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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冷(十四)
凌安坐在扶澜身边,被褥凹陷进去?,扶澜往后挪了挪身子。
她警惕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凌安道:“你是我的太子妃,这东宫何?处我不能来?”
他眼眸倒映着她娇小的身子。
扶澜嗅到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梅香,抱膝蜷缩起来,语气冷硬:“可我不想见你。”
修长如玉的手指覆在她腰际,恰恰压着腰窝,他道:“我知你不想见我,否则怎会在我重伤这一月之内,从来不看望我。可你我总需有一人向前走,你不愿意?,我便来了?。”
凌安捏着她的腰将人抱在腿上。
已是夜里,她衣衫单薄,领口微敞,凌安轻轻一拨,便瞧见她左心口一点朱红小痣。
“上次我不曾问你,这是从何?处来的?”
“我生来就?有。”扶澜被他的气息包围着,蹙眉推搡他,又用?脚踢他,他全然不在乎,反而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微微抬了?起来。
他目光落在她小巧可爱的脚趾,见指甲盖是透明的,觉得差点颜色,按着张牙舞爪的人,唤婢女送来了?蔻丹。
那蔻丹红艳似火,凌安用?毛笔蘸了?,点在扶澜的指甲上,觉得这样的色彩才配她。
“你别动,仔细涂不匀。”凌安道。
他越是耐心待她好,她心里就?越是烦躁,总觉得她欠了?他些什么,哪怕他冷着脸待她,她心里也要好受些许。
扶澜没好气:“你快些。”
十个指甲盖都染上了?层艳丽的色彩,凌安吐气轻吹,很?快就?干了?,他抬头对她笑?:“我的小公主,就?当?配这样明艳的色彩。”
扶澜缩回脚,躲在床角,“你可以走了?。”
然而凌安却压过来,将她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之下,哑声道:“已经一月了?。”
扶澜的脸登时红了?,想起洛停云还在屏风后尚未离去?,不行,她绝对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我月事到了?,而且我也不想。”
凌安眉骨微抬,“你的月事该是已经过了?半月。我记得的。”
什么?他怎么会知道她的日子?还说得如此确切?
扶澜尖声道:“我不想就?是不想!我本来就?不想嫁给你……”
话语被他的吻打断,依旧霸道强势,先是吮吸她的唇,之后再深入游动,撩拨春心,吐气如火,骨节分明的手指压在她的腰窝,轻轻摩挲,她的身子开始颤抖。
她不肯,于是又咬他的唇,他分离,见她虽紧抿着唇,眸中?却布开了?清晨薄雾似的潋滟的水光,已是动情之兆。
指尖便勾起她的衣带。
扶澜咬唇握住他的手腕,对他摇头道,“……不要。”话语里甚至带了?几分哀求的意?味。
屏风的一扇微微挪动。
凌安的视线立即射去?,冷声道:“谁!”
扶澜屏住了?呼吸。
并无动静。
扶澜不知是失望更多?,还是庆幸更多?,或许洛停云已经想办法?走了?罢。
凌安收回眼,扶澜的力道于他就?如蚍蜉撼树,他手腕一扭,就?将衣带勾了?开,“你心里在想着谁?你我本是夫妻,有何?不可?既然想,又为?何?不要?”
扶澜将唇咬得死紧,眼睫挂起了?细小的泪珠,她觉得自己无能又卑贱。
可他紧实的肩背,有力的臂膀,尤其?是将她的眼睛遮住的时候,让她似乎回到了?峡谷之下,面前的人,是救她的人,是她曾经坐在草坡上,遥望了?许久、等待了?许久、心心念念要嫁的人。
可惜洛停云就?是洛停云。
扶澜恨自己,在一次次将死的崩溃之中?,她想,要是她不是公主、他不是太子、而停云哥哥也不是商人就?好了?。
……
洛停云将牙咬得死紧,在屏风后枯坐了?一宿,等到凌安抱着扶澜去?清池,他才寻了?机会出去?。
出去?之后,口中?“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额角青筋暴起,他恨得浑身都疼,面目全非。
他的扶澜,和另一个男子……
那些高低起伏的声音,如一把把刀割在身上凌迟着他,他只盼着时辰快些过去?,他从未觉得,这一生中?会有如此难捱的时候,为?何?这般久?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天上的月亮已经换了?方位,再过不久,便要日出了?。
而更让他万箭穿心的是,扶澜竟也欢愉。
洛停云本不信神佛,这一刻,他仰头望天,觉得荒谬极了?,这便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
不该他得到的东西,便永远不可能属于他吗?
可扶澜分明是喜欢他的,不管凌安做了?什么,她都只能是他的!
洛停云猩红着眼,找到了?黎朔。
……
时日很?快到了?冬日,天地缟素,霜雪覆压轩琅三百余里。
扶澜这日被凌安带着出宫赏雪,路上遇见了?初柳。
两辆马车同时停下来。
扶澜隔着掀开的卷帘,欣喜地望着初柳,“阿姐!”
在初柳的身侧,坐着的是池洲,他扫过来视线,和扶澜身边的凌安对上,微微颔首。
初柳被养得比从前圆润了?些,从前尖尖的下巴,现今生了?些肉,不过并不臃肿,反而纤秾合度,更让人觉怜爱。
她微微一笑?,道:“阿妹。”
可两人这一声招呼之后,却觉无话了?,本应是亲姐妹,可一个为?了?自由、一个为?了?攀权势立身,揭开了?做姐姐的身世的那段腌臜事,知晓了?秘密,便再难回到从前了?。何?况如今,两人一个在东宫,一个在天洲宫,这里不是戈吐勒的草原了?。
只好放下卷帘。
池洲笑?道:“怎么?跟太子妃无话?”
初柳道:“道不同。我想要的东西,她生来就?有,旁人都捧着给她,生怕她不要。她想要的,我奢求不来。”
“你倒是毫无保留,觉得做我的妃,委屈了??原本是想嫁太子的?”
初柳只道:“你本就?知晓,我是为?寻一个庇佑而已,至于是谁,都不重要。”
池洲捏紧了?扳指,“这几个月,你就?没有过对我动过一点心?”
“不曾。”
妻心似铁。
或许是在那个梦中?,他伤她太深,她流了?太多?血,今生今世,怎样都不会再爱他了?。
池洲深吸一口寒气,冬日的轩琅真冷啊。
但,他要赎罪,怎能苛责她。
“想回戈吐勒看看吗?听闻苍狼王近来身体抱恙。”池洲道。
“不必了?。我本也不是他的血脉。他对我的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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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而不得,抢来为?妃后,见她性子倔强不肯屈从,便冷落到了?一边,转而爱上了?扶澜的母亲。他给我大公主的名号,只是因为?曾经对我的母亲,有过一段微不足道的君王的情罢。”
三宫六院的君主,执掌生杀的尊者,不是没有情,是不当?有情。
初柳想到了?扶澜。若是扶澜日后被束缚在这重重宫阙之中?,对谁是一场灾难呢?
