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带微笑,目光扫了扫,却见众人都躲闪着她的目光。
与她之前无论到哪里,都有人追捧真是天上地下。
这是许夫人出事后,她头一回出门来这种场合。
她也知道趋炎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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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捧高踩低是人之常情。
不说别的,卫家出事之后,就连国色天香园的生意都受了极大的影响。
许多原来订了园子的人家,都来退订。
梅掌柜问她如何处置。
她想都没想,就说原价一分不少全都退给这些人。
反正国色天香园早就挣回了百倍的银子。
她也不缺钱。
她还特意嘱咐梅掌柜,既然这些日子被退订了,便也不要再订给别家了。
利用这些日子,让国色天香园的众人也得休息几日,让国色天香的花花草草也得几日养护。
见东边角落里还有两个空位,她便朝那里走去。
不想才到跟前,正要坐下,却听有人道:“这里已经有人了。”
锦鱼转眸,见相隔两个座位上坐着一位女子。
这女子长得眉毛粗浓,重重的双眼皮,看着颇为英气。
竟然是安国伯家的嫡女柯秀英,柯三姑娘。
如今也是选了太子侧妃的人物。
王青云是正妃,婚期订在八月二十。
大约三个月后,才会轮到柯秀英等侧妃。
只是柯秀英怎么会在这里坐等?
难道她也要给王青云添妆?
锦鱼心里升起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她好像被王青云算计了。
第126章以一敌二
她前两日写信来问,哪天何时过来添妆。
王青云给她指定了这一天,这一个时辰。
她当时还奇怪,不过想想,王家如今炙手可热,王青云自己也是交游广阔,大概怕人都一窝蜂似地去了,接待不过来,便没多想。
可看到柯秀英,她不得不怀疑,王青云让她这个时辰来,还特意带她到这间屋子,就是让她来见柯秀英的。至于为什么,她大约能猜到一点,不过她拧眉想了片刻,决定还是不与柯秀英起冲突。
她站在原地,转头看了看室内,见东窗下还有一个空位,便转身往那里走去。
不想还没走近,不知道从哪里猛地窜出个人来,抢先一步,一屁股坐在了那椅上。
锦鱼定睛一看,瓜子脸,瘦高挑儿,举止妩媚,肤色如蜜,竟也是熟人。就是那位在赛花会上头一个上场,想耍小聪明的常姑娘。
锦鱼自回京来,还没遇到过今天这样难堪的情形。还是在王青云家。
即使当时她才从庄上回来,没人认得她,可也没人这样明目张胆地欺负过她。
连她出门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他们景阳侯府的人,真像老太太说的,在京里已经被人踩在了泥里。
许夫人的事,确实挺丢人的。
可是她虽对这些人家不了解,也知道,像白夫人这样真贤惠的主母是极少的。
这些表面上和和气气,慈眉善目的夫人们,多多少少手上都干净不了。
不过是揭没揭出来罢了。
今日却对她摆出这副避如蛇蝎的圣人模样来,倒让她想起了许夫人当日也是这般的虚伪作派,没得叫人恶心。
她便淡淡一笑,叫豆绿:“去让他们给我摆张椅子来。”
豆绿狠狠瞪了那常姑娘一眼,出去了。
常姑娘歪着脖子冲她笑道:“江三奶奶好大的威风,这里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家。不是你的国色天香园,你怎么也敢这般颐指气使?”
她话音刚落,就有人跟着笑了起来。
锦鱼动了火气,板起小脸,冷笑一声:“论年纪,我长你幼。论家世,我高你低。论身份,我贵你贱。起来,给我让座。”
不想那常姑娘却是丝毫不怕,捂着嘴,笑得妖娆,转头看向旁边一位身材肥胖的妇人,道:“母亲,你看,她凭什么欺负我呀!母亲给女儿作主!”
锦鱼倒是有些意外,这妇人穿得十分华贵,头上插了十来枝各种钿花,身材圆圆滚滚,想不到能生出这么个身材妖娆的女儿。
那妇人目光与她一对,冷笑一声,却转头对那常姑娘道:“女儿,我看你还是把座儿让给她吧。她母亲可是连人都敢杀,若是她恼起来,也来杀你,可如何是好?”
别说许夫人已死,就是许夫人还活着时,锦鱼心里的母亲也只有秦氏一人。
虽然知道此母亲非彼母亲,她还是气得脸色通红,只恨自己不能像晴雾,伸手一掌直接砍晕了这对母女。
确实,她叫常姑娘给她让座,人家不让,她能奈人家何?
可是也不能就这样认输。
她抬了抬下颌,脸上带笑,声音却冷嗖嗖地,对常家夫人道:“我倒是站站也无妨。反正这京里谁人不知,我已经嫁了人。我家夫君还待我如珠似宝。就不知道常姑娘如今可许了人家?也不知道那婆家听到常姑娘如此无礼无状,会不会还想要这门亲事呢?”
每个未出嫁的姑娘,最大的心事便是找个好夫婿。
常姑娘跳出来让她难堪,多半是为了当初在国色天香园,想耍小聪明,却叫她瞧破手脚,没搭理,才来找她的晦气。
她刚才那话就是告诉常姑娘,她已经是嫁了人的。名声坏不坏的,根本不在乎。
倒是这位常姑娘,若是因为得罪了她,坏了名声,亲事难免会有变故。
果然那常姑娘听了这话,脸色涨紫,指着她气得想骂人,却终是没骂出口。
这时就听身后有人道:“江三奶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论年纪,你长她幼,你便该让着她。论家世,你高她低,你就该自恃身份,不要跟她计较。论身份,你贵她贱,这倒不知你从何算起?你夫君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小官,人家可是正四品家的女儿!人家先来你后到,你却叫人给你让座,实在无礼得很呐。”
这声音有些粗,锦鱼回头,就看见浓浓的眉,大大的眼。原来是柯秀英。
既然柯秀英死活要撞上来,她也就不想再跟她客气了。
锦鱼当下眉毛慢慢挑起,冷笑道:“你怎么在这里?我还真是眼拙了。”
柯秀英:……
刚刚明明她已经为难过卫锦鱼一回。卫锦鱼明明也看见了她。
现在居然装没见过。真是太可恶。
一直以来,无论到哪里,都是她卫锦鱼大出风头。
好容易她选了太子侧妃,扬眉吐气了一回。
也好容易卫家出了事。
不但是她,还有别的人,全都瞧不起卫锦鱼。
不趁今天这么好的机会,狠狠踩她一脚,实在是不解气。
她高昂着头,冷笑一声道:“怎么?只许你来给王姐姐添妆,不许我来么?”
*
锦鱼跟柯秀英虽有一臂之距,可也感受到了对方浓浓的敌意。
她不是很明白,这敌意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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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是因为柯秀英跟锦心关系好,为锦心出头,她是不信的。
如果不是锦心的房子塌了,王青云都未必是在太子妃的人选之中。
就算在太子妃的人选之中,也未必能当上这个太子妃。
柯秀英本来也不并不是全无机会。
现在说不定柯秀英还恨着锦心呢。
不过柯秀英为什么这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既不仁,她便不义。
锦鱼淡淡一笑,道:“我只是好奇,你是给你未来的姐姐添妆呢,还是给你现在的姐姐添妆?”
一句话,便让柯秀英变了脸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未来的姐姐,指的是王青云是太子妃,柯秀英只是侧妃。
锦鱼也懒得理气得瑟瑟发抖的柯秀英。
正好豆绿也叫人搬了张椅子进来。
若按锦鱼平素的脾气,自然就顺势坐下,省得与人白废口舌了。
可今天不一样。
自从许夫人出了事,她头一回出门,就叫人这般践踏下,日后传出去,人人都以为她好欺负,都来找她麻烦,那可就太麻烦了。
她看都不看一眼刚搬来的椅子,指着常姑娘道:“让座!”
那常姑娘还要争执,她娘却怯怯地拉了她一把,道:“不就是一张椅子么?让给她就是了。你坐那里也一样。”
这是要息事宁人了。
常姑娘却不依,还要闹。
锦鱼便冷笑道:“原来常姑娘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放在眼里,当众就敢顶撞呢!这样忤逆不孝,我倒要四处与人说说去,叫人评评这个理!”
忤逆不孝可是十恶之罪。
“你……”常姑娘哪里抵挡得住,只得悻悻起身。
锦鱼看了豆绿一眼。
豆绿抽出绢子,仔细把那常姑娘坐过的椅子擦了擦,才做了个请的手势。
锦鱼这才从容坐下。
她坐下后见柯秀英仍站在她面前,不由又挑了挑眉毛道:“怎么?柯妹妹还有指教?”
