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洲洲喜欢的东西,”林岩彬彬有礼道,“自然不应该撤走。洲洲是我们都很喜欢也用心对待的艺术家,裴总这样只知道利益的商人,不能理解洲洲的喜好倒也正常,毕竟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总是有区别的。”
他虽然没有一句脏话,但几乎就是在指着裴冽的鼻子骂了。在场的谁不知道,在裴云洲离开之前,裴冽对他从来就没有什么真心,不过拿他当作牟取利益的工具人而已。
裴冽不想吵醒云洲,因此讲话的声音依旧很轻,语气也很平静:“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我只想告诉你们,这么多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留在这里,他根本就不能好好休息。”
“我们知道啊,这里已经有这么多人了,自然不需要多一个你,”窗边的徐晓嗤笑了一声,“也不需要你怀里这束乱七八糟的东西,裴总。”
若是在平时,他和沈时序这样虽然还算有名气,但没什么背景的明星是断然不敢这么跟裴冽说话的,但眼下情况不同,屋子里身份比裴冽高的比比皆是,面对共同的敌人,自然是要同仇敌忾。
“他不会喜欢红玫瑰和香水百合的,这样单调的颜色,根本就不是他所喜欢的烂漫,”裴冽冷着脸道,“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也没想过到底怎样才能照顾好他。”
“哈哈哈,哈哈哈!”裴冽这番话非但没起到告诫作用,反而令在场的人一阵发笑,陈哲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谁不知道,从前就是裴总你照顾得最好,照顾得洲洲再也不肯回来了呢。”
指尖持续攥紧,手腕也不住发力的情况下,腕上的伤口似乎已然崩裂开来,若非有缝线和纱布勉强覆盖,只怕鲜血当即就要涌出。
哪怕裴冽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陈哲说的就是事实。
可这根本就不是一码事,他的确伤害洲洲最深,他的真心也的确都是虚情假意,但即便如此,他的爱意也比这些人纯粹不止一点,至少在很多照顾洲洲的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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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是亲力亲为,而不是像他们这样自我感动又装模作样。
直到现在,林岩一面和他说话,一面轻轻“温暖”云洲的手都没有放开,裴冽不知道自己究竟多有克制力,才能强行压下内心的不满,平静地和他们讲道理。
只是现在,他实在忍不了了。
裴冽没再和他们争辩什么,也全然不顾屋子里几人论资排辈的阶级划分,径自绕过人群将床头柜上那束玫瑰拿了下来,换成他带来的五颜六色的鸢尾。
平心而论,每一朵花都开得极好,只是组合在一起实在凌乱,与边上的病床上干净温柔的青年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这是做什么!”哪怕林岩自觉自己从政多年,涵养极好,与这些只识铜臭味的商人完全不同,此刻也不由站了起来和裴冽对峙,“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裴冽的语气依旧平静,与猛地暴起的林岩相比,仿佛他才是那个涵养极好的人,慢条斯理道,“林先生,自我蒙蔽并不能让你获得爱情,省省吧。”
至少在这一点上,他已经彻底认清,自我欺骗是绝对不会有好结果的,没有真正的行动、没有真正的悔悟,是永远不可能打动洲洲的。
这些人一个个口口声声说着爱洲洲,可是他们依旧在以从前那样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洲洲,并没有想过洲洲也是和他们一样平等的人,他们只知道用自己的想法去衡量洲洲,可是洲洲才是真正高高在上的存在。
如今裴冽已然认清了这一点,也心甘情愿地仰望他的洲洲。
对于裴冽的话,他们显然并不能听进去,林岩向身边几个人示意地看了一眼,他们很快就明白了林岩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赶紧把人赶走才是正途。
真论身手,病房里其实没几个人比得过少年时曾养在乡下,后来又一直坚持健身,也有跟专业教练学习格斗的裴冽,只是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裴冽的状态又一看就不好。
像“聚众打架”这种事,屋子里这帮人,没一个屑于亲自做的,但眼下除了暴力将裴冽赶走,显然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屋子里的人,本来就没有一个是愿意主动退步的。
秦冉峰和沈时序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的,两人将袖子挽了起来就向裴冽的方向走过来。
相对和裴冽更熟悉的秦冉峰还假惺惺道:“裴总要不还是自己走吧,不然闹得多不好看啊。”
裴冽虽然感觉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但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没什么不能为了洲洲豁出去的,就连心都完全给了出去,更何况是这具残破的身体和这条卑贱的命呢。
几人都从应许那里知道,裴冽之前高烧不退住进了医院,状态不算好,因此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秦冉峰和沈时序上前的时候,直接就打算架着裴冽到外面,接着把门一锁。
却不料裴冽虽然身体虚弱,却不知从哪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他俩的手才刚刚搭上裴冽的肩膀,就被一个反剪压到了后面,反而落了下风。
不过裴冽自己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这么一个轻轻巧巧的动作,就开始不住地气喘吁吁。
“裴总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原本因为自己年纪大些而有些自矜的陈哲也坐不住加入了战局,趁着裴冽忍不住扶着墙喘息的时候,陈哲的拳头毫不留情地直往裴冽背上挥去。
他原本就对裴冽怨气不小,这会儿得到了机会,自然是不肯放过裴冽,下拳的时候毫不留情,打在裴冽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甚至把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而生生受了这一拳的裴冽则艰难地一阵咳嗽,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好像隐约看到一点红色的血水从裴冽唇角溢出,被主人粗暴地拭去。
原本他们的动手只是小打小闹,目的是为了叫裴冽知难而退,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显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过去得了。
心脏本来就以不正常的速度狂跳,又受了这一拳,好像整个肺腑都要炸裂一样,裴冽不住地穿着粗气,眼前也又开始冒着一串串金星。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这群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自己一出现在这里,甚至都让他们暂时放弃了“争风吃醋”,只想着将自己赶走,都不顾病床上的洲洲是否会被打搅了。
绝不能这么下去。
裴冽强打起精神,一把箍住了陈哲的手,阴狠道:“谁再动试试?”
