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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多福 庄小九 68094 字 2024-04-10

就见她爹跟江凌坐在窗前,大条案上放着一只浅白香榧木的棋盘,进近了,就见黑子多白子少。

白者为阳,黑者为阴。

阳为尊,阴为卑。

想来江凌执黑。她爹执白。

她对围棋最不精,却也看得明白输赢。这是江凌赢了三子。

她平素也没见江凌下过棋,不由讶异。

更讶异的是,自打出了许氏的事,她爹的脸就没有开朗过。

也不知道江凌跟她爹说什么了。

明明她爹都输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便上前见了礼,江凌起身,指了指椅子。

小童忙上前挪椅子。

景阳侯笑对锦鱼道:“你来了。你可真是嫁了个好夫婿。”

锦鱼脸上一红,跟江凌坐下,问是怎么回事。

江凌笑而不语。

景阳侯道:“江凌说要外放,还要带着宁哥儿跟你娘一起去。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便赌了一局。”

锦鱼转头问江凌:“夫君会下棋么?我以前没见你下过?”

江凌摇头。

锦鱼骇然。

不会下,怎么赢了她爹的?

景阳侯捻着胡须,道:“我现教了他规则。又让了他三子。”

锦鱼:……

江凌现学现卖,就能跟她爹打成个平手?未免也太过厉害了。

不由两眼冒着星星看江凌。

江凌被她看得玉白的脸上微微一红,清清嗓子,道:“其实凡事不过政争二字。”

锦鱼更觉不解。

把下棋比作两军交战,倒是常听人说。

比作政争,还是头一回听人这样说。

江凌便解释道:“你看这棋盘纵横交错,如一张网。所求者不过是多占一些关系,多占一点地盘。与政争何异?”

景阳侯大笑,道:“真是一理通,百理通。你既觉得外放更好,便去吧。”

锦鱼实在没想到会这样容易。

可是也不容易。

谁能想到江凌居然能够用政争之理来下棋,还赢了她爹呢?

难道她爹是有名的臭棋篓子?!

也好奇,江凌用的是什么理由,要带宁哥儿跟她娘走。

当着她爹的面,自然不好问。

她忙道:“爹若是同意了,是再好不过。您可得帮着劝劝老太太。她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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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正不自在呢。”

景阳侯点了点头。

又闲话了几句,打发人去问,老太太歇午觉没有。

说是老太太歇下了。

景阳侯便与他们细细说起北边的战事来。

好在今年秋天大熟,各地粮仓都是满的,大军粮晌充足,只是狄军是往年的数倍,守军兵力严重不足。

就算现征新兵,上了战场,也不顶事。

景阳侯便问江凌如何补充兵源。

江凌便道:“小公爷想上边关,不如由他单建一军,有敬国公相助,可从后方各营卫抽调精兵一万……”

江凌话语未毕,锦鱼便拉了他一把,还瞪了他一眼。江凌忙紧紧闭了嘴。

景阳侯脸色顿时如乌云密布。

两个女婿怎么就差这么远呢。但凡小公爷有江凌半分痛惜妻子之心,两家也不会闹到现在这样不可开交。

锦心是不糊涂不懂事,可是对小公爷的痴心,他这个当爹的看着都心疼。

若不是柳家太过欺负人,锦心也不会一错再错。

最后闹出许氏的事情来。

差点儿毁掉他们景阳侯府。

柳镇还想去升官晋爵,到边关立功,还要他给柳镇抽调精兵良将?当他是个没脾气的泥人不成?

可是江凌向来智计无双,明知他不乐意,为什么要出这个主意?

他略一冷静,便目光沉沉看向江凌。

江凌一张玉白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沉静得跟玉雕一般。

景阳侯便看向锦鱼。锦鱼忙又暗暗扯了江凌衣袖一下。

江凌才微微一笑道:“逼急了,敬国公直接去找皇上。皇上能不答应么?到时皇上必然认为,岳父不能以国家社稷为重,岳父反失了他的信任。以我看,抢在前头,积极促成此事,才是正理。”

景阳侯微蹙眉心。

江凌又郑重道:“岳父,边关为重。援军每晚到一日,边疆军士民众便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景阳侯怒道:“有的是想前往立功的勋贵子弟。之前柯家那个厚英,也在争呢。”

锦鱼听这名字熟悉,突然想起,这位柯厚英,她还见过。是柯秀英的哥哥。当初在宏福寺,还作了诗。算是文武全才。只是长什么样记不住了,只记得黑乎乎一个大高个儿。

“柯家是太子的人了。若是派他,怕诚亲王那边,未必乐意。皇上也未必乐意。”江凌道。

景阳侯哼了一声。

江凌笑道:“那不如折中如何?柳镇为主帅,柯厚英为副帅?”

锦鱼忙站起来,给她爹倒了一杯茶,劝道:“爹爹恨小公爷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四姐姐到底还在柳家。之前我去看时,见柳家倒也没太过为难四姐姐。咱们与顾家为敌不可避免,我看柳家倒没真想与咱们卫家为敌,对我十分礼遇。”

过去的事已经无可挽回,既然柳家不想把事做绝,卫家何不联合柳家?到时候卫家与顾家真的打起来,柳家哪怕是两不相帮也好啊。

她与江凌一左一右,劝了景阳侯半天,景阳侯才算是点了头。

又闲话了一阵朝中诸事,期颐堂来通知说老太太醒了。

他们这才一起出来,往期颐堂去。

*

老太太其实也没睡着。只不过是闭着眼养了阵神。

与花妈妈又商议了半天。

听说侯爷问,便让招了来。

等见景阳侯脸色轻松带着锦鱼跟江凌进门,不由也是吃了一惊。

知道这五姑爷能干。

可这也太过能干了些。

侯爷这脸色都阴了多少日子了。怎么跟五姑爷谈了一回,就变了样?

侯爷与江凌进来,自然也先问老太太的起居。

这才说到秦氏与宁哥儿的事上来。

景阳侯便道:“我也这把年纪了,儿女成群,还续什么弦?”

老太太听了,与花妈妈对视一眼,便定了定神道:“既如此,便没妨碍了。”便叫锦鱼:“去那头叫你娘过来。”

锦鱼笑笑,出来到东梢间,见宁哥儿也已经醒了,正趴在秦氏的肩膀上,吭着指头,口水流在秦氏肩窝里。

不由笑道:“怎么天天都在流口水?将来不是个馋嘴猫儿吧?”

秦氏嗔笑道:“什么都不懂,就瞎说。这是在长牙呢。”

锦鱼便把她爹不打算续弦的事说了。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便问秦氏:“若爹爹不续弦,娘就是回府也没什么。可还要跟着我们走?”

秦氏想都没想,道:“我自然是更愿意跟你们过!”

锦鱼:……

看来她娘始终对她爹有心结。

不知是因为洛阳庄上的十五年,还是因为许夫人之死。

锦鱼心里有了数,便带着秦氏,抱着宁哥儿过到西梢间。

*

宁哥儿一出现,老太太满脸的皱纹都好像能发光,直叫抱过去。

秦氏便把宁哥儿搁在炕上。

宁哥儿也不认生,撅着小屁股,在炕上爬来爬去,一路的口水,滴在老太太的蜀出彩晕锦床褥上。

老太太却笑得合不拢嘴,也不嫌脏。

秦氏站在炕边上,生怕宁哥儿一时爬得太快,掉下炕来。

景阳侯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定了定,才慢慢转开。

老太太便道:“你之前担心着回头有了新夫人,宁哥儿不好办。如今也不必担心了。侯爷也不续弦。我这就叫人给你收拾了屋子,你回头赶紧带着宁哥儿搬回来住。”

秦氏低头不语,却飞快地瞟了一眼锦鱼。

锦鱼便走到景阳侯身边,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她爹刚才可是答应了的,别见着老太太就反悔了。

景阳侯清了清嗓音道:“江凌说他跟锦鱼两人若是去赴任,怎么也要过了年。那时宁哥儿也差不多一岁了。锦鱼出门在外,到底有个老成的人在身边放心些……”

谁知景阳侯话还没说完,老太太一扬手,就朝他扔了一只杯子。

只是老太太力气不足,那茶杯摔在地上,划拉一声,地上一地青色碎瓷,满屋都是花香。

宁哥儿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秦氏一把抱起他,拍哄起来。

老太太素来平和,何时这般暴躁过,还是当着宁哥儿的面?

可见是气狠了。她枯瘦的手抬着,指着景阳侯直抖,嘴唇哆嗦个不停。

花妈妈忙上前打圆场:“您再生气,也别气着自个儿。”说着转脸冲侯爷道:“他们小的不懂事,你怎么也如此不懂事。为了叫秦氏跟宁哥儿回来,大郎也送走了。弦也不让你续了,老太太是忍了又忍,怎么她们还是闹着要走?你不说骂她们一顿,怎么倒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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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起话来?”

花妈妈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自小抱着侯爷长大的,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替老太太教训几句,倒也是常理。

景阳侯也没想到老太太会气成这样。

再多的话也憋了回去。只得站起身,作了一揖,口里说“儿子不孝”,直赔不是。

锦鱼见了,也知道这便是老太太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她倒也不是一定要她娘跟他们走。

主要还是觉得路上颠簸不干净,怕宁哥儿生病。

便看她娘。

她娘也看过来,半天,垂下秀眉,轻轻点了点头。

锦鱼便给江凌递了个眼色。

江凌也轻轻颔首。

锦鱼这才上前,哄老太太,劝道:“把这院子隔出来,岂不吵着老太太?我看不如就让我娘还住在紫竹斋。”

老太太听她这话一说,才转怒为喜,道:“紫竹斋巴掌大的地方,怎么住得人!”

景阳侯见状忙道:“望燕楼大,就让他们从望燕楼再隔出一些地方来,跟紫竹斋连在一处。您这儿也就别动土了,吵得您不安生。”

一边让一步。

她娘跟宁哥儿以后的去处,总算是尘埃落定。

*

回到家,锦鱼才问江凌下棋是怎么回事。

江凌笑道:“这事也是巧了。之前有人请客,偶然说起岳父年轻时极爱下棋,只是棋艺不高。当上兵部尚书后,怕人笑话不会用兵,便不怎么下了。因此咱们都不知此事。”

锦鱼不由失笑。她娘也许知道,只是从来懒得提。

“可你不会下,怎么就敢跟我爹打这个赌?”

江凌默了默,憋着笑,诚实道:“我会。”

锦鱼:……

江凌结结实实坑了她爹一把。她爹还当遇到了天才。

越想越觉得好笑,越笑越忍不住,直笑得腰肢发酸,她才勉强忍住,道:“怎么没见你下过?”