“我没脸见爹爹。”扶澜低声嘀咕。
苍狼王身子抱恙,她本该回去?探望,可说的好好的婚事,戈吐勒千百人亲眼见着送的行,让她给毁了?,虽说现在到底还是凌安的妻,但她就?是没脸……
“你倒是任性,苍狼王没少宠你罢。”凌安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回去?后你修书一封,我也写?封书信,要人同轩琅草药一同送去?戈吐勒。”
说着说着,凌安咳嗽起来,侧过脸用?块帕子捂了?。
素白的帕子上一朵红花。
他不动声色收入袖中?,没让扶澜瞧见。
凌安身披斗篷,斗篷上缝制着光泽油亮的狐狸毛,这是用?来御寒的,原本凌安给扶澜也准备了?不少,出宫前为?扶澜披上。
可扶澜摆摆手说:“戈吐勒的冬日比这里冷多?了?,我冷惯了?的,用?不上这些。”
凌安便将斗篷一扬,小小的人被裹了?进去?,她惊叫道:“你做什么!”
“姑娘家的,不宜着凉。你不愿意?穿,便穿我的。”
推搡之际,不知是谁踩到了?谁的衣角,两人一同跌入雪地,凌安反应快,自己的身子垫在扶澜身下,紧紧抱着她的腰,没让一片雪落在她身上。
扶澜撞在他胸膛,鼻子一酸,险些落下眼泪,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他心一紧,问:“你可有伤到何?处?”
扶澜本想斥骂他几句,见他自己的发间布满了?雪花,鬓发凌乱,玉冠歪斜,十分狼狈,又压了?下去?,“我好的很?,不劳你操心。”
一骨碌从他身上爬起来。
凌安站起身后,先蹲下身拍了?拍她裙角的雪,再整理自己,两人一同坐入马车。
即便凌安穿着厚厚的斗篷,依旧手脚冰凉。
他体内的毒素,又汹涌了?。
扶澜才懒得管他,他是死是活,和她有什么关系?
下了?马车之后,扶澜在雪地里撒起野来,真是急坏了?宫人,生怕一个不注意?太子妃摔了?,他们?便要被太子殿下罚三个月的俸禄了?。
凌安立在雪地里看着扶澜,她正用?雪捏一个小娃娃,笑?靥如花,一炷香之后,那小娃娃在她手中?变成了?小狐狸的模样,狐狸生着九条尾巴,叫她竖了?起来,玲珑可爱。
身边有如霞红梅,她随手拈来一朵,在狐狸额心一点,狐狸栩栩如生了?起来。
凌安忽而心一跳。
他什么也没想,走上前,将人裹在斗篷里,俯身吻了?下去?。
宫人们?红着脸转过身。
天地寂静。
这个冬日很?冷,是凌安从未感觉过的寒冷,冷得一口气便能叫肺腑生凉,可又无比温暖。
因为?这是他与?她,共同度过的第?一个冬日。
在斗篷里的天地,良久良久,扶澜头晕目眩,透不过气来。
这个吻,是缠绵不已的。
凌安放开她后,她吐吐舌头,嫌恶地擦擦嘴,他却一点也不恼,笑?着看她。
将人打横抱起后扔进马车,车夫心领神会地选了?条弯弯绕绕的、坎坷不平的偏路。
晴天白雪,冬日艳阳,冰雪小狐狸额间一朵盛放的红梅,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
沧海冷(十五)
凌安的身子近来愈来愈差了,太医开了许多药,也不见好转,底下人又急又怕,凌安却很平静。
只怕这毒不是寻常人研制出来的。
如此神道,除了国师黎朔还能有谁?
但凌安毒素难解,和扶澜并没有什么关系,扶澜还乐得他少来些。
洛停云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扶澜每日都会?站在高?高?的朱红宫墙之下,透过冬日黑褐的光秃秃的树枝,遥望盼着他的到?来
庭院里的花木都已稀疏了,凌安又差人栽种了不少梅树,海棠树下的秋千积压了层雪。
这日夜里,扶澜依旧守候在朱砂墙下,手中提着一盏朦胧的宫灯,夜深人寂,宫人们知道太子妃不喜欢被打扰,便都退去了,只留她一人。
唉,今日停云哥哥也不会?来了。
扶澜转身欲走之时,身后忽传来扑簌簌的动静。
黑衣人落了下来。
扶澜喜之若狂,压低声音,“停云哥哥!”
洛停云道:“我找到?了带你出?去的法子,现在凌安体内毒重?,无暇顾及,是出?逃的最好时机,你按照我说的做。”
扶澜凑过去,洛停云对她耳语。
之后,洛停云在她掌心塞了一小包桂花糖,“这是民间流传的工艺,想必东宫瞧不上,你素来爱吃这个,这段时日我不在,你吃桂花糖时,不要忘了我。”
她见到?他时欣喜的神情,足以证明,她还爱着他。
洛停云悬起?的心放下。
扶澜道:“我会?等着你的,停云哥哥。”
……
宫人们觉察到?太子妃这几日似乎心情愉悦,便告知了凌安。
夜里,凌安从百忙之中抽身,来到?了扶澜所在的望春殿。
扶澜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榻上看话本子,抬眼见凌安来了,眼底拂过一丝诧异,“你怎么?来了?”
凌安将人捞起?来抱在怀中坐好,瞥了眼那话本子,“你看得懂轩琅的文字?”
“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我不懂也得懂个几分。”扶澜道。
凌安望她,她在东宫养得真是越发光彩夺目,肌肤白而细腻,脖颈上环着一条珍珠项链,分不清是肤白还是珠更白,月光照在身上的时候,眼眸是琥珀色的,整个人如海底的明珠熠熠生辉。
他心痒,齿间碾她的耳垂,她一颤,脖子瑟缩,惶恐地望着他。
“都这么?多次了,还要躲我?”凌安埋怨她道。
扶澜抿唇,抗拒他抗拒得很,“你中毒了,太医说过,你需得好好休养。”
“太医说的话,竟让你听去了,你何时变得关心我了?”
扶澜无言以对,她低下头,小声道:“你中毒了,不行的。”
扶澜其实只是想逼他走。
然而他眼底的期待黯淡下去之后,脸色隐隐发黑,将人卷倒在榻上。
“我不要,你离我远些!”
