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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多福 庄小九 71136 字 2024-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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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百官之首

因为太过难以相信,锦鱼决定不如等江凌回来,再庆祝。

一来不会叫人觉得他们过于得意妄形,二来这件事是福是祸倒还未知。

因此她赏了报信的小厮一吊钱,便把三个孩子叫了来,看看他们今日的功课。

浙哥儿如今正在读四书。

浙哥儿三四岁,她本打算请个先生给开蒙,慢慢把书念起来。

江凌却道浙哥儿还小,找个先生,正经学起来,反把好好的孩子给教死板了。

锦鱼觉得有理,便自己教浙哥儿认些花鸟虫鱼,把三字经千字文认全背熟了。

江凌办公之时,便把他抱在膝盖上,教他看折子。

锦鱼也由得他去。

后来在京东东路,才请江凌的门客姜先生给浙哥儿开了蒙,开始学习四书五经。至于六艺,便跟着江凌的手下,谁擅长什么就教他什么。

因此如今浙哥儿虽才七岁,可是博学杂收的,举止行动都与一般只会读死书的孩子大不相同。

回京这一段时间,他们四处做客,忙碌不堪。

锦鱼倒也没强勒着孩子们学功课。

只是不免过问一二。

浙哥儿已经学完了《大学》、《论语》、《孟子》,已经开始学《中庸》,今日所学是“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浙哥儿背完,又解说了一遍。这句话说的不过是坚持努力的重要性。

西西偎在锦鱼身边,手里拿着一枝黄白相间,开得正美的泥金香菊花,正在摆弄一瓶插花,听到这话,“噗嗤”笑了一声。

浙哥儿皱眉瞪她一眼。

西西朝他做了个鬼脸。

锦鱼便笑问西西为何发笑。

西西把那枝泥金香交给锦鱼,道:“娘来插。”

锦鱼接过,看了几眼那素白暗花柳叶瓶,将那花儿比了比长短,随手掐去一截,插进瓶中,顿时整瓶花儿都活了起来。

西西拍着小手道:“我便是插上一百遍,也不如娘插出来的好看。又好比,……”她一指在旁边费劲抱着自己脚丫,玩得不亦乐乎的东东,“我便教他一百遍,他也背不了你刚才背的书。”

锦鱼不由大笑,实在没想到西西年纪这么小,就有这样的见识,不由抱住她,亲了一口。

东东见了立刻皱起小眉毛,手脚并用,爬过来,嘴里直嚷:“亲亲……”

锦鱼一手搂了他,也亲了他小脸蛋一口。

浙哥儿道:“那是因为你还小。东东也还小。娘小时候也插不好,就是因为努力才能像现在这样的。东东长到我这个年纪,自然就会背了。”

西西摇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

锦鱼也不管他们,只抱着东东,教他数自己的小脚丫子。

一时听得外头丫头叫:“老爷回来了。”

锦鱼才抱起东东,与浙哥儿西西迎到外面堂屋。

江凌身穿紫色官服,玉色脸上泛着酒红,头上插着一朵拳头大的金花,长长的乌纱展脚幞头,走起路来微有些不稳。

锦鱼只站在梢间门口,却不迎过去。

几个孩子都叫了爹。江凌转过西侧梢间去换衣洗漱。锦鱼带孩子回来东梢间。

一时江凌过来,桌上已经放了一大海天青碗的雪梨百合解酒汤。

江凌暖暖地喝了一碗,便问他们母子在做什么。

锦鱼便让浙哥儿来说。

浙哥儿也正想让爹爹来做评判,便把自己与西西的争论说了。

不想江凌听了,大笑,伸手抱过西西,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浙哥儿难得地生了气,绷着小脸,道:“你们都偏向她?难不成圣人之言还有错?”

江凌见他生气,笑着冲他招了招手,道:“圣人之言,为什么就不能有错?”

浙哥儿大惊,结结巴巴,胀红了小脸,半天道:“难不成,我们做事,都不需要努力么?反正自己做一百遍也不如别人做一遍。”

江凌笑道:“你做什么非要以已之短拼他人之长?你爹爹我并非科举出身,若论诗词歌赋,书法文章,与那些翰林如何比得?我又何必硬要避长扬短?努力重要,毅力重要,可是方向和选择更重要。你把自己一遍就能做好的事,拼命做到极致,其他不会的,想法子让擅长的人来帮你,岂不是事半功倍?”

浙哥儿恍然大悟,道:“难怪爹爹养了那么多的幕僚清客,又每每在外结交能人异士,便是这个缘故?!”

江凌点头大笑。

锦鱼见浙哥儿能举一反三,实在开心,便伸手冲浙哥儿招了招。

浙哥儿不解,可还是顺从地靠近她。

锦鱼便拉他过来,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浙哥儿小脸通红,忙往后退,一副嫌弃的模样。

惹得江凌大笑,锦鱼哭笑不得。

东东又蹬着小短腿,伸手抱住锦鱼:“亲亲……亲亲……”

锦鱼在浙哥儿那受的挫折瞬间治愈了。

两人都没提江凌最新任用的事。

倒是浙哥儿自己思索了一阵,问:“爹爹可是升了大官了?”

锦鱼这才想起,问:“我得了信,也不太敢相信,你倒说说看?”

江凌看了一眼三个孩子,想了想对浙哥儿道:“你带妹妹跟弟弟先去玩一阵子罢,别成天闷在屋里,把身子都闷坏了。”

浙哥儿噘了噘嘴:“我与他们可玩不到一处。我想听听爹爹朝堂上的事。”

西西“哼”了一声:“你还瞧不起我?我才不要跟你玩。东东,走,姐姐带你抓蚯蚓去。”

锦鱼:……

虽然她从小在庄上长大,也爱种花,会种花,可对蚯蚓这种虫子,一直是眼不见为净,别说玩。偏偏西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

东东扬着小手,开心地拍了起来:“抓蚯蚓抓蚯蚓”。

锦鱼忍了忍,没去阻止他们。

这种小时候的玩意儿,也玩不了几年。大了自然就不玩了。何必定要剥夺孩子们这样单纯的快乐呢?

一时奶娘们带着姐弟两个走了。

屋里便只剩下江凌锦鱼还有七岁的浙哥儿。

江凌这才把今日宫里的情形说了。

*

江凌回京后,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

因此早朝都由太子主持。

可是散朝后,皇上仍会诏敬国公等一干重臣去后宫,过问一下朝中要事。

江凌一直没授官。可每次皇上都会连他一起宣诏。

他从来不主动发言,除非被皇上点名或者被其他人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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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被问到,他也常常以回京日短,不了解情况为由,不太发表意见。

总之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沉得住气,谨慎。

除了重臣,皇上并不是每次都诏见太子或者诚亲王。

因此朝野之中,流言四起,说皇上动了易储之心。

之前长亭的事也被人宣扬得沸沸扬扬,都说太子骄矜,诚亲王礼贤下士。

不过江凌留心算算,皇上诏见太子的次数还是略微多过诏见诚亲王的次数。

今日皇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同时诏见了太子与诚亲王。

说完朝庭各种正事,皇上便道:“江爱卿回京已经有些时日,朕一直没想好,该把他放在哪个位置上。今日得空,袁相难得也在,不如就议上一议。”

江凌见状,便说要先行退下。

毕竟他若在场,别人怎么好跟皇上说实话呢?

谁知皇上道:“君子慎其独也,这里的诸爱卿,难不成还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话说得实在偏心。

君子品德高尚,独处也该严于律己,不应胡言乱语,自然不会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小人之事。

可是评价江凌的任用,让他本人在场,这分明就是只想叫人说好话嘛。

江凌自然只有感恩留下。

其他人也不敢提出异议,难不成他们要自认不是君子?

皇上便先问太子的意思。

太子似乎也早有准备,道:“江凌在各路知府任上,倒也称职,又深得父皇信任,依儿臣所见,不如升他为枢密院副使。”

江凌如今是正三品。升枢密院副使从二品,算是顺理成章。并无不妥之处。

再想想江凌还不到三十的年龄,能拔擢到二品的大员的位置,怎么看都已经是皇恩浩荡。

谁知太子说完,皇上看向他的眼神就遽然变冷。

江凌默默无言。

皇上也沉默无语,半天才问诚亲王怎么看。

诚亲王却道:“如今袁相老迈,该选能者补之。江凌年富力强,历练丰富,以儿臣看,当为储相。”

这话一出,宣政殿内气氛立刻为之一变。

袁相就坐在那里呢!

虽说诚亲王与太子争权,上到皇上,下到文武百官,无人不知。

可是诚亲王这样直捅捅地借江凌这只矛攻袁相这张盾,实在也是太凌厉了些。

若说众人的内心的想法,其实也赞同。

袁相就算不退,也该早早有备选才好。

皇上坐在龙椅上,捂了捂心口,眼神复杂难言。

江凌看了皇上一眼,心里明白,袁相当了这么多年的宰相,又老又病,拖着不肯告老还乡,倒未必是因为恋栈权势,更可能只是为了太子。

这一点想来皇上也很清楚。

因此也没逼他。一来怕伤了老臣的心。二来也是因为太子。

袁相是太子的人。

太子登基之前,若是拔了袁相,等于削去太子在朝中的一条臂膀,朝庭局势必然混乱。

他回京以来,并未替自己积极跑官,是因为他早胸有成竹。

皇上并不想换储。

倒不是对太子的庸碌多满意,而是怕江山动荡。

因此调他与敬国公进京。

他与王家的关系,再加上以前跟诚亲王的过节,决定了他不太可能会站在诚亲王这一边。

户部兵部也都是太子的人。

若是他再掌握了枢密院,袁想就算退下来,换成王尚书,太子的地位也是稳固的。

因此刚才皇上问太子时,他以为太子与袁相应该早商量过,对太子最有利的安排,就是推荐江凌做从一品的枢密使。

虽说有些破格,可是皇上的意思其实早表露得十分明显。

这一向早朝后,皇上诏见枢密使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他从来不缺。

袁相和太子不会不知道。

可他们对他却不够信任,袁相仍不肯告老退下。

虽让他重回枢密院,却只愿意让他做个从二品的副使。

上面还有从一品的枢密使,正二品的知枢密院事和同知枢密院事。

太子这样说,就等于跟皇上说反对他做枢密使。

太子自己给自己挖坑,妨碍自己的前程。所以皇上才对太子非常失望。

而诚亲王却是狠辣得很,想借这个机会,既不给他实权,又拔掉袁相。

储相这种名称,虚得跟阵烟一样,哪天无论谁登了基,出一口气,就吹散了。

显然,诚亲王也不信任他,或者说诚亲王很清楚,他根本不会支持诚亲王。

皇上看得明白,论政治手腕,诚亲王比太子强了不是一点半点。偏偏不占嫡长,自己又早早立了太子。若是现在再易储,说不定朝庭就分崩离析了。

这才捂着胸口,难受至极。

当然这些都是江凌的推测。

他想了想,上前道:“臣惶恐,不敢当诚亲王青眼。袁相廉颇虽老,宝刀未锈,定能替皇上跟太子殿下守得万年江山。”

他这话表面上听是自谦,赞扬袁相,可实际上在说袁相早不是在为皇上效力,而是一心为太子殿下效力。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在他心里,袁相太子都已经失了格。

只为自己一已之私便要扰得天下不宁。

皇上如今虽是病身缠身,可这江山还不是太子的江山。

难不成袁相还要跟皇上比谁活得更久不成?!