说这话时,他的唇角再次有血沫溢出,就连目光都发着狠,哪怕在座的每一个都是心理素质极强的人,也不得不被他周身的气势震慑了一下。
原本围在裴冽边上的几人本能地倒退半步,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疯子。
他明明看起来随时都要倒下,却脊背依旧笔挺,好像刚刚受的那一拳并没有给他造成多大的伤害一样。
见事态渐渐超出控制,林岩只好再次站了出来,疾言厉色道:“对你有礼貌是给你面子,裴总,别不知好歹,我马上就可以叫警察以扰乱社会治安的名义带走你。”
“林先生可以试试,”裴冽面不改色,“也可以看看明天明城的热搜榜上,会不会出现您以权谋私的消息。”
“你还敢威胁我?!”林岩彻底被惹恼了,和陈哲一样举起了手,他甚至比陈哲做得更绝,想要直接给裴冽来一个耳光,他们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裴冽这事本就不光彩,一人给他一拳,谅裴冽也不敢闹大,更何况他在这里,只要不是完全超出能够压下的范畴,就出不了什么差错。
然而,林岩的巴掌还没落下,病床上突然传来一声痛苦的轻吟,接着是一声很轻很轻的梦呓。
“阿冽、哥哥——”
四个字,令全场所有人都勃然变色。
第77章云洲醒来
云洲的体温反反复复,迟迟没有退到正常水平,人也迟迟没有清醒。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片鸢尾花田里,自从知道裴冽就是曾经与自己在花田上许下诺言的那个少年,自从记忆一点点复苏,他就常常在梦境中来到这里。
大抵是因为现实中的那片原野他已经去过,哪里再也没有记忆中的花田,所以才会在梦里格外珍惜。
他觉得自己好累啊,哪怕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不管做什么都能成功,可是天才也不是一夜之间就能酿成,天才也是会累的啊。
长期处于慢性疲劳状态的身体,虽然自他新生以后因为心态彻底放松的缘故,已经没怎么生病了,但那些年的辛苦和亏空就像埋在身体内部的一颗定时炸弹,只需要一根导火索,就随时都要爆发出来,而昨天的大雨,无疑就是那根导火索。
疲惫的身体不愿意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休息机会,连带着梦境都漫长起来。
他看见自己在漫无边际的鸢尾花田上奔跑,无忧无虑,任由温暖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
他看见花田里,有另一个人向他伸出了手,在他一次又一次地叫那个人的名字“阿冽哥哥”以后,那个人终于冷淡地点了点头,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
“我会回来带你离开,等离开这里,就不会过得这么苦了。”
“阿冽、哥哥——”云洲无意识地再次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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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声。
如果说听到一次,还有可能是大家的错觉,可是再次听到睡梦中的云洲口中这个称呼,没有人能再坐得住了。
裴冽一瞬间就感觉到,众人阴冷怨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大概是被气愤的情感冲昏了头脑,就连他们举起来想要打自己一拳或是给自己一个巴掌的手都生生顿在了空中,好像时间在这一刻定格了一样。
虽然裴冽被打得唇角流血,心跳也再也不能平静,一眼看上去就是最狼狈不堪的那一个,可是此时他就像一个胜利者一样扬起了头,用刚刚几个人看向他的高傲的视线,回看了他们一眼,接着又一言不发地绕过人群,来到了云洲的床边,在本属于林岩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而走过去本想要加入战局的林岩,目瞪口呆地看着位置被抢走,下意识想要将人赶走,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眼下的情景,好像一瞬间又和那天自己被裴冽抢走了画的慈善晚宴重合了。
当时的他不是拿不出比五个亿更高的价格去争夺,而是那已经到了他的心理极限,更何况,不被云洲承认的话,再继续争执也没有什么意义。
眼下亦是如此。
再没有什么比云洲亲口唤出的名字更有说服力,更能说明谁在云洲那里有着超然的特殊地位。
就连和云洲绯闻连连、并且云洲也没有澄清的彦络,都没有这个待遇。
彦络面色猛地阴鸷了下来,一下子就想到昨天自己来找云洲时,好不容易将人抱到了沙发上,对方却也是用这样很轻很轻的嗓音,轻轻唤了裴冽的名字。
裴冽明明是伤害云洲最深的人,他怎么配!
