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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黑月光 归无里 32537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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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黑月光

六月的天气热得冒火,摩托车开得快,一股又一股的热浪接踵而至。

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坐上他的摩托车后座了,林杳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你真的不打算继续开赛车了?”

如果真的有天分,就只因为觉得无趣而放弃的话,未免有些可惜,况且沈郁白根本也没有什么其它想做的事,那干嘛不继续把这件事做下去。

他好像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车停在了考点门口,沈郁白把车熄了火,敷衍着回答:“再说吧,说不准以后起了兴致就再去玩玩儿。”

不是每个人都要有梦想,林杳有很确切的目标,但沈郁白一直觉得自己的眼睛往前一看,都是雾蒙蒙的一片。他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没有爱好,做什么事都是抱着玩玩儿的态度,人生充斥着无聊。

因为得到得太容易,所以觉得什么都不需要珍惜。

林杳看了他一眼,从车上下来,拎着个笔袋就进了大门,周边都是送孩子上考场的家长,千叮咛万嘱咐着,沈郁白待在边上听了一两句,对前面那个头也不回的人说:“林杳,高考大捷。”

她还是没回头,很随便地跟他挥了挥手。

沈郁白本来想提醒她一句别忘了之前答应过他的事,后来又觉得在这个时间点提这茬不太好,于是还是住了嘴。

高考持续了三天,林杳是纯理科生,生物是第三天下午考的,神经整整绷了三天,在考场下写下大题最后一句“检测mRNA是否翻译成蛋白质”,然后搁下笔,吁出一口气。

窗外叽叽喳喳的,空调吐着凉气,黑板上用粉笔字标识着考试的时间和科目。

要结束了。

走出考点大门的时候,林杳想起很多事,她感慨自己已经不常降临的噩梦,感慨她与初中截然不同的高中生活,也感慨——

“回家吗?”

新生活的开始。

舅舅和阿婆在外面等她,舅舅开了店里用的面包车,阿婆笑眯眯的,招呼着她快点过去。

周围的人很多,有的欢呼有的抱怨,林杳张了张嘴,看着原本应该停着一辆摩托车的位置,最后还是抿了唇,没说什么,拉开车门进了面包车。

舅舅在车里放了歌,很怀旧的那种,阿婆说舅妈在家备了饭菜,今天要好好吃一顿。

林杳偏了偏头,问:“那我今天还回沈家吗?”

廉价面包车里的空调吐出的冷气凝聚成白雾,落在她手上的时候凉得吓人。

阿婆叹气:“你暑假还是在那边待吧,家里还是没有空出来的地方呀。我们承了沈家好大一个人情,改天阿婆去沈家送点礼物,好好感谢一下人家。”

林杳蜷起的手终于松开。

这天林杳回去得晚,舅舅叼着烟把她送回沈家,还拉下车窗跟她告别:“暑假这么长,你有时间也可以回我那边,陪陪阿婆也行。”

林杳点了头。

家里是黑的,林杳摸回自己的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阳台处大开的玻璃门,纱帘被热风卷起弧度,整个屋子里都很热。

她眯了眼,借着那点熹微的月光看见自己的书桌上趴着个人,两臂蜷着埋住脸,后脑勺的头发在风里轻轻动。

林杳慢慢抬步走过去,看见书桌上自己摊开的笔记本,都是高中时的笔记,上考场前一阵还在复习,走得急,本子都没合上。

桌上的少年安静地闭着眼,呼吸均匀,纱帘慢慢舞动着,在他脸上投射出浮动的光影。

林杳看见他手里还捏着笔,她拿着笔记本走到落地窗边上看了眼,沈郁白就着她摊开的一页,拿铅笔在上面乱七八糟地涂鸦写字。

上面写了个“慢”字,旁边写了个大大的“忘”,重重地点了个问号。

他甚至还有够幼稚地画了几只很抽象的狗,狗的牙齿又尖又长,丑得不像样;还画老鼠,画得像皮球。

看上去是真的把他等无聊了。

林杳很轻地笑,桌上那个人动了动肩膀,从书桌上起来,手指搭上发酸的脖子。

他往那边看了一眼,沈郁白也看见了她,表情还是冷淡的,说着反话:“你可以再回来得晚一点。”

林杳把笔记本合上,搁在书桌上,问他:“你跑来我房间做什么?还在我本子上画狗。”

沈郁白的表情有点古怪:“……那是狼。”

林杳:“……”

“那旁边那只是仓鼠?药药?”

少年单手扶着脖子,背脊往后靠,搭在椅背上,侧目看着她,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松散:“这个名儿是说给我妈听的。”

言外之意,它的真名还是“杳杳”。

沈郁白掀起眼皮盯了她几秒,睫毛又落了回去,唇线被拉得平直,大概是想说什么。

林杳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你是不是该回你自己的房间了?”

沈郁白轻轻蹙眉,一贯漫不经心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杳推了他几下,跟他说:“我没忘。”

“安心了吗?男朋友。”

沈郁白身子僵了下,林杳把他扯出门外,催着:“行了,睡吧。”

她想起些什么,说:“对了,这事暂时不要跟你爸妈说,我也不会跟我家那边说。”

少年手指微动,拧了眉:“为什么?”