当然,也随手教训一下太子。

谁让他之前在长亭,竟然敢那样折辱他们一家。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太子这样的人,还没本事让他效忠。

他不如借诚亲王的力,拖下袁相,推王尚书为相。

这样既打击了太子,也不会让诚亲王坐大。

想来皇上也是乐见其成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没想到王尚书说话了。

他道:“臣与袁相同朝为官数十载,多得教诲。如今他已耄耋之年病痛缠身,仍日日为朝政操劳,臣实不忍心。江凌虽年少,但天纵奇才,这些年所治之府,无不政通人和百业兴盛,税纳满仓。以臣看,不如由他为代相,在袁相指导之下,替皇上分忧。”

王尚书的提议完全出乎江凌的意料。

这事他们也没商议过。

因为大家都默契地知道,皇上是有意让他回枢密院的。

他细一想,便认为王尚书也想借诚亲王之势搬倒袁相,取而代之。

只是王尚书既开口逼袁相请辞,自然不能说由自己来取代,叫人诟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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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私心。

他当下正要开口推举王尚书,袁相自己先忍不住了,气呼呼道:“皇上……皇上……咳咳……还没嫌弃本相老呢!你……你们,就惦记上了这个位置?咳咳……除了本相,你们这些人,谁敢说精通六……部?啊?咳咳……”

他一边说,一边咳个不停,几乎喘上不上气来。

太子忙替他道:“袁相所说有理。便说王尚书,除了户部,其余各部之事,你全然不通。至于江凌,他当年自毁前程,前往地方,如今对各部亦是一窍不通。便是做个枢密院副使,亦是凭着父皇的恩宠,破格拔擢!你们居然异想天开,要他做什么代相,也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江凌听太子袁相自己下场,便没再说什么。

袁相连话都说不利落了,比皇上还撑不住。能否继续胜任宰相,还需要他多说什么吗?

至于太子,根本只是一再地在皇上面前,表现出低下的政治才能,让皇上失望。

太子再多说点,他这个枢密院使就当上了。

谁知这时诚亲王却道:“王尚书此言忠心体国,江凌为代相,儿臣附议。”

他自然是恨不能搅乱一池清水,好浑水摸鱼。

“你……你们……休……休想!”袁相激动之下,猛地站起,结果身子晃了几晃,“轰”的一声,竟直接栽倒在地。

太子大惊,忙叫太医。自有太监飞跑去请。

这时皇上扶着额头,幽幽开了口:“王尚书所言不错。袁相为朕为国,几十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朕还不肯放他告老休养,实非仁君所为。既要换相,当不可有名无实,代相之名,难免政令难行。朕思之再三,决心已下。”

太子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袁相还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跪在皇上跟前失态万分,苦苦哀求道:“父皇,万万不可。这么多年,袁相在朝中,犹如定海神针。换相之事,待他醒后再议,不然定起轩然大波。”

皇上冷冷看他一眼,厉声道:“众卿家听旨,袁相病重,朕不忍让他再为国事操劳,今免其宰相一职,令归家荣养。”

金口玉言,袁相下台,成为定局。

太子大哭。

可他还没哭晕过去,皇上又道:“江凌听旨,朕命你即日接替袁相,为百官之首,盼汝以天下百姓为已任,尽心辅佐朕,令天下安定、百姓乐业。”

这道旨意好比一道天雷,轰得在场所有人都面如土色。

包括江凌自己。

事后,太子跟袁相两个都是被抬出去的。

皇上散了百官,独留江凌一人在内。

他却是再也支持不住,叫人扶到榻上躺下,才将江凌招到榻前,牵住江凌的手,眼中含泪,道:“当初你坚持外放,朕曾考过你,你可还记得,你怎么回答朕的?”

江凌一愣,点了点头,道了声记得。

其实他当时只想带着锦鱼离开这令人憋闷的京城,便想了个正当的理由劝皇上:政令上通下达。臣自小长在京中,上回奉旨出京赈灾,不过相距百里,民情事理,便与京中大不相通。臣有幸得皇上信任,时常垂询,若一味只贪图京中安逸,哪怕轮遍各部,于朝政也不过一知半解。安得替皇上想出治国之良策?

皇上当时大笑,说他志向远大,便准了。

皇上缓了缓情绪,又道:“朕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召你回京,思之再三,举棋不定。不知该命你任枢密院使还是直接接任相位。倒不是忧你才具,而是怕你不能服众。不想王尚书与诚亲王竟然会提出此议。可见今日之事,天意如此。”

这两人的提议都不是出自本意,江凌心知,皇上也心知,却偏利用了他们的私心,把江凌推了上去。所以才说天意如此。

江凌心中沉甸甸的。

他仕途顺遂,除了最早靠景阳侯与王尚书的提携,后来,便都全靠皇上对他的赏识。他凡有所奏,皇上几乎从不驳回。

这次病重,第一时间,便八百里加急将他诏回。

这份信任与知遇之恩,倒让他有些惭愧,眼中不免也流下泪来。

皇上拉着他的手,叹息道:“朕知道你心思正派。朕的江山,朕的两个儿子……以后,还请你尽力周全。”

江凌怎么也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跟他托孤。

当下不敢也不忍推辞,便匍匐在地,誓言必替皇上守好江山和儿子。

皇上这才放他出宫。

当然,这些详细经过,他打算日后再细细跟锦鱼说,当着浙哥儿的面,他略略说了大概,便道:“确实天意如此。这么多年,袁相出于私心,各部尚书几乎无任何调任,倒是我,在地方上,方方面面都要经手,之前在枢密院也与六部相熟。选来选去,倒只有我是个适任的。”

锦鱼自然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但是儿子还小,有时候无心一句话,也可能惹出事端,便不深问,只恭喜了江凌,便对浙哥儿道:“你看,你以后既要精通一样,也要样样都知道一些,才好呢。”

浙哥儿看着江凌,小脸通红,满眼佩服,问:“那爹爹最精通的是什么呢?”

江凌想了想,认真回道:“以史为鉴。史书读多了,你自然会发现,什么事,以前都发生过。便不会惊慌失色,想不明白了。”

从此浙哥儿也成了个史书迷暂且不提。

锦鱼当时有更关心的事,她问:“那我们要搬家吗?”

江凌点了点头。

锦鱼:……才安定了几天,又要折腾了。

不过也好。

朴园样样都好。就只是紧靠着国色天香园。

如今国色天香园已经是京中最有名的园子,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没有一日是空的。丝竹歌舞之声不绝,太吵了。

*

与怡然居的和睦喜乐不同,此时的东宫,乌云笼罩。

太子正大发雷霆,而地上跪的是王尚书、王青山还有王青云。

第142章故意示弱

太子是被抬回东宫的。

同来的还有太医院院正徐太医等几个太医。

其实太子还没抬回来,王青云就接到了消息,虽然不知道细节,但最要紧的事情,她知道,她爹替她办妥了。

她心里高兴得就差命人放礼炮了,可脸上还得装作十分沉痛,表现得像一个心里只有丈夫的无知妇人,拉着太医院的徐医正哭哭啼啼问情况。

徐医正也不知道情况。

当时他们在太医院,来叫他的太监说是袁相晕倒了。

结果他带着太医院几个治中风的高手赶到时,见两张春凳上分别躺着一个人。

其中一个竟然是太子。

他自然是先救太子,再救袁相。

至于为什么两人都晕倒了,他哪里敢问?

按完太子脉息,发现不过是气亏体虚、肝阳上亢、痰迷心窍,并不严重,只要静养片刻就能苏醒。若是再扎上几针,其实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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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能醒转。可是皇上却问也没问,一脸厌恶,让赶紧抬回东宫再治。

因此只得先抬了回来。

王青云想了想,作出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道:“既如此,殿下万金之躯,能不扎针便不扎针,何苦叫殿下玉体受损?”

徐太医的手,本来正准备去摸银针,听到这话,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连中药都没开,便带着太医院一干人等退下了。

王青云想了想,命人去准备了些汤水饮食,便亲自坐在床边椅上,守着太子,命人去通知柯秀英袁云书。

柯秀英袁云书都是侧妃。

柯秀英花巧百出,极力争宠,而袁云书却正好相反。

她进宫以来,仍是副书呆子的脾气,成天只会诗词歌赋。

太子对她毫无兴趣,不过看在袁相的面上,对她亦是不薄。

袁云书生了个女儿,如今五岁,被她养得也是只会之乎者也,别的都不知道。

可她派去的人还没出殿门口,柯秀英就带着手下太监宫女,四五个人,大呼小叫地闯了进来。

她也不跟柯秀英计较,故意示弱,拿手绢擦着眼角,道:“妹妹来了?快去瞧瞧吧。太医倒是说了不打紧的。你也别太着急了。”

柯秀英满脸通红,怒叱道:“太医呢?我要亲自问问太医?”

王青云愁眉苦脸道:“妹妹要问,赶紧派人去追,他们才退下,想来没有走远。”

柯秀英跺跺脚,果然命人去追,自己却直往太子床边扑去。

王青云坐在椅上冷眼看着,见柯秀英扑在床上,哭得声嘶力竭,好像太子不是晕过去,而是已经没命了一般。

她嘴角有难掩的笑意。

锦鱼说得果然没错。她这个太子妃,名正言顺,不出错,就无大事。

就是太子没了,她的日子也照样逍遥得很。

柯秀英可就不一样了。太子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柯秀英就是她砧板上的肉,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这时袁云书也到了,她神色慌张,进门就问:“出什么事了?说是殿下晕倒了,叫人抬回来的?”

她在宫中两耳不闻窗外事,消息闭塞,竟还不知道袁相也出了事,只问太子。

王青云忙指了指床上,请她坐下,道:“听说袁相也动了怒,你快派人回家打听打听,看看要不要紧。”

袁云书哪里坐得住,脸色惨白,在殿内转来转去,竟不知道该先去看太子,还是先打发人回家。

王青云便替她作了主,吩咐她身边的大太监立刻出宫,去袁家看看情况。

那太监转身奔出。

这时,却猛地听见太子怒吼一声:“王青云,你还不赶紧派人把你爹叫来,孤倒要问问你们王家打的什么算盘!”

原来太子被柯秀英又推又哭,竟是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暴跳如雷,要找王家人算账。

王青云自然是装傻,拿手绢抹着眼睛道:“殿下醒了!殿下醒了就好。可想吃点什么?喝点儿什么?”

不过她并没凑上前,端茶送碗,只是远远地干站着。

太子果然爆怒,一扬手,把柯秀英手里的茶碗给掀翻了。

柯秀英“啊”地尖叫一声,甩着手碗,哭兮兮地。

这茶也不烫,她不过是没想到太子连她也牵怒罢了,故意作出一副吃痛的模样,惹太子怜惜。

可惜这番做作完全白费了。

太子一脑门子都是王家的事。

“来人,宣王尚书进宫!”

太子手下的太监抢着急赶着去了。

王青云只哭道:“殿下,可是我父亲做了什么事,惹恼了殿下?”

太子拍床爆喝:“哼,你……你个蠢妇!居然连你父亲在外做什么都不知道!他……他今日居然与诚亲王联手,硬将江凌推上了相位!”