江凌勾勾嘴角:“我不爱此道,浪费时间。有那功夫,我不如多看几份折子。”

锦鱼:……

她不由技痒,兴致勃勃拉着江凌要下棋。

江凌也不扫她的兴,便陪着她。

只是锦鱼也久没下棋,又特别想赢,每走一步,都反复思量,江凌便又拿起那《穆天子传》,一边看,一边跟她下。

锦鱼:……不带这么轻视人的。

她一定要让江凌输惨!

谁知她胜负欲越强,便下得越慢。

一盘棋竟下了快两个时辰。

结果……

她还是输了两子。

就这,她还怀疑,江凌是故意让她的。

怕她输得太惨,不开心。

不过自此,锦鱼便放弃了下棋,果然是太浪费时间了!

*

过了几日,老太太便又派人催秦氏。

秦氏虽舍不得,却也只能收拾收拾,带着宁哥儿搬回了景阳侯府。

就住在紫竹斋。通往望燕楼的月洞门先暂时锁了,以免那边施工,影响到秦氏跟宁哥儿。

转眼便进了腊月。

锦鱼早提前联系了王青云和宏福寺。

因为去年宏福寺施粥天下皆知,今年京中闺秀想要参加的人实在是多不胜数。尤其是有待嫁闺女的人家。

一打听,太子妃把这事交给了卫五娘子。

一个个都往忙往锦鱼的怡然居跑,出手一个比一个大方。

锦鱼见捐来的银两实在太多,今年天侯也正常,没有什么灾民,便跟王青云商量,不如把这些钱分出一部分来,派给各处的慈幼局,及京中在籍的鳏寡孤独贫困人家。

王青云自然同意了。

于是腊八节那日,除了宏福寺,整个京城的慈幼局及贫困人家,人人都分到了太子妃送的香香浓浓的腊八粥。

太子妃的仁德贤名再一次传得轰轰烈烈。

而经此一事,众人也都知晓。

太子妃在宫外的帮手,不是继母王家夫人,不是未过门的亲弟媳妇,而是卫五娘子江三奶奶。

一时卫五娘子江三奶奶的大名再度为京城百姓所知。

女人们多称她为卫五娘子。

男人们则多称她为江三奶奶。

过年时,她跟江凌都怕上门的人太多,招待不过来,索性回江家,从年三十住到了十五。

江家此时的日子早殷实起来。

宏福梨膏不但在京里卖得极好。还有人贩了到各州府去。

一年能有上万银子的收入。

江家的男人们也都有了些差事。

虽差遣都是六品以下,但一家子都兴隆起来。

锦鱼与江凌初三日回了景阳侯府。

当天,出嫁的女儿们,锦熙锦兰锦芬都回来了。

只独缺了锦心一个。

这回倒不是锦心不肯来,而是她早在十一月初,便跟着柳镇顾茹去了边关。

锦鱼二月十二在国色天香园办了生辰宴。家中大小全都齐了,还有能来的朋友。

锦芬也来了,偷偷拉着锦鱼说,锦鱼上回去过周家后,周家便没再打她那笔钱的主意,好生感激。

锦鱼想想,过去姐妹间那些小事,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便嘱咐她好好养身子,顺利生下孩子才是正经。

进了三月,皇上果然升了江凌一级,仍想留他在枢密院任职。

可江凌也不知道怎么劝说皇上的,皇上同意了他外放。

外官品阶比京官略低,便委任了从四品的两浙路知府。

算是一口气升了两级。

两浙路是极富庶之地,实在是个人人争抢的肥缺。

可见皇上确实对江凌不薄。

过了宁哥儿一岁的生日,参加完钟微王青山的婚礼,四月初,锦鱼便与江凌离京赴任。

接下来八年,江凌累官从两浙路知府,升到京西南路知府如枢密直学士,再升到京东东路知府枢密直学士,已经是个历练丰富的三品大员。

锦鱼也没闲着,各处收集奇花异草之外,肚子还挺争气。

先在两浙生下一子,又在京西南路生下一女,到京东东路又生下了一子。

这一年刚过完中秋不久,江凌突然接到皇上密旨,命他即刻回京。

第137章长亭人满

密旨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并未细说原由。

但江凌自有其他的消息来路,早几日已经接到消息,皇上中秋宴饮,招了风寒。

现在急诏他进京,江凌猜是皇上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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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计划与锦鱼分头回京。

江凌快马先行,锦鱼带孩子们收拾了行囊慢慢走。怕路上赶得太急,锦鱼与孩子们受不了。

可是锦鱼正兵荒马乱地收拾东西,江凌人还没出青州,又接到京里的来信,命江凌原地待命,等接任官员到任,交接之后再回京。

等待朝庭接任官员到任期间,江凌找了家大镖局,雇了足足三十余辆马车,等交接完毕,便带着全家人浩浩荡荡地返京。

永胜侯府与景阳侯府早得了信,抢着说让他们两个先别回怡然居,可以到府中暂住。

锦鱼与江凌自然都拒绝了。

他们离京之时,锦鱼早做了安排。

茯苓原来在江家替锦鱼当家时,就相中了江家的一个姓吴的管事。

锦鱼走前,替她把那位吴管事从江家要了来,一起脱了籍。

送了一千两银子的嫁妆,让他们成了亲,便留他们夫妻两个在京替自己照看着怡然居与朴园。

香罗一家子都在府里,便仍留香罗在京,替她监督各位掌柜的,打理嫁妆。

香罗一来二去的,与绿柳庄的一个姓陈的穷书生看对了眼。

锦鱼离京不久,香罗也成了亲。

锦鱼便派人专程跑了一趟,如茯苓一般也给她脱了籍,同样也给了一千两的嫁妆。

香罗及一家子自然都感激不尽,尽忠职守,这些年锦鱼赚的钱,数都数不过来。香罗每年都跑一趟,跟她交接账目。

豆绿圆儿满儿鲁妈妈雷二嫂子,还有八个有功夫的蓝牌婢女,锦鱼带了同行。

在两浙之时,江凌主管十四州,两军。

她对人都只说豆绿是她的表妹,带着四处走动。

一来二去的,来求亲的人不少。

其中最合适的莫过于常州刺史卢家。

江凌替豆绿考察了一下。了解到这家子也是大族,人口多。卢夫人说的是他家的八公子,还是个嫡出的。人才品性都不错。

锦鱼这才跟卢夫人交底,说豆绿原是她的丫头。只是两人的情分,比情姐妹还亲。若是卢家嫌弃豆绿的出身,这亲事便做不得。

卢夫人回家商议了一番,回来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丫头出身也不碍事。

谁知豆绿却不肯,说嫁到卢家,便要跟锦鱼分开了。

还说不如让江凌替她在军中招一个女婿,负责江凌的守卫。

这样她就仍可跟在锦鱼身边。

锦鱼劝了豆绿好久,豆绿都不肯点头。

锦鱼便问豆绿是不是不喜欢那位卢公子。

豆绿却红着脸一个劲摇头。

锦鱼便奇道:“你既喜欢他,为何不肯嫁他?”

豆绿耸耸蒜头鼻子,怒道:“那也没喜欢姑娘多!”

还是江凌出面道:“你先嫁了。我跟卢刺史说,让他家这位公子拜在我的门下。日后,我们去哪儿,你们也去哪儿。也是一样的。”

这门亲事才算是谈成了。

两人成亲后,卢公子便跟在江凌身边做了个幕僚,替江凌办一些琐事。

因着豆绿的关系,江凌便着意培养他。这卢公子人品学识都不错,又肯学。因此倒成了江凌的左右手。

江凌转任,这位卢公子与豆绿自然也随行。

如今卢公子也是个正八品的录事。豆绿也接连生了两个儿子。盼着再生一个姑娘。

有了孩子,自然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不能再跟出跟进地伺候锦鱼。

圆儿满儿两个便接了上来。这两人又要好,又都是极伶俐的。

虽与豆绿到底不同,锦鱼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便,这两个孩子她瞧着长大,就跟她半个女儿一样,

生了孩子后,自然也要找奶娘,添丫头。

一来二去的,她与江凌身边竟是有了二三十个丫头婆子。

这次回京,那些丫头婆子也有愿意跟着的,也有想留在老家的。

最后浩浩荡荡,包括江凌养的清客门人幕僚家眷,也有五十几人。

住怡然居自然是不成的。

锦鱼便跟江凌商量她们住朴园。

朴园地方是够的。

唯一不妥的,便是江凌如今是堂堂三品大员,怎么也不该住到新安坊这个地段。

便是对面常恭坊怡然居,也只是小官之家,不太妥当。

不过江凌与锦鱼都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何况只是暂住。等江凌进京,正式有了任用,自会有官邸。

因此便给两家回信,说是要暂时住在朴园。

两家也就没再多劝。

怕过于惊动,也因为带着孩子,行程难定,他们就没说具体到京的日子,打算悄悄进了京,才跟各家联络。

两地相隔有上千里路,他们带的人又多,这一走,路上倒走了将近二十天。

这一日到了神京城外,隔着二三十里地,有个泉水镇。

他们找了个镇上最大的酒楼歇脚吃午饭。

谁知刚进包房,菜还没来得及上,小二就跑来说,永胜侯府与景阳侯府的人要来请安。

锦鱼与江凌对视一眼,都觉得十分讶异。

锦鱼便让圆儿去瞧瞧。

豆绿笑道:“不如我去瞧瞧。若是不要紧的,就打发了,省得耽搁了哥儿姐儿吃饭。”

锦鱼已经久不差遣豆绿做这种小事。

不过见她自己主动请缨,便点点头。

圆儿识得江家人,对卫家人不熟悉。满儿就不提了。哪边都不熟。胆子也小些,这种外头的事,她一般不叫圆儿应付。

一时豆绿去了,回来时满脸激动,身后跟着两个婆子,还有两个少年。

锦鱼跟江凌忙齐齐起了身,锦鱼不等两个婆子走近,就激动地迎上前,打量起那两位少年。

却见一大一小。

小的那个年纪看着不过十岁上下,脸儿略长,肤色白净,眉毛轻扬,眉眼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自若之态,身材挺拔如一竿小小翠竹,衬着一身嫩黄色燕羽觞道袍,越显得他如天上仙童下凡,超凡脱俗。

锦鱼激动地指着他,半天喊了出来:“宁哥儿!”

宁哥儿这才淡淡一笑,从容施礼,叫了一声:“姐姐!”又叫了江凌一声:“姐夫!”

跟着他的婆子便笑道:“到底宁哥儿小时候,姑奶奶没少抱他,竟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听说你们要回来,夫人激动得几宿睡不着,说要派人来接。宁哥儿吵着要亲自来,夫人便答应了。天天想要早点见着他的三个小外甥呢!”