林杳沉默两秒,只说不想被别人问,等以后真的确定下来了再说也不迟。

她把门关上,眼睛还低着,看着地面上的砖缝。

现在拴在她身上的这根红线轻飘飘的,一扯就断了。

林杳承认她现在跟沈郁白也许确实是互有好感,但是这点好感称不上爱,也许能撑到明天,也许后天就散伙了,也许等到下一次两个人又因为什么事再吵起来的时候,这么一点点好感就被消磨光了。

谁知道呢?十八岁的时候能谈什么永远,林杳不相信永远。

林杳坐回书桌前,拉开那个抽屉,看见一排散落的珠子,仿佛还能闻到那夜雨水浸泡着血的腥气。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林杳觉得沈郁白也并没有那么喜欢她,大家也许会陪伴彼此一段时间。

谁都不相信谁会长情。

暑假两个月,林杳在考完的第一天就马不停蹄去了乌合会所找王姐,王姐见到她还很惊喜,问林杳考得怎么样。

林杳跟她聊了两句,撇眼看见王姐的手边还有英语教材。

有些人坐在开了空调的教室里成天插科打诨,有些人窝在狭窄脏乱的工作间里啃书本,做梦都想上大学。

她笑笑,问:“王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考试?”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还差得远,好多东西都没学会呢。”

林杳:“试试又不会损失什么。”

王姐说她会努力,然后又问林杳来找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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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杳停了两秒。

“我想问问,最近那个姓叶的警察还有没有来过?”

王倩讶异地看着她,林杳还是在笑。

她问王姐能不能让接待过叶傅文的小姐们写几封信,手上有合照的话也可以给她。

借着以前在这里打过零工的经历,林杳跟谁都能混个脸熟,她乖乖地笑,偶尔会过来跟前台的姐姐聊家常,花了一周多的时间才完全跟人家混熟。

按林杳拜托的,王倩把前台叫过去,她回头跟王倩对了个眼神。

前台的姐姐有点为难,林杳跟她说:“没事儿,你过去吧,我帮你守一会儿。”

她连连道谢,林杳转眼看了眼旁边打开的电脑。

会所是会员登记制,都得办会员卡,用卡里存的余额消费,以防有外人混进来。

林杳用叶傅文的手机号在电脑里查到了他的会员号,前台都有消费记录,她掏出手机拍了照。

暑假确实很长,很多事都能开始做了。

听到叶傅文被革职的消息已经是一周多以后的事了,金家父母说的,叶傅文被处罚以后,金星鑫案子的负责人就换了一个,警局打电话通知了金家。

彼时林杳正在金友媛的屋子里帮她辅导作业,她单手撑在一边,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目光有些涣散。

其实检举材料并不充分,林杳也做不了太多的事,但她只需要开个头,让部门自己核查就行。

听说这件事让乌合会所从上到下都被查了一遍,至今都没开业。

她暑假偶尔会帮金友媛做辅导,下午五六点的时候再回沈家去。

从那次以后,沈郁白就经常跨过阳台来找她,连前门都不走了,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捯饬了个木板搭在两个阳台中间,颇有要天天来的架势。

可他在林杳的房间里什么都不做,也从没翻过她的东西,只是坐在地毯或者椅子上打会儿游戏,听见她回来了就扭头看她一眼。

林杳看了眼地上的卡碟,用脚轻轻踹他,不解问:“你房间里的显示器不是更大?”

沈郁白眼也不抬:“在你这儿待一会儿不行?”

林杳看看他,咕哝:“待着呗,又没说你不能来。”

她把包搁到书桌上,看了眼桌面,突然皱眉。

“你动我桌子上的珠子了?”

她昨天把抽屉里的珠子拿了出来,装在了盒子里,还专门买了水晶线,打算重新串起来来着。

沈郁白动作一顿,眼都不眨,屏幕上出现“GAMEOVER”的字样。

他把操作手柄丢到一边,从兜里掏出一串多宝串,挂在食指上。

林杳明明记得自己只串了一半,看来他给她串完了,还贴心地擦干了上面的血迹,只是有的部分已经被血染透了,擦不掉了。

她走过去想夺,沈郁白把手串攥进掌心里,把手往旁边扬了扬,林杳撑着椅背,与他凑得很近。

她低头觑了他一眼,沈郁白轻微抬了头,两个人的视线上下交错缠绕,呼吸打在一起,体温温热,费洛蒙的味道四处弥散,她的下巴几乎要撞在他鼻尖上。

林杳的表情不太好看,沈郁白就抬着眼,声音平淡:

“这是他的东西?”

“是。”

少年面无表情,唇色变得很淡,轻轻出声:“那你桌子上的那张照片呢?也是和他?”

42黑月光

沈郁白直直看进她眼睛里,林杳也没回避,低眸睨视他,两人的距离太过于近,说话都像是耳鬓厮磨:“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和他到底有多像吗?现在知道了。”

趁沈郁白发怔的功夫,林杳把多宝串挑了起来,拎在自己手里,然后撤开。

她转回书桌边上,把多宝串装进盒子里后,撇眼看见了书桌上那张静静躺着的合照,她刚上初中的时候拍的,在舅舅的拳馆门口,金星鑫坐在自行车上,她在后座,手里还拿着一瓶从他那儿顺来的桃汁,正挑着唇笑。

那时候还是长发,风挑起马尾辫。

林杳把照片也装进了盒子里,封好了盒盖,头还低着,跟沈郁白说:“你来我房间玩手机、看电影、打游戏,都行,我没说过不行,但是别翻我东西。”

她把铁盒扔进抽屉里,铁盒发出哐当一声,抽屉被她重重关上。

“很不尊重人。”

沈郁白慢慢从椅子边上站起来,头发有些凌乱,半遮住一支眼睛,领口的扣子开了一个。

从阳台上渗进来暮色的光线,成排的光线入侵室内,纱帘被轻轻卷起来。

“林杳,你当时答应我的时候,是认真的吗?”

她轻轻皱眉,转回了身子:“没认真想过的话我干嘛理你?”

沈郁白转了眼睛,看向她,又低了眼:“我现在真是你男朋友?那你现在护着你和别的男人的照片算怎么回事?”

“我和你之间,有过一张照片吗?”