裴冽虽然在陪客椅上坐下,但此时离云洲最近的依然是彦络,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了。
云洲亲口唤出的名字足够有震慑力,就连彦络轻抚云洲发顶的动作都僵在了那里。
而裴冽,则旁若无人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云洲脖颈间晶莹的汗珠。
“我在,洲洲,我在。”裴冽轻轻俯下了身,在云洲耳边道。
他的心里不禁泛起了一丝涟漪,至少,洲洲心中还记得他,只要记得,就比没有爱也没有狠,纯粹把他当作路人要好。
虽然被对方拉入了黑名单,但这也恰恰证明,洲洲对自己还有恨意,而有了恨意,也就说明他还有挽回的余地。
这一回,正主就在房间里,彦络再也没办法冒名顶替。
他全身血液一点点地冻结,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明明云洲默认了他炒作绯闻的事,从来没有对粉丝解释,明明他才是最懂云洲的才华的人,与那些商人权贵都不同。
犹豫了一下,裴冽轻轻握住了云洲的手,不过他并未像之前的林岩那样恨不得整只手都握上去,而是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生怕自己另一只手上狰狞的伤吓到了洲洲。
他的洲洲好像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他该给他安全感的。
这个梦足够久,从昨天入院到现在,云洲已经睡了接近二十个小时,不知是巧合还是当真突然有了安全感的缘故,云洲的眼睫好像微微翕动了一下。
“洲洲,洲洲?”这下,所有人都顾不上裴冽了,大家再次围到了云洲床边,争先恐后地想要第一个凑上去得到云洲的关注,好不容易坐到了陪客椅上的裴冽反而被挡在了外面。
“别打扰他休息!”裴冽低声呵斥了一句,但已经没有人听得进去了。
人总是自私的,尤其实在一群有着同样目的的人面前,谁会不想超过其他同类,成为第一个被云洲注意到的人呢。
而此时的云洲其实还没彻底清醒,他的眼睛才刚睁开,就被刺目的阳光刺得立刻又闭了起来,身上因为发热未退的缘故仍旧没什么力气,就连想要抬一抬指尖都很勉强。
“小洲,你怎么样,身上还难受吗?”坐在云洲床边的彦络因为占据了有利地形的缘故,稍稍弯腰就能轻声与云洲说话,“昨天你突然病倒,可把我吓坏了。”
话里话外,甚至不忘向云洲强调,可是自己最先将云洲送到医院的。
但云洲并没有给他什么反应。
晕晕沉沉的大脑尚不能处理大量的信息,彦络絮絮叨叨在他耳边说了大量的话就好像一串乱码,哪怕他费尽全力也很难听懂。
“洲洲,你可算醒了,我们都担心坏了,”这一次出声的是好不容易越过了林岩抢到前排的秦冉峰,他的语气非常温柔,“看到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
“洲洲……”
“洲洲……”
没有人肯在这个时候屈居人后,病房里再也不复裴冽来之前的安静,反而吵闹得很,也没有人考虑过,对刚醒的病人来说,这样的嘈杂是不是不太合适。
云洲是想醒过来的,睡太久了他简直浑身都疼,可是眼下被吵得头痛,耳边嗡嗡地想,让他本来就眩晕的大脑更不舒服了。
“噤声!”裴冽冷声道,“还能不能让洲洲好好休息了?”
这个声音,好熟悉。
混沌的意识并不能第一时间识别说话的人,但身体本能依旧向大脑传达了他的熟悉。
像是在花田里和自己说话的那个人。
云洲努力挣扎了一下,想要睁开眼睛看看究竟是谁,但他的头被吵得实在太晕了,好几次尝试睁眼,都只能勉强掀开一点眼帘,就被晃眼的光刺激得又闭上了眼睛,没有支持着眼睛保持睁开以及让视线聚焦的能力。
裴冽大概察觉到了什么,于是站起身来,走去窗边拉上帘子。
只是他一站起来,林岩就重新坐在了那张椅子上,夺回了他的位置。
裴冽视若无睹,拉好帘子后,又将室内的灯光调暗到适合长时间闭眼的人适应的亮度,这才走回云洲的床边,他也不去争抢最近的位置,就那么不远不近地站着。
毕竟对他来说,只要能仰望他的洲洲,都是一种满足。
光线的转变令云洲终于能勉强适应,并且睁开了眼。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水雾,展现出与主人平日里的清冷自持、高高在上完全不同的茫然,让所有看着这一幕的人都情不自禁地产生了征服的欲望,哪怕这对病中的青年来说,充满了亵渎一位。
晃动的视线并不能让云洲看清面前的人都是谁,他只能隐约分辨出数个人影,只是都很陌生,像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但总之,不是他梦境里见到的人。
云洲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怅然若失,还是暗自庆幸,他只知道自己心中悬而未决的石头终于落地,不管怎么说,一切好像还和他计划中的那样发展着。
强撑着扶着床沿,云洲终于坐起,数不清的手向他伸过来想要搀扶他起来,却没有一个人想到要给他的背后垫一块软枕。
而裴冽再次从人群中退出去,到沙发上拿起了靠枕,床边却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他根本就挤不进去,更无从谈起将靠枕安置在云洲身后。
裴冽痴然地远远凝视着坐起来的云洲,他的洲洲即便在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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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眼角眉梢都是那样漂亮,也无怪这么多人为之发狂。
不过裴冽也就发呆了几秒钟,很快就从那种忘我的境地中脱身出来,告诫自己像自己卑微到了泥里的人只配仰望,无论如何也不该在洲洲不允许的情况下,生出那样卑劣的亵渎之心。
清醒过来的裴冽很快想起了自己该去做什么。昏睡了这么久又发着烧,洲洲醒来一定喉咙干涩发疼,得喝点温水润润嗓子才好。
于是裴冽一手抱着抱枕,另一手从桌上拿起无人问津依旧的水杯,去墙角的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在手背上试过温度后才敢端着水杯走到床边。