袁云书在旁边“哎呀”叫了一声,十分惶恐。

王青云故作大惊失色状,合掌道:“阿弥陀佛!赶紧……去叫人,连青山也一起叫了来。”她手下的太监忙应声而出。

袁相之所以死不告老,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袁家后继无人。

他一走,全家都完了。

王家可不一样。这样事,多难得啊,她得让青山跟着历练历练。

王家父子没多久就赶来了,太子立刻令关上殿门,只留王家人在内,破口大骂了王尚书一刻钟。

王尚书与王青山只匍匐在地,不住求饶。

王青云也跟着下跪求情。

太子骂得唇干舌燥,可王家人除了磕头认错,也说不出一二三来。

到最后,太子也骂累了,才拍床道:“你们惹的祸,你们去收拾。务必让父皇收回成命。”

王尚书这才颤微微道:“今日之事,确实是老臣糊涂,做错了。不如臣现在回去,就上书请辞?”

太子一下愣住。

王家到底是他的岳家。

他对王尚书一向不如对袁相那样信任,倒有几个原因。

一开始是因为觉得王青云太过能干,他怕日后他登基,外戚做大架空了自己。

后来发现,王青云也不过如此,竟连娘家人都笼络不住,不由十分失望。

王尚书是个老狐狸,在皇上跟前,天天只说自己是纯臣,虽不至于给他使坏,可也绝不会像袁相那般处处护着。

而这两年他与诚亲王恶斗,用钱之处太多。

本想王家钟家都是金子打的,只要伸手就有,哪里知道这两家竟是不肯鼎力相助。两家合在一处,还不如柯家给他的钱多。

袁相说,这两家怕是还在观望。

这倒也不稀奇。

他们这样的人家,为了江山家族,连亲儿子都说扔就扔,何况一个出嫁的女儿。

要怪就怪王青云没本事,笼络不住父亲和兄弟。反而傻乎乎地去笼络什么卫锦鱼。还把江凌吹天上去。

但不信任是一回事,到底王家还是他的岳家。比不了袁家,比别家还是可靠的。

如果王尚书要请辞,他哪里找一个能信任的户部尚书去?

他已经丢了个相位,难不成还要再丢掉一部尚书?!

他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使不得。

当下气得又砸了一茶碗,怒道:“孤让你们想法子让父皇收回成命!你辞职顶什么用?!”

王尚书趴在地上,嘴角忍不住向上一个劲地翘,只得把头埋得极深,道:“老臣无能老臣无能。今日老臣的本意,其实并不是要推江凌为相,只是想提醒皇上,殿下让江凌做一个枢密院副使已经是抬举了。总不能让他为相吧……谁知……谁知……皇上竟然真有此意!老臣是实在没想到啊!”

“是呀,殿下,江凌还不满三十,我父亲在户部尚书任上已经多年,他自己还想为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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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真推江凌为相!可是父皇一言九鼎,谁有本事让他改变心意呢?!我父亲是想帮殿下的,只是帮了倒忙,还请殿下原谅他吧。”王青云忙帮腔道。

太子不由觉得也有道理。若是王家想拉下袁相,为什么不自己上呢,却让个外人得了便宜。王青云就是跟卫锦鱼再怎么要好,也不可能好过自己的父兄吧?

太子这时怒气也发得差不多了,又怕王家真的骂急了,明天就上书请辞,当下挥了挥手,让他们起身。

王家三人这才起身。

太子又吩咐他们坐下。

王家三人这才又战战兢兢一起坐下。

王青云便坐在太子身边不远,掏出手绢,捂着脸,差点儿就笑出声来。她爹这故意示弱装傻的戏演得不错。

令江凌为相。

这个想法她其实早就有。

只是怎么办,一直没个着落。

这回皇上病重,急诏回京的只有两家人。

一家敬国公。

一家江凌锦鱼。

她心里就有了谋算,便找机会跟她爹见了一面,跟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她爹掌管户部多年,若能接任相位,本来自然是再好没有。

可是这样做有两大难关。

一是她爹换下太子最信任的袁相,太子定然更加疑心她是想牝鸡司晨。

二来,这个位置诚亲王早就虎视眈眈,极可能趁机推出顾尚书。

皇上信任敬国公,而敬国公与顾尚书是儿女亲家。

到时候他们费力把袁相拉下,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却万一被顾尚书捷足先登,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虽然江凌掌枢密院也很好。

可是到底不如让他直接为相。

当时她跟她爹说,首选为相,次选为枢密院使。

她爹听了,跟她说,枢密院使还有可能,宰相是异想天开。

可万没想到,这么快就办成了。

不过她可不敢居功。

她只不过是看明白了,皇上若是想让江凌任枢密院使,回京就任命了,何必一直拖着。

因为现任的枢密院使,年前就告老了,皇上说暂时留任,待有了人选再作打算。

因此毫无阻力。

那么诏江凌回来不是任枢密院使,那还有什么位置要紧到这个地步?

皇上倒下之后,需要八百里加急,急诏回京?!

回京之后,又迟迟不能任命,那自然是有阻力,那便是相位。

所以才让他爹一试。

果然成了。

现在太子无能狂怒,又能怎么样?

骂完了,还不是得继续靠他们王家?

她心思微动,想到让华照为皇太孙的事,想了片刻,还是忍下了。这事,还得跟江凌商议一下再作打算。

因此她便给王青山使了个眼色。

王青山进来后,便没开过口。

他多少有些才子脾气,从来没瞧得起过太子。刚才又一直被骂,此时脸色难免难看。

他接收到王青云的眼色,只得强忍怒气道:“不知道袁家现在情形如何?可有派人去打听过?”

太子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也是。

现在就算皇上收回成命,若是袁相真的中了风,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下忙问可有去袁家打听的太监,回来没有。

那太监是袁云书身边的大太监,早回来了,听得太子叫,忙过来回报,他战战兢兢地进来,趴在地上,声音都在颤抖:“回……回殿下,袁相……没了。”

这一声,可真是霹雳一般,把整个大殿都要震塌了。

太子猛地站起身来。

他一直坐在床沿上,床前有半尺高的踏脚板。

此时他脚步虚浮,一脚踩空,“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王青云呆了一呆,才大呼小叫,让人去扶他。

自己仍是只出声不出力。

自有太监上前把太子扶起,只见太子鼻下鲜血直流,整个人都好像傻了一样。

王青云倒有几分同情他。

要说太子自小跟着袁相的时间,比跟着皇上与皇后娘娘的时间都多。袁相对他,如师如父,他对袁相的感情,比对皇上都深。

她想了想,上前道:“还不快扶殿下上床躺着。宣太医。”

太子失魂落魄地,半天问:“袁相……袁相……我要去袁府!”

王青云想了想,也没拦他,忙让人准备,待太医给太子看过,便带着哭得声嘶力竭的袁云书,跟在太子车驾后,去袁家不提。

*

本来江凌的任命,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离京多年,年纪又轻,还不是正经科举出身。

袁相这一亡故,有人嫌京城的水还不够浑,开始传言,说袁相是被江凌逼死的。

这明明是欲加之罪,可是不过几日,全京城都知道了。

这日早朝,仍是太子主持。

便有御史在大殿之上,逼问江凌:“袁相劳苦功高,配享太庙!如今遭此横祸,皆因你这竖子蛊惑圣心!你何德何能?竟敢鸠占鹊巢!还不赶紧请辞,向天下人谢罪!”

江凌看时,就见这御史长得额头狭窄,唇厚如肠,有些眼熟,他向来记性好。隔了这许多年,还是一下就想起来。

这正是当时弹劾许夫人的那个御史。

不是顾家就是诚亲王的人。

搞掉他,不用说,是想推顾尚书为相。

他环视四周一眼,紫朱一片,大殿内光线虽不够明亮,仍能看清,众人都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只有王尚书与景阳侯等几人眼露担心。

他当下垂头丧气,表现得十分沉痛,道:“袁公劳苦功高,配享太庙!本相深以为然,自当亲自奏明皇上,给袁公加谥号,进太庙!”

太子当然不可能不同意,当下点头。

他虽看不惯江凌,可是与诚亲王与顾家相比,江凌已经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现在袁相没了,他能靠谁?

江凌见太子点头,便转身看向那御史,道:“袁公不过是正常病故,何来横祸之说?你身为御史,不知道言必有所本,本必有所据么?太医院徐院正可在?”

徐院正忙出列。

那御史梗着脖子,义正辞严,道:“正常病故?他本活得好好的,你一回京,他就活活被你气死了!徐院正,你多年来受了多少袁相的恩惠,如今你难道敢替江凌这个竖子,撒下弥天大谎,蒙骗天下之人,堵住悠悠众口不成?”

他骂得痛快,江凌也不理他。

一时徐院正从怀中掏出两本蓝皮册子,双手捧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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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

江凌接过,自己也不看,递给太子身边司礼太监,道:“请公公念一念,袁公过去两年的病情医案!”

众人见状不由都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看来江凌早有准备。

不然这徐院正也不可能天天揣着袁相的医案上朝。

可他竟然从未提过。

明明这几天,四处都在传他的骂名,他却一直按兵不动,想来就是等的这一刻。

年纪轻轻,竟是这般沉得住气。

皇上果然宝刀未老,有识人之能。

那公公便尖声细气地念了起来。

从两年前开始,袁公便是百病缠身,每两三日,便要请太医。最初是风寒,后来是咳喘,再后来是头风,消渴,最后是中风。

光是今年,便已经小中风三次。

竟是一直不为人知。

越念,朝堂之中众官的头便压得越低。

袁公哪里是被气死的,分明是被活生生累死的。

若是中风之后,不隐瞒病情,回家荣养,哪里会暴毙?

太子一边听一边早哭成了泪人,他一哭,朝堂里也是哭声一片,江凌这才叫停,道:“若是本相早日进京,或许还能救袁公一命,可惜啊可惜!”

没人能反驳。

要怪先要怪袁相自己隐瞒病情,不肯告老。细究起来,甚至有欺君之罪。

那御史见状不妙,便道:“这事却是怪徐医正!有这样的病案,却替袁相隐瞒得一丝不露!”

江凌喝了一声:“你身为御史,弹举百僚本是职责所在。但你不查其事,虚听人言,就敢在这金殿之上污蔑圣上!圣上登基近三十载,政通人和,英明圣武,你怎么敢红口白牙说圣上叫人蛊惑?此大不敬之罪,该当如何?”

诚亲王与顾尚书敢攻,他就敢反击。

他若是今日不借机收拾了这个御史,斩断诚亲王顾尚书一指,镇一镇文武百官,那他还有什么本事当这个宰相?!

第143章所图非小

这时诚亲王等已经感觉到了不妙。

御史台下分台院、殿院、察院。

这位宋御史如今已经是殿院侍御史,掌仪法,纠百官之失,替诚亲王屡立奇功。

九年前若不是江凌手腕厉害,许夫人一事,景阳侯府都已经被他扳倒了。

诚亲王立刻朝百官中某人暗暗一望。

那人面色黑黑,立刻出列,道:“殿院侍御史助陛下亲贤臣,远奸佞,面折廷争,本是份内之事。江……”

这人正是顾尚书,他话到此处,蓦然顿住,有些为难地看向江凌。

就见江凌身穿紫袍,腰缠玉带,长长地展脚幞头微微颤动,可一张脸庞却玉雕似的,漂亮得像个画中人,未经人间沧桑,只食仙露琼浆。

明明跟他女婿一般年纪,原该刚刚中了乡试,为当上小秀才而欢喜,现在却被皇上一道圣旨,任用为相。

他这把年纪,官场浸淫几十年,还得看这小子的脸色。

“江相”二字实在喊不出口。

他顿了顿,含混道:“江大人……以言恫吓,难道要折辱言官,蒙蔽圣听不成?!”