她每次都很凶,他软磨硬泡一番,哄一哄,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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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为了一滩春水,哭着抗拒,身子却迎着他。但今日凶得厉害,撕扯扭打起?来,还扇了他一耳光,说什么?都不肯,凌安只好将她放下,忍得自己额角青筋跳动,双目发红。
瞥见案几上的用纸托着的桂花糖,凌安眉一挑,问?:“这是从何处来的?”
扶澜心里一紧,“我要婢女去民间买的,你们轩琅宫里的东西太精细,做得小巧精致,规矩又多,比戈吐勒繁琐,我不耐烦,就?让人去民间买些零嘴了。”
凌安道:“既如此,你和我讲就?好,你想吃什么?,随意吩咐后厨,我同你吃一样的。”
他将人再压下去,哑声道:“睡觉罢。”
扶澜想躺在边上,但按照宫里的规矩,她只能躺在里侧,凌安瞧出?来了,将她卷到?外?侧。
扶澜躺下的时候,腿根忽触到?了什么?东西,她尖声道:“你别贴着我!”
凌安喉结滚出?一声闷哼,双目通红,扶澜看着他这模样骇极了,蜷成小小的一团。
他深吸一口?气,弓着身子背过去,然而她身上那股幽香如丝如缕地勾人魂魄,让他浑身血液涌动。
扶澜听闻他不稳的吐息,身上也带了层袭人的烫意,心想:这般下去,她可怎么?逃呀?
扶澜心一横,咬着牙道:“我帮你。”
当扶澜几乎抬不起?手的时候,凌安终于有了倦意,沉沉睡去。扶澜瞧着窗外?朦胧的月,时候已经?不早了,她不能再耽误,听见身边人均匀起?伏的呼吸声,她轻手轻脚下了榻,用洛停云给的小纸片弄好了和她生得一模一样的傀儡,枕在凌安胳膊上。
之后匿去了身形,按照洛停云所说的道路,往外?走去。
一路上,鲜少见到?宫人。
“走水了!走水了!”
天幕之下的远处,可见忽明忽暗的火光,嘈杂的声音隐隐传过来,原来是洛停云用了法子将人支开。
扶澜来到?偏僻的宫墙角落,黑衣人已侯着她了多时,话不多说,一把将人搂抱起?,上了马儿?,两人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疾驰。
“为何如此空旷?”便是走水,也不当连隔墙外?的道路都平坦无阻。
“我求国师相?助所为。”
扶澜问?:“可是那个给凌安下毒的国师黎朔?”
洛停云眉头微敛,疑心她怀疑凌安的毒与?他有关,可就?算那毒是他下的又怎样?而她为何要这般问?她,是对凌安生出?了感情么??
良久方回?答:“正是。”
她淡淡“哦”了一声。
洛停云道:“你在他身边呆了这样久,还与?他交欢,你当真对他毫无感情吗?”
他语气又沉又冷,一点也不似平日的温柔,在质问?她。
扶澜忽然心生委屈,“你不信我么??我若爱他,为何要与?你一同出?走?我若爱他,为何弃东宫的锦衣玉食于不顾?我若爱他,为何在他中毒之时,从未去探过他?”
洛停云的猜忌散了不少,他继续道:“我心里有根刺,我一想到?你在床榻、案边、池中、还有些我不知晓之处与?他欢好,我便痛不欲生,你失了贞洁也没什么?,我依然爱你,可我心里好疼。”
他这一番话说的让扶澜心里不上不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在乎她没错,可她活在东宫之下,是凌安的太子妃,亦没有错。
她先?是开始自怨自贱,觉得自己的身子也太无用,凌安稍稍撩拨便动了情,可慢慢地,又从洛停云口?中那“贞洁”二字悟出?几分酸辛。
原来停云哥哥很在意这个啊。
扶澜眼角流出?泪来,洛停云却慌了,“你不要哭,我不怪你。你依旧是我的扶澜。你可是因为凌安而哭泣?”
扶澜哽咽道:“停云哥哥,我好像不认识你了,你好陌生……”
他的猜忌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可洛停云怎知自己有错。
隔着这宫墙,内里繁花绿柳,他洛停云做得再多,也及不上凌安能给她的荣华富贵,而她的身子也属于了凌安,他只能拴住她的心啊。
她一哭,洛停云便慌张无措,“抱歉,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你别哭,很快我们就?要从此处出?去了……”
怀里的人又坚强又柔弱,可以一路随他而去,也会?被他弄得委屈得掉眼泪。
除了无措之外?,洛停云心里渐渐释然,她为了他流泪,至少,她还是爱他的。
二人确实很快就?出?了皇宫。
洛停云早早安排好了一切,他头脑缜密且大胆,并不租客栈,也不租偏宅,而是在衙门?边上不远买了间凉茶铺子。
时值冬末,凉茶铺子门?可罗雀,遂歇了店,洛停云赶在歇店前同掌柜的做了交易,省下了一大笔钱,但他之后却并不做茶生意。
洛停云前段时间蹲守了许久,找准机会?,杀死了一个青楼女子,伪造了仵作的查验证明交到?她的客人手上,说这女子的死因是因为患有心疾,而和他欢好的那日前夜整宿未眠,他太猛莽,以至于女子心脏过于疲惫,最终死亡。而本来女子也有活下去的机会?,且隔壁厢房里的人听见过女子求饶救命的声音。
这人命,当算在那客人手中。
那女子的客人是个老实巴交在码头扛货的汉子,一得知那女子因他而死,自己也心慌不已,洛停云趁机哄劝:“你帮我做事,我保你不死,但倘若你违背出?卖我,我的铺子就?在衙门?那条街上,我只需一炷香时间就?能将你送入牢狱。”
衙门?所在的这条街,亡命之徒必然避之不及,洛停云赌的就?是手里背了人命的人,不敢不从他的话。
汉子诚恳道:“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雇来了帮手,洛停云进了香料的货,买香料的都是些大户人家的贵小姐,因此他完全可以将价格哄抬,在其中暴利。
这还不够,要想挣更多的银子,就?要从税收里头得,洛停云将税吏手上贪污的证据原封不动地誊写,寄到?税吏手上,并在后头用朱砂在他的名字上画了个叉,税吏吓得七日不得好眠,最终为洛停云伪造税入。
洛停云经?营得风生水起?,扶澜全然不知。
赶到?铺子后,两人便在二楼歇息。
扶澜睡在榻上,洛停云在她身边甫一躺下,扶澜就?缩到?角落里,她自然而然的反应,流露出?对他的防备。
“停云哥哥,我累了,我想休息……”
洛停云心里一梗,她能跟凌安整宿整宿,怎么?一跟他睡一张榻,她就?喊累?