林杳默了两秒,从兜里掏了手机,打开了照相机,然后抬步走过去,捞住他的脖子往下摁了摁。

她敛住眼,嘴唇碰了下他侧脸,同时摁了快门,沈郁白还没反应过来,林杳已经撒了手,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照片给他发了过去。

“没想到还会因为这个事生气。这么介意的话,今天的照片我洗一百张一千张送给你。”

林杳的表情有些无奈:“还满意吗?男朋友。”

“没必要和他比,我也说过好多次了,你跟他不一样,他是从小很关照我的朋友,我手上只有这一张他的照片,他去世了,以后再也没机会拍了。”

她抬了眼,扯了两下他的手,“说句话?男朋友。”

少年偏了偏头:“……知道了,别喊了。”

林杳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的心思也很敏感。

后面几天万茜要回一趟娘家,沈科出差,家里就剩下林杳和沈郁白两个人。

万茜走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沈郁白在家不要欺负林杳,请阿姨来做饭也是让阿姨直接按林杳的喜好来。

沈郁白敷衍着说“好好好”,万茜临出门的时候还有点担心:“你也别天天在家玩游戏,好歹也做点别的事吧,以前还能出去开开车,现在你是什么都不干了。”

他还坐在地毯上,万茜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以及屏幕上的游戏画面,虽然她一直倡导给足孩子自由,沈郁白只要不犯法不乱搞,万茜平时都不说他,但是最近总觉得自己儿子孤独得过头了。

她又问:“你的那些朋友呢?怎么好久都不来玩了?”

平时只有王栩文会咋咋呼呼地叫一帮人来找他玩,跟王栩文掰了以后就没人来家里了,在学校倒是还有不少能说话的人,但也算不上很熟。

沈郁白摁了两下按键,闲闲想,反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就那样,高中也念完了,到时候总是要出国留学的,以后也见不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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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想着,手里的动作一瞬间停住。

万茜没得到回答,叹叹气出了门,家里的大门被砰的一声关上,沈郁白坐在原地,半晌没有动,连眨眼的动作都很轻微。

是的,他读的是国际高中,没有参加国内的高考,读完直接出国了,那么到时候和所有人的关系基本都要止步,包括和林杳的。

带她一起走也不是不行,反正他爸妈应该也没意见。沈郁白很简单地想。

*

林杳下午去完金友媛那儿以后就回了舅舅家,暑假没有那么忙,她就会多抽时间回去看看阿婆。

前几天阿婆在家扭了脚,到现在下地还有些不方便,只能坐着。

她问林杳:“囡囡想好去哪里上学了吗?蒋依说想要你去她的城市,她也能照顾到你。”

林杳用勺子舀着西瓜,吃进嘴里以后又吐了籽,说:“还在挑学校,决定好了再说吧。”

蒋依在的那座城市有一所很出名的警校,林杳确实有去读侦察学的想法,但是警校几乎都很少招女生,能不能被录上还是个问题。

“你要是去你妈妈那边的话我也能放心一些了,总有人能照顾你。”

林杳闻言搁下了勺子,说“不用她来照顾我,她现在过上了自己想要的人生,没必要非得栓在我身上,我自己在外地也能过好。”

没人说母亲就该为孩子而活,林杳也从不要求蒋依去为她做什么,她也希望自己的妈妈能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的爱好和理想,不必每天想着孩子。

蒋依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一位母亲。

所以林杳也不想拿这个身份去制约她,好像在跟她说你是我妈你就得为我做点事一样,蒋依现在有自己的家庭和挚爱的丈夫,林杳也为她高兴。

阿婆摸摸她的手,说:“我们肯定是相信你有能照顾好自己的能力的,但是我是你的家人,肯定是会有点担心的。蒋依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想让你过去,因为我们都很爱你。”

阿婆从来不吝啬说“爱”这个字,她从小就跟林杳说“阿婆最爱囡囡”,从她牙牙学语说到她长大成人。

小时候她家庭美满,妈妈教她自重自爱,爸爸会让她坐在肩膀上看世界,她放学了就坐在金星鑫的自行车上喝桃汁,看着才两三岁的金友媛跌跌撞撞地朝她走过来,牵住她一根手指,那时候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奇妙,没有血缘的联系也能产生如亲人般的亲切感。

阿婆那时候拍着她的肚子哄她睡觉,喃喃着说:

“我们囡囡啊,也是从小在爱里长大的。”

林杳闭了闭眼,往阿婆的肩膀上靠了靠。

因为家里只有沈郁白一个人,林杳晚回家也不用再跟万茜说一声,她走到沈家大门时候看见路上有一窝被遗弃的猫,正张着嘴喵喵叫。

林杳想起去年冬天缩在这里被冻死的猫,就蹲下了身子,把那几只猫抱了起来。

她一摸兜,发现自己出门的时候没带钥匙,就摁了几下门铃,等着沈郁白来给她开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的时候,林杳抱着的猫突然开始一起大叫,沈郁白一拉开门就看见她被一群小猫折腾得够呛的样子。

这几天天阴,像是要落雨的样子,晚上尤其昏暗。

沈郁白立在门口看了她一眼,觉得有点好笑:“什么情况?”

林杳面无表情:“你家门口有被人丢在这里的猫。”

怀里的猫在挣扎,她一本正经地说话,场面有些好玩。

林杳冷冰冰的态度在某些场合下来说,还挺可爱的。就像你某天愕然发现凶神恶煞的老虎板着一张脸依偎着一只还没它爪子大的奶猫,顿时觉得这老虎也不凶了。

沈郁白拿来了药药以前住的笼子,林杳把捡来的猫放进去,小猫身上脏,不知道去哪个水坑里打过滚。

他看了下林杳衣服上沾上的泥点子,笑了声,没什么用地替她拍了拍,然后低眼看着她皱起来的眉,道:“就为了这几个家伙,把自己弄成这样?”

林杳抬眼,想了想,跟他坦诚:“去年冬天在你家门口冻死了一只猫,我怕它们也那样。你要是不想养在家里的话,我就带回舅舅家。”

沈郁白抬了抬眉:“你舅舅家能养猫?”