他一带头,诚亲王系的官员纷纷出声,群情汹涌,一副要彻底打倒江凌的模样。

王尚书立刻声援。

景阳侯亦如此。

太子一派的官员立刻跟上。

一时朝堂之上,两派官员争吵不休。

他们吵了一阵,江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份厚厚的折子递给了司礼太监,对太子一礼,道:“还请太子殿下喝令百官,听听这份折子。”

太子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江凌早做了这些准备,却连声招呼都没跟他打过。

果然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也见下面吵成一团,也只得暂且忍下不满,冲那太监点了点头。

那太监才拿起金头枣木棒槌,一敲钟磬,道:“金殿之上,保持肃静。若不敬殿下,即刻驱出,在午门受二十庭仗,以罚藐视朝廷之罪。”

他一喊,金殿上文武百官立刻老实了,没人再敢出声。谁也不想真被推出午门,脱了裤子打板子。

那太监便开始朗读江凌递上去的折子。

这份折子却是江凌自己写给皇上的。

开篇就道:本朝立国,元气在台谏。言官纠错弹奏,兴利除弊,乃立朝之根本,陛下之耳目。然殿院侍御史宋修,自任台谏之官,不以江山为重,贪污受贿,肆意诬指,以言官之职,行中饱私囊之事,当受贬谪。

之后便附有某年某月某日,收多少银子,经手人是谁等等一系列罪状,言之凿凿,都是最近三年之事。

那司礼太监念完,朝堂之上,静悄悄的,那宋御史甚至连一个冤字都喊不出来。

江凌这才眉眼一扫百官,道:“本相前日已经向皇上递交这份奏折。皇上批了个准字。只是本相想着以袁相之事为重。况且,台官言事,职也,轻易不加其罪,以免再添朝堂动荡。因此请奏过皇上,暂缓此事。不想宋御史今日竟然攻讦陛下,为免陛下圣名受损,本相不得以才拿出这本折子。还请太子殿下作主。”

宰相可任用节束百官,可是言官却只能由台谏长官举荐,皇上直接任命。

如今皇上身体有恙,自然对言官的处罚当由太子行之。

太子心里滋味翻滚难言,又辣又酸又苦。

调查这宋御史,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江凌私下做的这许多些,都直接向父皇报告,他竟是完全不知。

江凌确实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再不满也只能站在江凌一边。

一来诚亲王掌握了御史台,导致他有点儿什么小错,就会被无限放大。尤其是过去这两年,不然他也不会渐渐失了父皇的欢心。今日江凌好容易替他扳回一城,不出口气怎么行?

二来刚才这御史想搞掉江凌也就算了,却胡言乱语,说什么父皇是被蒙蔽的。这不就是说父皇是昏君吗?虽然他也觉得父皇拔擢江凌是老糊涂了,可在朝堂上可不敢这样讲。

三来,江凌的证据十分确凿。

他不处罚此人,也无法服众。

可到底这手该下多重?他当下看了江凌一眼,见江凌低着头,并无替他出主意之意,不由更觉得气闷,道:“先推出午门,庭杖二十。再下大理寺狱,择日流放。”

诚亲王一党立刻不肯干休,又吵了起来,说不审而诛,难以服众。

江凌却是一言不发,只听他们吵。

最后太子无法,只得咬牙道:“江相以为如何?”

江凌这才施施然开口道:“御史台尊则天子尊,宋修虽罪不可恕,午门侮慢当免则免。不如先除其职,再付所司劾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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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亲王一党一听,这是还有转机,当下竟不敢再闹,只说江相之意妥当,同意了。

太子气得肝痛。

江凌这是什么意思?好容易扳倒一个诚亲王的人,不赶尽杀绝,怎么又帮着诚亲王说话?!

可见满殿闹哄哄的,他要再不同意,又是一番乱吵,当下只好点头。

江凌忙行礼称了声“殿下英明”。

太子:……

难不成事事听他的,就是英明了?!

*

不过没多久,诚亲王一党,却后悔得想上吊,还不如当初听太子的,打宋修一顿,直接流放呢。

被江凌的人一审,这宋修哪里招架得住,该说的不该说的,招了无数人出来。

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江凌最可怕之处在于,他只是把那招供书好好地保存了起来,没有按照宋修招供的名单一一捉拿审问,在京里掀起血雨腥风。

理由倒也冠冕堂皇,说袁相刚走,皇上病重,不宜大动干戈,引发朝庭动荡。

可是这样一来,谁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在宋修的招供名单里,再不敢轻举妄动。

江凌为相,短短一个月,朝庭里文武百官竟比袁相在时,还要和气。

有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就怕自己在朝堂上不小心再惹着江凌,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早就写好的折子,自己的狗头当场就不保。

最绝的还是,江凌虽抄了宋家,可并未连坐宋家男丁女眷。

宋修流放岭南,他还特意派了人一路护送,保护其性命,又嘱咐岭南官员不可为难。

宋修及宋家满门因此对江凌都感恩无尽。

经此一事后,江凌在京中的名声,立刻就从逼死袁相的奸佞小人,变成了宽厚仁爱的绝世名相。

京中书肆酒楼竟然出现了一出《玉面诸葛智擒贪官》的话本,脍炙人口,妇孺皆知。

而此时,距离江凌回京,也不过短短三个月。

年关未过。

*

而锦鱼这三个月,也没闲着。

一开始是忙着四处会亲戚,访朋友。

再后来是江凌任相,皇上赏了座五进大宅子,又忙着收拾搬家。

好容易十一月底,一切妥当。

钟微又大着肚子,亲自登门,找她商量操持腊八节的事。

钟微如今早不复当年少女的活泼模样,稳重许多。

狭长的眼眸也变得温和了。

头上饰品却仍爱用珍珠。

最大的一粒,鹌鹑蛋大小,光华夺目,泛着淡淡的浅粉色光芒。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钟微眼眸当时闪了闪,并没说什么。

她与钟微向来不客气,拉着钟微就往花厅的榻上一坐,笑道:“这些事,你还在操持,也没个人替不成?”

钟微笑道:“太子妃如今在东宫的日子,也不是那么舒坦。这名声自然是要紧的。你走后,除了我,她也信不过别人。”

锦鱼想了想,笑道:“我倒有一个人,你若是信得过,我便让她找你去。你也教教她。”

钟微道:“你既信得过,我没道理信不过。谁呀?”

锦鱼道:“永胜侯世子的嫡长女,宜姐儿,今年十六岁。”

钟微愣了半天。

宜姐儿她自然是见过的。

不过还是小时候。

锦鱼离京的时候,宜姐儿也就八九岁大小。

江凌一离京,永胜侯府便又如从前那般,除了跟卫家等几家亲家有往来,在京里好似没有这么一座府邸似的。

没想到,锦鱼一回京,就惦记着宜姐儿要找人家了。

宏福寺腊八施粥,借着太子妃多年的名声,叫她来操办,这是多大的好处?不说真办,只是消息传出去,立刻就能名声大振,找到个一等一的人家。

她不由眯起狭长的眼睛多看了锦鱼两眼。

锦鱼奇怪,问她什么意思。

钟微才道:“说你有福气你是真有福气。可是你待人也是真的好。谁沾着你,都跟着沾光。只有……”她说到这里,目光扫了一下四处。

豆绿如今虽不时时在锦鱼跟前,但是今儿钟微来,锦鱼便叫上了豆绿。

此时,除了豆绿,还有圆儿满儿等几个丫头婆子在场。

锦鱼便让都散了,豆绿见状便主动去守门。

钟微这才长叹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东宫……前几日,又跟太子妃闹不自在呢。”

江凌在外头的事,回来也会捡要紧的跟她说。

王青云与太子隔阂已深,之前在长亭一见,锦鱼就已经知道。

后来江凌为相,太子明明得益良多,可心里还是觉得是江凌与王家逼死了袁相,对江凌与王家,还是心有芥蒂,气不平。

这些日子在东宫,王青云动辄得咎。

在朝堂上,太子也时不时对江凌阴阳怪气。若不是因为跟诚亲王斗得厉害,怕是早就跟江凌闹翻了。

她便问为什么事。

钟微便贴着她的耳朵道:“为了钱。太子与袁家,合伙多年,也不知道做什么生意,竟亏空了九十万两!”

锦鱼倒不意外太子与袁家竟然绑得这般紧密。只是实在想不通他们做什么能亏空这么多银子?

钟微便道:“听说是学人买了海船,本是一本万利的。只是海上风险,谁也不知。结果今年遇到海盗,整个船队都没了。”

锦鱼半天说不出话来。

之前在两浙时,江凌整顿海防有成效,连带着泉州港都是商贾云集。

她因爱好奇花异草,无意中结识了一位商家。给她带了不少海外的花种。她与那位潘老板一来二去,成了朋友。

潘老板便邀她入伙,她觉得风险不大,便拿了五万两银子入股买船,后来翻了十倍不止。

后来他们离开两浙,听说近两年海盗甚是猖獗,还在想要不要撤股呢。

不过因那边的红利钱从未断过。她也不缺银子,又没听人家潘老板说要拆股,便一直没操这份心。

“太子想让王家钟家出钱来填补这个大窟窿。说若袁相还在,定能有法子替他弄钱来填窟窿。但现在是江凌为相,他不敢让江凌知道,更不敢露出行迹让诚亲王知道,因此只在东宫天天逼着要王家钟家出钱。”

锦鱼默然。

九十万两,她也能填补得上。

以王家钟家的财力,自然不在话下。

王青云宁可跟太子吵,也不肯替他出钱,可见是有所图。

再是与太子有隔阂,现在太子也不能倒。不然皇上必立诚亲王为太子。到时候可就是大灾大难。

她便看向钟微,知道今日钟微来此,并不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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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腊八施粥。

果然钟微贴着她的耳边,道:“皇太孙。”

锦鱼猛地睁大了眼,与钟微相视。

钟微点了点头。

锦鱼的心抽得紧紧地,砰砰跳得要闯出胸膛一般。

皇太孙,她没想到王青云的胆子竟然这样大。

太子庸碌,根本不是诚亲王的对手,那么只能断了诚亲王的后路,同时也为王青云自己留一条后路。

很多年前,王青云说要嫁太子时,江凌就说过王青云图谋不小。

难不成应在这件事上?

钟微道:“太子妃想知道,你们怎么看?”

锦鱼暗暗吁出一口气,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这种事,还得看江凌的。

这么重要的口信,也难怪钟微大着六个月的肚子也得亲自跑一趟。

临走,钟微拔下了那粒鹌鹑蛋大小的珍珠,要送给她。

锦鱼怎么能收。

推脱之际,钟微露出当年小女孩的模样,跺了跺脚,道:“卫锦鱼,你怎么越活越活回去了。第一次见你,你就哄了我的珍珠箍去,那时怎么没见你这般小气。”

锦鱼只能收下。

不过也暗自提醒自己,如今她身份不同了。

多少人求着江凌办事。

别人的东西,她哪怕多看一眼,也容易叫人误会。

其实这种珍珠,她也有一粒。说是南洋粉珠,又大又亮,极其珍贵。

是有一次船队回来时,潘老板送的。

没想到钟微也有一粒?