只是他依旧挤不进去。
裴冽的心一点点变冷,这些人一个个抢着对洲洲嘘寒问暖,可是无一人肯动脑子去想一想,洲洲究竟需要些什么。
而从前的自己也是一样。
第78章给我出去
口口声声地说着爱意,却不肯付出哪怕一点真心,去想一想洲洲究竟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洲洲的身上,还指望洲洲能感动到感恩戴德。
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从前的自己,简直混账得离谱。
若不是两只手都拿了东西,若不是怕吓到洲洲,他都恨不得再扇自己两个巴掌。
云洲虽然身上没什么力气,但也不愿意这些人碰到自己,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实在太露骨,和从前那些人看向裴云洲的别无二致。
明明在自己回来以后,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变得平等了很多,但是现在,自己不过是生了一场病,他们竟然就觉得自己依旧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依靠别人过活的人吗。
挺可笑的。
云洲不着痕迹地避过了所有人的触碰,硬是自己撑着床沿坐起,虽然硬质床板靠着并不舒服,但也好过被人圈在怀里。
“都出去,”云洲费力地眨了眨眼,勉强驱散了眼前的水汽,冷冷淡淡道,“我很好,你们可以回去了。”
大概是烧了一晚上的缘故,嗓子干涩发疼得厉害,说话对他来说都很困难,但云洲也不愿在这些人面前有一丝一毫的示弱。
来自上位者姿态的怜悯,他才不屑于要。
“小洲,你才刚醒,需要照顾,”自以为和云洲最熟的彦络温柔劝道,“我们什么也不做,就陪着你。”
“是啊,我们都陪着你,”林岩唇边含笑,深情的目光听听留在云洲身上,“洲洲,你看,我们给你带来了很多你一定会喜欢的东西,玫瑰花,香水百合还有钢琴,你要快点好起来,洲洲。”
裴冽带来的五颜六色的鸢尾花,在刚刚裴冽起身离开的时候就被换掉,粗暴地扔在地上,床头柜这个绝佳的位置依旧属于林岩带来的那束红玫瑰。
云洲的目光随着林岩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床头柜上看见娇艳欲滴,花瓣上的露珠都晶莹剔透的一大捧玫瑰,以及窗边含苞待放散发迷人香气的香水百合,以及墙角的立式钢琴。
云洲闭了闭眼,没说喜欢与否,面上也全然看不到半点为他们的精心布置而感动的高兴之色。
林岩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可是还没等他进一步找补,也没等他想明白个所以然来,再次睁开眼的云洲,目光却落在了地板上。
在地上,孤零零地躺着一束可怜的鸢尾花,精致的花纸被踩脏,花朵无辜地坠落在地上,原本被裴冽一路精心抱在怀里小心呵护的花朵此刻都纷纷受伤,好几朵甚至已经从枝头掉了下来,看起来蔫头耷脑。
而那束鸢尾花的配色,更远不是寻常的插花该有的搭配,纯粹是各种颜色的堆砌而已。
当这束花躺在地上的时候,云洲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己送给裴母,却最终被丢进了垃圾桶的那束花,和眼前这一束几乎一模一样,就连结局都惊人的相似。
摔在地上的花束,与丢进了垃圾桶相比,似乎也好不了多少。
可是这明明是代表爱意与希望的花,它颜色炫目,比只有单调的红的玫瑰浪漫了不知道多少;它的香气淡然扑鼻,比浓郁的香水百合要更安谧沉静,就像他所向往的生活,既热烈又安谧,烂漫且无人打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群人假模假样地簇拥在中间嘘寒问暖。
“你们都出去,带上你们带来的东西,”云洲漠然道,“除了地上那束花以外,别的都带走,自己留着、送人还是扔掉我都不管,不要留在这里就好了。”
地上的花?
他们没有买摆在地上的盆景啊。
见没人有反应,云洲干脆一掀被子,自己侧过身来打算下床去捡,只是虚弱的身体哪里禁得住这样的折腾,他才刚侧过来一点,头就晕得不像话,险些直接摔下了床,若不是身后有人眼疾手快地将他半揽在怀里,只怕就要病上加病了。
熟悉的温热体温令云洲的脊背蓦地一僵。
身体的本能比大脑反应更快,也比大脑更加熟悉拥住自己的气息。
是,他。
云洲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还没等他从裴冽怀里挣脱开,裴冽就已然先一步松开了手,在他腰后垫了一方软垫,歉意道:“抱歉,洲、云老师,我只是不想你摔伤。”
明明在和其他人“宣誓主权”的时候,他还一口一个“洲洲”,可是到了云洲面前却改成“云老师”,不少人都对他的举动表示嗤鼻,不过卑劣的行径而已。
在刚刚的情形下,站在床后面背对云洲的地方的裴冽,反而成了最“近水楼台”的那个人。
当裴冽的手揽住云洲的腰际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善地落在他身上,但裴冽也只当恍然不觉。
“喝点水润润嗓子吧,云老师,”裴冽将水杯递到他唇边,“已经试过温度了,不冷不烫,刚好可以喝。”
水杯和他的唇瓣只有不到寸许的距离,只要云洲愿意,稍稍低头就能就着裴冽的手喝水,只是云洲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杯子,并且淡淡说道:“谢谢。”
裴冽咬了咬唇,唇瓣几乎被他咬得出血,这才勉强能够维持冷静。没有就着他的手喝水,哪怕已经虚弱到连自己端稳杯子都费劲,却还是要坚持自己喝水,末了还对他说一声谢谢。
“谢谢”,是多么生疏的一个词语啊,朋友之间可以说谢谢,陌生人之间可以说谢谢,可唯独亲密的恋人之间,不该说谢谢。
“……不用谢,”裴冽生硬地回答道,“云老师坐着别动,我来帮你捡就好。”
裴冽说到这里,大家才终于想起,惹出这一幕插曲的根源,在于云洲说要扔掉其他的花,只留下地上的花,可是他们根本就没有买什么地上的花,是云洲醒来眼神朦胧看错了吗?