她沉默,又改口:“那我再问问白柠和刘静。”

“别问了。”少年说,“就养在我们家吧。”

林杳不知道他说的这个“我们”是谁们,只知道后来那几只猫都被养得很好,第二天就去洗了澡打了疫苗,带回家的时候一个个的都活蹦乱跳,还会拿爪子挠药药的笼子。

那群猫总是喜欢到处跑,有时候会跳到沈郁白那边的阳台上去,然后沈郁白就拎着它的脖子把它送回来,顺便在林杳这儿待一会儿。

在万茜要回来的那天晚上,林杳打开房间,发现自己的床上鼓鼓囊囊的,她掀开了被子,发现沈郁白窝在她床上睡着了,头发散乱,衣服还被猫给抓破了一个豁口。

少年抱着那只做了坏事的猫,猫竖起了耳朵,看了看林杳,又看了看沈郁白,后者睡得十分安稳,吐息均匀,弓着背缩在她床上。

林杳蹲在床边看着,轻轻把那只猫抱了出来,小猫终于重获自由。

沈郁白没醒,林杳白天不经常待在家,几乎都只有他一个人,林杳一直觉得男生天性都挺好玩的,怎么沈郁白就不爱动,也不爱叫朋友一起玩。

天气一热、太阳一晒,他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房间里好安静,只有跑到阳台处的猫在叫着,她看见沈郁白的睫毛动了一下,疑心他是不是要醒。

楼下大门突然被打开,万茜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开了楼下的灯,叫着沈郁白的名字。

林杳惊了下,推了沈郁白两把:“回你房间睡去,你妈回来了。”

沈郁白慢吞吞掀开一只眼睛,另一只还闭着,没睡醒。

半天没见人下来,万茜疑惑地上了楼,高跟鞋踩得地板咚咚响。

林杳扯了扯他,有点急:“快回去。”

啪嗒。

万茜打开了沈郁白的房间,里面空空如也,只有阳台处的门开着,沈郁白偶尔也会待在阳台,万茜就去那儿看了看。

阳台上没有人,但是在两个阳台的中间,留有一个木板搭成的连通桥。

43黑月光

林杳往阳台处看了眼,又回头看看沈郁白,这家伙刚从床上坐起来。

她听见隔壁的门被关上,想着万茜应该出来了,说不准会来她的房间问她。

她一咬牙,直接把沈郁白摁进被子里,把他的鞋子踢进床底下,自己也脱鞋钻了进去,假装自己在睡觉,压低了声音威胁道:“你别出声。”

房间门被敲了几下,万茜在外面问了句:“杳杳你在吗?”

林杳闭眼,没搭腔。

外边安静几秒后,万茜还是轻轻转开了她房间的门,房间里是黑的,床上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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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包,林杳翻了个身,想装出自己听到声音醒过来的样子。

结果脚一动就碰见个冷冰冰的东西——沈郁白的脚好凉,他盖被子不盖脚,睡了半天居然不觉得冷,也真是个神奇物种。

沈郁白用腿压住她,想让她不要动,林杳被他钳制住,把头往枕头里埋了埋。

床上被他睡暖了,被子里有沈郁白身上的味道,暖烘烘的,林杳的手也被他扣住,少年的手指挤过她的指缝,居然在这种时候跟她十指相扣,暧昧得不是时候。

幸亏万茜没待多久就退出去了,林杳听见她小声说了句:“我在想什么……”

他的脚冷,手心却热,贴着她的掌心,林杳甚至能摸到他常年开赛车而磨出的薄茧。

她动了动腿,想挣脱出来,沈郁白却探出一只手来,把她拉了下去,两个人一起蒙在了被子里。

黑漆漆的一片,林杳也看不清沈郁白的脸,只觉得扣住自己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劲,另一只手带着暖意附上她后脑勺,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撩,指尖捏住发尾,林杳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痒。

被子里一阵阵悉悉窣窣的声音,林杳喉咙微动,感觉到少年的呼吸越凑越近,热气扑在她鼻尖上,沈郁白用脚背贴了贴她,对方身体的温度太过清晰。

如果他们是两瓶墨水,那么即刻就要混合在一起,相互掺杂,彼此渗透。

林杳以为要下一秒就要接吻,唇就要贴在一起,能进一步体会到他皮肤的温度。

但沈郁白又极为克制地停下,嗓音含糊不清:“你怕被我妈发现?”

旖旎的气氛没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浇灭,林杳偏了偏头,吐字:“废话,说了不能跟他们说我俩的事。”

沈郁白的脑袋往前探了探,两瓣唇贴上,蜻蜓点水一般。

这个敷衍的恋爱谈到现在,今天还是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

十几岁的两个人都没切实地体会过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亲密,只会照本宣科,在最青涩的时候,用最纯真的感情,做最暧昧上头的事。

被子里好黑,也好热,温度节节攀升。

他说:“可我想告诉他们了。”

林杳默然,只看着眼前的黑暗,没出声。

沈郁白往她身上靠了靠,脑袋抵上她肩膀,短短的头发搔刮着林杳的脖子,少年声音低低哑哑的:“你不想出面的话那就我说,然后跟我一起走吧。”

林杳蹙眉,迟疑道:“……跟你一起走?去哪儿?”

“出国,留学。”

她使了狠劲儿,一脚把他踢开,也把手从他指头缝里抽了出来,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视线一下子变得敞亮。

林杳预备下床穿鞋,沈郁白用手盖了盖眼睛,扯住她手腕,有点无奈:“怎么又生气,就该把我藏着掖着?我很拿不出手吗?”