锦鱼认得这婆子,正是宁哥儿的奶娘姚嬷嬷,忙亲亲热热打了招呼。

这才又去看那大一些的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比江凌矮半个头,脸庞圆圆肉肉红红润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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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只红苹果,笑起来眼尾下垂,十分亲切可爱。

那少年也好奇地打量着她,笑道:“婶婶可认得出我来?”

锦鱼抚掌失声叫道:“贤哥儿,你是贤哥儿!”

她可记得,新婚之夜,江凌的大哥没个正形,让当时才三岁大的贤哥儿来尿她跟江凌的新床。

贤哥儿笑得脸儿更圆,十分开心:“想不到婶婶还记得我。”又叫江凌三叔。

江凌自然是认得他们两个的,此时上前道:“赶紧坐下吧。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贤哥儿便笑得见牙不见眼地道:“祖母得了信,高兴得天天问几遍。我娘便打发了我来这里等着。等了七八日,总算是等着了。不想景阳侯府也是一般的心思,我在这里撞着了宁哥儿,倒做个了伴儿。刚才见到你们来了,先打发了小厮快马回去报信儿,这才上来请安。”

一时大家热热闹闹地问候家中诸人,江凌便笑冲锦鱼道:“我往年回来,母亲可没这般热情。可见夫人是众望所归,大家都想念得紧。”

锦鱼有些得意地点头,这些年她人虽在外地,可是逢年过节,可没少了派人进京送东送西,与白夫人的关系并没生疏。

她又指了指站在一旁一脸懵懵的三张小脸,道:“母亲可也是天天盼着见见这三个呢。”忙叫三个孩子叫叔叔舅舅。

认完了人,却听有稚嫩的小嗓音在嚷“祖母外祖母!”

却是幼子东东,如今才只有两岁,此时正活蹦乱跳地乱叫。

锦鱼不由哈哈笑出声来。

因跟他说过,这次回来会见到外祖母和祖母。他可能是见着两个老太太,便乱叫了起来。

老大浙哥儿今年已经七岁,倒能分辩,跟弟弟道:“你别乱叫,那是祖母外祖母身边的嬷嬷们。”

锦鱼忙指着两位嬷嬷教孩子们认。除了姚嬷嬷,另外一位是贤哥儿的奶娘,叫侯嬷嬷。

西姐儿五岁大,见到宁哥儿,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不住地看,好奇得很。

宁哥儿便凑过去,从腰下摘下三件东西来。把一只白玉双鱼珮给了浙哥儿,把一个金累丝的牡丹香囊送给西姐儿。

还没轮到他,东哥儿先急了,舅舅舅舅地叫,蹬着小腿往前窜,宁哥儿便弯下腰来,从自己颈里掏出一只五彩宝石长命锁,挂在东东脖子上,还学着大人们的模样,道:“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你们拿着玩儿吧。”

宁哥儿也不过比浙哥儿大了两岁,倒是迫不及待地摆起了小舅舅的大架子,老气横秋的,逗得锦鱼忍不住一个劲儿地笑。

被锦鱼笑了,宁哥儿也不恼,只微粉了小脸,态度倒仍是从容得很。

与宁哥儿贤哥儿这一遇,锦鱼连饭都吃不下了,真真归心似箭。

大家匆匆吃过,便又往京里赶。

一路上,她便耐心地跟三个孩子解释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浙哥儿跟西姐儿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十分兴奋。

虽说他们在青州也有很多好朋友,与豆绿姨的两个孩子也是打小形影不离的。

可母亲嘴里的祖母外祖母,伯叔舅姨,还有堂兄妹表兄妹们,一个个数不过来,还是让他们好奇。

东东坐在一边,一边扳着自己的小脚丫玩,嘴里仍一直嘟囔着“祖母外祖母”。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听外头圆儿兴奋地叫了起来:“夫人,不得了,快到长亭了,好多人呀。”

满儿坐在门边,忙打了马车的帘子。

锦鱼一眼看去,就见长亭内外确实是人满为患。

不过隔得有些远,也看不清那些人谁是谁。

江凌骑马走在车边,见她掀了帘子,笑道:“怎么大家消息都这般灵通?”

锦鱼却微蹙了眉头,道:“按说贤哥儿与宁哥儿派去的小厮来回,也不会这么快吧?莫不是来接别人的?”

江凌想想,觉得甚是有理,便笑笑不语。

及至到了长亭处,却见一窝蜂似地涌过来不少人,都是男子,大多穿着襕衫,头戴帽巾,尤以青色为多,朱色次之,零星还有紫衣。

锦鱼正诧异,江凌已经纵马上前,下了马与那些人招呼起来。

却原来真有不少人是来迎江凌的。

锦鱼脸上一红。

她只想到了家里人,没想到江凌虽然离京八年,可辗转地方,在官场上早结了不知道多少缘分。

她正诧异,却赫然见江凌领着几人前来。

当中一人穿深紫色的圆领襕袍,头戴展脚幞头,脚穿六合皂靴。身形高大,神态激动,正是她爹景阳侯。

她眼眶发热,忙带孩子们下车,迎上前去。

八年不见,她爹须鬓半白,面貌倒没见得老了多少。

还未走近,她就要跪拜,景阳侯早大步抢前,一手抓住她的胳膊,道:“不必多礼。”却又拿眼不住地打量她,眼中泛红,半天声音微颤,道:“老太太跟你娘自打接了你的信,一天能念叨八百回。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又去看三个孩子,见都长得跟年画上的金童一般可爱,尤其是最小的东东,面皮如玉,与江凌最相似,实在是好看,忍不住抱起来,就亲了一口。

东东抓住景阳侯的胡子,乱叫:“祖父外祖父。”

景阳侯哈哈大笑,纠正道:“外祖父!”

东东眼睛滴溜溜地看锦鱼,锦鱼忙也教他一遍。他才稚声喊:“外祖父!”

景阳侯开心至极。

锦鱼也忍不住笑,见四周围得人一层一层的,不由想不明白,便问景阳侯是怎么知道他们今日到的。

景阳侯手上抱着东东,舍不得放,脸上一红道:“我一早得了东桥驿驿报,知道你们今日必能进京,本也打算下了朝过来。谁知皇上突然动问,说江凌怎么迟迟还未回京,我便如实禀报了。”

锦鱼:……

他们昨夜住在东桥驿。

所有的驿站都是兵部所辖,难怪她爹立刻就知道了。

从东桥驿进京,本来午时就该到了。

想来必是这消息一出,与江凌有些交情的官员,下了朝不及回家,便都约了一起来这长亭接风。

这才盛况如斯。

可是他们人多,孩子也多,拖拖拉拉,又在泉水镇吃了中饭,这才拖到未时。

因见并无女眷,正要退回车上,却见江凌旁边站着的朱衣青年越众而出。

那人面貌精致,神态傲然。锦鱼不由叫激动地叫了一声:“二弟?”

如果从钟微那头算起,她可以叫王青山妹夫。

但她与王青云结义之后,王青云便让她唤王青山一声二弟。

王青山傲然的神色顿时化去,也亲热地叫了一声:“二姐。”然后笑道,“你弟妹听说你要回来,高兴得给宏福寺送了八百两银子。又说要来接你。可她如今身子有些不方便,因此我今日便没跟她说。怕她跑了来,人多有个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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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鱼虽不明白钟微高兴她回来,为什么要给宏福寺送八百两银子,却也忙道:“不急不急,我定然登门去瞧她去。”

说话的功夫,又挤过来一人,紫袍幞头。脸庞厚实,却是原来的宜春侯世子,如今的宜春侯。人比原来胖了不少。

锦鱼忙叫“姐夫”。

宜春侯笑道:“我算算路程,只当你们午时就到,怕通知了你姐姐,等她赶来扑个空。早知你们这阵子才到,就该叫她一起来接你们的。”

锦鱼笑着摆摆手。

虽说八年未见,可两家没断过信件往来。

这些年锦熙过得不错。

锦鱼离京没多久,老宜春侯就因病没了。锦熙的婆婆想不开,竟跟着就病了,没两年也没了。

如今锦熙就是正经的侯夫人。虽然没有诰命,可在宜春侯府还是可以作威作福的。

出门在外,许夫人的事早成了陈年旧事,很少有人不知进退地故意提起。也别人敢小瞧了她。

锦鱼每认一个人,就让孩子们也跟着认一遍,正热闹,就听得身后突然人声鼎沸。

原本围着他们看热闹的一堆人,大半散开。

长亭里原来远远看着他们这边一半人等,蜂拥而出,直往西面的官道跑。

这长亭位于京东。是个三岔路口。

东西两路而来的人,过了长亭,便是朝北进京的路。

锦鱼他们从东来。

他们车多人多,堵了这边半截路。

那边却是从西来,远远地就见尘土飞扬,黑红二色旌旗招展。

正不知来的是什么人,便见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文士跑了过来,手里拿着名贴,拜见江凌,问道:“你们是江家的?哪个江家?”

江凌接过拜帖,不由嘴角微勾:“难不成敬国公也是今日回京?”

那人道:“可不是。举家都回来了。”

江凌便把那拜帖子递给锦鱼,锦鱼接过一看,竟是敬国公府二老爷的帖子。她还算认过亲的。

柳镇带着二妻奔赴边关后,两三年间,作战勇猛,虽胜了几场,却也受伤不轻。

顾茹头胎生了个女儿,二胎生了个儿子。

敬国公夫人在京里再也坐不住。敬国公便主动请命重回边关镇守。

亏得敬国公父子忠勇无敌,这些年狄人不敢再犯,可谓是四海升平。

如今看来皇上龙体确实欠安,不但诏回了江凌,也诏回了敬国公父子。

锦鱼便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我也该去迎接的。”

景阳侯在旁,却重重地冷哼一声。他是至今也无法原谅敬国公一家。

锦鱼与江凌对视一眼,江凌笑笑,道:“这里到底不太方便。不如请岳父暂时照看孩子们。我跟你过去请个安便是。”

那来人似乎并不清楚锦鱼与敬国公府的关系,听到这话,劝阻道:“倒不必如此客气。一会儿太子殿下与诚亲王也会来迎接我们国公爷。还请你们速速离去,让出地方来。不便之处,改日我们自当上你们府上礼谢。”

锦鱼便看向江凌,让他拿主意,心里却不由暗道:这敬国公府如今还是这般跋扈。明明看到她爹还有宜春侯世子,俱是朝庭大员,怎么敢如此不客气地要撵人?

谁知江凌没开口,景阳侯先怒道:“不走。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太子殿下与诚亲王还没到呢,怎么他们敬国公府就要狐假虎威撵人?!”

锦鱼忙拉了她爹一把。

这里除了他们带来的人,也有四五十人。有些话,一传二传,还不知道传出什么来。

她忙问那师爷:“你们大奶奶可也回来了?”