然而终是不多说,“对不起?,我睡地上。”
而后取了新的被褥铺在地上,弄好后,扶澜已经?睡去了,他看着她静谧的容颜,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心。
扶澜睡得香甜,而洛停云想到?明日要做的事情,心跳如擂鼓。
他赌一赌,可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沧海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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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凌安醒过?来?,很快发觉身边人的异样,这傀儡会说会笑,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拔剑斩去,立刻化为了飞灰。
整个东宫笼罩在沉闷骇人的气氛之下,天上飘来?挥之不去的乌云。
没有人敢说话。
东宫死气沉沉。
乌泱泱的,跪了大片。
凌安带着一路人马亲自来到国师府上,这般鬼鬼神神的东西,除了黎朔,谁还做得出来??
却被告知国师前几日?便以不在皇城之中,打着体?察民间,为百姓祈福消灾的旗号。
凌安很冷静,早就料到如此,只是对于扶澜的离去如万蚁噬心,这冬日?的风刮在脸上,如被刀割。
他没有往回退,差了六路人马去搜扶澜,自己率了一路,往从?此处到戈吐勒的反方?向?而去。
定是洛停云没死,要带她走。
洛停云势必料到他会追往戈吐勒,这人狡猾,就会往反方?向?躲,凌安要找的,就是这反方?向?。
天色渐渐暗淡下去,一日?就快过?去,凌安不打算合眼,他骑在马上忽然吐出一口?鲜血,侍卫们吓坏了,连忙劝着他休息片刻。
凌安自然不肯,马不停蹄地?从?荒郊一路找到城中,而刚刚入城,就见飞鸟来?传信。
信上写?道?:禀殿下,国师在金龙台下,挟持了太子妃。
凌安的眉头蹙了起来?。
金龙台非一般的楼台,而是轩琅国立之时先祖差九千九百九十九人,花了足足三年才得以铸造,高入云霄,是轩琅国力的象征,也是轩琅每一代帝王昭示帝王之威的象征,平日?必有天子之侍卫守护,在重大节日?,百姓来?参拜祈福。帝王车驾于此,便代表着降福于民间。
在他还是储君之时,这金龙台,便应少去。
更别?提带兵杀过?去了。
黎朔这是在逼他!
凌安此人,最?不喜被人拿捏,能拿捏他的只有一个人,旁人越是威胁他,他越不服,便发出飞鸟,召集散出去的所有卫兵,往金龙台奔去!
巨大的石龙雕像逐渐在云雾中显现,上面的鳞片渐渐变得清晰,而金龙台下,巨龙雕像伏在地?面上的五爪之旁,捆住昏迷的扶澜,她周身被一个流动光华如气泡般的紫色圆弧形结界笼罩。
卫兵即刻挥刀砍之,然结界不光纹丝不动,他的刀背还崩出了道?豁口?。
凌安语气森冷,沉声道?:“黎朔,出来?。”
黎朔近妖的异魅嗓音在空中响起,“凌安,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这金龙台,也是你能带兵来?的?”
他不与他多废话,“我妻何?在?”
黎朔桀桀笑出声,“你看仔细了,这到底是不是你的太子妃?”
说罢,结界内的人如青烟消散。
凌安的眼底染上抹料峭的冷意,兼有血丝如蛛网散布开。
黎朔忽然召出面水镜,水镜升至空中倒映着金龙台下的景象,他大喝道?:“禀陛下,太子子时率兵包围金龙台,不知意欲何?为!他表面是要寻太子妃,可太子妃怎会出现在金龙台,分明是打着寻妃的名号,要逆天子!这一次,只是围金龙台,下一次,可就不知围的是何?处了!”
“陛下您瞧仔细了,那边横着的尸体?,都是您的卫兵!”
“太子其心,实在是让臣不可不多想啊!且臣夜观星象,紫薇湮灭,恐怕有不祥之兆!”
黎朔拍拍手,在金龙台方?圆一里之内,如潮水般的士兵包围过?来?,水泄不通,这是瓮。
帝王已?年老昏聩,政事难理,黎朔有神通,黎朔说什么?他便听?什么?,帝王左右,皆插着黎朔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相劝,水镜拉到面前,将太子贬得一文不值,大肆放大这金龙台之事,只要他应个声,黎朔立马就能杀了凌安!
凌安一双眼映着包围着他的士兵手中举着的火把的光,亮如狼目,道?:“黎朔,今日?你该死了。”
“孤放你活得够久了。”
帝王面前的水镜里的画面陡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黎朔暗中囤兵的证据,他周旋于各州之间,去岁表面为民间祈福,实则是在引兵,画面中的黎朔游走各处,用税吏贪的银两大点收买,更是用自己的神通担保会为士兵们的家人辟邪……
谁能想到,这凡人之躯的太子,竟也找到了会灵力的道?人!
那道?人并不是旁人,而是常承之爱人——李雅儿!
李雅儿当?初和池洲定亲,也是因着身负灵力,能做到一些常人所不能做到的神鬼之事,常人之所以不知,是因为李雅儿偶尔会发作失神之症,口?吐些前世今生之言,她曾言:我本是沧澜海海主之海使,追随效忠海主,海主陨灭的时候,我从?缥缈墟追过?去,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李家夫妻不愿让这症状为人知晓,便索性都瞒了去。但这能力,对皇室来?说,便不同凡响了。
这今日?的局,实则早在凌安的算计之中!
黎朔睁圆了眼,笑容逐渐僵硬,他太大意,以为缥缈墟中只有他一人身负灵力,便肆无忌惮地?行事,竟让凌安找人用术法记录了下来?!
黎朔心升一股凉意。
凌安接着道?:“孤前来?此,不光为了太子妃,也是为了,清君侧。”
“金龙在上,孤且替天行道?,将佞臣斩于金龙之下,以昭孤忠君爱国之心,以昭轩琅朝政清明!”
局势瞬间扭转。
此时,三里之内的长街家家户户亮起灯火,夜如白昼,仔细一看,那不是灯火,而是凌安的黑甲军手执流焰箭,身披轻甲,立于房顶之上。方?才夜色之中,谁也看不清,还有身着单薄轻甲的黑甲军用轻功上了屋顶埋伏。
凌安将剑尖指向?黎朔,“杀无赦。”
兵戈阵阵,血染了半条金龙,黎朔用灵力抵抗,然而,他会遁形术,李雅儿坐在常承怀中,也会灵力,在马背上瞳孔泛着蓝光,手指朝着虚空一点,黎朔的遁形术立刻暴露!
黎朔逃不掉了。
他面容狰狞,箭射在脚踝,顷刻出了个血窟窿,燃烧起来?,他跌坐在地?,在火中如精怪笑起来?,诡异得很。
凌安一脚踩在他的胸口?,只听?骨骼碎裂的咔咔声,他用带血的刀尖挑起他的下巴,“扶澜在哪里?”