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也没挣,沈郁白支起身子,单只胳膊勾住她脖子,两个人又一起倒在床上。

林杳睁眼看着天花板,沈郁白的下巴还压在她颈窝里,懒懒地吐着气,身上有淡淡的青柠味,还有在被子里闷过的热。

她平静说:“你是多自大啊沈郁白,你觉得你要我跟你一起走我就应该跟你一起走?你不考虑一下我愿不愿意,我想不想、能不能,你觉得反正你家都给钱我读了高中了,继续花点钱送我出国陪陪你也没什么问题。”

林杳顿了顿,反问:“是这样吗?所以你才有勇气跟我说出这种话?”

他出声:“我没……”

沈郁白的身子僵了一下,林杳动了动胳膊,给了他一肘击,手下一点情分都没留,他被打得闷哼一声。

林杳撇开他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侧过身子,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沈郁白皱眉看着她。

她干脆把话说开了:“你出你的国,你的人生再美好再成功,也跟我没有关系,我的人生也不差,不用你搭一把手来拯救我。”

林杳凑近了些,低眼看着他淡色的唇,轻轻说:“反正我们是走不到最后的,现在是你为此上头,我也暧昧上头,所以互相陪伴一下,没什么不好,你真以为我们能一起携手走完这辈子?我们最后能结婚?”

她吻上他,又退开。

“这话你自己信吗?沈郁白。”

他捏了捏她凸起的腕骨,声音沉:“你就打算跟我玩玩儿?”

林杳撒了手,安静地看了他几秒,两双眼睛在黑夜里彼此对视,各有心绪。

“彼此彼此,我又不傻,你难道就认真?”

如果真的想认真对她,就不会在明知自己只能出国留学的时候跟她提出交往,不会轻飘飘又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得抛下一切跟你出国。

你明明也没多爱,有什么好觉得委屈的。

她下了床,拉开阳台的门,靠在边上,语气仍旧平淡:“前门走不了了,麻烦你跑一次阳台吧。”

沈郁白坐起来,用手背蹭了蹭下巴,扯着唇冷笑一声:“还真是经常吵架。”

他抓了把头发,显得很烦躁,屈着一条腿坐在床上,没看林杳,把头往另一边偏了过去,一字一顿地咬字:

“如果我说,我不出国了,你能不跟我吵吗?”

低过一次头,就有第二次……甚至更多,沈郁白已经不觉得这有什么违和了,因为林杳绝不会低头。

要么服软,要么断了关系,他的选择真是少得可怜。

林杳缓了口气:“你不用这么做,我好像之前也跟你说过,我讨厌别人为我放弃什么,我也不希望你放弃前程,我担不起,你以后后悔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把这事怪在我的头上。”

沈郁白走了过来,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手腕上的翠绿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林杳。”他念了她的名字,“你比我还会得过且过。”

他至少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可在林杳的心里似乎就没有以后了。

沈郁白走后,她把阳台处的门合上,背抵着玻璃门,低着头站了好一会儿,一声也没出,就那么站着。

窗帘拉上,房间内一片昏暗,但床上还有残余的温度。

林杳闭上眼。

暧昧上头还有另一种解释,就是明知道没有结果,但还是忍不住向对方靠近。

第二天早上万茜跟她提过昨天晚上的事,林杳咬住筷子,低低道:“抱歉啊,我昨晚睡得早。”

万茜叹气:“那小白又跑网吧去了?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想做的事,如果不是无聊,应该也不至于成天泡在网上,以前还有几个朋友叫他一起出去玩,就那个叫王栩文的,最近怎么也不来了。”

林杳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抿住唇没作应答。

后来从金友媛家往回走的时候,她又路过那处寺庙,人流量少了一些,庙外还有很多摆摊卖黄符的,那人说得神乎其神,说请了哪里的大师画的符,能辟邪能改运能正风水。

林杳驻足,鬼使神差地买了一沓,回家把那沓糙纸捏在手里的时候,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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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拿不准该怎么办。

沈郁白没说过要分,林杳也没提过这事,那天晚上的事好像就再没人提过,大家都选择忽略,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得过且过,不去考虑以后了,反正要分开的时候自然就会分开,也许是沈郁白出国那一天,也许是林杳大学报到那一天。

万茜说沈郁白一直不出门,好像跟朋友也闹掰了,林杳看着手机上白柠刚给她发的消息,说想过几天一起出去旅游,因为王栩文的叔叔在那边开了民宿,所以勉为其难捎上他和那个叫赵旭东的,能省一笔住宿费。

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问:【能再带个沈郁白吗?】

白柠发了一串问号。

林杳确实没打算跟双方的家长说她跟沈郁白的事,但是跟白柠她们说的话好像没什么问题。

【其实,我俩在谈恋爱。】

白柠又是一连串问号攻击。

【天呐!我还真是没想到你和沈郁白能……】

林杳又看了眼床头的位置。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把那件事揭过去了,但不代表心里就没有感受,沈郁白最近也不常来她房间了,林杳甚至想过,是不是这样冷处理下去就会到那个暂定的“终点”。

说给沈郁白听的话也是为了说给自己听的,人有时候需要一些自我提醒,不然会忘记头上悬着的刀。

“咚咚咚。”

她听见对面在敲墙。

这是之前跟沈郁白订过的暗号,那时候沈郁白说为什么总是他来找她,问林杳怎么不去找他一次。

林杳没多想就说:“那你以后敲墙三下,就代表想要我过去,但是去不去就看我心情。”

敲墙三下,就代表,他还不想结束,他在试探性问,她还愿不愿意去见他。

44黑月光

林杳看了眼阳台外,现在已经是七月末了,夜间的暑气还极重,养在阳台的小猫们也热得喵喵叫,她想了一会儿,把之前买来的符纸折了几张塞进兜里,最后还是拉开了阳台的门出去了。

阳台上搭着的那块木板还静静躺在那里,林杳从上面踩过去,忍不住看了眼楼下,绿化带里栖着的蝉大声狂叫,远处的灯火明明灭灭,夏季的热风灌进她的衣领里,林杳才发现这里原来这么高。

那沈郁白每次都那么果断地走过来,确实还挺有勇气。

她跳进对面的阳台,看见了靠在角落的那把吉他,已经好久不曾被拿起过了。

沈郁白专门为她留了门,林杳又往吉他那儿看了一眼,才转身进了他房间。

这是林杳第一次来他房间,房间里的东西都堆得很杂乱,地毯上到处是玩过的游戏卡带,显示器上的小人还在一跳一跳,沈郁白把自己的生活过得还真是空虚。

少年正在床上缩成一团,脚踝露在月光下,林杳撩开帘子的时候才给这个房间里带来一些光线,不然就是黑沉沉的,只有屏幕上跳跃的光线。

林杳慢慢走到他床边,蹲下身子,把他挡住眼睛的手腕拎起来,问着:“你要睡觉了?那还叫我来干什么?”