裴冽在众人质询的目光里弯下了腰,将摔在地上那一束鸢尾花捡起,重新安置在云洲的床头柜上。
这束花与林岩带来的红玫瑰相比,本来就“不太好看”,眼下经过了这么一摔更是残破得不成样子,实在与病榻上的云洲很不相配。
但也恰巧是这束花,让云洲一直蹙起的眉心终于舒展开来,唇边也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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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这一次的谢谢,似乎比之前的真心多了。
林岩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这怎么可能?一束既不好看又已经毁了的花,凭什么能代替自己的玫瑰,留在最靠近洲洲的位置上,甚至还是得到了洲洲的亲眼,被钦点放在那里的。
裴冽一定是给云洲下了什么迷魂汤,对,一定是这样的!
其他人对这样的结果,显然也都很不可置信。
云洲可是审美一流的顶尖画家,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么一束在外行看来都敷衍了事,也远不如玫瑰和香水百合名贵的花?
而云洲并没有管他们的想法,只是冷淡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了,都出去,带着你们带来的东西出去,我不需要。”
林岩等人还想再争论些什么,但云洲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打算给他们机会,也懒得听他们解释,甚至道:“应许,送客。”
应许愣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他一没想到这些大佬们真的如裴冽所说,只顾争风吃醋抢破头,却没有一人能够好好照顾云洲,二也没想到裴冽竟然真的改观,只是远远地在一个安全的距离,默默做一点事而已。
眼下虽然云洲让他送这些人走,但这些人一个个显然都不肯离开,他作为一个助理,难不成还一个个拽着人走吗?
“难道你们听不到吗?”裴冽站了出来,“别留在这里打扰他的清净,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云老师不会喜欢的。”
裴冽周身的威压和气势都很冷,哪怕这些人在商场上身经百战,也很难扛得住压力,更何况,这本就是云洲的命令,他们强求地留在这里也很没意思。
第一个起身离开的人是秦冉峰,带着窗边那一束香水百合,接着徐晓、沈时序和陈哲等人也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就和拍卖会的道理一样,他们并非拿不出更高的价码,只是既然云洲都表现出了如此的态度,强求也没什么必要了。
病房里只剩下云洲、裴冽、应许以及不肯放弃的林岩和彦络。
“都出去,你们全都出去,”云洲蹙眉道,“把花留着就行,别的都带走。”
彦络不是没听出云洲的“别的”指的是什么,可是他不相信云洲真的对他这么绝情,他们不是灵魂上的至交吗,他如此麻烦地安排人抬来了钢琴,应该让小洲感到高兴才对。
“小洲,这我一个人也抬不走啊,”彦络状似无奈道,“再说了,你身边不能没有人。而且我想着,有架钢琴的话,你要是兴致来了也可以过过瘾。”
林岩对他的说法也表示了赞同。
喝了水以后嗓子舒服了不少,说话也不那么费力了,于是云洲沉声道:“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像是有精力练琴吗?再说了,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里不是四个人吗,一起抬出去就好了。立式钢琴就这么大,四个人抬已经绰绰有余了。”
“都出去,全都出去,”接着,云洲的目光落在裴冽和应许身上,重复道,“还有你们两个,也给我出去。”
第79章和你无关
那束鸢尾花来自谁,云洲不是不知道,除了裴冽,不可能再有人知道他很喜欢这种五颜六色的烂漫,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喜欢鸢尾浅淡的香气。
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想看到裴冽留在这里。
他实在是太累了,裴冽是真心悔悟也好,虚情假意也罢,裴冽想怎么做事裴冽的事,他已经没有力气也懒得回应了。
大概是云洲周身明显的低气压终于起了作用,至少暂时将彦络和林岩吓退,林岩沉默地捡起了自己的玫瑰花,而彦络则心不甘情不愿地与应许一起,扛起了那架钢琴,一齐向病房门口的方向走去。
只剩下裴冽没有动作。
云洲正要催促他也快点离开,裴冽就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道:“我马上就走,云老师,我就看着你把粥喝完就走。”
他带来的饭盒放在茶几上,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管,裴冽将饭盒拿了起来,在陪客椅上坐下,安静地打开了盖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白粥,饭盒的保温性能不错,白粥泛起的热度,云洲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觉到。
“我保证不会打扰你,云老师,”见云洲没有动作,裴冽轻声道,“在你醒来之前,我就和他们说过了,你不喜欢这么多人在,我知道你喜欢清净,等你吃完的会走的,绝对不在这里纠缠你。”
“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云洲沉默地看着碗里的白粥,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也像古井一样平静。
裴冽心中又是一阵酸涩,不过他到底比所有人都更明了不该强求的道理,只能强自压下翻涌的心绪,将饭盒与勺子递给云洲。
云洲接过,只是他的身体虚弱得厉害,颤抖的指尖很难完成这样精细的动作,好不容易舀起一勺粥送到唇边,还没来得及吃就又洒在了碗里。
裴冽迟疑了一下,重新拿回了碗和勺子,低声道:“抱歉,冒犯了,云老师,我来喂你吃几口吧。”
他发觉自己已经很能接受“云老师”这个称呼,这样也挺好的,这就说明他能更平静地对待如今自己和高高在上的云洲间的身份差异。
看着裴冽将勺子送到自己唇边,云洲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吃了。
这样的场景,似乎很是熟悉,好像还是裴云洲的时候,那几次住院,裴冽都会这样喂他喝粥。
“今天的粥是自己炖的,很久没有开锅了,不知道火候掌握得好不好,”裴冽轻声道,“家里也很久没买过菜了,不然应该往里面煮点虾仁之类的,你太瘦了,要多补充一点营养才好。”
云洲不知道他和自己提起这些,尤其是“家里”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在幻想自己与他还有一丝可能吗?