那师爷大约听了景阳侯的话,冷笑连声,道:“什么大奶奶二奶奶,我却不知道。我们世子爷的夫人只有一位。你们让是不让?不让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话一出,景阳侯勃然大怒,道:“真是欺人太甚!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不客气?!”

锦鱼忙去劝他。官大一级压死人。国公府确实比侯府尊贵,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但她心里也极不快。当初敬国公夫妇对她极好,既是遇上了,不去见个礼就走人,实在不合适。倒不是不想礼让。敬国公府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她眉头微蹙,正要发作,就听江凌冷道:“不懂事的东西。把他先绑了。一会儿我们自去找敬国公府的人说话。”

那师爷可能在京里豪横惯了,竟仍是冷笑连连,不跑不闹,只叫身边小童赶紧回去报信,嘴里却道:“到时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小童一溜烟跑了。

江凌身边护卫却没跟这师爷客气。他们跟在江凌身边,还从来没遇到过对江凌这么不客气的人,当下上前,七手八脚把这师爷背手绑成了粽子。

江凌这才又劝了景阳侯几句,携了锦鱼,叫人押着那师爷朝西边走去。

第138章久别重逢

到了西边,却见长亭外,众人簇拥着一人。那人身上穿着海蓝织金锦圆领襕衫,圆滚滚的。锦鱼却是认得,正是敬国公府的二老爷,如今也是个三品大员。旁边还站着一位身材不高,脸皮略黑的中年文士,虽没穿官服,可看那气势,却硬压了柳二老爷一头。可见也必是一方大员。

锦鱼不认识,朝江凌看了一眼。

江凌微侧头,伏在她耳边轻道:“顾尚书。”

锦鱼:……原来是顾茹的爹。

人多,护卫押着那师爷走在前面开路。

江凌把锦鱼护在身后,穿过人群。

顾尚书一眼落在被绑的师爷身上,顿时勃然大怒,张嘴喝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来人……”

柳二老爷也一挥手,他身边数十名敬国公府护卫顿时吆喝着围了上来。

一时剑拔弩张,周围人俱不由自主,纷纷后退。

江凌锦鱼身旁,顿时多出一个无人的圆圈来。

江凌脸色丝毫不变,徐步上前,上身偏向柳二老爷,对柳顾二人一揖为礼,道:“晚辈是枢密直学士江凌。这是内子……”

他因已经卸任京东东路知府,故只以虚职自称。

话音未落,那顾尚书目光已经闪了几闪。

柳二老爷更是变了脸色,定睛看向江凌,指着他道:“江学士?!玉面诸葛?那你……你夫人……”

他话音未毕,就见江凌身后转出来一位花信女子,明媚如晨光,甜甜叫了一声:“二叔父。”

柳二老爷瞪大金鱼似的大眼泡,半天才回过神来,脸色有些尴尬,瞥了一眼顾尚书,道:“听说你们也要回来,却没想到也是今日。实在是……缘分啊。”

锦鱼忙上前半步,笑盈盈道:“谁说不是呢?我想着,既然遇到了,怎么也要先跟干爹干娘请个安才好回家。”

柳二老爷附和着。

锦鱼却突地脸色一板,扬起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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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的手,指向那早蔫头搭脑的师爷,道:“这位也不知道是哪家不长眼的清客,也不问清楚我们是谁,居然一张嘴,就要撵我们走。”

柳二老爷干咳了两声。

刚才他就看见那边来人,来接人的有景阳侯府,宜春侯府,虽怕阻了路,却也不好去驱逐,便说要派人去商量一声。

偏顾尚书说,他已经问过了不是什么要紧人,要了他的帖子,硬要派自己的门客去打招呼。

不然怎么会闹出这样尴尬的事情来。

这卫锦鱼可是正经认过亲的姑奶奶。这些年虽随江凌在外,但年节礼品从来落下。两家是当正经亲戚走的。

顾家不会不知道。

这分明是想挑拨离间柳卫两家。

亏得江凌卫锦鱼是有手段的,直接绑了人来见他。

不然还真吃了这顾家的闷亏。

他眉头紧皱,不满地瞪了顾尚书一眼,让他出面收拾残局。

锦鱼与江凌对视一眼,顿时心知肚明。

两边都在这里等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是哪个江家?

顾尚书狐假虎威,不想让他们卫家人在此给锦心接风,才使阴招,抬了敬国公府的名头来撵人。

江凌便嘴角一勾,笑对柳二老爷道:“柳二叔不必担心。我一眼便知他不是敬国公府的人。若是府上的人,自然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此人如此招摇撞骗,我自然要拿了他来交给您老发落。”

那师爷缩着脑袋,不停飞眼色向顾尚书求救。

顾尚书黑着一张本来就黑的脸,咬牙切齿,呵斥了那师爷几句。

江凌便命放了人。那师爷灰溜溜地捂着脸跑了。

顾尚书却又厌恶地狠狠盯了锦鱼一眼,似乎在是怪她与敬国公府太亲近,阻了顾茹的路。

江凌见了,瞳子微缩,唇边露出一丝冷意。

*

几人说话的工夫,马蹄声隆隆,旗帜飞扬,那一队人马已经驰近。

红尘扬起之处,当先一位青年将军端坐高头大马之上,身后跟随八名佩剑护卫。那些护卫一水青色软甲,赤红头巾,精神抖擞,令人不敢轻犯。

待他们奔到近处,锦鱼就见那位青年将军,身着玄色软甲,外罩赤红短身织金绣衫,脚登玄色挖云泥金马靴,胯下一匹膘肥体壮赤炎马,真是威风凛凛,气势如虹。

曾经京城锦绣堆里滚出来的傲娇少年,如今已经是叱咤风云的铁血将军。

锦鱼这些年可没少听到柳镇的消息。

就连浙哥儿这样小小年纪,也听说了不少关于虎威将军的传说。说他如何勇冠三军,如何杀人如麻,如何令狄人闻风丧胆,如今保得边疆安宁。

戍边多年,小公爷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变得让人几乎认不出来。

他眼神淡漠,整个人好像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如一柄玄铁黑剑,冷冰冰,好像存在就只是为了杀人。

他驰到近处,目不斜视,翻身下马,折转回去,立在路边。

等第一辆四马所拉的黑漆泥金彩云大车停住,他才亲自上前挺立车边。

车辕上坐着的一名小厮跳下车来,掀开帘子。

一位中年男子露出脸来。

柳镇上前半步,伸手扶住。

那中年男子慢慢下车,脚上却似乎有些不便。

那中年男子下车之后,转身回首,车里便又钻出来一位中年美妇。

那中年美妇穿得金碧辉煌,一手扶着儿子,一手扶着丈夫,得意洋洋地下了马车。

锦鱼远远看着,不由心里也有几分激动。

这么多年,敬国公明显老了。敬国公夫人跟他说过,敬国公的腿脚是早年受的伤,如今一入秋就会发作起来。她还从南边给捎过药酒。

倒是敬国公夫人,边关的风似乎并没有吹老她,仍是那样英气奢华,傲气十足。

这时柳二老爷早按捺不住,眼泪纵横地几步抢上前去,就往地上要跪倒,嘴里激动嚷道:“大哥,大嫂,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敬国公忙伸手去扶,眼眶发红,连声让他不可如此。

柳镇此时才给柳二老爷行礼,叫了声二叔。

可见敬国公府规矩实在大得很。柳镇要等二老爷先见过敬国公夫妇,才跟二老爷见礼。

这时后面车上的人也都陆续下来了。

一个身材矮矮的贵妇人,头上顶着一只快两尺高的金累丝莲花冠,穿着粉红色闪光的燕羽觞,她本就圆滚滚的身材放大了两倍。好像冠够高,她就不矮。衣服够闪亮,她就不胖一样。可惜落在众人眼里,倒像是一只插着粉红羽毛的肥肥老母鸡。

锦鱼费了点眼力,才认出来,这是顾茹!

顾茹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红衣少年,身后奶娘手上还抱着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小姑娘。

顾茹本来生了三个孩子。长女夭折了,剩下现在这一儿一女。

锦鱼的目光掠过她,看向她身后。

后面一驾车上,下来一位少妇,半低着头,慢慢向前走。

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古香缎褙子,袖口领边都是黑色,里面穿着白色的抹胸,下面系一条惨白拖地百迭裙。

她身材高挑,极瘦,走起路来,又极慢,竟有几分神鬼莫辩。

顾茹不当华丽,锦心又太过寡淡。

她身后奶娘手上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怯怯地缩在奶娘怀里,想是怕生,不敢张望。

敬国公夫人曾经写信给锦鱼说过。

顾茹生头一胎时,锦心竭力照顾。

后来顾茹又生下一子。

敬国公夫人到边关后,便对锦心网开一面,劝了柳镇。

锦心这才有机会怀了孕,生下了这个女儿。

不过,也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之后,锦心便再没怀上过孩子。

锦心低头行走,看也不看那小姑娘一眼,不太亲近的模样。

锦鱼见了,不由心头酸楚。

看来,锦心还是没放下,活得没个活人气,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怕她。

一时敬国公府诸人与柳二老爷顾尚书见了面,笑声哭声四处响起,热闹非凡。

锦鱼远远看去,只有锦心,站在这么热闹的一群人中间,像一抹没人看见的孤魂。

她越看越不忍心,轻轻拉了江凌一把,低声道:“我去见见四姐姐。”

江凌点了点头。

锦鱼便举步想要偷偷靠近,不想“当啷”一声,两把长剑交错发出刺耳吓人的声音,拦住了锦鱼。正是柳镇的青甲护卫。瞬息之间,其余护卫也把敬国公府的诸人团团围在中间。

江凌大惊,狠狠往回一拽锦鱼。

锦鱼也唬了一跳,脚下踉跄,跌入江凌怀中。

江凌紧揽她的细腰,忙问她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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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扭到脚,说着就弯腰要去查看。

两人素来恩爱,家中又无老人管束,平素行迹随意了些。

可现在这里,少说也有上百号人,锦鱼捏着拳头,着急地轻轻捶了江凌的背心一下,粉脸通红。

江凌这才直起身子。

这边闹成这样,敬国公府诸人自然都齐齐朝他们看来。

*

锦心站在人群之后。

她没想到回京第一天就见到锦鱼。

八年的时间,她听说锦鱼生了三个孩子,二子一女。

她以为锦鱼生了三个孩子,江凌又无妾室,定然会像顾茹一般,心宽体胖,变得俗不可耐。

可如今相见,锦鱼竟与当年并无多大变化。

锦鱼没有戴冠,头上只简单地插着一枝赤金步摇,鬓边簪一朵八宝花钿。

上身是一件孔雀绿宋锦直领对襟窄袖袄,下配月白暗花百迭裙,细腰如束,系着暗红玉环绶。

她的肤色白里透粉,眼睛里盈盈秋水,清亮明透,显得整个人明媚健康,像清晨带露的牡丹花儿,比从前多了几分贵妇才有的雍容。

锦鱼……如今名副其实是个贵妇。

五年前江凌就替锦鱼请了诰命。

九月的长亭,杨柳叶子都老得没了颜色。

四周有刚刚变红的枫。

那么多的人目光注视之下,锦鱼却紧紧的依偎着她的丈夫。不,确切地说,是她的丈夫江凌紧紧抱着锦鱼。

那样明目张胆的幸福,叫周围的红枫都失了颜色。

江凌不愧是当年京中第一美少年。

如此经年,容颜不改,比之当年,却多了一种沉稳如山的气势。

好像无论面对什么人,面对多少目光,面对多少不可抵挡的对手,他都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挥手之间,通通化解无形。

他不再空有一副皮囊。

玉面诸葛之名早闻达于天下,就算她远在边关内宅也履有耳闻。

这些年,凡他在任之地,无不大治。

万民伞都收了无数。

若不是他自己执意四海为官,皇上早让他重回枢密院。

离京八年,圣宠从未衰竭。

听说每有奏折,皇上必最先查看。

时时训诫身边官吏,让他们好好瞧瞧,让学着江凌如何写奏折。

老天何其不公!