黎朔口?中吐血,从?牙齿缝中溢出来?,成了一串血泡泡,他笑得邪异,“想必在同洛停云共赴巫山呢……”
凌安靴底一压,靴尖在他的伤口?处辗转碾磨,疼得黎朔张大了口?,如窒息的人挣扎一口?空气,“说。”
这是命令。
黎朔快要死了。
他死,就意味着他的灵力消散,他布下的所有阵法也会跟着消散。
然黎朔瞪着眼只能喘气,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凌安逼问不出来?,刀尖一挑,割断了他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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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在地?上溅出了一条断断续续的长线。
长线如箭头,指向?扶澜的方?向?!
凌安抬头的一瞬,瞳孔骤然缩紧。
连他都要信了,黎朔只是做出幻象要做局杀他,可扶澜竟然真的在金龙台下。
他呼吸急促,跑过?去后,一把抱起巨龙爪边的扶澜,双手颤抖,将下巴搁在她的颈窝,细细嗅着她发间的馨香,失而复得的滋味竟是这般深入骨髓。
细细想来?,这事和洛停云脱不了干系。
洛停云想要带扶澜安然离开,既然已?勾结黎朔,就要借黎朔之手杀了他凌安,可黎朔又岂是容得被旁人借力,开的条件就是把扶澜放在他手里。
洛停云同意了。
否则扶澜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凌安的眼立刻凉了下去,他的小公主跟着那个姓洛的,都成了什么??
凌安又好气又好笑,笑的是这洛停云自以为是自作聪明,气的是洛停云偏执如此,为了杀他,连扶澜都可以送出去,这已?经不是爱了,而是一种病态的占有。
凌安自认为自己对扶澜的情,并非坦荡,那日?在城楼之上,甚至生出了连同扶澜和他一同杀死的心,可他终究射偏几分,不曾伤过?扶澜。
他和洛停云,是不同的。
带着人回到东宫,找太医探了探扶澜的脉,并无大碍,只是暂且沉睡,明日?就当?恢复了。
凌安为自己和扶澜沐浴之后,上了榻,抱着温软的人,睡去了。
而暗处的洛停云,只能目睹着金龙台厮杀,扶澜落入凌安的怀抱,再?次消失在他的手边。
为了杀凌安,亲手送出了他的挚爱,又将她送入凌安手中。
没有人知晓,在战乱之后,洛停云对着金龙台传说中沉睡的神佛叩拜,求着天神庇佑,不要再?让造化弄人。
求神佛,断了扶澜和凌安之间的因缘罢。
沧海冷(十七)
扶澜醒过来的时候,凌安正侧身斜支着脑袋,带了几分慵懒的意味,一双凤眸黑白分明?,倒映着她方醒的朦胧的困颜。领口敞开,露出长?而精致的锁骨。
扶澜吓得立刻清醒了过来。
凌安道:“你可知,洛停云将你送到黎朔手上?你跟他跑,有没有想过后果?若不是我赶到,他差点就将你害死了!”
扶澜皱眉闭起眼,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回忆片刻,道:“你胡说!停云哥哥不是这样的人!是黎朔半路杀出来将我抓走的……之后……”
“之后你便昏睡了过去,被国师黎朔当成诱饵引我入陷阱,要杀死我。”凌安将她压在身下,眸光描摹着她的容颜,沉声道,“洛停云不是什么好东西。”
扶澜心?生?委屈,贝齿咬唇,眸光涟涟似有落泪之意,“可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不喜欢你,你却偏要将我束缚在东宫,束缚在你的身边!”
凌安压下心?头那股翻滚的情绪,“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你去,但是去找洛停云不行。”
扶澜将头瞥向一边,道:“和离吧。”
她说?得很平静,眸里瞧不出一点波澜,而看凌安的时候,也并无?多?不舍。
似有一把尖锐的冰锥刺入了他的心?脏。
手撑在的也不是柔软的锦被,而是一根根锋利的针。
那身下人如冬日最凛冽寒冷的雪。
凌安死寂,眼眸里布上了血丝,良久竟然笑出声来,“你知道,你我的婚事,事关两国,离不得。”
笑着笑着,他眼里有些雾了。
扶澜并不为他动容,“这婚事我一直都在想着和离,这一次也抱了必须成功的心?理?,可惜我醒过来时,依旧出现在了东宫。”
凌安的肩膀忽然开始颤抖,道:“你想死吗?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
扶澜哭喝道:“我知道,我死了又如何!死了也比在你身边强!”
“你为何这般恨我?”
若要这样问,扶澜自己也不晓得,她就是难以接受凌安,哪怕自己的身体再迎合他,她的心?,始终有道坎过不去。
“讨厌一个?人,和爱一个?人一样,不需要理?由。”
扶澜继续道:“这段时间,我对你委与虚蛇,只是为了让你放松戒备之心?,现在,我累了,我想走?,你不要拦着我。”
凌安撑在她腰边的手将锦被攥得死紧,指节发?白,手背上都暴起了蜿蜒的青筋,绣线脱落,他扔下句“不可能”之后,便起身离去。
片刻后,殿中进来了一群婢女,都是来伺候扶澜,也是来看着扶澜的。
扶澜咬着牙,忍下心?中的苦楚。
……
望春殿婢女们看守很严格。
就算扶澜对她们说?,想要出去瞧一瞧海棠花,她们也会紧张不已地跟在她后面,生?怕她寻空子溜了,自己就要被太子斩首。
每日在望春殿之中,扶澜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偶尔随手画一画,累了就趴在床榻上看话本子人,再不然就是要婢女找皮革来,她缝制皮铃铛玩。
有点眼力见的宫人挪来一盆小草,要扶澜养起来,说?这是戈吐勒的草种,若是养的好,可以生?出一片小草皮来,扶澜信了,每日为它浇水,放在床边养着。
凌安很久没有来了。
不知是处理?政务太过繁忙,还是因为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有其他皇子觊觎他的储君之位,将这是参了不少次,凌安在宫中处境并不如从前?。
这无?法?在扶澜心?里掀起半分涟漪。
偶尔初柳会来看一看她。
初柳道:“太子待你其实不错,你若是愿意将就,他是个?好归宿。这天底下有多?少女子做梦都想进入东宫做妾。”
但扶澜不愿意,她只是望着那盆小草,摇摇头。
初柳:“我问你,若是当年救你的人,不是洛停云呢?”