“抱歉,云老师,不该和你说这些的,”裴冽轻咳一声,“我只是,只是有点想起以前的时光了,对不起,等你吃完我就会离开的,我保证。”
面前的裴冽神色落寞又温柔,与从前在他面前的任何一天都不一样,云洲原本还想刺他两句的心思莫名偃旗息鼓,最终也只是轻叹口气,道:“你该知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裴冽不答,只是沉默地一勺一勺给云洲喂着粥,他的确比起以前更会照顾人了,就连端起勺子的速度都掌握得恰到好处,能够给云洲留出充分的吞咽时间。
云洲昏昏沉沉地想,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从前该有多少,至少那样他也不会头也不回就抽身离开,可是现在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了,也就没必要想这么多。
哪怕裴冽再不舍,一碗粥也很快就见了底,将最后一勺送到云洲唇边的时候,裴冽忍不住轻声道:“真好,你现在胃口好多了,当时一碗粥还得连劝带哄才面前吃个半碗呢。既然现在胃口好了,就更好养身体了。”
云洲沉默片刻,道:“你不该来的,你应该知道,来与不来没什么两样,我都不会理会你。”
“我知道,我只是想确保你平安无事,”裴冽强压下内心酸涩,勉强保持了面上的平静,“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淋那场雨的,我原本只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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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一个人赎罪,是我昏了头,该早点劝你进屋的。”
“这和你无关,”云洲漠然道,“你也别给自己加戏,你既然东西都送到了就快走吧,我要休息了。”
裴冽抿了抿唇,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毕竟,这是他难得的能和云洲近距离独处的机会了,但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他已经和云洲承诺过,等云洲吃完就走的,他不该和从前一样言而无信。
“你好好休息,”裴冽最终艰难道,“我这就走。”
说完,裴冽就伸手轻轻扶住了云洲的腰,想要帮他躺下来。
云洲身体酸软得厉害,眼下虽然吃完了饭,腰上也依旧没什么力气,整个人几乎都靠裴冽的手支撑,这才缓缓躺平下来。
只是,云洲虽然很瘦,到底也是成年男人,不至于轻得和没有重量一样,靠在裴冽手臂上的时候,裴冽立刻就感觉到自己随时处于崩开边缘的手腕伤口好像彻底崩开了。
急诊科给他缝合的医生不是没交代过受伤的手不能用力,但他怎么可能顾得上那么多。
温热的血液很快浸湿了纱布,并向两侧的肌肤蔓延,很快就让裴冽感觉到了皮肤上略高的温度和水意。
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剧痛刺激着他的神志,裴冽的脸色不受控制地一白,冷汗也很快沾湿了后背,但他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在确保云洲躺好以后,甚至还想着不着痕迹地向上拉一拉袖口,将狰狞的伤处盖住。
只是云洲对这样的伤势很熟悉,对鲜红的血色更熟悉,因为在那段黑暗又痛苦的时光里,他不止一次地有意无意伤害了他自己。
哪怕黑色西装很难着色,云洲也一眼就看见了他腕口处衣服略微加深的颜色。
“……手怎么了?”云洲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问了一句。
裴冽没想到云洲眼神这样好,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没什么。”
云洲并不相信他的话,虽然身上疲惫得厉害,就连抬手都很困难,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向裴冽伸出了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腕子,向上拉开了一点。
就见在那里横陈着一道伤口,虽然被纱布覆盖,但此时纱布沁满了血,并且仍有鲜血汩汩流出。
云洲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有这个多余的动作去查看裴冽的情况,明明他和裴冽已经是相安无事的路人了。
或许是身体本能替大脑做了决定,又或许,只是因为他的生性太善良,哪怕是一个路人在他面前受伤,他也做不到不管不顾。
在手腕上的伤势,能由谁、由什么造成无需多想,因为选项来来回回就那么一个,他自己也曾经历过,虽然那时的伤在掌心。
云洲不知道裴冽这是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弄到了这个地步,甚至比当初的自己还要狼狈不堪。
看见所有自己承受过的苦难一一报应在裴冽身上,他本该感到快意,本该拍手叫好,但此刻他的嗓子却莫名干涩起来。
云洲平静地对裴冽说道:“再去缝两针,我累了,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大脑再次进入了那种朦朦胧胧的状态,让云洲很难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些什么。他其实并不困,已经睡了整整二十个小时的他很难在这个时间点睡着,可是如果不睡觉,他好像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裴冽欲盖弥彰地将袖子向上又拉了拉,匆匆忙忙和云洲道了声别就冲出了房间。
与其他人走时的恋恋不舍相比,裴冽简直是最果断的那一个。
矛盾的两种声音在裴冽大脑里不断回响,名为失控的声音告诉他,洲洲在关心他的伤势,洲洲心里也不是一点都没有他;而名为理智的弦也同时绷到最紧,再三强调洲洲都已经和他说过,他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手腕上的伤他原本不想管,虽然伤口崩开,但按照尝试来看一会儿只要结了痂就不会再流血了,但是既然洲洲让他去看看,他应该再去看看才对。