凭什么,锦鱼就有这天大的福气,样样顺遂?

听二哥说,就连锦鱼那个丫头出身的姨娘,如今在景阳侯府,也是人人都称一声夫人。

虽无名分,也不当家,可满京里的贵妇,谁不把秦氏视作景阳侯的夫人?

还有老太太,一直说身体不好,却是老而不死,听说把那小杂种什么宁哥儿视同珍宝。比当初待他们四个嫡亲的还要好上百倍。

锦心紧紧的捏着拳头,指甲刺进掌心。

锦鱼凭什么能过得这么好?!比顾茹那个贱人还要好万倍。

明明她已经拼尽了全力,可……为什么连老天都不肯帮她?

她好容易怀孕,得来的却只个女儿。一个无用的女儿!

她的心缩成一团,里面好像被人倒了云南的辣椒,山西的陈醋,翻滚搅拌,难受至极。

紧紧地握在小腹的双手,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

“锦鱼!锦鱼!”这声音实在刺耳,她猛地循声看去,却见她那向来高傲不可一世的婆婆,竟然大失分寸,在激动地叫喊。

她的丈夫……她的目光落在柳镇身上。

柳镇正呆呆地看向锦鱼的方向,早没了魂。

心里又被刺了一刀,她却不觉得疼痛。

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再多一个窟窿也不算什么。

柳镇对锦鱼的心思,她早就知道。

只是不知道,得不到的,比得到的要更令人朝思暮想。

她知道柳镇有一坛珍藏的美酒。

不过冬瓜大小的一坛子,用大红的蜀锦裹得严实。

每次大胜之后,柳镇就会避开众人,独自取出那坛酒,用小小的白玉铃铛杯盛上一杯,慢慢饮下。然后再把那坛酒秘密珍藏。

她便开始学习酿酒。

军人喜烈酒,所以她酿最烈的羊羔酒。

白如羊脂,入口冰清,有边关冰雪凌冽的味道。

军中将士无不交口称赞,柳镇也不拒绝。

她很高兴自己终于有一样本领强过锦鱼。

可是敬国公夫人来到边关后,她才无意中得知,柳镇的那坛酒竟是锦鱼送的蔷薇露!

无论她的羊羔酒多么醉人,也比不过锦鱼的蔷薇露。

人人都以为,是敬国公夫人的劝说,让柳镇对她回心转意,她才能生下女儿。

其实根本不是。是那日她用羊羔酒灌醉了柳镇。

柳镇醒来后,看她好像一张用过的手纸,转身而去,从此没再饮过一口羊羔酒。

她一直想不明白。

她比顾茹美丽。

她比顾茹努力。

她对柳镇比任何人都要痴心。她最后,连敬国公夫妇都打动了。

为什么他就是不能爱她?就算不爱她,对她能像对顾茹那般,她也知足。

可是现在看到他投向锦鱼的眼神,她终于有了答案。

柳镇不想理她,也许是因为,她是锦鱼的姐姐。

跟她在一起,他就会想起锦鱼。

卫锦鱼……当初为什么要回府?

卫锦鱼毁了她一辈子。

她垂下了眼眸,指甲再度戳进掌心。

*

锦鱼此时早顾不上锦心,她听见敬国公夫人在激动地叫她,心头一热,慌忙推了江凌一把,远远朝敬国公夫人的方向行了一礼,也不顾形象地叫了一声:“干娘!”

八名青甲护卫手上的重剑开始发抖。

原来人家这位夫人是敬国公夫人的干女儿?!小公爷的干妹子!?

他们都干了啥?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由自主都去看小公爷。

这一看,手抖得剑都拿不住了。

他们家将军向来是尸山血海,呼啸来去,此时,却浑身在微微颤抖。

一块最坚最厚的寒冰,竟仿佛突然有了灵魂。

八个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他们惊吓到了不该惊吓的美人儿,一会儿将军不会直接剁了他们的手吧?!

几个护卫正在发呆,就听有人喝道:“你们还不赶紧散开?还挡着道做什么?”

他们定睛一看,原来是美人儿身边那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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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男子简直跟他们将军是两个极端。

他们将军浑身上下都紧硬如铁。而面前的男子,却好像一团棉絮,轻飘飘的,他们谁上前去,都能一个指头就戳倒。

他们将军永远淡漠如千年寒冰,让人不敢靠近。而面前的男子,却好像这秋天的阳光,温暖,让人不知不觉想要靠近。

他们的脸……一个是边关凌冽的风。一个是江南温润的雨。

这样的男子,明明比他们边关的大姑娘还要漂亮百倍。

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听他这样一喝,就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剑,让出一条路来。

那男子就这样从容地牵着美人儿的手从他们中间穿行过去。

几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锦鱼终于走到了敬国公夫人的身旁。

敬国公夫人伸出双手牵起她的,上下打量,纵声大笑:“怎么还是当年的模样?不是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么?”

锦鱼也笑,眼角有莹亮的光:“干娘不也还是当年的模样?您可是有三个孙子孙女的人啊!”

虽然以前在京城时,各种纠结,不好太过亲近。

如今分别多年,哪里还顾得这些?两人激动难言。

锦鱼江凌与敬国公夫妇寒暄毕,才与柳镇相见。

柳镇此时总算是回了神。

脸上仍是淡漠的,可眼神却染上了秋阳的明亮。

锦鱼便去见锦心。

寒暄过,锦鱼便道:“爹爹与大姐夫也在那边。我着人去叫他们来与你相见。”

锦心脸上露出几分不知是笑还是哭的神色:“他们是来接你的。与我何干?”

生了三个孩子,锦鱼如今的脾气比之前好了万倍,又久别重逢,并不生锦心的气,正要劝锦心几句,却听得鼓乐喧嚣之声传来。

众人心头都是猛地一震。

锦鱼略一思索,就算要劝锦心,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候。

她索性转身,重新站到江凌身边,抬头与江凌对了个眼神,就见江凌默默冲她点了下头。

果然不过片刻,就听得远远传来尖细的男声:“太子殿下驾到!太子妃娘娘驾到!”

太子居然真的来十里长亭迎接敬国公夫妇回京!

同来的还有青云!

锦鱼不由忧喜交加,却听又一声尖细的嗓子响起:“诚亲王驾到!”

诚亲王?

锦鱼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手心冰凉。

看来江凌没说错,皇上身体多半支撑不了多久了。

太子与诚亲王都来迎接敬国公父子。

分明都是想争取敬国公府的支持。

夺嫡之争,你死我活,已经避无可避。

第139章一通百通

王青云端坐在明黄锦绣辅陈的马车内,身上是一件太子妃的常服,两条靛蓝色的彩披挂在胸前,下面坠着金凤披坠。她头上戴的是明晃晃的太子妃用九树凤冠,可却闭着眼眸,似乎这世界太过纷繁,她不屑于睁眼。

她的手却握着旁边一个五六岁大的少年的小手。

这少年长得与她眉目相仿,精致中透出一种天生的贵气。

一个大眼睛的女史坐在靠近车门的侧座上,掀开了车帘朝外看,嘴里道:“回娘娘,大约有二三百人。挤得水泄不通的。不知道是来接敬国公的,还是来接江学士和卫五娘子的?”

王青云点点头,嘴角浮起一缕略带讥讽的浅笑。

自然是都有。

今日太子从前朝回到东宫,提起江凌与锦鱼今日回京。

她心里的激动可想而知,可又不好表露,想到敬国公夫妇今日也回京,便故意惋惜道:“这么巧?诚亲王可会去迎接敬国公父子?不知今日十里长亭会不会叫人踩塌了?”

太子一听到诚亲王三字,便眉头紧锁,立刻派人去打听。

听到说诚亲王果真会去接敬国公,自己也坐不住了,吩咐车马自己也要去。

她便道:“不如我也跟殿下同去?敬国公向来最敬重他夫人。女人间说话,与你们男人总是不同。”

太子觉得此计甚妙,可压诚亲王一头,便同意了。

她却只觉得好笑。

她是想来接人,不过想接的人,却是她妹妹锦鱼。

这些年,她在宫中,自然不方便与锦鱼有过多的联系。

但是,她没跟太子反目成仇,还顺利生下两个孩子,在宫中地位稳固,却是多亏了锦鱼当初走时,留给她的那几句良言。

想当初她刚进东宫时,满腔热诚,一心想要辅佐太子坐稳大位,每每关切前朝,劝说太子如何如何。

太子初时还能听得进去。

可没多久,太子对她就越来越不耐烦,经常她话还没说完,太子就拂袖而去。

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柯秀英。

柯秀英进宫之后,因长得与前太子妃有几分相似,又与她所为完全相反,对太子一味吹着捧着,对前太子妃留下的两个女儿一味讨好。

好话谁不爱听呢?

两位小郡主对她占了她们母妃的位置本就不满,都帮着柯秀英在太子面前说好话。

太子越宠爱柯秀英,便越与她疏离,对她的谏言越反感。

到后来,她每有劝说,柯秀英便会从中挑拨,说女子便当相夫教子,不该对外头的事太过热衷,说她是图谋不轨,不但后宫参政,还想压太子一头,牝鸡司晨。

不到一年,太子就完全听不进去她半句良言,甚至不再到她宫中留宿。

她眼看自己身陷泥潭,才突然想起了锦鱼。

锦鱼多大的本事啊?