她忙回到屋里,找出钥匙,开了珍宝箱,一件件翻找。

那粒珍珠她并未拿来镶嵌做花,不想伤了珠子。

她将两粒珠子托在掌心,只见色泽相近。

只是钟微的这一粒比她的小了一分,光泽也差了些许。

她将这珠子托在手上,怔怔地想了半天。

圆儿见了,笑道:“这倒像是一对儿的。”

无心的一句话,锦鱼蓦然抬头,想到一个人。

她一直不知道钟哲去了哪里。也问过钟微,钟微说山南海北,不知所踪。

却原来,他从来没走得多远。

哪里有那么刚刚好,就有个大老板会给她送海外的奇花异卉,把发大财的生意主动撞上她的门来?

这么多年,她竟然都没想到。

*

当晚,她在被窝里跟江凌悄悄说了皇太孙的事。

江凌听完,难得地挑了挑眉毛。

锦鱼便问他什么意思。

江凌笑道:“太子妃果然非常人也。”

锦鱼在他腰上轻轻拧了一把,嫌他说话拐弯抹角。

江凌点了点头。

却没多说什么。

锦鱼不由有些郁闷,可见江凌闭着眼,似乎有些疲累,便也罢了。

没一会儿,她自己就沉入了梦乡。

她不知道的是,江凌却慢慢睁开了眼。

江凌侧躺在锦鱼的身边,静静看了她半天,才翻身爬起,披了衣裳,坐在床边,从床下一只小柜中取出一大叠的折子,借着蜡烛的光,直看到深夜。

室内烧着地暖,锦鱼睡着睡着翻了个身,脚便踢出了被子。

莹白的小脚丫,衬在胭红的雨丝锦被面上,像一只可爱的小白鸽子。

江凌目光落下,坐过来,替她掩上被子,静静地出了一会子神,才收拾东西,吹灭了烛火,爬上床,将她拥在怀里。

他一生发奋,终于位极人臣。

以前是怕夫人后悔当年之选。

现在是怕夫人还需为外头的大事小情操闲心。

他每日回到家中,只要见到锦鱼与三个孩子,不管他们是在吃饭玩耍,还是在笑闹哭吵,对他,都比手握天下,要快乐百倍。

皇太孙,确实是步好棋。

只是要办成却是不易。

现在数九寒冬已至,皇上能不能熬得过这一冬都未能知。

他刚刚才把袁相去世,朝庭换相的风波压下去。

这时提皇太孙只怕再起波澜。

可是现在不提……若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也是两难。

他想了许久才沉沉睡去。

*

王青云那边,没两日就接到了消息,说江凌点了头。

她只觉得神清气爽。

太子现在有难处,她们王家与钟家不是不能帮手,可是要拿东西来换。

不想这样过了七八日,太子这天下了早朝回来,神色十分慌张,拉她进了寝殿,斥退了众人。

她忙假意害怕,道:“殿下,可是我们王家又做错了什么事?钱的事……我已经说了,他们正在筹呢。”

太子愤然看她几眼,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半天又站起身来,在殿内走了好几圈,最后道:“今日出了件大事。你把你爹还有你弟弟叫来,对了……把江凌也叫来。”

王青云见他坐立难安,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自己也不由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忙吩咐太监快去请。

一边给太子递了一碗安神宁气的麦冬茶,道:“殿下别急。殿下运筹帷幄,这天下,哪有什么事能难得倒殿下呢。”

可今日连这种廉价的吹捧也没用了。

太子接过茶水,汩汩喝个见底,瞪她一眼,叹了一口气:“无知!”却仍不肯说是何事。

王青云觉得自己可能这一向装傻装得过了头,倒让太子什么事都不愿意跟她说了。

便暂时稳住心神,不去打扰太子,省得一会儿太子只跟江凌他们商议,把她撵出去。

不过心里有几分揣测。

什么事这样大呢?难道是皇太孙的事?

江凌这么快就办成了?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可若不是这事,又有什么别的事呢?她表面安静,内心却也焦灼不宁。

好在没多久,她爹跟青山就先来了。

问什么事这般紧急。

太子这才瞪着他们怒道:“若不是你们王家首鼠两端,早日替孤补上亏空,如何会有今日之祸!”

王青云眸色闪了闪,看向她爹还有青山,见他们二人的脸色都很意外。

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这话从何而来。

太子才吼道:“孤得到可靠消息,明日御史台会参孤挪用海防款,私买海船一事。”

王青云惊得“霍”地站了起来。

她知道太子缺钱。

可没想到他竟然胆子大到这个地步。

海防款都敢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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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路的知府,是袁相的门生,掌管着泉州港。

本来就是极大的肥缺,可万没想到,太子与袁相竟还觉得不够,敢挪用海防款去买海船。之前太子逼王家钟家拿钱,跟他们说的是借了钱船出了事,却没说是挪用的海防银子。

御史台明日若真参太子一本,那他这个太子就真当到头了。

王青云只觉得自己上一刻还在幻想皇太孙一步登天,现在却被太子一把扯下云端,万劫不复。

她腿软如棉,扶着椅子,浑身颤抖。

太子却怒指着她:“都是你无能,娘家金山银山,你却连九十万两都要不出来。若是早早填上这个窟窿,又岂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孤要废了你,立柯氏为太子妃。”

王青云本来正悲愤,听到这话,却又忍不住想笑。

这个时候,太子自己都当不成太子了,她还在乎当什么太子妃?!

正忍不住要跟太子闹起来,却听外头太监尖着嗓音通传:“宰相江凌求见。”

“让他滚进来!”太子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大吼道。好像他落到这个境地,是江凌害的一样。

*

江凌一进门,就见殿内烛火通明,红红地照在人脸上,可在场的每个人都面如土色。

王青云更是一副站不稳的样子,扶着椅背,裙摆直动。

王尚书与王青山父子却是浑身僵硬,似乎已经怒到极点,结成了冰,站着不动。

只有太子站在中间,姿态滑稽。

他手指着王青云,像是怒冲云霄,可冠带歪斜,像是已经被人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他安安静静地行过礼,便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子怒气冲冲,声嘶力竭地把刚才的话又嚷了一遍,末了对江凌吼道:“父皇还说你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孤看你根本是个废物。如你真有本事,怎么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难不成孤倒了,诚亲王成了太子,他会善待你们几个不成?!”

江凌站在地上,像一株山崖上的巨松,再大的风,也吹不动他。

他看了一眼太子,淡声道:“不知殿下叫臣来,是想解决问题?还是想责备臣无能?”

太子顿时噎住,半天抖着手道:“难不成,事到如今,你还能有解决的法子?!”

江凌淡淡一笑,没说话。

可是所有人都从中看出了四个字:胸有成竹。

第144章一箭四雕

王青云本正万念俱灰,差点儿就撕下伪装,跟太子闹翻,不想江凌正好来了。

此时见江凌听了这事,态度竟然如此泰然自若,她不由心中惭愧,顿时冷静下来,暗暗叫了一声阿弥托佛,江凌可真是救了她。成大事者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她刚才有点太沉不住气了。

江凌既然这样镇定,这事也许还有转机。

见太子并无叫江凌坐下的意思,她忙清了清嗓子,上前劝道:“殿下,江丞相智计无双,不如您先坐下,叫江相也坐下,大家慢慢商议才是。”

太子狠狠瞪了她一眼,似乎嫌弃她多嘴,不过还是自己一屁股气哼哼地坐了下来,才朝江凌摆了摆手。

他这态度,王青云也不放在心上,只忙上前替他续了茶水,又拿眼神支使太子身边的最信任的大太监向公公。

向公公忙给江凌拖了一把椅子,又给江凌奉了茶水。

江凌谢过,慢慢喝了两口茶,出了会子神,才道:“无论如何,都得先把这银子的窟窿补上。不知殿下可拿得出这笔银子?”

太子满脸期待顿时变成了失望,不耐烦地恨声道:“你这岂不是废话?若你当初没把常家给搞掉,孤至于这么缺银子么?”说着转向王尚书,道:“就看你们王家这回肯不肯帮忙了!若是不肯,那就大家一起完蛋。”

王尚书瑟缩了一下,看了一眼江凌,又看了一眼王青云,才垂头丧气道:“这些日子老臣拼了命地在筹银子。只是卖地卖辅子,都要时间。再说,就中掏空我们王家的家底,一下子也拿不出九十万两银子之巨啊。”

九十万两白银,确实不是普通之家能够拿得出来的。

王家要真一下拿出来,日后只怕也脱不掉一个巨贪之名。

“还有你们的亲家,钟家呢!谁不知道钟家那个三郎能点石成金!”

太子说得理直气壮。

他不提钟哲,王青云还忍得住。

此时听他说起钟哲,心里酸楚难忍,一股浊气直涌到嗓子眼里,差点儿吐出来。

钟家是有钱。确实钟哲有点石成金之能。

可谁欠了太子不成?想别人替他收拾烂摊子,也要想想自己对别人如何。

对她也就罢了,对王家,他也是从来没个好脸色。

现在要起钱来,却是大言不惭,连王家的亲家,好像也该拿钱来供他,实在毫无羞耻之心。

她把手藏在袖中,捏得紧紧地,指甲深深刺进肉里,皮肉的疼痛让她的脑子好像射进一道光,一个模糊的念头慢慢浮了起来。

江凌却闲坐一旁,蹙着眉头,久久不语。

太子见众人都不说话,又急又怒,拍着几案,道:“江凌,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主意?!”

江凌这才慢慢展开黑眉,问:“你们一共挪用了多少?”

王青云听到这话,悚然一惊。

她只盯着太子说的九十万两了。倒忘了问这关键之处。

太子一噎,肥脸通红,半天嗫嚅道:“孤……孤也不清楚,是袁谨去经办的。”

江凌唇边露出淡淡微笑,道:“那还请殿下传了他来。”

太子只得挥挥手,向公公忙走到殿外,吩咐小太监去叫人不提。

江凌也不说话。

太子越想越坐立不安,袁谨是袁相的幼子,与他年纪相仿,小时候是他的伴读,他跟袁谨的亲如兄弟,倒是诚亲王这个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从来都没喜欢过。

一时袁谨传了来。

江凌倒没见过此人,这时一见,见他长得圆脸厚唇,竟是个忠厚之相。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

袁谨见王家人在场,脸色尚可。目光落在江凌身上,一张脸顿时时惨白,阴恻恻地,怒视一眼,竟只当没看见,不肯跟江凌见礼。

想来在袁家人眼中,还是觉得江凌逼死袁相,夺了相位。

可袁谨只是吏部考功司的郎中,虽然是个肥缺,从品级上看,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见了江凌不拜,未免太过无礼。

不过太子包庇,竟视而不见。

他虽把江凌叫来帮着出主意,可仍是没把江凌放在眼里,只问江凌:“人传来了,你有话快问。”

江凌睨了太子一眼,似乎对太子与袁谨的无礼都没放在心上。

他慢悠悠地问道:“我记得过去三年,户部海防银子一共分三批,分别是80万两,100万两,180万两,共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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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了260万两白银,王大人,我可有记错?”