少年轻轻睁了眼睛,刘海凌乱地挡着眼皮,林杳就把他的头发吹开,盯着沈郁白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松了手,盘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把下巴搁在床上。

沈郁白侧了侧身子,淡淡说:“没什么,太无聊了,想你来陪我一会儿。”

显示器上的小人静止不动了,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缓缓的呼吸声,林杳听见屋外的虫鸣声,眨了眨眼睛,轻轻问:“我们总是吵架和冷战的话,你不会觉得烦吗?你也会觉得我很讨厌吧。”

少年的脚踝触到从阳台吹进来的热风,沈郁白侧过眸子盯着她。

“我不讨厌你。那照你这么说的话,我总是让你生气,你已经烦了?”

林杳笑了下,把脑袋侧压在他脑袋边上,沈郁白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清清浅浅地喷洒在他脸侧,鼻间相距一个呼吸的间隔,他看见少女的神情很宁静,唇角轻轻挑着。

她开了口,呼吸隔得更近:“我有时候对你的态度确实有点差了,说话也不好听,以后会注意一点,但也不代表我会无条件包容你无理的想法。”

昨天沈郁白走后,林杳也有想过,她对别人都挺好的,虽然话也不多,但是不至于像对沈郁白似的,总是针锋相对。

两只长着尖喙的稚鸟想着要互相靠近,结果却啄得对方遍体鳞伤,林杳没经验,但是每次吵架以后心里也是有点后悔的,觉得自己对沈郁白的态度确实很凶,都没怎么跟他好好说过话,总是用自己身上的刺扎他。

“不管怎么样,既然我们都打算跟彼此开始一段感情,就要把这段恋爱谈好,那么即使最后分开了,再想起这段回忆,也不会觉得满目疮痍。”

沈郁白慢慢垂下眼,睫毛遮覆住小片漆黑的瞳孔,他抬手顺着林杳的头发,指尖蹭过她耳后的皮肤,林杳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又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几乎是诱哄着说:

“为什么一定会分开?你就不会喜欢我吗?”

他想凑近,声音更低更哑:“……说你会吧。”

林杳的嘴角放下,伸手捂住他的嘴,感受到他呼吸的热。

她看着他,道:“我不讨厌你。”

就只是不讨厌而已,他也休想骗到她的爱,林杳看透了沈郁白这个骗子,只要他得到了自己的感情,就会像得到了赛车的冠军,得到了王栩文这样的朋友一样,得到了就放弃。

他现在可以不在乎自己国外赛车的事业,因为他觉得是唾手可得的,沈郁白也不珍惜朋友,因为觉得反正都会出国的,没必要坚守什么友谊。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非要把丰满的生活过得骨感,把周边的东西一点点地从自己身边剥离开,让自己慢慢凋零,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是他活该。

可林杳跟他不一样,林杳想要坚守的东西很多,她想做自己的事业,想守护自己的朋友和家人,努力地将贫瘠的人生过得精彩至极,回应着所有人的期待和爱。

沈郁白不交出自己的爱,林杳是绝对不会爱他的,现阶段沈郁白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林杳就会回馈给他;沈郁白做不到的事,也休想让她做到。

自从她说出那句话以后,房间又安静下来,沈郁白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用冰凉的脚去寻自己的鞋子,沉沉地说:“我去趟洗手间。”

林杳也坐直了身子,洗手间的门被关上,灯被打开,她透过磨砂的门能看见他模糊的身影,站在门边一动也没动,只是靠着门站着。

她出了神,顺着床边那一小块月光看过去,月光延伸到书桌旁,林杳看见了那本厚厚的书,她走过去看了眼,翻开的那一页还是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

林杳似乎能想到,很多个夜晚,沈郁白会坐在这里,点一盏灯,把这首诗翻来覆去地念很多遍。

她眼睛低了低。

原来不是教材上的课文,是专门找来的,诗集里的诗。

沈郁白仍然躲在洗手间里,林杳回过身子看了一眼,然后借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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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桌上的双面胶,贴在符纸背面。

她视线搜寻一圈,不知道该贴在什么地方好,最后还是贴在了沈郁白床底。

第一张,祝他事业有成,找到自己真正的梦想。

第二张,祝他能真诚一点,交到知心的朋友。

第三张,祝他能学会全心全意地爱人。

不知道有没有用。

随便吧,管它有没有用,她也就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林杳走到洗手间门口,抬手敲了敲,问着:“你还出不出来?不出来我就回去了。”

她看见里面的影子动了动,他假装洗了手,然后关了洗手间的灯,门把手被拧开,沈郁白走出来,看了她一眼,缴械投降般用湿漉漉的手环着她,嗓音还是平静的,却又没那么平静:“你真能钓。”

书桌上的诗集被风吹得翻过几页,空调吐出的冷气都从阳台未关的门里溜出去,房间里开始变得燥热。

林杳偏了偏头:“又钓不到你。”

他不再说话,林杳又想起来万茜跟她说的话,就提了个新话题:“对了,过一阵子我和白柠她们去旅游,估摸着有一周。”

沈郁白手松了下。

林杳继续:“带上你。”

他问:“你跟白柠她们说了我们的事?”

