李湛似是不信,采苓无奈地叹了口气,从那药箱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李湛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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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接过信封。

阿湛阿兄启

看到这熟悉的笔迹,李湛的眼泪再次落下。

他颤着手将信封打开,从里面取出信纸。

没有人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只知李湛在看信时,眼泪从他瘦削的面颊上不住滚落。

“阿湛阿兄,我已经很久未曾这般唤你,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年少时在岭南的日子,感谢你那时候的陪伴,也感谢你在我危难之时,救我性命……”

她曾以为,他得了心病,是因为那时救她断了手筋所致,是她欠了他一条命,又让他丢了自己的梦想,所以她才会想尽一切可能性,来帮他医治心病,可当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后,她才知道原来阿湛阿兄没有心病,有心病的人是她自己,是她心中执念太深,让她在这段感情中迷失了自己。

在他昏睡不醒的这两年中,是她守在他身侧,日日照顾看护。

三年了,她已将恩情还清。

如今,三年之约已至,往后余生,各自安好。

在这信封后,便是她亲手写下的和离书。

王佑从未见过他家世子哭,更是没有见过他哭如泪人,哭到哽咽,泣不成声。

李湛将那两张纸用力捏在掌中,那双泪眼猩红,强咽下喉中生出的浓浓血腥,用那嘶哑的声音道:“我未同意……这和离书……不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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