王尚书忙点头:“江相好记性。”心中对江凌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户部管着各地的银子,一笔一笔地,不是正经经办的人,大约都记不清。

更何况还是三年的总数。

可见江凌早就知道此事,并且已经查过帐了。

他实在惭愧。今日来本以为可以用钱要挟太子同意立照殿下为皇太孙。

万没想到太子敢动用海防银子,自然也没查过。

可现在这种情况,当然不能拖江凌的后腿。

自然要说这数是对的。

“你们一共挪用了多少?”江凌声音平静,好像这是一个肯定句。

袁谨惨白的脸顿时胀得通红。

王青云见此,不由大为庆幸,刚才太子也叫了江凌来。

他们实在是没想到太子竟然离谱到这个地步,不但动用海防银子,欠的还有可能不止这个数。

就听那袁谨怒道:“我们袁家忠心耿耿,替殿下办事,岂有中饱私囊之理?殿下欠的九十万两便是全部。”

江凌姿态悠闲,半靠在椅背上,不知何时手上还多了个珍珠羔皮裹着的手炉。

他脸色极白,微微挑了挑眉毛。

那模样,倒像一个正是烤火品茶,富贵悠闲的美人儿,而不是百官之首,天下权臣。

这般举重若轻,王青云心中骇然,倏然间已经明白江凌要干什么了。

这样巨大的贪墨,太子不可能亲力亲为。

中间是谁在办事?还有谁参与其中?各人名下又各挪了多少?太子补上自己这份后,会不会被别人拖累?

甚至可能太子真正挪用的银子不过二三十万两,见者有份,层层扒皮,最后变成了九十万两,全都堆在了太子头上。

江凌抓住袁家,是想让这些人把银子全吐出来,替太子填窟窿。

若是袁谨不肯,那么太子从今往后,还如何信任袁家?

若是袁谨肯替太子退赔,这口锅自然就顺势扣在袁家头上。

太子虽欠了袁家一大份人情,但太子自己也保住了。

袁家将来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而袁家也并不冤枉。

这么多年,他们以太子的名义,不知道收了多少好处。

之前看来千难万险的大事,江凌三言两语,便有了解决办法。

甚至不需要动用王钟两家分毫银两。

她心中佩服至极,深深看向江凌。

江凌进门后早已脱下了披风,此时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裘皮镶边的靛蓝海贝纹蜀锦袍,衬得一张脸如玉如琢。

再细看,他身上这件锦袍,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袖子十分宽大,沉沉地坠着,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乾坤。

要说现在百官最怕的是什么,那便是江凌的衣袖。

谁也不知道,那里藏着谁的罪证。

这时,果然就见江凌抬了抬手,将手慢慢伸进了袖中。

那袁谨见状顿时浑身瑟瑟发抖,身形把烛光都摇凌乱不堪。

却见江凌在袖中摸了摸,半天摸出一张折子来,打开看了看,起身,递给了太子身边的向公公。

向公公接过,又躬身双手递给了太子。

太子打开一看,便开始浑身肥肉不停地发抖,不过片刻,就怒吼一声,将那折子猛地朝袁谨脸上一摔。

那袁谨吃痛,惨叫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太子怒道:“好啊,原来这九十万两,你们袁家倒拿走六十万两!”

袁谨磕头不止,道:“殿下息怒啊。不是我们袁家,是……是福建路知府!”

王青云心情激动,实在忍不住,起身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折子,却见是福建路步军统帅所写的密折,报告有人挪用海防银九十万两,建造了两艘巨型商船,一艘可容500人,每艘连货物价值约十五万两白银。于某年某月出海,又于某年某月沉没。其余六十万两银子,被福建路知府和袁家等参与其事者瓜分。

王青云暗暗叹息。

她让钟微去跟锦鱼提及这事,算算不足十日。

江凌居然就通过兵部将这事查了个清楚。

还让人写了一份密折作为证据,难怪他刚才来时,一脸胸有成竹。

现在看来,她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便是与锦鱼结成了姐妹。

能得江凌为她所用,何事不成?

太子已经气得跳了起来,上前怒吼着,猛踢袁谨数脚。袁谨在地上翻滚,却不敢惨叫。

江凌给向公公使了个眼色,轻描淡写道:“若是他被打死了,这注银子可就没了下落。”

向公公忙抹了抹额角的汗水,上前劝阻。

可袁谨已经被踢得满脸的血。

江凌抬了抬手:“你把脸上的血抹干净了。瞧着怪吓人的。”

袁谨此时哪里还敢对江凌有半分轻蔑不敬之心,听到这话,不敢不依,抬起袖子,使劲抹脸,却是把淡红的血迹抹得东一道一西一道,像块染坏的布。他连滚带爬地跪在江凌足前:“江相仁厚,求求您救我,救我袁家满门。”

大概是之前宋修的事,让袁谨心怀侥幸。

江凌淡淡笑道:“本相对皇上忠心耿耿,这样天大的事,自然要禀报皇上的。只是……这银子……真是殿下挪用的?还是你们袁家与福建路知府挪用的?这事倒还可以再查上一查。”

江凌没说让袁谨顶下这个罪名。

但是太子闻此,早急不可待,上前又踢了袁谨两脚,道:“这事与本太子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你们这些阴险小人所为。江相,你办了他们,抄家补赔!孤不信一个福建路知府再加一个袁家,还补不回这九十万两银子!”

所谓时穷节乃现。

王青云在旁边听到太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觉得心中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袁家虽是贪了不少,可是袁相及袁家也确实对太子算得上是鞠躬尽瘁了。

太子怎么能这样凉薄无情?她原以为,太子对袁家,多少有几分情分的。

刚才浮起的念头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这大好的江山,这天下的百姓,不能交给诚亲王那样能干却狠毒的人。

也不能交给太子这样庸碌无耻又凉薄的人。

她心意既决,目光深沉,投向江凌,似在询问。

江凌自然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两人眼神一对,江凌却微微闭了闭眸子,似乎在劝她放心。

她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有江凌在,此事必成。

“袁谨,这事十万火急。我给你们袁家十天时间,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补上这笔银子的亏空。皇上病重,马上又要过年,我也不想皇上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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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等你们补好亏空,我算你们一个自首,再替你们向皇上求情。”江凌这时才道。

王青云心情激荡,眼中发热。

果然不愧是江凌。

如此,既救了太子,也救了皇上。

若是不然,这事一旦叫皇上知晓,盛怒之下,这个年,还真未必能安安稳稳地过去。

这样仁厚的心思,这样绝妙的手腕。

皇上真是选对了人。她也选对了人。

袁谨闻言早忘了自己刚来时的模样,冲着江凌感恩不尽,磕头如捣蒜。

江凌便让他去了。

等袁谨走了,太子才惊魂未定道:“可……可还有那……那御史,他们可不会等孤十日!”

江凌淡淡一笑,道:“我自会跟他好好谈谈。刚好,他在宋修的举报名单之上。”

太子先是一愣,随即纵声大笑。

王青云也扯了扯嘴角,看向她爹与王青山。

王尚书忙道:“江相天纵奇才,救了太子殿下,也是我们王家的大恩人。”

王青山亦道:“枢府当年日赞襄,隐然一柱在明堂。如今有江相在朝,万事安矣。”

江凌拱了拱手,道:“王大人过誉了。其实这事,还没算了结……”

太子此时早心悦诚服,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忙问为何。

江凌道:“虽然挪用海防银子的事,是袁家与福建路知府所为,可……诚亲王岂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最迟年后,他必然用此事再大做文章,到时候怕难善了。”

江凌顿了顿,面露忧色,似乎想到了什么,道:“还是要早作准备。”

太子忙急道:“准备,当然要准备。以你之见该如何准备?”

江凌看他一眼,凝神想了想,道:“诚亲王筹谋多年,一心想扳倒殿下。想的不过是殿下倒下,皇上便会立他为储。也只有皇上让他断了此念,他才会真的死心。只要他死了心,必然反过来巴结殿下,到时只要他识时务,就绝不会再深究此事。”

太子拍手道:“孤何尝不想如此。可是父皇母后从小就对他甚是偏爱,对他下不了狠心。其实只要一首圣旨,让他到外地就番,他也就死了此心。”

王青云此时已经完全明白江凌要干什么了。

不由暗想,江凌真是绝顶高手。

这时才图穷匕见,而且还是太子自己求着江凌,一步步被往坑里带的。

转念一想,更觉心惊。

不知御史要参太子这件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江凌设的圈套?不然怎么刚刚好那个要告发的御史,就是在宋修名单上的人?而且今日他来时,并不知所为何事,怎么就刚刚好带了那福建步帅的折子?

这事就算不是江凌的圈套,此时提出皇太孙的事,那也是思虑周详,将计就计,借力打力。

不管怎样,都是极高明的办法。

让照儿作皇太孙,眼看就一步之遥了。

她忙看向她爹。

王尚书此时似乎也明白过来,与王青山对视一眼,却不敢轻易插话,怕节外生枝。

“外地就番,前几年也就罢了,现在皇上的身体,无论皇上还是皇后娘娘都不会同意的。他可是幼子啊。”江凌道。

“那还有什么法子呢?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怎么到了孤这里,父皇母后就一味溺爱他呢。哼!”太子愤然。

“这也是人之天性。见到年纪幼小的,都难免生出些怜爱之心。就说我吧,明明长子浙哥儿,也才不过是七岁,比小殿下才大了一岁,可我瞧着,就是没有那最小的东东可爱。便是我家夫人,你们都知道,她向来是最明白不过的一个人,也是成天抱着东东,左亲一下,右亲一口。倒把两个大的都不知不觉,扔在了一边。”

江凌提起锦鱼,满脸宠溺,似乎在说家常,一下子扯远了。

可王青云却是暗暗又叫了一声阿弥托佛。

江凌的手段未免也太高超了。

他是在诱使太子自己说出“皇太孙”三个字。

这样太子便以为这主意是他自己出的,断断不会疑心到王家想母凭子贵上去,王家和她自然也就安全了。

“幼子?他现在五大三粗的,早不是什么小孩子,可爱个…………等等,要比幼小,他能比得过照儿?孤有了,孤有了,孤有主意了。”太子哈哈大笑。

他毕竟也是受皇家教育多年。梯子都递在他脚下了,他要再发现不了,那也不可能当这么多年的太子了。

就像刚才,江凌才暗示说要追究那银子是谁挪用的。太子立刻就明白,该让袁家替自己背祸。

现在也是如此。

在场众人,一个个心里都是雪亮的,却都冷眼看着太子。

只有太子一个人满脸兴奋,肥肥的双下颌激动得颤抖,道:“皇太孙!江相,父皇最信任你,你一定要劝他立照儿为皇太孙!这样一来,诚亲王就是暗杀了孤,也是照儿接位,这皇位,就再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其实如果诚亲王真有本事杀了太子,还怕没本事连太子的儿子也一起杀掉吗?

只不过多费些事罢了。

但是谁会在这时候扫太子的兴?