扶澜笑:“怎么可能,阿姐你若要安慰我,也不必用?这种法?子,这四年,我一直记得那个?救我的人,他就是停云哥哥。”
初柳心?里有个?猜测,但她也无?法?确定,见扶澜笃定,只当自己多?心?了,便无?奈叹了口气,“你自己的人生?,自己决定吧。我为了更好的活着,已经做出了我生?平最大胆的事情,我的枕边人是谁,并无?所谓,我不后悔。”
初柳走?了,扶澜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只觉得有说?不出复杂滋味,她在初春萧疏的枝叶之中,显得分外单薄。
再过一段时间,扶澜出了望春殿。
婢女们跪在地上求她,常承的妻子李雅儿也来求她,求她去看一看太子吧。
太子病危,昏迷不醒,梦中呢喃的,只有她的名字。
凌安在病得迷迷糊糊之时,下了命令,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许将太子妃唤来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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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他,可太子妃就是太子的药,没有她,他哪能活?
扶澜去了,远远的瞧见床榻上的人,只觉他身形消瘦了不少,再坐在他身边的时候,望见他眼下的鸦青,下巴上细小的胡茬,憔悴的脸颊,有些诧异。
他的额头上敷了块冰帕子。
婢女递过来一盆水,而后悄悄退了出去。
扶澜将帕子取下来,放进水中拧了拧,再重新敷上他的额头。
冰凉的刺激让他眼睫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睁眼的一瞬,他有些茫然,以为自己又做梦了,指尖触到她的手,才知原来这不是梦。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开口唤:“……阿澜……阿澜……”
梦中的时候,凌安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和另外一个?扶澜。
梦里的他,杀过扶澜,然后又上天入地地寻找她,可她却已经忘记了他,好不容易她恢复记忆,她对他的感?情却又淡了。
他痛得撕心?裂肺。
那些痛,即便当他醒过来,也还是感?到心?悸。
所以她此生?对他毫无?感?情,也是因为他曾经做错了事吗……
“阿澜。”他再唤她这个?名字。
扶澜只是淡道:“你醒过来了就好,我去唤太医。”
他的手攥住将要离开的她的手,“……不,你不要走?。”
扶澜道:“你现在病重,我不与你商量和离的事,但日后,我们终归不会长?久,该分别的时候,总会分别。谢谢你,凌安,这一段露水。”
榻上的人忽然胸腔堵塞,他如一尾垂死挣扎的鱼弹动两下,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有几滴溅在水盆中,如花朵绽开。
扶澜看着他,并未心?生?多?少心?疼,拿起帕子为他拭嘴角的血,“轩琅太子,还是体面些罢。”
凌安在她擦过唇边的指尖咬了一下,她微微刺痛,他道:“你就这么想走??”
扶澜平静道:“我的心?思,你还不懂吗?”
凌安面色苍白得可怕,嘴唇却又发?乌,道:“……你走?罢。我会想办法?。”
自己这幅身体,和她在一起,也是拖累她。
可他到底是不甘,在她离去之后,泪水又一次淌了下来,这次泪中带血,半边脸都染着红,状如鬼魅。
……
凌安真的想办法?放扶澜走?了。
她走?的时候,也很体面,车辇装点得华贵雍容,车后头跟着一路士兵,走?的是宽阔大道。
李雅儿骂她没良心?,她也毫不在意,只是走?的时候,透过卷帘拉起的缝,望着那重重朱砂和黄金交杂的宫阙,并无?多?少欢喜,反而是一种空洞。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到头来,就像是一场梦。
车辇朝着戈吐勒的方向行进。
行至荒郊,稍作歇息的时候,忽然有一阵香风卷过,士兵们都有些乏了,领头的问过扶澜的意思,便要大家休憩片刻,只留下几个?兵守着,然而不多?久,那几个?兵也困了,竟然站着睡了过去。
一只修长?的手拉开马车的卷帘,洛停云对闭目养神的扶澜道:“我来带你走?了。”
扶澜醒过来,再看洛停云的时候,不像从前?那般欢喜,到底是生?了几分隔阂。
扶澜问:“你为何不在戈吐勒接我走??”
洛停云道:“你和凌安的婚事废了,看似和平,可戈吐勒对你已经不似从前?那般爱戴,甚至有公然砸你雕像的百姓,苍狼王对你也很失望,虽然面上不会薄了你,但底下臣民的呼声,他不得不听。你日后的处境,或许会和先前?的初柳公主相似。”
扶澜低头:“我早该想到如此。”
“戈吐勒回不去也没关系,我们远走?高飞,天涯海角,只要我们在一起,便不惧世?间任何困苦。”洛停云眼神坚定。
扶澜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不可能不回戈吐勒,爹爹在那里,我每年兰草节都要同他一起过。”
马车里依旧用?了傀儡,凌安认得出来,士兵可未必。
凌安答应放过她,两人赶路的脚程便轻松、放慢了许多?。
夜里,两人住一间客栈厢房,洛停云掐住她的腰时,她有些抵触,缩了缩身子,道:“停云哥哥,我现在不想。”
洛停云只好睡在地上。
日日皆是如此。
十?日之后,终于来到戈吐勒和轩琅交界的城楼之下,然而城门紧闭,在青灰的天空下似一巨大的怪物持戈而立,也许很快就要有不详之事发?生?了。
洛停云先将赶路赶得有些疲惫的扶澜安顿在一间客栈里,对她道:“你且休息,我去前?面探探路。“
这一探可不得了,探出来一个?让洛停云心?慌不已的消息。
沧海冷(十八)
戈吐勒内部分崩离析,苍狼王被数王围攻,以天狼使者为?首。
但堂堂苍狼王怎么可能如此容易就?被掀了台?
洛停云想起先前黎朔要他做的事,额角渗出些冷汗来,恐怕那些信件和苍狼王过去做的要事相关,也写着他手底下倚重的心?腹的软肋,还有黎朔托他转交的木盒子,里头哪里是他所说的银票,而应当是兵符!
苍狼王被包围,负隅顽抗,却终究抵不过天狼使者黎朔的神道,惨死。
黎朔自己?也想不到,他半个分.身死去之后,另一半分.身却?变得更?强了,作为?天狼使者的这个,号召了三个草原王攻打苍狼王,之后夺了草原的兵权,要朝着戈吐勒发兵。
难怪城门紧闭。
洛停云当即用传音符找到黎朔,他质问?:“你不是答应我帮助我娶公主吗?为?何背信弃义杀死苍狼王!”
黎朔只?是笑?:“我何时背信弃义?杀了苍狼王,你不是更?容易行事么?没有地位阻拦,你要娶他的女?儿不是更?易?”