柯秀英气得脸上一阵一阵变色,怒道:“卫锦鱼,你如今既不是景阳侯府的人,也不是永胜侯府的人,只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官眷,就敢这般嚣张,我就等着看,你会不会落得个你母亲那样的下场。”
锦鱼慢慢地弹了弹裙摆,笑道:“柯妹妹还真是关心我呢。”说完,一双星辰闪烁的眸子扫了一遍全场,有人避之不及,有人好奇回视,也有人目光兴奋,看热闹不嫌事大。
锦鱼笑道:“皇上下旨处置罪妇许氏之时说了,以此诫示天下妇人,当恪守妇德,嘉言懿行。我一个从五品的官眷,身份低微,资质鲁钝,领悟不深,也就罢了。像柯姑娘这样未来的太子侧妃……若是也领悟不深,岂不有愧皇上教导?”
众人听了这话皆是一惊。
之前卫锦鱼进门,也有人以前不认得她。见她年纪青青,穿着件湖绿色的盘金彩绣散花绫袄,下着一条素白朵云绉挑线裙,头上插着明晃晃的垂珠步摇,美貌明媚得如一枝八月的荷花。
还当是谁家的小媳妇。
听得旁边人说是已经自立门户,在京里大名鼎鼎的卫五娘子,都不敢相信。
尤其是见她要坐在柯秀英边上,被故意刁难,也不敢吭气,都不免猜她是个面团性子。之前的种种传闻,都是名过其实。
等她与常姑娘吵起来,众人这才觉得她有些锋芒。
可心里未免更有些瞧不起了。
这不就是吃柿子捡软的捏么?
对着未来的太子侧妃,安国伯家的柯秀英,屁话不敢说。
对着将作监监正常家这个四品之家的姑娘,倒是蛮横得很。
不过是仗着夫家娘家都是一品侯府罢了。
现在见她这副完全没把柯秀英放在眼里的作派,便知道,人家之前退让不叫怯懦,只是大度,懒得跟柯秀英一般见识罢了。
听听现在这话说得,就差指着柯秀英鼻子说,没有“恪守妇德,嘉言懿行”有违皇上教诲了。
三言两句,不但大大方方地把许夫人的事撩开来说,还教训在座各位,别太过分了,不然便是有违皇上杀鸡儆猴的一番苦心了。
确实是个顶顶厉害的角色。
平心而论,许夫人这件丑事,跟卫五娘子也没什么关系。
谁不知道她是自小在庄上长大的?
不但没什么关系,这件事,还彰显了人家卫五娘子有情有义。
别的出嫁姑娘见娘家有难,都躲着。
她倒好,索性搬回家去,一直住到丧事办完。
真不是个怕事的人。
实在是让人不敢再稍有任何轻视之心。
安国伯夫人这时上前,拉住了女儿的手,笑道:“都是熟悉的姐妹,在这里等着给王姑娘添妆就是了。什么时候聊天不成。”
意是把刚才的争吵硬生生说成了聊天。
锦鱼倒也不反对她大事化小。
柯秀英被拉了回去,尤自不敢相信卫锦鱼居然胆大包天到连她都不放在眼里。又气又恨,暗下决心,等她进了东宫,得了宠,绝不放过江凌,定报今日之辱。
就在众人胡思乱想心思纷呈之际,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丫头。
这丫头身穿一件鹅黄色的比甲,两只眼睛大得像猫儿一般。
倒是有不少人认得。这是王青云身边最贴心的丫头,叫赏月。
奇怪,她怎么不在王青云身边伺候,反跑到这里来了。
若是要请人进去添妆,叫其他的丫头婆子通知一声就是了。
却见她大眼睛在屋子里扫了扫,正要朝西头迈步,就听得有人叫了一声:“赏月姐姐!你那么大对眼睛,怎么瞧不见我呀!”
就见一片红影迎了上去,却是卫五娘子身边那个长着个小蒜头鼻子的丫头。
赏月顿时一拍双手:“豆绿姐姐!原来你们在这里!前头的婆子也是糊涂,竟把你们给引到这里来了。我们姑娘怕你家奶奶怪她招待不周,叫我赶紧过来陪个不是。赶紧请你们进去。”
锦鱼目光一闪,嘴角微微一勾,赏月怕不是在哪里偷听着呢吧。怎么这里她刚把柯秀英收拾了,赏月就跑了来。
她站起身来,朝赏月走去,嘴里还故意嘟囔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一屋子等着的官眷,刚才卫锦鱼进来时,都装作不认识人家。这下心中后悔,也是无益了。
以前就听说王家姑娘与卫锦鱼关系好。
刚才看卫锦鱼给领到这里来,引她来的婆子也不殷勤,还当是卫锦鱼自己贴上来的。
王家姑娘这就要入主东宫。
卫锦鱼娘家嫡母却闹出那么大个丑闻,王家姑娘想要避开她,也是情有可原。
哪里想到,竟是人家忙中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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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里坐着的哪个不比卫锦鱼有身份有地位?结果王家姑娘做事这么周全的人,竟然派了最贴身的丫头亲自来接。
这其中之意再明白不过。
就是故意要给卫锦鱼这个脸面。
就是当众要给卫锦鱼撑腰。
这一巴掌……可是甩在一屋子人的脸上。
自傲的人,自然不服,暗道,这位太子妃看来也不过如此。为了一个小小卫锦鱼得罪这一屋子的人,值得么?
谨慎的人心中纳闷。
未来太子妃应该不是笨人,怎么会单这样抬举卫锦鱼?难道这卫锦鱼真能手眼通天?看来以后还是不要轻易得罪人家才是。
看热闹不走心的人:这是怎么回事?我做错了什么?
待锦鱼一走,不由都议论纷纷,各有各的盘算不提。
*
锦鱼却被引到了王青云的闺房。
锦鱼也是头一回进来。
就见这闺房极宽敞。
一座两三丈宽窄的花梨月洞门双喜灯笼拔步床也只占了小小一角。
其余各处,绣凳圆桌茶几琴台香炉,挂画屏风幔帐不一而足,比她住的屋子不知道精致了多少倍。
她不由又想起钟哲来。
也不知道钟哲远山远水地逍遥到了何处。
说来,其实他们两个都是爱讲究生活的人。
只是可惜终归没能走到一起。
王青云穿着件梅红重莲绫的衫子,坐在窗边一张枣红色大理石的圆桌旁,阳光从外头射进来,映得她半脸明亮,半脸阴暗。
见她来了,王青云偏过头,笑着叫了一声:“你来了?!”
锦鱼苦笑。刚才那么一出,王青云还在装作不是故意在设计她。
她心里不免有些不痛快,便也不跟王青云客气,坐到桌子对面,伸手自己倒茶,赏月早抢了去。
锦鱼喝了口热茶,又与王青云寒暄几句,才从袖中取出两个鸽子蛋大小的小盒子。
一只鹅黄地五蝠捧寿珐琅彩,中间有块红宝雕成的石榴,打开来,异香扑鼻。
再一只湖蓝地富贵长春珐琅彩,中间一朵红宝雕成的牡丹,打开来,又是另一种异香。
好香难寻。
王青云自己也是识香的好手。
仔细闻了闻这两种香气,竟是没有见过的。
一种味浓,有些茉莉的清甜,又有些橙花的浓郁,又好像杂着些不知名的木香。
倒是极好闻。
另一种味淡而雅。只是除了一丝橙花香味,还有一丝药味,药味过后,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腻。
却是有些怪异。
王青云知道若不是好东西,锦鱼不会送给她作添妆。
便问是什么香气。
锦鱼便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把王青云羞得满脸通红,啐了她一口。
锦鱼却不以为忤,笑道:“送你什么,我可真是想破了头。饮食男女,你嫁了人便知道,夫妻间,这是人道。”
王青云红着脸佯怒道:“你要我怎么写你的添妆!”
锦鱼嗔她一眼,淡定得很:“你就写红宝珐琅彩胭脂盒一对!这也难得倒你!”
王青云:……
锦鱼见妆也添完了,王青云还是没主动解释今天为什么要算计她,心里便有些暗暗生气。难不成王青云当她是个傻子,会以为一切都只是巧合?
可王青云的身份地位如今已经不同。
她们不再是朋友,而是君臣。
说难听点,她刚才自行坐下,已经是僭越了。
王青云让赏月去接她,特意在众人面前抬举她。
就算在柯秀英的事上算计了她,两人也算是扯平了。
王青云不肯主动说,她若是坚持要去质问,似乎有点不知进退。
可是,她们做的是夺嫡这样掉脑袋的大事。
若是彼此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还怎么合作?