她浑不在意地点了两下头,“反正你待在家里也没事做,不是打游戏就是睡觉。”

林杳看了看他,想了几秒还是问出口:“你到时候出国了,继续开赛车吧,总不至于让日子变得像这样无聊,人活着还是得有点梦想的,你真的就没有什么想要去做的事吗?”

“有啊。”他的视线下移,轻佻地吐字,“现在想接吻。”

当初说不许告诉别人的是林杳,现今她愿意跟自己的朋友承认他。

沈郁白这一刻低眸凝视着她的唇,疯狂想接吻。

“……”

林杳无言,推了他两把,说着:“那你还是别想了。”

沈郁白顺从地松了抱住她的手,尾调懒散:“刚不还说要对我态度好点?说话不算话啊小狼。”

林杳狐疑:“我态度差了?”

他一本正经:“好差的。”

“……我还能更差一点你信不信?”

沈郁白闷着笑了几声,胸腔震动起来。

察觉到话题被他带偏,林杳皱了皱眉,意识到他故意跟她调笑,却没认真回应她刚刚问的问题。

“我要回去睡觉了,就不陪你解闷了。”她抿了抿嘴唇,“你要是真的觉得生活没意思,我刚刚问你的话,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毕竟等你真的出了国,哪还能在半夜觉得无聊的时候找个人来陪你。

她走得痛快,沈郁白沉默了很久,又躺回床上,搁在枕头底下的手机震动了好多下,基本都是国际长途电话。

从他退了车队回国以后就在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只是沈郁白都一口拒绝了,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

林杳说人都应该有个梦想,有想要做的事。

可沈郁白实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最想要的是林杳,可他得不到。

他把手机关机塞进枕头底下,然后又把身子蜷在一起,掀着被子盖过头顶,脚踝仍旧裸露在外。

**

林杳第二天去了一趟警局,去见新分配给金星鑫案子的警察,那人看上去挺年轻,叫李亚,这个人做事就比叶傅文认真多了,只不过他刚接手,对案子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

林杳把上次在公园的事跟他说过了一遍,问他能不能查一下那晚公园厕所门口的监控,李亚说他会去问问。

正事聊完以后,林杳还没走,李亚就多看了她两眼,问:“还有事要说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想问一下,你们这边招警察大概要什么条件?如果想进刑警队的话要花几年?”

李亚愣了一下,觉得有点乐。

“你想进我们警局?”

“嗯。”

李亚整理着手边的资料,鼓励道:“这个没个准数,但是只要干得好,立过功,就总有机会。知道任长霞吗?她从警校毕业后就进了刑警队,花了13年做到了局长,所以都是有可能的。”

林杳琢磨着,应了两声。

李亚的动作很快,当天晚上就去看了十一月二十二号的监控记录。

他给林杳发了张照片,只有个模糊的轮廓。

林杳把图片放大了很多倍,那是个身体壮实的男人,因为离摄像头太远,拍不清脸部的五官。

但是旁边有个人很引人注目,戴着眼镜,手里捏着个塑料袋,就站在树林对面往这边看。

林杳的手蜷了一下。

那是聂湛。

45黑月光

但是监控里聂湛只是站在旁边看着,直到金友媛被吓到以后跌倒在地上,聂湛才动了动脚,往金友媛那边走了两步。

林杳不懂他到底在做什么。

她问李亚:“还有后续的监控吗?有那个人的线索了吗?”

李亚:“要来了周边的监控,还没来得及看,有消息会再给你们打电话。”

林杳往后退了退,声音低下去:“麻烦了。”

她正准备离开,李亚沉思了一会儿还是跟她说:“最好还是能问问金友媛能不能提供长相信息,因为目前只有她见过那个人。”

林杳沉默良久,嗓子发沙:“她想不起来,只能认出那个人的脸。”

这种叫做想象障碍,闭起眼睛无法在脑海中浮现具体的形象,眼不盲心盲。

五年前,在巷子里的垃圾桶旁边发现金友媛的时候,她已经是浑身赤.裸的了,头发黏在脸上。

昨夜一场大雨,冲得什么都不剩,小姑娘的眼睛都哭肿了,睁都睁不开,林杳站在一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像长了刺一样疼,她努力开口,想说对不起,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那时候金星鑫死死咬着牙,脱下外套把妹妹包住,抱了回去,林杳看见金友媛露出来的那只眼睛,瞳孔涣散着,一点神采都没有。

林杳看着她,眼睛开始发潮。

她想起金友媛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会牵她的手,小孩子个子只到她的腰部,用肉肉的脸蹭她的手,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和金星鑫身后,用模糊又稚嫩的声音叫她“林杳姐姐”,追不上的时候就会委屈地哭,林杳和金星鑫就笑着回去找她。

巷深处一片水洼,混沌的水坑反射出黑云沉沉的天,砖瓦的缝隙里挤满了绿色的苔,林杳的指甲嵌入掌心,渗出了血。

后来叶傅文敷衍地问金友媛记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金友媛沉默着,金母怕她难过,就抱住女儿的头:“她描述不出来,印象太模糊了,那时候又是雨夜。”

气氛沉寂下来,还是无法有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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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傅文正想摆摆手让她们回去,又听见金友媛沉静地开口:

“但是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能把他认出来。”

林杳看见她的眼泪掉下来,她有些不忍心地低了头,金母把金友媛抱得更紧。

终于,在五年后,这件案子能重新被翻出来查了,能让这个案子被压五年,叶傅文也算有本事,就是不知道究竟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权力。

从警局回去的时候,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林杳去便利店买了把伞,果然在半路上落了雨,她撑了伞,裤脚还是被沾湿。