洛停云阵阵心?悸,他声音凉如寒冰,“可?扶澜会伤心?,我不愿让她伤心?。”
“你口口声声说着不愿让她伤心?,怎么将她往外推的时候,又是另一种姿态?洛停云,你分明有办法为?你自己?遮掩。”
说完,传音符便黯淡了下去。
洛停云仰头望天,眼底划过抹沧桑之色。
回到厢房,找到扶澜,他道:“近日轩琅发现有外来潜入的细作,故而城门出入查得严了些,无妨,我们多歇息段时日再走?。”
扶澜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住在这客栈倒也自在。
每日洛停云都会从外面捎来不重样的吃食,自然比不上东宫的精细,但是也算是酒楼里的上品,扶澜不挑剔,坐在窗边,望着那窗外的杨树,想起来了戈吐勒的草原,草原上的杨树比这杨树高?大葱茏许多,风吹过来的时候,如同一片绿海涌动,带来草木的芳馨。
扶澜喜欢为?院子里的花儿系上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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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铃,她喜欢那些清脆的叮当声,因此,她养的小羊驼脖子上都会系铃铛。
算起来,草原上的这些,都宛如昨日之梦了,让人觉得恍惚。
她有些想爹爹了。
这日夜里,扶澜梦见了爹爹,她年岁尚小,爹爹将她举起来放在肩膀上,她揽着爹爹的脖子,她喜欢爹爹宽阔的肩膀,这让她很有安全感,他们坐在马上,爹爹带着她奔驰。
她问?过爹爹,母亲去了哪里?
爹爹说,母亲短暂地离开?了,她去了一个谁都看不到的远方,她会在远方为?扶澜小公主祈福。
扶澜天真?的时候,盼着母亲回来,等到后来慢慢懂事,才知晓,原来母亲生下她之后就?死去了。
爹爹是她唯一的依靠。
有一次爹爹喝醉了,让她不留神抿了一口草原上的烈酒,搀着马奶的味道,扶澜猛呛,呛得眼泪都流出来,草原上的领主吓坏了,手足无措,醉劲儿之下将所有的医官全部召进来。
扶澜却?哭得更?厉害,问?了半天才知,原来是被这一大群乌泱泱的人给?吓得。
等到扶澜再大一些,苍狼王也更?加繁忙,不像从前那样和扶澜亲近了,而扶澜,也萌生出了自己?出去游玩的心?思
明决峡谷就?是她第?一次出去游玩。她遇见了她此生除了爹爹之外,最重要的男人。
她在明决峡谷上方游荡,如一只?孤魂野鬼,如天边的云,从高?空俯瞰着这千山万壑,忽然她瞥见了一抹火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浴火挣扎,扶澜缓缓飘下,在半路中陡然坠下!
是爹爹!
苍狼王浑身都是血,那血在地上变得焦黑,带着烧焦血腥的气味窜入扶澜的鼻腔,火焰之中,只?能依稀看清苍狼王面容的轮廓,那一双浑浊的眼,此刻是难得的雪亮,他悲哀又惋惜地看着扶澜……
脚下一蹬,扶澜猛地清醒过来。
捂着自己?的心?口,紧紧攥着被褥,冷汗从额角滚落,大口喘气。
洛停云也在地上铺的榻上醒过来,为?她倒了杯茶水,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扶澜大口大口饮完了水,捏着洛停云的手,惶惶道:“我梦见爹爹了,我梦见他在一片火光之中死去了……爹爹会不会有事?”
洛停云心?里咯噔一下,他宽慰道:“你放心?,苍狼王怎会有事?定是你想得太多了,梦,都是相反的,苍狼王应当过得很好罢。”
扶澜讷讷道:“但愿如此。”
洛停云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背,为?她顺气,手指插.入乌黑如绸缎的发丝,贪恋地享受着她的温软。
扶澜道:“我只?有爹爹了,我自小没有母亲,我的姐姐初柳成了轩琅皇子的妃,和我最要好的婢女?,也在明决峡中因我而死……”
“你还有我。”洛停云柔声道,一边说着,喉间却?有些哽咽,他做的事情就?如一根刺横在喉间,“扶澜,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我愿意为?了你而死。”
纤细的手指竖在他唇边,她嗔怪道:“你说什么胡话,你要好好活着,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啊。”
洛停云吻上她眼角,将泪吮吸去了,扶澜眼睫一颤,而后洛停云又顺着她的眼角吻上她的脸颊、脖颈,如丝萦绕,指尖放在衣裳的系带上时,扶澜推开?他。
“你还是不想?”洛停云垂下眼睫,带了几?分失落。
扶澜点头,“我的日子快要到了。”
洛停云抿了抿唇道:“你与我行事,便总有诸多推拒的缘由,和凌安就?不是这样。”
扶澜恼道:“你怎知我没有推拒过凌安?为?何要这般说我?”
洛停云冷笑?一声:“那日我在屏风后,都听得真?真?切切。”
扶澜的面上登时烧红,她泫然欲泣,“我不愿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何,我明明是不愿和凌安在一起的……”
“因为?他手段高?明?”洛停云说着,一手探入被褥之下,扶澜惊呼一声,立刻缩在角落,哭喝道,“你不要过来!”
瞧着扶澜这防备、如临大敌的模样,洛停云心?脏缩紧,哑声道:“好,我不碰你,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洛停云下榻后并没有躺回去,走?了出去。
扶澜良久方渐渐平静,睡了过去。
梦魇重重。
她这次梦见了重重宫阙,宫阙里那个男人腰身紧窄有力,肩膀宽阔,汗珠沿着下巴完美的弧度滚落,滴在她锁骨上,灼烫得她缩了缩,而她在混沌之间,瞧见自己?的肌肤,已然从莹白变成了粉色。
身边漂浮着大大小小的花瓣,随着如小丘时不时隆起的水波起起伏伏。
……
再次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扶澜诧异于自己?会梦见凌安,只?是安慰自己?,毕竟在东宫生活了这般久,人非草木,偶有回忆也在情理之中。
时间已经过了半月,轩琅的城楼依旧未开?,洛停云对她道:“在这里住的有些久,我看你近日心?神不宁,我们换个地方罢。”
扶澜自然是同意的,只?是跟着洛停云,却?愈发地思念起草原来。
时日渐渐流转,洛停云也带扶澜游山玩水过,几?个月过去,扶澜愈发思念草原的一花一木,思念爹爹,她一个人坐在洛停云租的宅子里的时候,望着荒凉的庭院,忽然想,就?算戈吐勒不再接受她,其实也没什么的,只?要让她回到八面风吹,无边无际的自由的草原就?好了。
扶澜想起初柳说过的话:“你要自由,就?要足够的坚定和勇气,你要承受这背后带来的代?价。”
经过这进宫又出宫,她总算是明白了,便对洛停云道:“停云哥哥,我想好了,我不怕流言蜚语,我要为?我自己?做下的事情负责,我要回到戈吐勒,我要见到爹爹。”
洛停云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扶澜狐疑:“怎么了?”