就算她要给王青云抬轿,她也要知道,王青云,值不值得她信任。
不搞清楚,她不能安心。
想了想,她把那两盒香收拾放好,道:“我知道你今日极忙。不过有件事,走之前,我想问你。”
王青云端着红釉碗浅浅抿了一口茶汤,点了点头。威仪毕露。
锦鱼暗暗吸了一口气,道:“你今天为什么要算计我?”
这句话,像一枝箭,射出去,便回不了头。
而瞬息之间,刚刚还与她脸红说笑的王青云,浑身就浮起一层清冷,连眼神也变了。
好像整个人都没入了阴影之中。
锦鱼的心,也忽悠一荡,沉了下去。
王青云还没进宫呢,面对她,她怎么就居然生出一种伴君如伴虎的恐惧?
第127章杀气腾腾
她已经质问出了口。
现在摆在面前的选择其实并不多。
就算前面一地刀尖,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她静静地站着,没开口,而是以一种坚如磐石般的姿态与王青云对峙。
她抛出了一个问题,她在等一个答案。
王青云不动,她亦不动。
此时的她像一个传说中的武林高手,正与对手比拼内力。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谁也没说话,谁也没有动作,但两人看不见的能量已经交锋无数。
终于,王青云开了口,不过她说的是:“你再说一遍?”
当一个人跟你说“你再说一遍?”的时候,其实并不是让你真的再说一遍,而是在威胁,是在告诉你,你说了不该说的话,如果不赶紧认错收回,后果严重。
锦鱼是真的怒了。
有一种“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屈辱感。
但是她却没有发怒,反而弯了弯嘴唇,淡声道:“你没听清楚吗?”
反正已经豁出去了。
她不能让王青云把她压下去。
现在是王青云需要她的帮助,而不是她需要王青云的帮助。
今天这一出,多半是王青云想给她立规矩,那她就给王青云也立立规矩。
大不了一拍两散。
她跟江凌还乐得不卷入那掉头的勾当中去呢。
左右逢源岂不更好?
王青云嘴唇抖了抖,突然伏在桌上格格笑了起来,半天抬眼,一脸无辜:“是底下婆子糊涂。”
好像一场无声的打斗落了幕。
锦鱼背心里微微有些冰冷。
这个答案,她不满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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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的是开诚布公。
物随心转,境由心生。
这个世界上,别人怎么对你,至少有一半是由你自己决定的。
她便朝王青云狠狠翻了个白眼:“你还装?”
王青云这才收起嘻笑,正色道:“卫锦鱼,你好大的胆子。”
锦鱼也正色道:“今日正好,改日你进了宫,再说这样的话,只怕隔墙有耳。我只问你一句,你想我待你,是朋友之谊,还是君臣之义?二者必不可得兼。”
王青云摇了摇头,却声音快慰地喊了一声:“赏月。”
赏月也满脸是笑,走到落地罩边,拉开了垂着的闪金梅红帷幕。
王青云起身道:“你随我来。”
锦鱼不解,跟着进去,绕到那落地罩后,就见墙上贴着一张五彩桃园三结义。
画前摆着一张翘头黑檀香案。
案上放着一只青铜香鼎,旁边有一只银制香盒。
地上还放着两个圆形玫红绣金色牡丹花的跪垫。
锦鱼心里隐隐约约有点明白王青云要干什么。
就听王青云:“你也知道,我母亲去世得早,就生了我与青山。家里虽有别的姐妹,可我心里,终归只有青山一个是真亲的。”
锦鱼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她以前是没有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还体会不到其中差别。
可现在她有了宁哥儿这个小弟弟。
便知道,即便她跟锦熙要好,也是不同的。
说她心无大爱也好,人便是如此。
血脉之亲的关系与别的总归不一样。
所以许夫人临死只顾着自己的子女,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与不平。
就听王青云又道:“你问我,是要朋友之谊,还是君臣之义,我都不想要。我想要与你义结金兰,我要你的姐妹之情。”
锦鱼内心震动。
忽然明白了王青云今日种种设计的用意。
不过是在考验她有没有资格做她的姐妹罢了。
她问的问题,也是王青云今天想要搞清楚的。
若她不够坦荡,不够勇敢,那她也不过是一个趋炎附势,畏权惧势的寻常人。
这样的人,在以后的夺嫡之路上,王青云怕也不敢真的交心以托。
她们要做的事,累极全族,危险至极。
最难的一关,便是彼此的信任。
她不怪王青云这样谨慎。
反而有些佩服王青云的心机。没有这样的心机,怎么去得东宫这样的龙潭虎穴。像柯秀英,她就完全不看好。不过是仗着与前太子妃有几分相像,得了眼缘,就作三作四,下场不会比锦心好多少。
她就单纯多了,没想过要试探对方。
当然也是因为,她之前虽与王青云交好,却没有想过,要好到义结金兰的地步。
“你可愿意?”
许是见她久久没有说话,王青云问道。
锦鱼点点头,笑起来:“那咱们今日扯平了。我帮你重重打了柯秀英的脸。你也帮我在众人面前出了一口恶气。自从出了许夫人那事,连国色天香园都受了影响,倒好像我也成了瘟疫一般。如今你出手,倒叫那些个势利小人瞧瞧,未来的东宫太子妃都跟我要好得很,谁还敢瞧不起我!”
王青云脸上一红,郑重屈膝福了一福,算是为今日的设计陪了一礼。
锦鱼便笑道:“亏得现在得了你一礼。日后就只有我给你行礼的份儿了。”
王青云大笑,亲自上前从香盒中取了门柱香,递给锦鱼三柱。
两人便燃了香,双双跪下,对天盟誓,全了金兰之礼。
她们的盟誓各不相同。
王青云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王氏青云愿与卫氏锦鱼结为金兰。福祸与共,情义永坚,决不背叛。若违此誓,愿受天刑。”
王青云说完,锦鱼才说的。
她说的却是:“天地五方神明为证,卫氏锦鱼愿与王氏青云结为金兰。坦诚相待,情同姐妹。若违此誓,愿受天劫。”
她想告诉王青云,她最看重的,是彼此的坦诚与信任。
这样的考验,到此为止。
两人结拜完毕,锦鱼便说要走。
王青云却道:“你这样急着走,不想听我解释今日的事了吗?”
锦鱼笑道:“外头一屋子的人等着给你添妆,我来了这许久。你还要她们等下去么?”
王青云点点头:“你我今日一别,再见就在宫里,鹦鹉前头不敢言。你便让我多说几句罢。”
锦鱼想了想,便听她的,回头仍在窗前桌前坐下。
赏月拿了点心来,锦鱼便取了一块蝴蝶葡萄酥吃了起来,一边听王青云解释。
其实也跟她猜的差不多。
柯秀英提出要给王青云添妆。
王青云也不好拒绝。
怕传到太子耳朵里,说她心胸狭隘,容不下人。
可谁又愿意还没出嫁,就要去会会自己未来老公的小老婆?
即便王青云对太子并无男女之情,也有作为正妻的脸面要顾。
柯秀英此举,不是来示威的,就是来装蒜的。
若她诚心想添妆,大可让人送一趟,或者让她娘代送。
自己跑这一趟,是逼着王青云非见她不可。
也难怪王青云想给她个教训。自己又不方便出手,只好借她一用。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我也没怎么得罪过她柯秀英,她干什么主动来找我麻烦?你怎么能算到的?”
锦鱼问。
这盘算人心的本事,她可没有。
王青云也该知道她的脾气,就算她跟柯秀英一屋,若柯秀英不先来找她麻烦,她什么也不会做。
王青云便撑着脸颊,十分笃定道:“当初柯家想跟王家联姻,青山瞧不上她。她心里便对王家怀着恨呢。后来她听说太子殿下要选妃,便挖空心思想进宫。如今得了意,怎么也要来王家显摆一下,以报当日王家瞧不起她之仇。这样一个心胸狭窄之辈,你想想,她见你如今落了难,能不趁机踩你一脚?之前哪次你们同场,不是你一个人大出风头?她说不定恨你比恨我还多。”
锦鱼无言以对,终归对柯秀英的心思并不太在意,便揭过了此事。
她也不由有些感慨。
不管为了什么原因要嫁入东宫,如今看来,王青云至少面对进宫,心情看起来还是快乐的。
过了几日,王青云轰轰烈烈地嫁了。
太子大婚,京城又热闹了几日。
*
锦鱼那天回家,只跟江凌说了跟王青云结拜姐妹的事,没提王青云设计她跟柯秀英与常姑娘争执的事。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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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江凌一向待她太好。若是听得她受了委屈,说不定会想什么法子去找柯家常家的晦气,便是对王青云说不定心里也会存些芥蒂。
反正她也当场就打回去了,没吃亏。这种后宅女子之间的小心眼,何必小题大做牵扯到前朝去?