一个庄上长大的小庶女,回府没多久就把老太太景阳侯给拿下了。

后来又自己挑了江凌作丈夫,与江凌恩爱无双。

这么多年,人人提起江凌,不过三件事。

一件便是当年京中第一美少年。

一件便是玉面诸葛,智计无双。

但是人们最津津乐道的,却是江凌如何爱妻如命。

便别说……那个她多年求而不得,如今不知所踪的混账东西,也对锦鱼一往情深。

她便细思锦鱼离京前,跟她说过的话。

那时她听到江凌想谋外任,心中不快,多少有些猜疑锦鱼嘴上说愿意帮她,其实私下却劝说江凌离京,想耍滑头,躲避夺嫡之争。

不过她既与锦鱼约定了凡事要开诚布公,便在锦鱼离京前,把她召进了宫里。

在宫里说话虽不便,但锦鱼还是委婉地表明了态度。

锦鱼说,她与太子,名分所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出不了大事。

江凌窜升太快,他们夫妻离京,才能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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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无需忌惮太子急于扩张势力。

他们离京,对太子与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虽接受了这番说辞,心里却隐隐仍有些不快。

当时并没把这话真的听到心里去。

直到她陷入困境,才想起此言。

如雷灌耳,突然醒悟,这又何尝不是给她的良言?

她身为太子妃,名分所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出不了大事。

她又何苦非要抢在太子前头,苦心筹谋费力不讨好呢?

自此一通百通,痛改前非。

她在宫里不动声色,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虽对太子的事了如指掌,却只装作不知,见了太子,趋利避害,事事顺从,一味吹捧。

不过一年,硬是把太子哄得服服帖帖。

对两个继女,她也是一味骄纵。柯秀英送一斛珍珠,她就送十斛。柯秀英夸她们长得美,她就夸她们是仙女儿。

两个继女虽与她不亲,却也不会再刻意帮着柯秀英说她们的坏话了。

她也顺利生下了太子的长子,又生了一个女儿。

有了孩子,她更是安心抚养两个孩子,暗中继续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

在宫中,牢牢抓住皇上皇后娘娘,在宫外,便收买名声,贤名远在皇后娘娘之上。

她这太子妃坐得再稳当没有。

她名正言顺,有的是耐心慢慢等得云开见月明。

可她有耐心,有人没有。

一年前秦凤路知府进献了一个美人儿给皇上。

这美人儿肤色如藕,国色天香,举止娇弱。

皇上年纪越大,越喜欢这种软嫩的女子。

当下龙颜大喜,越过御侍、贵人、才人、美人几个等级直接封为正三品婕妤,赐号婉。

若非皇后娘娘极力劝阻,怕要直接为嫔为妃。

婉婕妤进宫后,皇上精力便大不如前,皇后娘娘也不复多年恩宠。

一开始,前朝的事皇上还大多交给太子。

可袁相年迈,一年有半年在家养病,太子又不太肯听她爹还有景阳侯的建议,独自逞能,接连办砸了好几样差事。

皇上被气得不得不替太子收拾烂摊子,身子更是每况愈下。

皇后娘娘便劝皇上静养,让他把不要紧的小差事交给诚亲王分忧。

诚亲王得了机会,也不嫌事大事小,凡事亲力亲为,办得妥帖,上下交赞,声誉日隆。

太子虽有袁相,王家,钟家,卫家等几家鼎力相助,可还是被诚亲王逼得节节败退。

后宫便有消息传出,说皇上竟已渐有废立之意。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她毫不意外。

两年前,她见袁相老迈,曾婉转劝太子把江凌召回辅佐培养,早做打算。

可太子却顿时变了脸色,说:“江凌不过是长得像当年的孝慧仁慈皇后,才得了父皇的偏爱。你一后宫妇人,知道什么?江凌爱妻如命,实非男儿所为,当初势头正旺,却自请出京,毫无政治眼光。我身边人才济济,不缺他一个。”

她便立刻闭嘴不言。

事后打听,才知道太子早受了柯秀英的挑拨,说当初江凌搞掉常家,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因此对江凌心怀芥蒂。

她对太子并无感情,只有感慨,太子如此心胸狭窄,日后如何掌得了天下?

自此她便冷眼旁观。

眼看着太子被诚亲王一步步逼得走投无路,也只当没看见,还偷偷暗示她父亲,只管暗中培植自家势力,倒不必一定要跟太子死绑在一条船上。

果然如今袁相有心无力,太子身边无人。

诚亲王反客为主。

朝中乱相已成。

皇上得了美人,本还觉得自己身体健旺,乐得见两儿相争,彼此制衡。

谁知中秋晚上陪着那婉婕妤半夜不睡,去看什么残荷,染了风寒,竟是高烧不退,这才发密旨急诏敬国公江凌进京。

后来烧退,又怕敬国公江凌匆忙进京,引发猜测,朝局不稳,这才又命其缓归。

后经皇后娘娘悉心照料,如今勉强能再上朝,却是身体大亏。

好在他还没糊涂,知道以天下为重,怕轻易换储,引起天下大乱,病中并无流露出换储之意。

不过诚亲王筹谋多年,定然不会轻易认输,真正的夺嫡之战现在才开始。

对她来说,江凌锦鱼进京,便是给了她千军万马。

不过,她必须要锦鱼第一时间知道,她的利益,与太子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

她筹谋的,是皇上能立她的儿子作皇太孙。

皇太孙的继位顺序是高于太弟的。

这样一来,就能彻底断绝诚亲王的希望。让他安心当个地位尊贵的亲王。

相信皇上也会看出这一步棋对于稳定朝局的好处。

只是她还没找到能说服太子,又不让太子猜忌的人选。

也许江凌能替她办成这件事?

想到这里,她睁开眼,慈爱地看了一眼儿子,笑道:“照儿,一会儿咱们就能见到你卫家姨母姨父了。当着外人的面,你是君,他们是臣。但私下里,你要记住,你是晚辈,他们是长辈。”

华照抬起精致的眉眼,点了点头,问:“我会见到卫家姨母的三个孩子吗?母妃以后会不会常召他们进宫来陪我玩?”

王青云笑得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心情多少年没这样欢喜过了,她眨了眨眼,道:“那要看他们家的西西长得好看不好看。”

华照虽并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笑得这样奇怪,但想了想,认为母亲大概是只喜欢他跟长得好看的人玩,便认真道:“她定然是长得好看的。”

王青云的笑容更明亮,道:“为什么呢?”

华照道:“因为江姨父长得好看啊,像孝慧仁慈皇后。”

这下连赏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笑之间,马车停了。

*

锦鱼站在江凌身边,见皇家仪仗靠近。早有司礼太监前来安排,让所以人都退出长亭,到外面路上站立。

又抬了桌椅酒水等物布置长亭。

不过片刻工夫,已经妥当。

这才司礼叫众人接驾。

锦鱼正要跪下,江凌抢先了一步,将自己的前襟后摆往地上放平,让锦鱼跪在他身后襟上,省得脏了衣裳。

锦鱼便在他身后跪下,心里却有些郁闷。

当年出京的打算真是英明。

这么多年,除了逢年过节跪拜祖先,她从未让自己的膝盖受过苦。

不想才进京,就得往这土路上跪。

硬棒棒的,痛得很。

就听鼓乐响起,太子与太子妃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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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下了马车,往长亭里走。

她忍不住微微侧脸看去,这个角度,看不清王青云的脸,只是看身形,倒与之前并无二致,手里还牵着个孩子。

她不由更加惊喜意外。

今天还能看见王青云的儿子?华照?

华照六岁,比西西大一岁,听说长得不像太子,倒像王青云。都说外甥像舅,多半是王青山那种模样,必是漂亮得很。

她正东想西想,却听得司礼太监已经叫了起。

可她好像还没见到诚亲王下车进入长亭啊?

难不成一会儿,还得再跪一回?

可也只得起身。

这时诚亲王下了马车,走向长亭。

他身边也有太监,只是没像太子那般摆出半副仪仗来,只有十来个随从,算是轻骑从简。

他进了长亭,便先向太子与太子妃见礼。随即太子便吩咐他坐下了。

诚亲王进长亭,从头到尾,司礼太监都没有叫人行跪礼迎接。

锦鱼不由暗暗皱了皱眉头。

诚亲王还是比太子心计深沉多了。

太子礼贤下士,亲自出城来迎接敬国公一家,本是件笼络人心的好事。

可是现在却摆出这样大的架子,连敬国公夫妻也要跪见。

倒让人觉得是在故意显摆自己的太子之位份,压制诚亲王。

而诚亲王也是堂堂亲王,实权在握。

他出城,只带了轻骑随从,并没摆仪仗,才真正显得礼贤下士,是诚心来迎接敬国公一家的。

表面上看,太子赢了。

可论笼络人心,诚亲王更胜一筹。

太子这无谓的威风排场,成了诚亲王的垫脚石。

又过了片刻,司礼太监开始宣敬国公一家觐见。

锦鱼他们全都站在外面,却站得不算太远,倒能看清亭中情形。

因没人敢窃窃私语,就连亭中的寒暄也听得一清二楚。

太子又坐着受了敬国公一家的跪拜,才虚情假意让起身,赐了座。

这才道:“你们父子这些年替本朝守疆卫土,劳苦功高,父皇与本王心里都有数。这次回来,定有嘉奖。”

竟是完全不问敬国公身体如何,小公爷是否伤愈,只这样敷衍笼统地随口嘉许。

锦鱼暗蹙眉头。

她上回见着太子,还不觉得他如此自大高傲。

也许是多当了八年的太子?也许是因为现在地位岌岌可危,才要格外摆出高高在上的人君模样?

虽然也不能说他错了。但确实让很难对他有好感。

倒是诚亲王句句都是把敬国公一家当作姨母姨爹表弟亲人看。

还主动让把柳镇的儿子抱给他,他亲手抱在怀里,又亲又笑,还摘了身上的一只翡翠扳指套在小孩子的大姆指上,才把孩子还给人家。

等太子与诚亲王说完,王青云才起身,亲自牵了儿子,上前指着敬国公夫妻,让他认人。

称呼敬国公夫妻“姨祖母,姨祖父。”

又叫柳镇顾茹“表叔,表婶。”

她甚至没忘了锦心,也让叫“表婶。”

华照又与柳镇的三个孩子相见。

敬国公一家的表情立刻变了。

锦鱼远远看着这一幕,深为佩服王青云。

刚才太子的高高在上若是伤了敬国公一家的心,王青云此时已经化解得一干二净。

诚亲王再是如何表现出自己与敬国公府亲如一家,也不及太子带着太子妃与嫡长子一起来迎接,还让孩子以家礼呼之。

太子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能得王青云为妻。

她正暗自感叹,就听稚嫩的童子嗓音响起:“母妃,还有卫家姨母与江姨父呢?他们怎么没在这里?”