王青云头一个做作地尖叫出声:“殿下实在英明!居然能想到这样的绝妙的主意!这……这……”

她装作激动过头,语无伦次。

这时王尚书也立刻厚着脸皮,对太子进行肉麻吹捧。

只有王青山,实在说不出口违心之论,便作出一副才子样,保持沉默。

而江凌只是淡笑着,道:“亏殿下想得出这样的好计。不过这事,还是要殿下去跟皇上与皇后娘娘提。到时候,若是皇上问我的主意,我自有话说。若是皇上不问,这事也就作罢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对这主意并不热衷,只是被迫同意帮太子说话。

太子激动不已,站起来,吩咐向公公开私库:“江相回京后,搬到了宰相府,孤还没送过礼。去,把那座七彩琉璃屏风回头给送到江相府上。”

然后又怕江凌不知这七彩琉璃屏风的价值,道:“这可是孤当初册封太子时,秦凤路知府从大食商人手里买下的。全天下只有这么一座,有半间屋子那么大。”

劫后余生,他如今是一口一个江相,早忘了当初对江凌有多瞧不起。

江凌随意地推辞了两句,也就谢了恩。

今日一箭四雕的目的已经达成。

既帮太子解决了贪墨海防银子的事,又离间了太子与袁家,让太子从此不敢再小看他,还有皇太孙的事,也成了一半。

*

转眼到了小年夜,皇后娘娘吩咐说要设个简单家宴,陪皇上一起过。

太子便叫王青云特意给华照打扮得可爱些,带着去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

诚亲王自然也带着自己的孩子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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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诚亲王的儿子反比华照大些。

一众皇孙里,华照虽不是最小的,可却是最漂亮最可爱的。

皇上虽然病体难支,可见华照长得最精致漂亮,举止行动却又透着聪明大气,只觉得江山后继有人,十分开心。

王青云也早教过华照。

华照便对皇上格外孝顺贴心,一口一个皇爷爷,童言童语,把皇上哄得十分欢喜,饭都多吃了两口。

小年节过后,朝庭就休朝了。

第二日,太子单独求见皇上。

皇上平素养病,轻易不肯见人。可竟答应了。

太子大喜,进到皇上寝殿内,就见一个雪白娇柔的美人儿在场,正是皇上如今最宠爱的婉婕妤。

他请安之后,也没有多想,只觉得机会难得,便往地上一跪,道:“父皇,儿臣实不忍兄弟相残,苦思多日,想出一计,若是能立照儿为皇太孙,便可让四弟从此知难而退,还望父皇体恤儿子,帮儿子维护兄弟之情。”

皇上半睡半醒,刚要说话,婉婕妤娇声道:“皇上,这碗药,不烫不冷,刚刚好,让臣妾服侍着,先喝了罢。有什么话,喝了药,慢慢再说,也不迟。”

太子便跪在地上,等皇上喝药。

不想一碗药下去,皇上竟就睡了过去。

那婉婕妤便柔声道:“殿下,不如先回,等皇上醒了,我再着人通知殿下?”

太子眼睁睁看着,却无计可施,只得退出。

不过想着只要皇上醒来,再招江凌觐见商议,这事也就成了。

谁知万万没想到,当晚皇上病情就急转直下。

第145章赌个盛世

皇上病情突然恶化,让江凌措手不及。

他还是高估了太子。

实在没想到,喂到嘴边的饭,太子都能打翻了碗。

这么多年,太子瞧着表现还不算太糟。

现在看来,可能主要是袁相的功劳。

也不知道袁相是如何手把手教太子的。

忠心是够忠心了,可教出一个废物来。

将来如何执掌朝纲?

也不怪诚亲王野心难止,蠢蠢欲动。

他只得耐着性子,仔细询问了太子当日的情形。

毕竟他在宫外如臂指使,行动自如,可在宫里却是鞭长莫及。

对宫里发生的事,心中虽有些揣测,可没凭没据,也不好宣诸于口。

婉婕妤的荣宠全是皇上给的。

皇上一走,皇后娘娘能善待她么?说不定一杯毒酒就了结了她。

按常理,这世界上最不希望皇上出事的人,便该是婉婕妤。

不然,皇上自己病后就该头一个怀疑她,怎么可能还留她在身边伺候?

婉婕妤到底有什么理由要替诚亲王卖命?主动谋害皇上?

这件事实在蹊跷。

他得先派人去秦凤路好好查一查这位婉婕妤的来历。

他心中谋划已定,就听太子口无遮拦,道:“婉婕妤,定然是诚亲王的人!”

江凌不想理会,只劝他好好宽慰皇后娘娘,安心侍疾。

太子便面露不满之色,嫌他面对困局,没有良策,道:“若是袁相还在,这件事早就办妥了。你身为宰相,本该替孤冲锋陷阵,如今却只会缩头躲在后面,皇太孙的事,也硬让孤去跟父皇说!”

江凌此时已经对太子没有半点指望。

听他这样指责埋怨,也并不放在心上。

袁相真在,必然能看破此事。

立了皇太孙,固然能断了诚亲王的后路,何尝又不是在断太子自己的后路?

皇家这滩浑水,他之所以搅合进来,说到底也是为了锦鱼为了孩子们,也是为了这些年他治下接触到的黎民百姓,还有皇上的知遇之恩。

这江山若是落入诚亲王这样狠毒的人手中,包括他们一家在内,天下百姓又有谁会有好日子过?

他不是看不出王青云真正的意图,但是相比太子,若是能借由华照,王青云垂帘听政,反倒是对这天下最好的选择。

不说的别的,王青云也好,王家父子也好,都有两样极难得的品格:大气与正气。

因此皇太孙这件事,并不能由自己或是王家提出来,必须让太子“自己”想出来,去跟皇上提。

否则就算太子看不明白,皇上也会看明白王家的意图。

皇上如今的情形,他也不能保证会不会一时糊涂,索性废了太子,改立诚亲王,以免江山落入外戚之手。

可皇上听到这事后,却突然病重,昏迷不醒。

实在是诡异得很。

若是此时皇上倒下,谁会因此得利呢?

其实是太子。他可以名正言顺登基。

文官这边,袁相虽倒,可有他和王尚书在。

武将那头,兵部牢牢掌在景阳侯手中。

诚亲王除非能拥兵造反,否则绝无承继江山的可能。

可是太子还在想皇太孙呢,他既没这能力,也没这胆量。

那么是诚亲王?

太子挪用海防银子的事,袁家和福建知府做得很周密。他若不是有景阳侯的帮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查出实情来。他找了个信得过的御史假意要举报太子,只是为了逼太子到绝路,早点让华照当上皇太孙。

诚亲王此时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否则他最该希望皇上健康,好利用这事废掉太子。自己名正言顺上位。

若是他不知道这事,那么……这次确实有可能是他下的手。因为他也看明白了,一旦华照当上皇太孙,就等于在向天下昭告,皇上绝不属意他承继大统。就是真起兵成功,江山也坐不稳当。

而他敢下手,只可能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他已经作好兵变的准备。敬国公府已经倒向了他。

如果这样,情势已经万分危急。

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他当下也不跟太子辩驳,认了无能,对太子道:“如今休朝,殿下不如带着太子妃与照殿下日日在皇上寝宫尽力侍疾。”半句不提婉婕妤的事。

太子不耐烦道:“父皇昏迷不醒,如何侍疾?”

江凌淡淡笑了笑,道:“殿下不是想照殿下做皇太孙么?这时,自然要太子妃带着照殿下去好好侍疾。皇上哪时醒了,头一个见着的是照殿下,那这事也就成了八分了。”

太子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又问:“婉婕妤的事,就这样不管了吗?”

江凌忙道:“既然由太子妃去侍疾,不如就让太子妃顺便查查婉婕妤的事。”

太子哼了一声,有些不屑,道:“她不过是银样蜡枪头,交给她,还不如交给柯侧妃!”

江凌道:“柯侧妃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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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在立皇太孙这事上,未必肯尽心。”

太子想了想,柯侧妃自己也有儿子。如果不是照儿最得父皇喜欢,又占了嫡出的名分,他倒是愿意让柯秀英的儿子当这个皇太孙呢。

现在还是先立了皇太孙要紧。

不行以后再换就是。

他当下才点了头,放江凌走了。

回到东宫,便交待了王青云。

王青云自然是做出一副孝顺贤良的模样,一口答应,立刻就带着华照去了。

到了皇上寝宫元英殿,却是皇后娘娘在主持大局,诚亲王妃带着孩子已经在了。

她不敢露出半点锋芒,小心翼翼请过安,皇后娘娘就面露不耐烦,说这里不需要她,让她回东宫去。

她忙带着华照下跪道:“本朝以仁孝治天下。父皇慈爱,若是传出去,妾身为太子妃,父皇病重不肯侍疾,岂不叫天下人耻笑皇家?耻笑娘娘?还请母后允我跟照儿在偏殿侯着,以便随时传唤。”

皇后娘娘想了一阵,便同意了。反正没有她的传唤,太子妃也进不了正殿。在哪里呆着都是一样的。

可皇后娘娘不知道的是,王青云在宫里早就密密的织了一张网。

她人虽在偏殿里,大殿里的情形却是一清二楚。

皇上仍是没醒。

太医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皇亲国戚王公大臣都纷纷上书要进宫探病,都叫皇后娘娘以皇上要静养为由回了。

能进元英殿的,只有诚亲王一家。

就是太子来了,也只能进去略站一会儿,就出来了。

皇后娘娘的倾向实在过于明显。

可是宫外的人,对宫中情势却一无所知。

王青云表面平静,内心却判断,诚亲王要动手了。

她得立刻想法子送信给江凌和王家。

*

江凌这时早已经回到家中。

他洗漱换衣后,便带锦鱼进了卧室,并命所有人都退下。

锦鱼难得见他如此紧张,忙拉着他两人坐在罗汉床上。

他们如今的房子比原来大上三四倍,更妙的是,这里烧的是地暖,整间屋子,温暖如春,却半点不呛人。

不过两人还是从前的习惯。

一到冬天就关闭书房,在卧室里放置桌几,书架。

屋子前后用落地罩做了隔断。

外面靠窗放了一只红木螺钿罗汉床。

床前搁了一长等长有丈余的花梨几。

几上面放着蓝锦暖窠,里面搁着珐琅彩的热水茶壶。

锦鱼从茶盘里,挑了两只粉彩花神马蹄杯,替江凌倒了一杯毛尖茶,自己也倒了一杯。

这些年她生活无忧,可不等于说她不知道回京之后,日子仍会如过去八年。

可越是事情重大,越是不能有着急。忙中易出错。

粉彩杯中冒出淡淡的白色水气。

江凌接在手里,略有些烫手,便慢慢吹了吹,整个人瞬间便静了下来。

他也不说话,脑子里把事情慢慢地过了一遍,已经有了几分把握,慢慢地品了半杯茶,才把事情跟她说了。

锦鱼听完,想了想道:“这件事实在是蹊跷。若说当时婉婕妤给皇上的药里掺些曼陀罗花粉,让皇上睡着,以免皇上立刻就答应了太子的请求,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这药效不过一两个时辰,皇上总会醒的,她又怎么能瞒得过太医,做到让皇上一直昏迷不醒?这样的大事,她难道敢自己作主?”

江凌抬眸看向窗口。

室内点了烛,红黄的光晕一团一团的。

步步锦窗棂上,一格格,是暗黑的天空。

仔细听,有呼呼的风声吹动着窗棂,哒哒作响。

起风了。

他点了点头,道:“你料得不错,动手的是婉婕妤,也是皇后娘娘。”

锦鱼只觉得外面打了个天雷。

太子是不太成才,可是……皇后娘娘也不至于偏心到这个地步吧?

太子也是她亲生的啊?!

不过,她看了看江凌沉静的脸,她绝对相信江凌的判断。

皇后娘娘为什么会这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现在该怎么办?

江凌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她的,慢慢地摩挲着,道:“你跟孩子,收拾收拾到绿柳庄去住一阵子。”

绿柳庄如今已经俨然是一座数千人的大城。

什么都有。

走投无路的人,只要去到那里,总能有吃有喝。

赵妈妈把这座庄子打理得尤如一个独立王国。

就像当年人人都管三福庄叫洛阳庄,如今绿柳庄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孟尝庄。

只有他们自己还是习惯叫绿柳庄。

江凌的声音虽是冷静,可锦鱼却觉得寒风透骨,不由瑟缩了一下。

事情危险到这个地步了么?