自许夫人这件事后,锦鱼这里倒是清静了许多,没什么人再给她递帖子请她赴会。
她在家里便悠闲得很。
又开始亲自照顾花草。
把一个小院打理得奇花异卉,美不胜收。
不过她的时间,最多还是花在兰舍里。
今年兰花总算要开了。
有几盆已经开始抽了花莛,十二月就能开花。
这花长到这么大,叶片细窄如韭,软软韧韧,弯弯如眉,秀丽异常。
她猜多半是莲瓣兰,不过还是要等花开了才知道。
这日,她正带着满儿在兰舍里亲手给几盆将开的兰花喷水,就听到门开了,身后有人进来。
满儿叫了一声:“爷回来了。”
这一盆眼看就喷好,她便没及时回头,不想下一刻屁股上竟是挨了一巴掌。
虽是不重,可还当着满儿的面呢!
她顿时又羞又气,满脸通红,转过头去,跺脚嗔道:“你这是做什么?”
嗔完了,才看见江凌脸色黑沉沉地,像是马上要下大冰雹。
身上还穿着朱红官服。
江凌向来回家都是去先换衣裳的。
这样急匆匆来找她,脸色还如此难看,难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她忙问怎么了。
江凌却像个置气的孩子,撅着嘴,不说话,只拿眼幽愤地瞪她。
锦鱼实在不解,只得赶紧放下花洒,叫满儿拿水来给她洗手。
洗完手,她便拉着江凌,指着那要开的兰花道:“你看,你送我的种子,如今要开花儿了。你猜花开了,会是什么颜色的?”
江凌却冷冷地看了一眼,道:“我怎么知道。”
仍是在生气。
锦鱼便笑着摇了摇他的手,娇声道:“对呀,你生气,闷葫芦,不跟我说为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呢?”
江凌这才脸色微松,抬了抬下颌,道:“你那日去给太子妃添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锦鱼想了想:“我跟太子妃结拜姐妹了。我跟你说过的。你忘了么?”
不想江凌气得伸手又拍了她屁股一巴掌。
虽是不痛,可是太丢人了呀。最小心谨慎的小满儿吓得“啊”地叫了一声。
锦鱼跳起来,退开几步,捂着屁股,指着江凌控诉道:“你……你打我,小心我……我回娘家去!”
江凌却竖了眉毛,道:“你便是人在这里,还不知当我是什么呢!我是你夫君么?你在外头受了气,怎么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跟柯秀英与常姑娘吵架的事,过去了有一阵子,她想了想,才想起来。
只是奇怪,谁嘴这么快?这种后宅闲事,居然传到江凌耳朵里去了。
她便拉着江凌出了兰舍,盯着他换了衣裳,回到书房,才坐着把事情的经过简略说了,末了道:“谁跟你说的?不会是他们两家要找你麻烦吧?”
若是后者,又另当别论,
她确实错了。
就算她不计较,别人也会计较。她确实该跟江凌说一声,省得他不小心遭了人的陷害。
江凌沉声道:“你可知道,后宅与前朝本来就是密不可分的。许氏的事,难道当初不是后宅小事,可后来如何,差点儿把整个景阳侯府折进去!”
锦鱼突然觉得自己的屁股挨了两巴掌不算冤枉。
她还是有点大意了。
“他们两家在找你麻烦?他们做了什么?你要不要紧?”她是真有些担心。
江凌却脸色阴深,高高挑了挑眉毛,并不答她,反问道:“你倒说说,那日屋里还有些什么人?!除了柯侧妃,常大姑娘,还有谁给你气受了?”
锦鱼唬了一跳。
这杀气腾腾的样子,她怎么有种江凌为了她“受气”想要大杀四方的感觉?
就不说安国伯柯家,人家柯秀英未来多半在东宫会很得宠。
就说常家,也是个正四品的官儿,钱多得能拿金子辅地。
她们景阳侯府因为上次的事,伤了元气。
永胜侯府日子虽好过了,可在朝上说不上话儿。
江凌一个从五品的官儿,拿什么去跟人斗?
其实,她当时并没吃亏。
反倒是柯秀英跟常姑娘丢了脸。
事后王青云又当众替她撑了脸面。
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气要出的?
便道:“若是他们要对付你,咱们自然是要打回去。可是若你只因我受了一丁点的小气,就要与他们为敌,未免显得太过心胸狭窄。如今许夫人的事好容易才平息,树敌太多,对咱们也没什么好处。”
江凌极不满地瞪了她几眼,甩开袍袖,起身坐到书桌前,提起笔来开始写折子。
看他那笔如刀戟的模样,锦鱼知道是劝不住了。
虽有些悬心,可又相信,江凌既敢如此,必是有这个本事的。
她便也就不再操这份闲心。
过了几日,她吃过午饭,正跟香罗几个坐一处对秋后收上来的账簿。
粗粗算一算,她的产业,除了袁娘子的锦红衣辅收益只得三百两,其余各处都收益极丰。
进项最多的便是长兴坊的粮油辅子福记,往年只不过万两出头的进项,今年直接翻了两番。到了三万两出头。
其次是国色天香园。
虽然受了许夫人的影响,下半年进项不如上半年,可也有两万多两银子的收益。
绿柳庄头一年养鸡鸭,竟也有一千两的进项。
她都有点算不过来自己这一年有多少银子的进项了。
正喜滋滋地跟豆绿等商议,过年该发给各处多少红包,又该办些什么年礼,外头来报,说锦兰突然来访,还带了一车的礼。
不请自来必有事。
她忙让把东西收好,带着豆绿到前头穿堂花厅待客。
就见锦兰穿着件姜黄色浣花锦的袄子,头上插得金光闪闪地坐着。
一见她,本来微微下垂的八字眉都挑得老高,眼睛也亮了。
一时丫头们送上来茶水点心。锦兰便说要看看她的屋子。
锦鱼便带她随意看了看。
别的倒也罢了,对她的院子,锦兰羡慕得不行,问她要花要草。
她便吩咐雷二嫂子给找些花草儿,一会儿给锦兰带回去。
看完了屋子,两人坐下喝茶吃点心,寒暄一阵,锦鱼才问锦兰今日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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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来找,有什么事。
锦兰便涛涛不绝地说了。
想来早憋得难受,倒叫锦鱼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常家这个将作监的官职,专门负责修建宫室、宗庙、皇家陵寝等事,是个大大的肥缺。
锦兰家也不差,身为皇商,专营官办的酒肆茶楼等。
两家不但有些往来,还做了一门亲。
董家旁支有位姑奶奶嫁到了常家旁支。
昨日,这位董家旁支的姑奶奶带着常夫人,去找了锦兰,还带了一车的礼。
托锦兰来找她求情。说常姑娘年纪小,不懂事,让她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常家。
锦兰便道:“实不相瞒,我与她也不熟。也就是董家宴会上见了,互相道个好的交情。我问了才知道,原来是为了之前在王家,她家姑娘当众让你难堪那件事。我就想,这事都过去好些日子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道歉?原来呀,他家遇到大麻烦了。”
锦鱼不由愕然。
想不到之前王家的事,锦兰也知道。
她忙问锦兰怎么知道的。
锦兰道:“那日屋里许多的人。这话还不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你放心,传言倒不是说你受了欺负,反说是那常家姑娘品行有亏,又不自量力,便是未来的太子侧妃,别人当众不好议论,私下也没少笑话她不知进退。什么人不好惹,偏去惹你卫五娘子。”
锦鱼无语。
难道就这么一点小事,她就挣了个不好惹的名声,还传遍了京中贵妇圈?
不好惹这三个字,说难听些,便是泼妇。
对她名声多少有些妨碍。
她心里有些堵,脸上就带了点不快。
不想锦兰又道:“你可知道,这事之前,常家姑娘正跟礼部陈家议亲。听说都快成了。结果这事一传,陈家便推说八字不合,硬生生把这亲事给推了。常家不服,找了人去问,说是陈家嫡长孙,就是那个之前跟你们一起赈灾的,陈侍御史反对与常家结亲。说他知道你,是最明理和气的人,这事定然常家姑娘品行有缺,不可作亲。”
锦鱼听了半忧半喜。
她虽不喜欢这位常姑娘,可听到她当日随口一语,竟真搅合了人家的亲事,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坏人一门亲,败坏九代根。她这泼妇的名声,又多了一项罪名。
知道的明白陈侍御史是因为认识她的,替她说了句公道话。不知道的,怕还以为她特意去找了陈家,故意搅合了亲事。
她想了想问:“这就是常家的大麻烦?可这亲事都退了,你求我也没用啊?”
锦兰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若单这事,常家倒不至于这般着急,是你家江三郎,不依不饶,要把常家赶尽杀绝!”