锦鱼没想到华照居然知道他们也在这里。

就听王青云笑问太子:“殿下可否允我招他们一见?”

请求太子的许可,姿态实在够低。

太子还未开口。却听诚亲王抢先道:“这些年父皇对江学士赞许有嘉,难得的机缘,便是皇嫂不提,我也正想邀他们一见呢。”

锦鱼虽看不见江凌的表情,却见他微微挺了挺脊背。

八年的时间,太子变得更加高高在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而诚亲王却学会了隐忍。

连当初有些小仇的江凌,他也能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拉拢。

难怪如今名声大震,都说他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此消彼长,看来太子真的危险。

就听司礼太监宣他们觐见。

锦鱼便跟在江凌的身后一起朝长亭内走去。

一时进了长亭,就见地上已经辅了红毯,倒比外面土路跪着少受些罪。

两人跪倒拜见之后,才被叫起,站立一旁。

太子便道:“你们怎么在路上走了这许久?倒惹得父皇挂心,今日还在垂问!”

开口就是责备。

皇上相召,却行动迟缓,确实有藐视君上之嫌。

江凌垂眸回道:“此次回京是正常调任,臣万没想到皇恩如此浩荡,是臣愚鲁无知了。”

亭中一时阒然无声,只听得风吹得亭外树叶沙沙作响。

江凌这话说得极妙。

他强调这次回京,是正常调动,所以不用着急赶路。说皇上垂问,是皇恩浩荡,并不是因为他回来晚了。

政治是最微妙的。

皇上的任何消息,都可能会激起千层浪。

之前皇上急诏,确实是病重,怕有个意外,这才密诏江凌即刻进京。

可后来皇上又改了主意,让他正常交接之后再回京。分明就是想压下自己病重的消息。

锦鱼当时有问过江凌,要不要他先赶回京。

江凌道:“我若如此,岂不是叫天下人都猜到,皇上命不久矣?到时鬼魅魍魉怕都按捺不住了,天下岂不大乱?绝非皇上乐见。”

所以他们才慢慢行来。

可是太子却不知轻重,当众问出这样的问题,才是真正的愚鲁无知。

“皇兄,江学士深得皇上器重,他既已经回来,我就替他求个情,请皇兄不要降罪于他。”

诚亲王开口。表面是求情,其实是把太子的不知轻重,愚鲁无知描得清清楚楚,更重要的是挑拨了太子与江凌的关系。

锦鱼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青云面对这样没有智慧的太子,怕实在是难过吧?

他们要帮青云,就得帮这样的太子,还真是为难。

没想到这时,她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殿下,卫家妹妹是我结义的姐妹,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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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也替他们求情,请殿下莫要怪罪他们。”

正是王青云的声音。

锦鱼:……

青云为什么也要跟着诚亲王落井下石?

难不成,诚亲王这样厉害,连青云也收服了?

正惊惧,就听太子怒道:“本太子不过说他一句,你们一个个就急着替他求情,怎么,江凌是什么金童神君,本太子连说也说不得了吗?”

锦鱼:……

太子先开口责备江凌,可能并无降罪之意。

可诚亲王与王青云却跳出来替江凌求情。

如果太子够聪明,就该否认,然后对江凌表现得亲切一些,这事也就过去了。

偏他竟逆反起来,不但不否认,还赤裸裸地表现出对江凌的不满。

这是不用别人挑拨,他自己就与江凌为敌,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了。

江凌会怎么应对呢?

第140章智者不怒

太子这些年养尊处优,肚腹隆起,脸庞也坠着厚厚的双下巴。

他一怒就满脸通红,像只穿了黄金袍的,发怒的猪头,毫无威仪感。

尤其是他对面站着的是江凌。

江凌瘦而高,穿着靛蓝雪缎做的黑边襕袍,虽垂着头,半弯着腰,双手向前作拱,但身姿俊美,容颜绝世。

太子怒气冲冲好像海面上浑浊的波涛。

而江凌身姿丝毫不动,像岸边高傲的岩石,庄严无声。

明明是个臣服的姿态,却毫无臣伏的气息。

山峙渊渟。

所谓君子威而不猛,忿而不怒,忧而不惧,悦而不喜。

怒者不智,智者不怒。

明明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一个只是卸任的知府。

可在这种对峙中,围观的所有人都感受到,江凌只靠着一个安静的姿态便赢过了太子。

这些人中有一多半是以前没见过江凌的。

但也听过关于他的传说。

不过大多也以为,江凌虽有智计,为人却是羸弱,所以才会怕老婆。

此时一见,不由都心生敬意。

瞧瞧,这才叫作“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太子又怎么样?就这副尊容,就这个气量,实在不配为人君啊。

诚亲王的目光在众人中溜来溜去,扫过王青云时微微一停,皱了皱眉毛,嘴角忍不住轻轻扬了扬。

太子吼完,以为江凌会求饶,或者别人会给他递把梯子。

比如说“殿下息怒”之类的,谁知满场寂静。

他抬眼扫了一遍众人,见人人都垂首伏耳,不由心中一喜道:果然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他虽还不是天子,可只要一发怒,就没人敢忤逆。这就叫下马威,看江凌这次回来,还敢不敢再擅自做灭了常家那样的事,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想到此,他得意地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才道:“罢了,你退下吧。”

虽然不明白父皇看上江凌哪里了,但是现下这种情况,父皇召江凌回来,必有重用。他倒也不想真得罪了。

江凌闻言,身姿不变,倒退几步,站在了锦鱼身边。

太子这才看向锦鱼,眉头又皱了起来。

当初江凌惹祸整死常家,都是为了卫五,还害得柯秀英登门陪罪。

这都快十年了,卫五也生了不少孩子,怎么还是一副娇滴滴的小媳妇模样?

真真是红颜祸水。

江凌本颇有才具,若不是这妇人拖后腿,倒还可以一用。

他心思陡转,心道:驭人之术当恩威并重,刚才他施了威,现在也该给江凌一点恩。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英明睿智,当下目光看向身边宫娥,又转回,看向锦鱼,道:“你也回来了?身为女子,当以夫为天,怎么可以妒忌成性,不许江凌纳妾?叫他堂堂朝庭三品大员,成亲十年,身边没有半个伺候的人,岂不叫人笑话?!孤今日作主,赏他几个美人,你们就领回家去吧。”

刚才锦鱼见太子针对江凌,本来心里就很不痛快。

看江凌忍了下来,心中也知道不得不如此。

官大一级压死人,无论多委屈,现在也不是跟太子对着干的时候。

可是实在没想到,太子会变得如此不堪。

针对完江凌又来针对她?

不知道是因为当年常家的事?还是因为柯秀英的耳边风。

听说柯秀英在东宫一直很得宠,还生下了两儿一女,比王青云还多生了一个儿子。

而柯秀英的哥哥柯厚英,当年做了柳镇的副帅,如今早自立门户,镇守南疆,独霸一方。

因此柯秀英和娘家都对社稷有功,为人十分嚣张。

王青云也不与她争执。反每每劝人忍让她。

因此钟微叹息说王青云好像变了个人,贤惠太过。

锦鱼却觉得王青云做得对。

现在太子自己的位置还没坐稳呢,东宫内部何必为点恩宠争来夺去?

有柯秀英当个靶子,太子其他的后妃争宠,只能支持王青云。

这帮王青云这个太子妃,省了多少心。

不然这些人,岂不都冲着王青云去?

不过这话些不适合在信里说,因此她也只跟江凌私下议论过。

虽不知道太子是为了什么,但今日太子显然是不想给她脸面,一见面就数落她,还直接往她的后院塞美人。

她虽气愤,可心里倒一点不担心,这事有江凌替她顶着呢,她只要装委屈就好,当下用手帕捂住脸,往地上一跪。

果然,江凌立刻也跟着跪了下来,接着就道:“太子殿□□恤微臣,实是臣之福气。只是臣早年在宏福寺算过一命,大师说臣身为男子,却玉面丹唇,翩若惊鸿,实是非福之相。化解之法,便是终身只能娶一妻。一生不得沾半点桃花,否则必死于非命。因此臣妻不敢劝臣纳人。”

时人敬天畏神,宏福寺如今更是天下名寺,威望卓著。

便是太子也不好强迫违抗天命,强行逼江凌收纳新人。

江凌这话一出,长亭内外又是静默一片。众人心中都啧啧称奇。

怎么江学士这般死心眼子呢?刚才太子发怒,现在又赏美人,分明是想拉拢江凌啊。

皇上明显没有废立之意,眼看太子就要登基了,江凌如此年轻,与太子搞好关系,以后一个宰相是跑不掉的。

怎么居然为了个妇人得罪太子?!

看来这诸葛之名,有点儿名不符实。

正惋惜不已,就见太子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又尴尬地放下了。

王青云强忍笑意,心中却是对锦鱼佩服得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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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得住夫婿的人不少。

可让夫婿心甘情愿地管住自己的,除了锦鱼,她还没见着一个。哪家后院不是妻妾成群?

这番话若是锦鱼自己说,那分量就大打折扣了。

看来多年不见,江凌归来仍是当年那个护妻狂魔。

若谁要惹到锦鱼,江凌是定不会轻易放过的。

她心下一动,笑道:“这事倒怪我那这妹妹了。这样的事,她竟连我也不告诉,宁可自己背了这些年的骂名。若我知道了,殿下岂会不知道?锦鱼,你呀,得给我们殿下陪个不是,叫我们殿下白替江学士操了这份心。”

太子闻言,以为王青云给自己递了个台阶,忙道:“可不是。”

江凌身形微动,匍匐于地,朗声道:“这事是臣的错。天下人只知臣爱妻如命,却不知道臣不过是爱惜自己的性命罢了。臣替臣妻向殿下请罪,请殿下责罚。”

太子对江凌其实有两个心结。

一个就是当年没把他放在眼里。

一个就是在老婆面前这副没骨头的没出息劲儿。

现在见江凌怕老婆胜过怕他这个堂堂太子,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又升了起来,怒道:“江凌,就算你只能娶一妻,也不必把她供在头上!卫锦鱼,你还想装哑巴?难不成你还敢藐视本太子不成?”

锦鱼虽不明白王青云在干什么,不过既然是王青云的提议让她道歉,她道歉就是,又不会少块肉。

可是该说什么呢?