洛停云道:“无事,既然你想,我准备准备,就?想办法带你回戈吐勒。”
扶澜不知道的是,在她从通往戈吐勒的城门之下离开?的那日,轩琅派五万大兵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迎战天狼使者,而为?首的,正是强行服用烈药压制毒素亲自率兵的轩琅太子凌安。
是为?轩琅,也是因为?天狼使杀了他爱的人的父亲。
这烈药太猛,带来的副作用便是让凌安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他哑了。
不过这对率兵没有什么影响,这些士兵都是精锐,黑甲军也在其中,曾经训练过用手语沟通。
所有人都很敬佩太子殿下。他的身上,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烈焰在燃烧,一个能狠下心?药哑自己?的人,一个肯为?了生民毅然出征的人,让人敬且畏。
这场仗打了数月方打完。
胜利在凌安,他再最后关头,只?身入黎朔的营帐,杀红了眼,以肉身之躯扛下了他的术法,最后斩下黎朔的头颅。
黎朔要用死人尸体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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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术,因此,在草原的地皮之下凿了巨大的隔层,隔层之中全是数月前死去的戈吐勒人的尸体。
已经发烂发臭,生出了肮脏的蛆。
尊贵的太子却?毫不嫌弃,在其中徒手一具一具地翻找,翻得手上伤口感染生出脓疮,流出黑血,而每翻过一具,心?里便多了几?分喜悦。
他祈祷,可?千万别翻到扶澜啊。
沧海冷(十九)—(二十)
洛停云带着扶安回戈吐勒经过城楼的时候,城楼的戒备森严,好在洛停云前段时日经商,买通了些这里的人脉,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倒也成功离开?了轩琅。
扶澜问:“听云哥哥,为?何你的脸色如此苍白,可?是身子不?舒服?”
洛停云哪里敢说是因为心有不?安,柔声笑道:“没有的,只是有些累了,你不?要多?想,我们一起去见苍狼王。”
扶澜站在连天的草原之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脯,像一只猫儿惬意地眯起眼。
她终于回到戈吐勒了!
扶澜在草原上奔跑,享受着风吹过?脸颊的温柔,脚下踩着深草的沙沙声,洛停云担心她摔了,紧随其后?。
扶澜累了,额头上的汗珠在日光下的发出晶莹的光,撑着膝盖喘气,她眺望着远处,轻松愉悦的神?情忽而一滞。
浑圆的日头之下,有一从黑色的人影,在晴空碧草之间尤其显眼。
洛停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陡然透不?过?气,他将扶澜拉到旁边一棵树下,阴影如游鱼在二人身上游动。
“那是黑甲军。”洛停云道,“独属于轩琅太子的黑甲军。”
扶澜诧异道:“为?何黑甲军会出现?在戈吐勒,难道是凌安又?要抓我?可?他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洛停云眉头紧锁,静默了下去,垂眼望着地上的青草,有一小只棕色的草虫将这根青草压弯了去,“扶澜,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抱歉。”
扶澜看着他这模样,心里陡然升起股不?详的预感,他欲言又?止,她催促,“什么事情?你快说呀!”
洛停云吞吐了片刻,抬起眼道,“你的父亲,苍狼王,已经死了。”
扶澜瞳孔骤然缩紧,她笑道:“停云哥哥,别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洛停云紧紧看着她,“苍狼王在几个月前就死了,那时,轩琅大军压境,我带着你从城楼离开?,也是为?了保护你不?受到伤害。”
扶澜依然笑着,“你说什么傻话呢?轩琅怎么会对朝着戈吐勒发兵?我的爹爹可?是苍狼王诶……”
她笑得?有些大声,洛停云抓住她的肩膀摇晃,“扶澜,苍狼王他,死了。”
“你不?要再说了!”扶澜咧嘴笑着笑着,忽而眼角流出滚烫的泪,断了线地滚下来,她开?始抽泣,那双泪眼对上他的眼,坚定道,“我要见到爹爹的尸体,死要见尸。”
洛停云薄唇紧抿,取出块帕子为?扶澜擦泪,之后?才道:“轩琅派来的都是精锐,听?说戈吐勒人都被埋在岸芷坡下,要过?去不?容易,但既然是你开?口?,我愿意带你去。”
日夜兼程。
为?了躲避轩琅的士兵,两?人甚至在灌木丛中匍匐前进,扶澜的手?肘和?乞丐都被荆棘划破了皮,手?掌被磨出了一串串血泡,她应该是疼的吧,否则怎会有源源不?断的冷汗浸透她的后?背,疼痛几乎从她身体的每一处溢了出来。
连姣好的脸颊,也被舌兰的倒刺割了条口?子。
扶澜只是如傀儡一般前进着,洛停云时不?时要她趴在他身上,他带着她往前走,可?扶澜不?干,她要找的是她的爹爹啊。
为?了前行得?更轻松,两?人扔掉了许多?行囊。
累了,便就地睡眠,或许会有虫豸在伤口?上蠕动爬行,扶澜也不?在乎。
渴了,就挖了汁水丰富的草的根茎吃,是苦的,扶澜尝不?出来。
饿了,就摘树上的果子,不?管是什么,扶澜都一股脑咽了下去。
她迷迷糊糊地做梦,梦见了明诀峡谷,仿佛又?在那里走了一遭,将这世间所有艰险的环境,全部经历了遍。
她对洛停云道:“停云哥哥,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就像是当年,在明决峡谷那样。”
她的脸颊竟然凹陷进去两?个浅浅的梨涡。
洛停云应了声“嗯”。
碰上下雨,便是极其恶劣了,草地泥泞湿漉漉地没法睡,只能靠着大树,洛停云用身子充当扶澜的靠背,两?人相依偎着过?夜。
让二人的境地雪上加霜的是,扶澜的额头变得?滚烫。
洛停云便背着她走,为?了躲避士兵的视线,洛停云将腰弯的很,这样比直立着背人更加费力,放下扶澜的时候,用了足足半个时辰方直起腰来。
洛停云接溪水为?扶澜降温,穿着已经有些破烂的鞋为?扶澜找草药。
扶澜在昏迷的时候,想的是,那个轩琅东宫里的男人,千万不?要骗她啊。
他怎么能对戈吐勒发兵呢?他怎么敢对戈吐勒发兵?
他怎么会杀了她的全族!
栉风沐雨,风餐露宿,两?人终于感到了岸芷坡。
扶澜尚有些虚弱,在看到昔日的高坡现?如今已经被挖掘成一个巨大的深坑之时,陡然惊得?精神?了起来,紧紧咬着齿关,不?让一点呜咽声传出去。
恰是在夜里,黑甲军的火把摇摇晃晃,如海上浮灯。
“我们到了,扶澜,我等会拿命赌一把,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进入其中,苍狼王的尸体对他们有意义,必然会翻找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你不?要感情用事,我们在浮光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