锦鱼:……
第128章小题大作
锦鱼想起江凌那天的脸色,心里七上八下。
赶尽杀绝,他还真敢啊。
将作监这种地方的官儿,听着不像刑部、吏部、户部这么威风有前途。可这种官儿轻松实惠,油水大,没有很硬的后台,谁也拿不到这个位置。
她不知道常家后头有谁。
真是让她忧心。
忙问锦兰,怎么个赶尽杀绝法。
锦兰道:“你家三郎,可真是好本事。他都没费劲去找什么人证,光靠翻户部工部的几本老帐,硬就是抓到了将作监弄虚作假,偷工减料,过去十数年贪墨了几十万两银子的证据。”
锦鱼:……
江凌之前在户部两年,真没白呆。他又心细如发,看出问题来也不奇怪。
只是他现在已经不在户部,跟工部更没渊源,又如何拿到的这些老账?
她实在是好奇得很。
问锦兰,锦兰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总之这事,还没捅到皇上跟前,只是到了御史台。若是在御史台硬捂住了,这事也就是大事化小。若是到了皇上跟前……”
锦兰说着,噤若寒蝉地摇了摇头。
不用她说,锦鱼也知道,这后果可比之前景阳侯府的事严重多了。
修皇陵还敢偷工减料,那可是破坏龙脉国运的大事。
抄家灭门牵连九族都不足为奇。
虽然这常家是自做孽不可活,可是江凌这报复也过于雷霆万钧。
这事一出,以后她便是泼妇,江凌便是权臣。
京里谁家也不敢轻易来惹他们了。
不过也会成为众矢之的,仇人太多,日子也未必就能好过。
真是欢喜也不是,发愁也不是。
可案子既到了御史台,自然是御史台说了算。现在就算求了她,也不可能把案子从御史台撤回来。
锦兰求她,也没什么用,该去找锦芬才对。
可想了想,锦芬的夫家周家的老爷子御史台的大夫,那是出了名的清廉耿介。
若是他肯贪,周家还会那般清贫?
她便问锦兰常家御史台那边有什么打算。
锦兰道那边常家自会去想法子。只是托锦兰来向她求情,若是常家把御史台给按下去了,只求江凌不要再追着不放了。
只要她肯答应,无论要多少钱,还是要常夫人跟常姑娘来给她磕头赔罪,都不是问题。
锦鱼默默想了想自己今年赚来的清白银子,嘴角弯了弯。
她不缺钱,若是贪财,要了常家的银子,以后便有了天大一个把柄在常家手上。她还不至于这么缺心眼儿。
再说常姑娘跟常夫人,羞辱了她们,她除了浪费时间,增加仇恨,又能得个什么好?
当下便笑道:“你们怕是想多了。这事,我家三郎只是公事公办,跟之前常家夫人与常姑娘得罪我无关。你也是知道我的,我是那小肚鸡肠的人么?许氏跟锦心待我如何,可真出了事,我也没……”
话未说完,却见锦兰八字眉倒了过来,一脸不满:“你不肯原谅她们,也就罢了。你不能冤我呀,亏我还以为你如今当我是个姐姐呢!莫不是你现在攀了太子妃的高枝,我便连作你姐姐都不配了?!”
锦鱼:……
不由心中暗道,难不成江凌做这事,还会大张旗鼓,说是在替她出头?
许是锦兰见她脸色确实无辜,便竹筒倒豆子,不再保留,一口气把事情全说了。
原来前些日子,江凌开始查账的时候,常家就接到了消息。
可是常家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又官大一级,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没太把江凌当回事。
不过常大人还是个谨慎人,托人从中捎话,说要请江凌吃顿饭,探探江凌这样做的原因以及虚实。
江凌却回说:“饭就不必吃了。让他家夫人跟小姐去跟我家娘子好好道个歉。”
常大人顿时火冒三丈。
他本以为江凌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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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家的麻烦,是朝中有人看中了他的肥缺,江凌不过是个冲锋陷阵的小角色。
想不到竟是为了后宅小事。他一个从五品,江家是个空架子,岳父家也刚刚元气大伤,竟然敢来找他常家的麻烦?
说到这事,他就够生气的了。
他女儿不过是不肯给卫五娘子让座而已,当众就叫卫五娘子折腾得下不来台,又被太子妃教训。回家一直哭着求他作主。
他还没去找江凌的晦气呢,江凌居然敢主动找他的晦气。
更何况,本来谈得好好的陈家的亲事也叫这件事搅黄了。
这卫五娘子,先是搞掉了他家跟钟家的亲事,现在又搅和了他家跟陈家的亲事。
就算那日是他女儿不对,如今已经受了这天大的教训,再想找门好亲事都不易了。
再说这事本来就传得到处都是,卫五娘子在王家就差当众打他女儿一个耳光了。
他若是再忍下这口气,让女儿夫人去江家道歉,以后还怎么在官场上走动?
他便暗中给江凌的上官送了份厚礼,让他收拾江凌。
不想这位枢密正三品的直学士却劝他息事宁人,道:“如今他虽只是个从五品,可皇上瞧在眼里呢,时不时找他去奏对。他既给你点明了因由,你就低个头。我却没这本事,动得了他。”
常大人还是不服,直接去找了自己的大靠山太子,想请太子出面周旋。毕竟那些贪来的银子,太子拿了大头。
不想太子听了他的事由,反倒不耐烦地怪他:“那卫五娘子,也算是孤的干表妹,又是太子妃的结拜妹妹。你女儿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事江凌要是忍下去,孤倒还真瞧不上他了。不过是道个歉,有什么委屈的?”
常大人气得三天吃不下饭,便找人去暗示江凌自己是太子的人。他不信江凌知道他的靠山是谁后,还敢把事情往上捅。
他一边拖着不肯道歉,一边劝太子替他出面弹压江凌。
太子却也跟这常家一样,抱着侥幸之心,总觉得那些个陈年帐本,江凌要搞清楚,哪那么容易?就算花上几个月,也未必有结果。
再说有诚亲王盯着,他也实在不敢轻举妄动。便想出个万全之策,打算找个差事,把江凌一杆子外派出去。
谁知江凌的动作竟是这样快,太子还没来得跟吏部办好此事,江凌的证据已经送给了御史台。
太子大怒,却不是骂江凌。
太子与常家的关系都是暗中。江凌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太子骂的是这常家鼠目寸光,因小失大,事已至此,只能立刻与常家切割了个干净。
常家这才慌了神,想再要去求江凌。
江凌却只说为时已晚。
常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便有人跟他们说,江凌爱妻如命,这事唯有来求他夫人,或有一线转机。
常家这才想锦兰这条线,求她来帮着说情。
锦鱼默默听完,只觉得将信将疑不可思议。
不免问锦兰:“你怎么连常家跟太子的事,都知道得这样有鼻子有眼睛的?”
锦兰得意道:“常夫人来求我,我能轻易答应她么?自然是要把所有事情问个一清二楚啊。”
锦鱼:……
虽然江凌替她出头这事,她自己觉得有点儿小题大做。可是江凌做都做了,她怎么也不可能向着外人拉江凌的后腿。
当下笑着对锦兰道:“这事我家三郎给过常家机会,是他们不肯要。现在开弓没有回头箭,连太子殿下都只能切割。你让我家三郎再把证据收回来,皇上问起来,岂不成了我家三郎在包庇常家?虽起因是与我的争执,可是现在成了一桩大案。我看常家倒不如学咱们家,趁着御史台还没把证据呈上去,主动认罪交待。皇上仁厚,看着他们家认罪态度好,也许只让他们退了钱财。不管怎么样,保住一条命最要紧。”
锦兰长叹了一口气,却又满脸羡慕地看着她:“你呀,这福气是真大!不但嫁了个长得好能力强的,最要紧是,江三郎把你捧在心上疼。一点气都舍不得让你受。经这一事,我看这满京的人,再没人敢惹你。”
锦鱼笑着说了些客气话。心里其实也是有点美滋滋的。
正想锦兰正事也说完了,便要端茶送客,锦兰却道:“如今许氏走了,你姨娘诰命在身。不如趁这个机会,求着爹把你娘扶正了。这么好的机会,你可别脸薄不好意思。若是你开不了口,我替你去问爹。”
这事其实锦鱼也有些盘算,可并不想锦兰参和进来,便婉言拒绝了。
到了晚上,江凌回家,锦鱼便把锦兰来找的事,还有太子跟常家的关系说了。
便问江凌事先知不知道常家是太子的人。
江凌挑着眉,揽住她的腰,颇有几分得意地点了点头,像个做了好事,求表扬的小孩子。
锦鱼:……
想了想,又问江凌:“那么多的帐薄,户部也就罢了,怎么工部的,你也看得懂,还能看出问题来?”