她这一顿,有人抢先一步道:“皇兄息怒。您可是忘了,卫锦鱼也算是我们的表妹?今日姨父姨母千里归来,一家团圆,本是极喜庆的日子,何必闹得如此生分?来来来,看在本王还有姨母姨父的面上,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锦鱼闻声看去,就见诚亲王满脸笑意,站起身来,向太子行了一礼。

她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每次太子这把火要灭了,总有人及时地加点油。

不过,今日太子几次三番中计,她倒是十分肯定,王青云与太子隔阂颇深,可能只是还没到与诚亲王结盟的地步。

这未免太过诡异。

当着别人的面,她也不好跟江凌眉来眼去的。

想了想,她倒找出几句话来,决定给太子好好陪个不是。

却不想又有人抢了先。

而且是个谁也没想到的人。

就见华照突然跳下椅子,也学着诚亲王的模样,向太子施了一礼,道:“父王息怒。儿子替卫家姨母向父王赔个不是。请父王原谅她吧。”

他小小一个人儿,声音稚嫩,表达得却十分清楚。

这下不仅锦鱼懵了,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明明刚才是王青云让锦鱼给太子赔不是的。

华照此举不可能是受了王青云的指使,定然是这孩子自己想到的。

为什么呢?

“娘娘……不许欺负我娘!”稚嫩无比的童音在亭外尖叫!

锦鱼心头一紧。

他们进亭这么久,又一直跪着,东东根本还不懂事,以为他们被欺负了,居然撒起泼来。

“弟弟你别怕,爹爹会保护我们娘亲的。”女童的声音又娇又脆,天真可爱。

“东东,娘没事的,你不要闯祸。”男童的声音十分镇定。

锦鱼心急如焚。

怎么三个孩子都说话了?

心中恨极太子。

此人心胸这般狭窄,不会想起来又去欺负她的儿女吧?

他要敢,她可不会饶了他。她忙道:“殿下……”

“殿下!”

一个威严的声音把她的硬生生压了下去。

锦鱼:……

原来是始作俑者王青云。

王青云起身上前拉着华照,面对太子道:“殿下威仪盖世,我妹妹都吓傻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说来都是臣妾多嘴,殿下向来肚量宽宏,本也没想过要让卫家妹子陪什么不是。就由臣妾向殿下陪个不是吧。”

说着,朝太子屈膝行了三个福礼。

太子本正骑虎难下,见王青云又给自己递了个梯子来,当下一摆衣袖,道:“罢了,本太子岂是那心胸狭窄之人。你们都起来吧。”

王青云忙牵着华照转身,上前亲自扶了锦鱼起来。

她抓住锦鱼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眼尾发红,以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道:“你可算回来了!”声音也是哽咽的。

锦鱼心中也是激动,顺势起身,忙行礼见过王青云与华照母子。

华照却微微斜了身子,避开这一礼,然后仰着小脸,一双清澈的眸子,在她与江凌的脸上转来转去,显得十分好奇。

江凌本来微僵的脸色缓了一缓,也与他们见过了礼。

亭外东东的哭声却没有停止,还在不断叫“娘”。

华照问:“那是卫姨母家的小弟弟么?”

东东每哭一声,锦鱼心里就更着急一分,她点点头,不想再多生事端,叫太子与诚亲王见到自己的几个孩子。

可华照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问:“我能不能见一见?”

所幸华照说话时,声音不大。

有人也正好在说话。

“今日殿下出城相迎,老臣一家铭感五内。不敢再耽搁两位殿下及太子妃还有小王爷。还请允臣率全家大小,恭送殿下们起驾回宫。”

却是敬国公。

锦鱼心里大为感激。

太子实在太讨人厌了。赶紧滚蛋才是正经。想来敬国公家也不耐烦了,姜还是老的辣呀。

她只好赶紧去抱抱她家东东。

她忙给王青云使了个眼色。

王青云会意,低头对华照道:“今日人太多了,小弟弟也累了。过几日母妃召他们进宫,跟你相见可好?”

华照小脸上有些失望,不过又多看了江凌与锦鱼一眼,点了点头,小嘴里嘟囔道:“一定长得好看的。”

锦鱼不明白这话从何而来,可此时也没办法深究。

多亏敬国公出面,太子王青云诚亲王三人才纷纷起驾离开。

他们一走,长亭里顿时恢复了喧嚣。

锦鱼箭一般冲出长亭,一把从奶娘手中抱过哭得声嘶力竭的东东,道:“莫怕莫怕,娘亲没事。”

东东伸出短短的小手,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紧紧贴住锦鱼的脖子,哽咽着一个劲地叫“娘”。叫得锦鱼心都化了,心里暗道:这狗太子,之前她还想着为了王青云帮帮他。如今既然王青云跟他各有立场,那倒要跟江凌好好说说,叫这狗太子吃点教训才好。

*

太子今天又是耍威风,又是自鸣得意。

全然不知这派愚蠢已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给自己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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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天大的祸根。

他得意洋洋回到东宫,便去了柯秀英处,把自己今日长亭的威风添油加醋吹嘘了一通,最后道:“你当年受的委屈,孤今日可是替你报了仇,你要如何报答孤啊?”

柯秀英摇曳着身子,一步步走向太子,靠近了,左手扶住他的肩,左腿单立,慢慢抬起右腿,直接绕到了太子的腰上,另一只手开始在太子身上如一条妖蛇般,放肆游走。

太子腿酥腰软,被勾得魂都没了,往前一扑,两人便倒在了室内厚厚的波斯地毯之上,翻滚起来。

而王青云得知太子又去了柯秀英处,不过冷笑一声,继续陪着一儿一女在自己的殿中说话,讲今天见到卫家姨母与姨父的事情。

又忆起当年宏福寺怎么见着锦鱼的。

“那时候你们卫家姨母才刚从庄上来,谁也不认识呢。谁也没想到,她本事那么大!她插出来的玉簪花儿呀,比你们舅舅都厉害多了。你舅舅不服气,第二年撺掇着老和尚拉她来比试,结果又输给了她……”

这些前尘往事,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一日,不但她第一次见着锦鱼。

那个人也是。

他这一走,也有九年了。

听钟微说,一开始每年都有信和礼物进京。

只是最近三年,却是音讯渺茫。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还在不在人间。

“母妃,宏福寺的玉簪花儿,比御花园的花儿还美吗?”女儿华熹的声音把她拖回了现实。

王青云悄悄抹去眼中的晶莹,笑道:“你们卫家姨母回来了,明年,明年母妃带你们去看看。”

“卫姨母家的孩子也去吗?”华照问。

王青云伸手轻轻拧了儿子的小脸一把,点了点头。

*

好容易长亭相遇的大戏结束。

锦鱼与江凌本打算辞别了她爹先回朴园。

可那头景阳侯府与永胜侯府都派了人来。

只是因为被太子等一通搅合这才一直没能来见。

景阳侯府来的竟是花妈妈。

永胜侯府来的则是江凌几兄弟。

花妈妈虽是个仆妇,可年纪最大,代表了老太太。

江凌与江家几兄弟一商议,决定先回景阳侯府,见过老太太,再回永胜侯府。

到得景阳侯府,就见里外一新,门口挂着簇新的红灯笼,显然是喜事临门。

忙带了孩子进门,刚进二门,就见老太太她娘还有一众女眷都已经在二门上等着。

这么些年,老太太也真是奇怪。

虽已经头发全白,却是垂而不朽,精神头倒比从前还好了,脸上肉堆得有些富态。实在是意想不到。

见着锦鱼,抱住不放。

花妈妈上前又劝又拉,她也不撒手,倒是景阳侯把东东抱在她眼前晃。她才终于松开锦鱼,又要去抱东东。

景阳侯哪里能让她抱,转身把东东交到秦氏手里。

老太太不错眼珠子地看着,一迭声道:“这孩子长得好,比五姑爷不差。”

东东之前哭得太厉害,在马车上睡着了,这时醒来,还有些懵。

他睁着一大双眼四处看,半天指着老太太:“外祖母!”

老太太:……

秦氏:……

众人大笑不止,锦鱼上前指着老太太叫:“太祖母!”

东东一脸疑惑。

锦鱼又教了一遍,东东才叫了一声,又把小脑袋转来转去的。

锦鱼突然明白过来,他在找谁,笑得更厉害了。

她娘秦氏这些年在侯府不操心,养尊处优的,竟毫不显老。

完全不是东东想象中外祖母应该有的老婆婆模样。

她忙指着秦氏,教东东叫:“外祖母!”

东东皱起小眉头,一脸不解。

看得众人都笑个不停。

锦鱼又教了两遍,他才叫了一声:“外祖母!”

秦氏高兴得又哭又笑,泪流不止。

宁哥儿一手拉着浙哥儿,一手拉着西姐儿,上前笑道:“老祖宗和娘见了最小的,把我忘了不打紧,怎么可以把他们两个也忘了?”

锦鱼不由愧疚地拍了拍额头。

之前东东哭得厉害,她一门心思都放在东东身上了。

倒真把两个大的忘了,忙回身,先谢过宁哥儿。赞他是个好舅舅。这才牵过浙哥儿和西姐儿,弯腰道:“是娘见着外太祖母和外祖母高兴得忘了。你们两个莫要生气。”

浙哥儿傲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摆摆手:“娘不用担心,我们都是大孩子了。”

西姐儿却噘着小嘴,拉着锦鱼的手撒娇:“那娘今晚陪我睡,我就不生气。”

锦鱼瞥了江凌一眼,见江凌一脸无语,不由好笑,点了点头。

西姐儿才兴高采烈地跳上前,抱住老太太的大腿,甜甜地叫:“外太祖母。西儿可想外太祖母了。”

一句话,把老太太哄得魂都没了。

恨不能抱起来亲个够。

当下抖着手叫花妈妈。

花妈妈忙上前从她头上摘了只点翠大蝴蝶花钿,弯腰给西姐儿插在头上。

西姐儿笑得眼儿弯弯,喊谢谢。

这才又去哄秦氏。

秦氏忙把东东交给锦鱼。

把西姐儿也抱了起来,亲了个够,指着锦鱼,直道:“你小时候,可没这般可爱。”

锦鱼一手牵了浙哥儿,去认人。

浙哥儿中规中矩,礼法一丝儿不错地见了人。

老太太自然是想留他们就在家里吃饭住下,可因之前江家礼让,锦鱼便出面死活劝住了。

这才赶在酉时末刻回到江家。

江家亦是满门出迎,一一认了人。

久别重逢,自然是说不完的话,开不完的心。

他们在江家一直呆到戌时,东东早睡得人事不省。

西姐儿与浙哥儿也都睁不开眼,一家子回到朴园已经是亥时。

接下来,锦鱼自然是忙得脚不点,既要安顿家中各人,又有赴不完的宴会,会不完的亲友。

直忙到十月中旬才算是稍微安定下来。

这时,江凌新的任命,也终于下来了。

锦鱼听到江凌的小厮来报喜,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因为就是做梦,也比这个任命真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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