裴冽再次出现在那位急诊科医生面前,将手腕露给他看。
医生沉默地看着这个手腕伤势扩大,而口角还有些血迹,但带来的花却没有了的男人,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无奈道:“怎么,表白的时候被其他人围攻了?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
虽然医生猜测的方向不太对,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事实。
裴冽嘴硬道:“没有失败,我没有失败,我只是还没有成功而已。”
“得,那祝你下次成功,”医生好笑道,“下次可别再搞成这样了。”
送走了裴冽的云洲,呆呆地躺在床上,他感觉自己的眼角有一点发烫,好像不受控制的泪水随时都要溢出来一样。
可是他明明打定主意对裴冽视而不见,也没想过要关心裴冽的。但要说他已经被裴冽打动,好像又没有到那个程度。
云洲将被子蒙过头顶,从前他不喜欢这样的行为,这样好像是软弱的表现,但现在他发觉,掩耳盗铃未尝不是一种很好的方法,至少能让他暂时不去想这件事。
被子下是仅有方寸的小小天地,他在这一片天地里流泪,再不会有别人能看到。
那就不算流泪。
第80章彻底告别
裴冽没再接着住院,选择了简单地再挂两天水,得亏他身体还算好,否则单这么治疗,人只怕都扛不住。
这两天裴冽每天都一直在思考他和云洲之间的关系,将云洲对他说过的所有话在心里反复咀嚼。
越是思考,就越发觉自己错得离谱。
他不想像其他人一样,打着爱的幌子,却一心只顾自己的私欲。
有些事情既然是洲洲的愿望,他就不该违背,也不该强求。
原本他还无法彻底下定决心,但在病房里见了云洲一面后,他发觉自己比起占有,更希望云洲的万事顺意。
最终,裴冽做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拨通了应许的电话。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自从在云洲的病房里发生的事过后,应许对裴冽稍有改观,勉强愿意承认裴冽是真的痛改前非,和以前那个裴冽不一样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对裴冽刮目相看,仅仅是态度比之前好上一点而已。
“我有东西想请你帮我转交给他,”裴冽并未在意应许的态度,语气落寞,“……我不敢当面见他。”
不敢当面见云洲?明明在病房里的时候,还敢不顾云洲让他走的指令,一个人多留了一段时间,而且事后也没听云总对他提起什么裴冽的不好。
应许沉默了一下,怀疑道:“你又是想干什么?上次帮你进病房,我已经对你很仁至义尽了。”
“你放心,只是邀请函而已,”裴冽抿了抿唇,握紧了脖子上的金刚石项链,“先前不是很多人都已经给他发过了吗?”
“行,那你给个地址,下午我来拿。”
他自然不是只要转交一封邀请函这么简单,如果是那样的话,其实只要送到新生影视的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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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能出现在云洲的办公桌上。
他还想把这串项链还给云洲。
当初是洲洲亲手撕碎了旧照片,只是他还贪念着那点旧情,一片片把碎片补齐,后来又是洲洲亲手将照片和项链扔到了泥里,也是他还妄图占有洲洲在世上最后一点痕迹,将项链找了回来。
他知道洲洲这么做的原因,洲洲亲口对他说过,他为自己感到恶心,洲洲都已经这么觉得了,他还要私藏属于洲洲的印记,确实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不该继续这样下去了,既然这是洲洲的决定,他就一定要遵守,一定会完成。
邀请函只是一个幌子,当邀请函和金刚石项链一起被交给应许时,应许沉默了一下。
跟在云洲身边这么多年,他不是没见过这串项链,他曾无数次看见,这串项链被裴云洲戴在最靠近心口的位置,只是云洲回来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串项链了。
应许本以为,这只是裴云洲自己的东西,和那个不可能再被提及的身份一起湮灭在了那一夜的大火里。
原来就连这件东西,也和裴冽有关。
“帮我还给他,谢谢你,”裴冽疲惫地说道,“这既然是他的意思,那么我会遵守。还有,如果可以的话,麻烦帮我转告他,我已经没有再私藏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了,他不需要再感到恶心。”
说这话时,裴冽甚至下意识闭上了眼,哪怕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也无法保证自己若是亲眼看着这一幕,还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将项链交出去,这个决定他下得实在是太困难了。
“我知道了,项链和邀请函我都会给云总的,”应许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好了,不后悔?我可告诉你,东西既然交给云总了,就没人能保证它的下场。”
“我不知道,”裴冽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但我只想不要再做让他不高兴的事了。”
应许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面前的裴冽好像和所有爱着云洲的人都不同,和陈哲、秦冉峰他们不同,和彦络、徐晓他们不同,和自己也不同。
哪怕是自己,在面对云洲的时候也忍不住带上一点幻想和渴望,渴望云洲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是现在的裴冽,好像已经彻底“退居二线”,已经不以挽回云洲为目的,单纯地只想对云洲好。
可是这世上真的能有这么无私、这么毫无保留的爱意吗?