江凌眼光一闪,眉毛慢慢扬起,道:“我不过是随便找了几条跟修建先皇陵寝有关的账目,放在一处交上去,让御史台彻查而已。”
锦鱼睁大眼,半天明白过来。
原来江凌用的竟然是空城计!不然怎么能这么快就找到证据。
他说有问题。
御史台自然得去查证有没有问题。
这将作监谁不知道是肥缺,只要查,定然能查出问题来。
她又误打误撞地给常家出了个坦白从宽赶紧认罪的建议……
这样御史台甚至都不用查。
常家就倒了。
真是……应了她爹那句话。
江凌这人,确实是天生混官场的料啊。
只是胆子也实在大得叫人害怕。
夫妻本是同林鸟,她从未想过大难临头各个飞。
江凌的荣耀就是她的荣耀。
江凌的失败也是她的失败。
既然江凌决定向着权臣这条路子走下去,那她便只能生死相随。
她也就没问江凌准备怎么对付柯家。
过了两日,常家果然上了折子请罪。皇上虽然震怒,但确实免了常家死罪,只命抄家退赔,发回原籍。
这件事在京里传了好几天,柯秀英突然亲自登门来访。
锦鱼听到圆儿跑来说柯秀英来了,不由有些目瞪口呆。
忙换了身衣裳出来相见。
就见柯秀英穿着一件杏黄衫儿,蜜合色的珍珠罗,打扮得十分朴素,浓眉大眼都柔和了几分。
见她进来,立刻起身行礼,亲热地直叫“姐姐”。
这态度跟在王家时,实在是判若两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
锦鱼便让上茶水点心。
柯秀英把话绕了好几圈,才微红着脸道:“王家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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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妹妹失礼了。还望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锦鱼实在是不知道江凌是不是也对柯家做了什么。
但是江凌刚刚才动了太子的人,总不能又跟柯家对上。
柯秀英既然来向她认了错,不管真心假意,这事到此为止也是好的。
便跟柯秀英客气了几句。
又请柯秀英吃了饭,还送了柯秀英几样花草,这才送她出门。
等江凌回来,两人吃过饭,便去兰舍看兰花。这回没叫任何人跟着。屋里就他们两个。
看了一会兰花,她便笑呤呤问:“我还当你不会收拾柯家了?你又做了什么?”
江凌背着手,仰着头,得意道:“如今你可信了?”
锦鱼靠过去,贴近他,问:“信什么?”
江凌微低了头,直视着她的眼,挑眉道:“我能保护你。不会再让你被任何人欺负了去。”
锦鱼抱住他的胳膊,吐气如兰,笑道:“我虽信你。可是人上有人,天上有天。你也不必太执着了。只要你有这份心,我便知足了。”
江凌蹙起眉:“你还是不信我?”
锦鱼凑上去亲了他一下,笑道:“信呀,怎么不信。我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个最好的夫君。”
这句话叫江凌十分满意,胳膊一收,将她紧紧搂住,灼热的唇印了下来。
那天长得极好的兰花被打翻了好几盆。
叫锦鱼又心痛,又羞愧。还不敢声张。
自己事后吭哧吭哧地收拾了残局。
*
转眼到了重阳节。
锦鱼早早就从洛阳庄要了几盆上好的菊花。
有红黄相间的金背大红,还有绿丝如仙的清波繁翠,还有盘龙金钩小粉荷。
又准备了一些礼物,跟江凌两人一大早就回了景阳侯府。
到得景阳侯府大门口,见虽然已经换下了白灯笼,可望之仿佛仍是乌云笼罩,气势压抑,远无从前的兴旺之象。
门口的人见了她们,自然是殷勤得很。
她与江凌进了府,先去见过老太太。
说了几句话,老太太便让江凌单独先去见景阳侯,让去劝劝景阳侯,宽宽他的心。
锦鱼也没拦着。
江凌走了,老太太便招手叫她上了炕。
又叫花妈妈。
花妈妈转身进卧室,片刻出来,端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红漆雕花小匣子,放在炕桌上。
锦鱼见那小匣子十分古拙,四角的漆都磨得冒了白,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东西。
老太太颤微微地打开来,锦鱼只觉得珠光一闪,垂眼看时,就见里面黑色的绒布上躺着一只金累丝点翠豆荚蝴蝶纹九蝠挑头(1)。
上头是豆荚蝴蝶纹,下头是蝙蝠,蝴蝶的金累丝触角顶端缀着珍珠。
做工精美,形制典雅大气,又生动。想来插在头上,走动之时,那珍珠一闪一动,必定珠光流彩,美不胜收。
只是她的首饰已经很多了,并不眼馋,忙笑道:“老太太这里的好东西,也实在是太多了。”
老太太道:“这个你拿走。”
锦鱼忙要推拒,老太太道:“我知道你是个不贪心的孩子。也不缺这些东西。只是这还是祖母及笄时,你太外祖母费了好大的工夫,找来的。搁在我这里也白搁坏了。这回你跟你姑爷救了整个卫家,给你多少东西也是该的。这东西虽不是最贵重的,对祖母来说,却是最珍贵的。想来想去,这件东西除了给你,别人也不配。”
说着老太太动了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自己的母亲,眼泪又流了下来。
锦鱼见不得她如此,便只得收了。
也不怪老太太难受。
所谓大难来头各自飞。
刘氏受卫大郎的牵连,被削了诰命,十分灰心,与卫大郎吵闹互骂了许多天,卫大郎又动手狠打了她一顿。
刘氏又气又怒又绝望又无脸见人,哭着带几个孩子回娘家了,现下正吵着要跟卫大郎和离。
卫大郎一个人住在府里,成日醉酒,打奴骂婢,怨气冲天,几乎成了半个废人。
也不肯去给刘氏负荆请罪,接她回来。反嚷着要休了刘氏。
两人闹到这个地步,谁也劝不住。
卫二郎则跟杨氏提出要去给许夫人守墓,两人带着孩子去了卫家祭田庄上暂住。
锦鱼觉得他们也是想避避京里的风头。
等三年后回来,许夫人的事,也早就叫人遗忘得差不多了。
楼姨娘跟锦柔倒是有野心,想接过侯府的中馈,可老太太瞧不上她们母女两个。
杜姨娘为人本就有些迟钝,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两个年幼儿女身上,既没心思也没本事来管侯府。
因此老太太只得让花妈妈派人暂时打理着。
仍是用刘氏留下的那些人。
好在刘氏的人,原本也是老太太娘家的人。
花妈妈倒也管得住。
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这些锦鱼都知道。可是也不想再插手。
老太太的心思她多少有些明白。许夫人没了,她娘也没理由一直住在朴园。
她早私下问过她娘。
她娘说:“我现在回去作什么?回头你爹再续了弦,我难不成再搬回来?宁哥儿又怎么办?”
锦鱼想想也有道理。
其实她也想过。
看她爹如今消沉的模样,大约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想要续弦。
她私心里自然是希望她爹再不续弦才好。最好像锦兰说的那样,把她娘给扶正了。反正她娘现在有个诰命在身。
但是许夫人与她爹到底几十年的夫妻,许夫人又是她爹亲自出面,劝说自尽的。
许夫人自己死了也就算了,还连累了四个孩子。
她爹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呢。
因此这一向都是呆在景阳侯府,没有去过朴园。
她若是去找她爹问扶正的事,未免显得太过迫不及待,也太过刻薄了。
再说,这也只是她的想法。
也没问过她娘想不想。
怕她娘真的对这事有了指望,回头她爹又续了弦,岂不是白让她娘伤心?
老太太自己抹了一回眼泪,见锦鱼没吭声,只得道:“如今许氏也不在了,谁能给你姨娘难受?你就别拦着你娘回侯府了。”
锦鱼早有准备,立刻道:“还有大哥哥呢。我娘回来了,大哥哥能容得下她么?没得又闹起来。”
老太太却是怒道:“他敢!那个糊涂种子,就该叫你爹把他捆起来,在祠堂里好好打一顿!”
要说她爹对这几个孩子,尤其是许夫人的孩子,从小还真是有些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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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大郎犯的错不比卫三郎小多少。
可是她爹只是打了卫三郎,还把卫三郎逐出了族,却连骂都没骂卫大郎一句。任由他日日关上院子里酗酒打人,指天骂地。
老太太骂完,又流了泪,道:“我还有几日能活?叫宁哥儿回来府里住着,我也能多看他几眼。你就这么狠心么?”