她坐在房间的地毯上看了会儿电视,林杳只爱看法治频道,哪个村里又发生了谋杀案,河上浮起女尸;抑或是结婚多年被家暴,最后却只能找社区调解。

林杳闭了闭眼,呼吸间嗅到沉重的水汽味,混沌的大脑想起之前看过的一句话:

“暴力流向女性,女性承受暴力,成为受害者。”

男人比拼肌肉,女人比谁更瘦,这是诞生于男性审美条件下的社会,所以女性总是手无缚鸡之力,逐渐向“小白花”的人设靠近。

林杳在这个时候会想起很多人,想起躲在会所隔间里奋笔疾书想考大学改变人生的王姐,想起为了让自己走出阴影而努力与外界接触的金友媛、奋力逃离重男轻女家庭的白柠……还想起了很多人。

总还是有人不一样的,总有人是真的为了自己而活。

兴许是雨天的氛围太让人昏沉,空气中大半都是水汽,氧气也被压缩,呼吸变得闷,轻微缺氧的状态下就特别容易困。

林杳在眼皮落下的那一秒还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下一秒就靠在床边睡着了,电视里的主持人还在继续播报案件进展,林杳轻轻吐着气,呼吸变得均匀且沉重。

梦境回到了雨天,林杳看见金星鑫耳朵上挂着口罩正准备出去,她扯住他,问:“你干什么去?”

金友媛还在房间里睡午觉,林杳在帮忙检查她的作业,手上的纸页变得无比潮湿,梦境里的金星鑫笑得还和以前一样,和坐在自行车上回头冲她招手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他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温和:“我出去一趟。”金星鑫罕见地停顿了一下,又假装一切正常,“马上就回来了,你要是累了可以跟我妹妹躺在一起睡一会儿。”

林杳的手松开,看着他关上门离开。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林杳也是后来才知道,金星鑫那天是揣着一把刀出去的。

金友媛出事以后他再也没去过学校,在家窝了一两年,也经常出去,很晚才回来,却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死在找到金友媛的那个巷子,林杳估计他肯定知道了什么,可他又什么都没说,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酒阑巷——林杳人生中头两次去那条巷子,见到过两幕足以烙印一生的画面。

警方围了警戒线,她站在远处怔怔地看着,那一天是暴雨,垃圾桶里灌了半桶水,水花扑棱开,溅到林杳胳膊上,激得人浑身打起了寒颤。

她看见地上那人苍白的手指旁边是掉落在地上的水果刀,手腕上是她串的多宝串,保平安的,只是珠子泡在了血水里。

林杳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能平安,却一个又一个地失去了他们。

她的眼睛睁得发涩,眼泪很烫,和冰凉的雨水混合掺杂在一起,落在巷子的地面上。

后来林杳很少说话,剪了短发,很多人都没想过,其实她以前也有抱着阿婆和妈妈的胳膊撒娇的时候,有故意跟金友媛一起捉弄金星鑫然后躲在角落里偷笑的时候。

后来的她只有学校告示栏上一次又一次的通报批评,因为她见不得有人被欺负,林杳知道,那些女生一定都是某个人的女儿,某个人的妹妹,某些老人的孙女,也会有珍惜她们的人,像以前被大家爱着的她一样。

女性总是受害者,她偏不,偏不做什么暴雨中的纯洁小白花,就不遵循白幼瘦的审美,就要有强健有力量的身体、有清醒理智的大脑,偏要长出一身刺,扎得那些人遍体鳞伤。

林杳趴在床边,两只胳膊把头埋起来,呼吸被困在小小的臂弯里,眼睛被梦境熏哭,沾湿了床单。

沈郁白轻轻蹲下身子,用手指蹭了蹭她眼睛,自言自语着:“怎么还睡哭了……”

林杳的嘴唇翕张几下,眉毛拧成八字,像被魇住了一样轻轻喃语:

“对不起。”

少年低眸看着她,用指尖蹭着她潮湿的睫毛,又顺着滑到了她眉毛上,微凉的指尖点在她眉心。

“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却又这么难过。”

沈郁白一直有种感觉,他是被隔绝在林杳的生活之外的,不知道她经常出去是做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了什么哭。

不知道她和金家的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讨厌雨季,林杳通通不会告诉他,因为沈郁白根本没走进她心墙对面。

他把电视关掉,一手揽着她的脖子,另一只胳膊穿过她的膝盖下方,把林杳轻轻抱到床上去,扯开了被子给她搭上。

自己一向不盖脚踝的人,却记得帮她把被子掖好。

沈郁白的视线慢慢落在她脸上,挑开她凌乱的头发,头压低了一些,绯薄的唇靠在她唇边,又极为克制地停下。

他的眼睛很慢地眨了眨,两手撑在林杳身侧又退开,表情淡漠地坐在她身侧,低低道:“算了,你还没允许。”

万一被知道了,又会变生气的。

沈郁白看着外面的雨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粗制滥造的晴天娃娃,脸上的笑脸画得古怪,能看出来他没什么艺术天分。

也可能是觉得林杳就喜欢这样的,所以就故意做了个丑娃娃。

他把晴天娃娃系在窗台上,怕被风吹掉,还系得紧了些。

丑娃娃的身体左摇右摆,沈郁白看了眼还在落雨的黑云,淡声念着:“别下雨了,她讨厌雨季。”

林杳安静地闭着眼,室内光线昏暗,少年离开的时候动作也轻,她尚且不知道他来过。

窗户上的晴天娃娃囫囵转了几个圈,沈郁白床底下的符纸也变得潮湿。

她偷偷在他的房间里贴了祝福的符纸,他也偷偷在她的房间里挂了驱赶雨季的晴天娃娃。

只是当沈郁白从林杳房间回去的时候,在自己房间里看见了万茜。

万茜的表情很复杂,她拍开了沈郁白房间的灯,觉得太阳穴发疼,问着:“阳台上那块板子就是方便你爬去杳杳房间的?”

沈郁白没说话。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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