她想了想,轻轻地摇了摇头:“把孩子们送走就是,我留下,帮你。”

江凌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情意,有晶光闪过。

现在京里比战场还危险万倍。

他俯下头,轻轻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自嘲地一笑:“你会分我的心。若是他们捉了你去……我就不战而降,立刻为他们所用了。”

锦鱼眼中也涌起莹莹的水光,半天想了想:“我看还得带上宁哥儿,最好……”她想到此处顿了顿,看向他:“京中卫戍主要靠禁军与守备军。禁军由敬国公节制。皇上只信得过他。守备军如今在宜春侯手中,想来是可靠的。可若是诚亲王以柳镇之子为要挟,敬国公怕是……”

江凌想了想,蹙起眉头:“现在这种时候,谁也不能轻信。不管是柳家还是宜春侯府。”

锦鱼忙点了点头:“明日,我去一趟敬国公府,争取带柳镇之子一起去绿柳庄。”

江凌决然摇头:“不行。柳镇之子的事,交给我。”

他说完,便起身走到门口,让圆儿悄悄去叫豆绿,不许声张。

一时豆绿带着一身的寒气来了,江凌便交待她明儿去景阳侯府,偷偷通知景阳侯,让宁哥儿后日出城打猎,乔装之后,暗中前往绿柳庄。

豆绿一脸紧张,却没问为什么,只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江凌早早就出了门。

锦鱼起床就放出风去,说东东有些发热,又偷偷用些红色花粉在东东的背上大腿上点了些印子,大张旗鼓让找马太医来瞧。

等马太医走后,她便关闭了内院,将人都打发到了前院,说东东出痘了。

闹得全家不宁。又派豆绿去通知景阳侯府,说过年怕是不能回去了。让那边也别派人过来,省得病气过了人。

内院只留下三个蓝衣婢女还有三个孩子的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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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派了圆儿满儿守着内院的门口。

自己和三个孩子却都换了衣裳。

她穿的是蓝牌婢女的衣裳。

孩子们也都换成下人的服色。

再用黄色花粉把自己跟孩子们的脸手都染得黄黄的,这才由雷二嫂子领着出了门。

门上有人问这是要去哪里。

雷二嫂子大声道:“夫人说三少爷病了,趁着过年,放她们带着孩子回孟尝庄看看亲人去。”

一时上了马车,锦鱼心里十分忐忑,忍不住掀开翠色的窗帘朝外看去。

天气晴明,时近年关,就见大街上人来人往,个个都穿得厚厚的,脸上带着笑,大包小包地往家搬东西。

一派盛世繁荣国泰民安的景象。

哪里看得到半点危险的影子。

她都几乎要疑心江凌是紧张过度了。

可在大事上,江凌还未错断过。

浙哥儿半懂不懂,见她一直往外看,便问:“娘,我们为什么要逃跑?”

锦鱼不由失笑,想了想道:“不是逃跑,是娘跟你爹打了个赌。”

西西靠过来,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打赌?赌多少银子?”

锦鱼“噗嗤”笑出声来,抓住她狠亲了一口,西西倒不嫌弃她,搂住她的脖子嘻嘻地笑着。

“打赌我们能不能混出城门口。”

西西道:“难怪娘给我们穿这样难看的衣服。是为了让爹爹的人找不到我们吗?”

锦鱼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锦鱼怕三个孩子在一处,太过扎眼,所以给东东喂了些安神的药,交给了蓝牌婢女的头头叫万娘的,坐在了别的车上。

便又交待了两个孩子一遍,一会儿如果在城门口有人盘问,要怎么应答。

尤其是名字,她图省事,只管他们叫大宝二宝三宝。

浙哥儿便问:“那赌注是什么?”

锦鱼摸了摸儿子的小脸,想了想,笑道:“盛世。”

如果江凌赢了,接下来应该有几十年的盛世。

若是输了,诚亲王这样的人当道,那便是乱世。

“盛世?”

浙哥儿蹙着眉毛,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能拿盛世当赌注。

等到了城门口,果然盘查得极严。

听说他们是江相府的下人,盘问得格外仔细。

盘查锦鱼这辆车的兵士长了一把络腮胡子。

他们在车上,那兵士在车下,狐疑地看了他们好几眼,指着浙哥儿和西西问是不是她的孩子。

锦鱼不敢说话,低眉垂眼点了点头。

浙哥儿也跟着点了点头,心虚地不敢正眼看兵士。

西西却唯恐天下不乱,爬到车门口,张着大眼,故意往那兵士跟前凑,眼睫毛都要戳在人家的胡子上了,一副你怎么认不出我来的模样,还主动道:“我叫二宝。”

锦鱼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就怕西西为了帮她爹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她一直没跟孩子们说实话,既怕吓着他们,也怕童言无忌,走露了风声。

可谁知歪打正着,那兵士见这小姑娘一点不怕自己,倒去了疑心,心道大户人家的婢女果然都与众不同,多看了锦鱼两眼,挥了挥手,放行了。

车子出了城门,锦鱼回头看去,就见士兵们对进城的人也盘查得十分严格。

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真的是谁都不能相信。

便是大姐夫宜春侯没有投向诚亲王,也保不齐他手下的军官里有诚亲王的人。表面上不在城门拦下他们,只要传出消息,叫人追来,抓了他们去,威胁江凌,也不无可能。幸亏她们今天是乔装出城。

西西却坐在马车上,不开心地蹬着小腿,十分郁闷,哼道:“真笨,我都凑得这么近了,还认不出来。爹爹这下可要输了。”

浙哥儿瞪她一眼:“我想要娘赢。你懂什么叫盛世吗?”

西西摇头。

浙哥儿得意地晃着小脑袋,道:“尧天舜日,唐虞之治,就是说天下老百姓个个都能吃得饱饭穿得暖衣,日子过得太太平平。”

西西问:“现在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吗?”

两个孩子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辩了起来。

锦鱼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与三个孩子,让江凌彻底没有后顾之忧。

*

出了城,万嫂子便把东东抱回了锦鱼的车上。

也许是起得太早,也许是刚才大家的情绪都太过紧张,没一会儿,母子四人就都倒在车里,睡得香甜无比。

迷迷糊糊中,锦鱼好像看见了诚亲王。

红色甲胄的禁军沿着宫墙,手中的火把,像无数蠕动的会发光的蚂蚁。

她不知为何,赤着脚,急得四处奔跑呼号,想要找到江凌,可宫里太大了,她跑得要断气,都没找到江凌。

正急得要哭,却觉得好像什么东西要爆炸一样,激烈地晃动起来。接着就听得有刀剑铿锵之声。

她突然就看见了江凌。

高高的宫阶之上,诚亲王与柳镇带兵闯宫,江凌护在皇上身前。

柳镇弯弓搭箭,一只血色的羽箭嗖地一声,朝江凌飞去。

锦鱼拼尽全身的力气,嗓子却好似哑了一样,半天才勉强挣扎着,喊出两个字:“不要!”

猛地从梦中醒来,眼中看见的是青布的马车蓬顶,额角冰凉。

外面有人在呼喝,有什么东西砰砰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像是拿着铁钳刮着锅底一般。

她惊悚万分。

难道诚亲王的人追上来了?!

第146章天意重逢

锦鱼心口跳得犹如擂鼓一般,急急翻身,伸手先去摸三个孩子。

见浙哥儿也醒了,正迷迷糊糊揉眼睛。

东东跟西西两个却是背对背,像一对小虾米,仍是睡得沉沉的。

她忙上前抓住浙哥儿的手,轻声道:“你别出声。娘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她听声音是从前右方传来,便偷偷掀开右侧翠绿的窗帘,可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一行一共三辆马车,她坐的是第二辆,所以前方的马车挡住了一多半的视线。

只得咬了牙,爬到马车门口,偷偷打开车门,朝外看去。

可还是只看得见对面停着一辆高宽都至少有两丈的大马车,黑色的车身,贴着金珀海水花纹,四角挂着闪闪发光的珠串,车辕上架着四匹高大健美的马匹。每一匹马的毛色都如淡金珀一般闪闪发光。

那辆大马车之前,还耸立着四匹大马,漆黑如炭,高大健壮,比寻常在京中所见的马匹看着都要高大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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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匹马上坐着人。

隆冬的天气,那两人却只穿着薄薄的青色夹衣,紧紧绑着黑色腰带,身板挺直,脸上带着嬉笑。

锦鱼虽然自己不会武功,可见过不少会武功的人。见这两人的坐姿,就知道必是习武之人。

又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显然前面还在打斗。只是被前面的马车挡住,她看不见,却能听到那些人在嬉笑。

“经哥,你行不行啊?四个女娘你都打不赢?”

“中原女子很厉害啊。呵呵呵呵……”

腔调怪怪的,难道是什么有身份的胡商?

锦鱼不由松了一口气。这些人应该跟诚亲王没有半点关系。只是不知道怎么会打斗了起来?

又十分惊讶这些人武功怎么这样高强。

她的四个蓝衣婢女这些年什么事都不需要做,只专注修习武功,她还特意给她们请了武术的师傅,因此一般人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

可如今四个一起上,都不是人家一个侍从的对手。

有心想叫他们别打了,可她以什么身份出面呢?万娘与人动手之前,也没问过她,显然是不想暴露她的身份。

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看上去像是极有钱有势。

可似乎也没太大的恶意。

她决定静观其变。反正对方并无伤人之意。

又打斗了一会儿,她的四个婢女显然已经不支,呼吸声越来越重,就听对面突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爹爹,让阿经把她们一个个捉了吧,我想早点看到爹爹说的绿柳庄。”

这孩子的声调虽也是官话,听得清楚,可是与刚才那几人又不同,那种怪怪的腔调,倒像她遇到过的南洋商人。

意外听得这孩子提到绿柳庄三个字,锦鱼心中一跳。

现在外头已经很少有人管绿柳庄叫绿柳庄了。江湖上孟尝庄如雷贯耳。

果然,就听万嫂子吃喘吁吁地道:“你们是什么人?去绿柳庄做什么?”

那稚嫩的声音道:“咦,我们去绿柳庄,又关你们什么事?”

万嫂子道:“怎么不关我们的事?绿柳庄是我家夫人的赔嫁庄子,你们……”

谁知她话音未完,对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住手!”

这成年男子的声音明明并不严厉,但刀剑铿锵之声顿停。

只见一个身影突然飞上了空着背的一匹马,那人身材精干矮小,手中握着一柄雪亮的弯刀,脸色红润,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就听那人又问:“你们是卫夫人的婢女?为什么马车上没有徽印?”

锦鱼恍惚中觉得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

又想如今她再回京师,世人早忘了当年的卫五娘子,都喜欢叫她江夫人。怎么这人还知道她姓卫,称她为卫夫人?

万娘奇道:“老爷认识我家夫人不成?”

锦鱼心中狂跳,一个名字在口中呼之欲出。

却见对面马车门一开,高高的车辕上站了一个人。

那人容长脸儿,皮色微黑,像是经历了不少风霜,下颌留着一把长长的胡须。

可是身上的衣服华光闪闪,竟不是普通织锦,而是用细细的珍珠拼接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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