锦鱼不免有些抵挡不住,心都软了。
可是她娘的想法也没什么错,她娘不愿意,她能怎么办呢。
她想了想,婉言劝老太太道:“如今我娘若是带着宁哥儿搬回来,怕是侯爷也不安心呢。要我说,倒是大嫂子的事更急些。她也在娘家住了有一个多月了,难不成还能一辈子住在娘家不成?老太太不如派花妈妈去劝劝大哥哥,去给大嫂子认个错,接大嫂子回来。她回来了,这府里也有了管事的人,花妈妈也能松快松快。”
花妈妈在一旁听了,笑道:“五姑奶奶,我可没少去劝。可也劝不动。不如你想想法子?”
锦鱼:……
姜是老的辣。这球又给她踢回来了。
她还真不想去劝卫大郎。
卫大郎这动不动就打人的脾气,实在可恶。
这次卫大郎不低头,她觉得刘氏就不该回来。
她们这里互相推诿,老太太在旁边听了,有气无力道:“这事你不管,也就算了。倒是锦熙那里……你得空瞧瞧她去罢,也帮她一把。”
锦鱼一怔。
她这一向也是深居简出。
之前锦兰来时,也没提到锦熙。
她向来觉得锦熙有宜春侯世子护着,自己又是个聪明的,不用她操心。
难道锦熙有什么事?
忙问花妈妈。
花妈妈道:“你别的不想,单想这重阳节,她哪年不回家来瞧瞧老太太?今年却是只送了份潦草的节礼。我便问那送礼来的陪房,一打听才知道,她婆婆如今待她是越发不好。她还压着下头人,不让告诉咱们。说怕老太太操心。”
锦鱼:……
锦熙是锦熙,她心里,是真拿锦熙当姐姐的。
看来,她得走一趟宜春侯府。
第129章婆媳矛盾
锦鱼也知道老太太有些不高兴自己拒绝了她的要求。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娘不想回来,卫大郎对她们母女的误会也很深。她娘现在回来,卫大郎更要说许夫人落得这个下场,都是她们母女害的。
她跟老太太闲话了几句,答应了去看锦熙,告辞出来,去望燕楼见她爹。
待锦鱼走了,老太太自己抚着胸口顺了半天气,才问花妈妈道:“你说秦氏不愿意回来,真是为了大郎?”
花妈妈想了想,道:“我看,她是在外头自在惯了。朴园上下,都称她为夫人,与白夫人也有些往来。有了夫人的体面,再回来做个姨娘,她能愿意?只是……”
见花妈妈谨慎的住了口,老太太闭了闭浑浊的眼,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秦氏虽是得了诰命,出身还是太低了些。
原是官奴,自小在侯府长大,是个栽花种草的丫头。因模样好,便被选去望燕楼伺候侯爷的竹子。一来二去的,叫侯爷瞧上了,便成了通房,后来怀上锦鱼,便升了姨娘。
若是把秦氏扶正……就算她拉得下这个脸面,就怕侯爷还未必乐意。
许氏的事,侯爷心里也不好受。连带着,对这些姨娘全都冷了下来,便是朴园也一直没去。算是替许氏守了夫孝,全了这几十年的情义。
这时候跟他提扶正秦氏的事,方方面面都不合适。
更何况抛开秦氏的出身不谈,她对秦氏如今也甚是不满。
秦氏仗着有了个好女儿好女婿,实在没规矩。
许氏去世,秦氏既是姨娘,就该回府全了礼数。
可秦氏竟是当没这回事一般。
她因瞧着锦鱼的脸面,又怕秦氏过来,宁哥儿没人照料,也就装糊涂,没好说什么。
可丧事锦鱼帮着也料理完了。
刘氏杨氏都不在,府里乱成一团。
秦氏仍是不肯回来,就未免太骄纵了些。
这样不守本分的性子,岂能轻易扶正?
想了一会,只得长叹一声,跟花妈妈道:“罢了。且由她去吧。只明儿你打发人,去接了宁哥儿过来,给我瞧瞧。那孩子,怎么就那么得人意儿呢!”
花妈妈给她重新倒了热茶,坐下笑道:“真是三岁看老。从小就有大将之风,不认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夸了一阵宁哥儿,花妈妈才道:“不管秦氏是不是因为大爷在府里,才不肯回来。我看大爷如今,也是越来越不像个样子。就算做不成侯府世子,那也是侯府的长子,要给下头弟妹们作个榜样的!现在这般模样,我怕会叫人参一个丁忧作乐。日后官也没得做了。不但耽误了自己的前程,连底下孩子们的前程也耽误了。不如跟许家说说,让他回许家祖籍去避避?”
老太太喝了口热茶,捶捶胸口,摇摇头:“许家这回也受了连累,正气不过他呢。这样,把他送到我山东那个庄子上去,叫人好好守着。他走了,再把刘氏接回来。秦氏回来,也方便些。”
老太太娘家祖籍原是山东。
两人商量一阵,回头便把这打算告诉了景阳侯。
景阳侯自己去了趟卫大郎住的院子,亲自把他院中几个婢女全打发了。
过了几天,便叫人远远地把卫大郎送到了山东。让他去面壁思过。
大郎前脚走,老太太后脚就让花妈妈去把刘氏和孙子孙女接了回来。
刘氏便仍管了家。
这是后话。
*
却说锦鱼,回家便给锦熙写了封信,说自己在家无聊,想去看看锦熙,也给她婆婆送两盆菊花去。
锦熙过了两日才回信,却是推说家中事忙,让等过年再说。
锦鱼想了想,让茯苓亲自跑了一趟,拿了自己的帖子,送了两盆绿窗纱影的菊花给宜春侯夫人,说自己好久没见幸哥儿,甚是想念,想去看看孩子。
也不知道是那两盆花儿送得好,还是宜春侯夫人不想得罪她。
竟回说让她过几日朝廷沐休日去吃顿中饭。
本来她无意到宜春侯府吃饭。
可是看宜春侯夫人偏挑了沐休日,便猜他们家是想连江凌一起请。
这日江凌回来,两人吃过饭,便如寻常般在天井里围着小花园走走。
她便把这事跟江凌说了。
江凌便问怎么回事。
锦鱼这才把锦熙的事情说了。
江凌听了,顿住脚,拉着她的手,朝她不满地睨了一眼,像是在怪她又不跟他说。
锦鱼歪了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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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笑着赔了个不是。
其实心里有些不服气。
上回在王家被柯秀英常姑娘欺负的事,因为与王青云有关,她确实该跟江凌提一句。
可锦熙的事,只是受了许夫人的连累,婆家不谅解,这与朝堂的事,能有什么关联呢?
其实直到现在,她也没想过要事事依靠江凌。
能自己解决的事,就自己解决了。
让江凌腾出手来,做些只有江凌能解决的事,不好么?
可是看江凌这意思,是恨不能连家里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跟他报备才成。
可一天到晚的,杂事不少,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倒也难分辨。
她想了想,索性偷懒道:“那以后我有什么事,都跟你说,你可不许嫌烦。”
江凌这才脸色转霁,把她的手揣在自己的袖子里,问她还有什么别的事。
锦鱼就把老太太让她娘回府的事也说了。还道:“可是我也不太想我娘回去。在朴园清静多了。离咱们也近。”
江凌扭过头来,看着她,笑而不语。
锦鱼不解,歪着头,睁大眼无辜地瞅着他。
江凌眼中便流溢出浓浓的欢喜来,情不自禁凑上来,唇瓣落在她的脸颊上。
锦鱼飞红了脸,睃看左右。
除了豆绿,倒也没别人在跟前。
只是豆绿这丫头在旁边屋檐下,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在笑她。
她不由脸上更红。这有什么可笑的?!她扭着头狠狠去瞪豆绿。
江凌却脱出手来,伸手扳正了她的脸庞,笑道:“岳母与你都是淡泊的性子,真是视富贵如浮云。难怪当时不嫌弃我。我可真有福气。”
锦鱼叫他夸得脸上滚热,心里却甜丝丝地,冲他笑道:“我才有福气呢。如今这满京里,谁不羡慕我嫁得好夫君!”
江凌伸手拧了拧她的脸颊:“我们天设地造,都有福气!”
锦鱼瞥他一眼,见他玉色的脸,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倒像个淘气的孩子,哪里有半分如外头人传的那样,厉害不好惹。
*
到了正日子,两人都好好睡了个懒觉,看着时辰差不多,才坐上马车去了宜春侯府。
之前他们倒是来过几回。
只是这次有些不同。
刚到门口,还没下车,宜春侯家看门的十几个小厮,便着急忙慌地冲了过来,往街东西口一拦,竟是不许路人穿行。
锦鱼扶着江凌的手在台矶前下了车,就见角门外已经立了数个婆子迎上来,极是殷勤地,道:“我们侯爷跟夫人一大早就念叨着呢。”
侯爷跟夫人?不是锦熙跟宜春侯世子?