“好吧,我知道了,”应许最终应了下来,“等下回公司我就回交给云总的,不过我得提醒你,云总办公桌上的邀请函堆成了山,他还一封都没有拆过。”
“谢谢你,我有心理准备的,”裴冽自嘲地笑了一声,“邀请函只要能到他的桌上也已经很好了。”
带着邀请函和项链回到新生影视的应许,原本还在犹豫要怎样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云洲,却没想到一切都根本瞒不过云洲。
“下午去见谁了?”云洲坐在办公桌前处理文件,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是裴冽吗?”
应许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被云洲戳破,更没想到云洲能这么平静地念出裴冽的名字,愣了一下才心虚地说道:“是去见他了,不过云总您放心,只是一些公司上的事务。”
交接裴氏的邀请函,应当也算是公事吧。
云洲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接着淡淡道:“东西呢,给我吧。”
“您、您怎么连这都想到了。”应许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云洲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于是把邀请函和项链一起交到了云洲面前。
邀请函和项链被放在云洲的办公桌上,没有任何遮掩,云洲一眼就看见那颗金刚石折射出的璀璨光芒,哪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又历经火海和泥泞,项链上的金刚石也依旧璀璨如新,好像那么多的创伤都没有在上面留下痕迹。
裴冽居然又一次把它找了回来。
在废墟里翻找了三天三夜后,又一次被自己扔掉,裴冽居然还在大雨中将它找了回来。
找了回来,却也没有留给自己。
云洲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好像有一滴水珠莹莹地缀在他的眼底,但也只是一瞬间,快到应许只以为那是自己看错,那只是云洲眼中映出的金刚石的影像而已。
“他还让我转告您,他已经没有私藏任何——”应许话未说完,就被云洲打断了。
“不用说了,下去吧,”云洲摆了摆手,“出去,并且帮我把门带上。”
应许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向裴冽回报一下云洲看到东西以后的反应,现在云洲亲自下了逐客令,也只好作罢,很快退出了房间,并且发消息告诉裴冽东西已经送到,看不出云洲什么心情。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帮”裴冽……
应许并不太想承认,或许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和裴冽达成了统一战线,哪怕裴冽才是最大的竞争对手,也是从前他最看不惯的人。
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下了云洲一人。
太阳即将落山,屋内的灯光有些昏暗,云洲的目光转向窗外,果不其然看见了自己眼底的疲惫。
他之所以打断应许的话,无非也是觉得有些话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裴冽想对他说什么,不需要应许的转告,他也在看到那串项链时一清二楚了。
无非是想让他放宽心,告诉他自己已经没有再保留任何与他相关的东西,也不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自欺欺人地睹物思人而已了。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这颗金刚石,岁月和磨难没能给宝石留下任何痕迹,如果人也能一样就好了,如果人也能一样,这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解不开的痛苦和心魔了。
但人是不可能不留下痕迹的。
他已经不再是许多年前刚刚收到项链时的那个青涩的、相信这世上还有真爱的自己,也不是那个虽然饱受磨难,也依旧对这个世界怀有诚挚爱意的自己了。
那日病房里虽然挤满了人,也挤满了所谓的“爱”,可是那样的爱太畸形,他不想要,也不屑于要,他是高高在上的,坐在整个明城最高处的云洲,那些人不该用那样自以为是的情感亵渎自己。
现在的他只是一潭死水,不会再有任何涟漪,不会是裴冽,也不会是任何人。
云洲站了起来,走到床边拉开了窗子,那串项链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位曾经的主人想要给它怎样的厄运。
云洲的手已经伸向了窗外,冬日的冷风吹在他的手上,皮肤一阵干裂地疼。
他的办公室位于明城最高处,几乎高耸入云,向下足有百米,如果他一松手,项链就会坠落地面,从这个高度抛下去,连扔东西的人自己都无法确定,落点究竟会在哪里,在偌大一个明城中心,这枚项链就像是沙漠中的一颗沙砾,一旦落入其中,就再也寻不回来。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从此不见,不是落入火海,也不是丢弃在草丛里。
云洲觉得自己的掌心好像被冷汗打湿了。
身体的本能正告诉他,他在没来由地紧张些什么。
可是为何要紧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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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该紧张的,在这场关系中,明明他才是绝对的、说一不二的主导。
只要他一松手,就能彻底地和过去告别,和一切让他痛苦的回忆告别,孤儿院的建设如火如荼,他的公司走上正轨,和裴冽之间的纠葛也逐渐淡化。
一切都只需要他松手而已。
云洲的手在窗外足有四五分钟,整只手都被风吹得和室外的温度一样冰凉,依旧没有松开。
最终还是颓然地收了回来。
“算了,高空抛物不好。”云洲对自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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