锦鱼瞥了江凌一眼,见他似乎并没有露出大惊小怪的模样,便也从容地笑着,进了门。
还没到二门上,就见宜春侯世子小跑着迎了上来。想是得了信,特意出来迎接的。
这态度,锦鱼怎么看都觉得这有点儿殷勤过度了。
不过还是笑着叫了一声“姐夫”。
有些日子没见,宜春侯世子的脸色又黑了几分,原来厚实的脸膛也瘦了许多。
见着他们,脸上露出几分如释重负。
锦鱼猜想,这半年功夫,他多半是夹在锦熙跟自己的亲娘之间,左右为难,才搞成这样。
宜春侯世子人品不坏,只是性子耿介,手腕想必不够圆滑。
这婆媳矛盾,可谓是世间最难解决的矛盾之一。
确实不是他能处理得了。
不过今天宜春侯府对她跟江凌这样盛情,不看僧面看佛面,锦熙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再那么难过了。
不过她心里总觉得奇怪,锦熙跟锦心不同,是个有主意的,人也正派,这么久了,怎么没能在府里扭转局面呢?
江凌笑着上前,扶着宜春侯世子的胳膊,道:“恭喜姐夫了!”
宜春侯世子脸上这才浮起一层红光,拱手道:“多亏你周全。”
锦鱼不知道这话从何而起,江凌也没跟她提过。
就听江凌道:“姐夫言重了。你在四厢都指挥使任上也有五六年了,这个步军都指挥使的缺,也是刚刚好出来。原就该是你的。”
锦鱼因为被她爹拉着听朝堂议事,对这些官职倒略有所知。
宜春侯世子是个四品的爵衔,可授的实职是神龙卫四厢都指挥使,跟江凌一样,是个从五品的官职。
步军都指挥使却是正五品。
这是升了一级,难道江凌说恭喜。
宜春侯世子年纪也不算大,有个正五品的实职,也算不错了。
听宜春侯世子话里的意思,这事江凌出了力。
难怪今天宜春侯府这样盛情款待。
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她跟江凌提锦熙的事,这才没几天啊?
一个正五品的实职,这么容易就办成了?
江凌又不是吏部的大员?他怎么做到的?
她心中不解,可当着宜春侯世子的面,倒不好问。
一时进了二门,就见锦熙站在花厅堂前,与一帮仆妇等候着。旁边一个二十上下俊俏的妇人抱着幸哥儿。
锦鱼忙上前,仔细瞧锦熙。
原本锦熙生完幸哥儿后,整个人都长得圆润发光,如今却瘦得脱了相。
难怪她不肯回去见老太太,也不肯让她来见她。
这才小半年的工夫,竟是老了十岁。
可见这日子过得有多苦。
锦熙看见她,眼眶一红,竟滴下泪来。
锦鱼眼圈也跟着红了。又有些内疚。她因为之前一直忙乱,好容易办完许夫人的丧事,回家呆着,便懒得出来走动。也没想到锦熙居然过得这样凄惨。
她掏出绢子按了按眼角,转头去看幸哥儿,想逗逗幸哥儿。
幸哥儿却认生,闪着大眼睛,扭开了小脸,缩到那妇人怀里。
宜春侯世子大声吼道:“这是你五姨,还不快叫五姨母,五姨父!”
幸哥儿其实也才一岁半,被这一吼,顿时吓得“哇哇”哭了起来。
锦鱼忙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用玫瑰汁浸红的奶糖来哄他。
那抱着幸哥儿的妇人却一把挡开了她,笑道:“姨母说了,不能给哥儿吃糖。”
又回头安抚幸哥儿。幸哥儿倒也听她话,立刻止了哭,只把头扎到这妇人怀里,不肯抬头。
锦鱼见她称宜春侯夫人为姨母,又这般不客气,便转头问锦熙这人是谁。
锦熙却只是呜呜地哭,一句话都说不出。
宜春侯世子在后头道:“这是我母亲娘家的外甥女,如今帮着我母亲照应着幸哥儿。我称她一声宋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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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鱼心里猛地一揪,明白锦熙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真没想到,宜春侯夫人狠到这个地步,把幸哥儿都抢走了。还找了这么个外甥女来,这打算真是司马昭之心,明明白白。
她便装不懂,笑道:“那倒是委屈宋表妹了。不在自己家呆着,来宜春侯府帮我姐姐看孩子?”
那宋表妹听了这话,抬起一双秋水盈盈的眼,极委屈地喊了宜春侯世子一声:“表哥!”
便眼中落泪,紧紧抱着幸哥儿,委屈得跟被雨打了的小白菜一样。
幸哥儿挥舞着白嫩的小手往她脸上抹,小嘴里还嚷着:“姑姑不哭。幸哥儿听话。”
稚声稚气的,听得锦鱼都心如刀割。
多懂事的孩子,这么小就知道心疼人。
可惜自己的亲娘站在一边,竟是陌生了,只知道对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姑姑亲。
锦熙在旁边,早哭得呜咽哽咽。
锦鱼忙上前扶住她,转头对江凌道:“我们姐妹有些日子没见过了。你跟姐夫说会子话去。”
锦熙却一脸泪抬头看着宜春侯世子。
宜春侯世子脸色略有些尴尬,点了头。
锦熙这才依依不舍地看了幸哥儿一眼,跟锦鱼道:“先去见过我婆婆吧。”
两人便上了台阶,往花厅里去。
进了门,就见屋里桌几等摆得琳琅满目,迎面墙上挂着八骏图,八仙桌两旁坐着宜春侯与宜春侯夫人。
宜春侯之前曾有个从三品的上将军实职。
不过去年到校场骑马摔下来,伤了腿,如今在家赋闲。
锦鱼便上前行礼问安。
宜春侯夫人倒是笑盈盈的,看不出半点恶婆婆的模样。还问她是不是已经见过了幸哥儿。
锦鱼还记得最早见宜春侯夫人是在景阳侯府。
当时锦熙为了锦心的事,回到娘家。结果意外摔了一跤,动了胎气。那时候宜春侯夫人还待锦熙如珠似宝的,谁知道会有今日?
锦鱼与他们寒暄了几句,便道:“夫人,我可要跟你讨个人情,我们姐妹有日子没见了。我想跟她到后头好好叙叙。”
宜春侯夫人笑眯眯地道:“一会儿就摆饭了。边吃边说,岂不热闹!”
锦鱼的脸就沉了沉。
正想驳回去,就听江凌跟宜春侯世子也进来了。
江凌便上前见过宜春侯与宜春侯夫人。
宜春侯与夫人待江凌比待她又多了几分热情,殷勤地让了座,叫上茶水点心。
江凌先朝她看了一眼,才道:“夫人,适才姐夫问了我些步军营的事,我想侯爷是最清楚的。若是吃饭还早,不如我陪侯爷姐夫到书房去说说话?”
这可是正事。
宜春侯夫人哪里好拦?
便只得一迭声地让人送茶水点心去书房伺候。
锦鱼却顺势站起身,道:“既然吃饭还早,夫人,我便跟我姐姐先下去了。”
说完,也不等宜春侯夫人点头,拉着锦熙就想走。
锦熙却是脚步生根一样,站着没动。
江凌却似乎没留意到她们这边的紧绷,只是笑着上前客气地扶着侯爷,与宜春侯世子一同走了。
一时堂里便只剩下锦鱼锦熙与宜春侯夫人。
宜春侯夫人端起茶碗喝了两口,重重往八仙桌上一搁,笑笑道:“有什么话,当着我的面不能说的?五姨今日不是来见我的么,怎么跟我这么见外。”
锦鱼是真的生气了。揣着明白装什么糊涂呀!
她来看锦熙,虽然没天真到以为,她来一趟,就能解决她们家的婆媳矛盾。
可原也以为宜春侯夫人既然答应让她来,多少会看着她的面子,给锦熙一点体面。
就算是敬国公府,敬国公夫人见她去了,也能让她跟锦心单独说说话。
怎么这宜春侯夫人,竟是连她单独跟锦熙相处,单独说句话都不肯么?
论跋扈,宜春侯夫人能比得上敬国公夫人一根脚指头?
她连敬国公夫人都没怕过,还会怕宜春侯夫人?
更何况,还有那宋表妹的事。
她当下也不走了,往椅子上一坐,看了一眼还乖乖站着的锦熙,笑道:“姐姐,怎么现在你在你婆婆面前,连个座儿也没有了么?”
锦熙抹了抹眼泪,低头没吭声。
宜春侯夫人厌恶地瞪了她一眼,道:“你也别动不动就哭天抹泪的。让你坐,你还不赶紧坐下。”
锦熙咬着唇,一句不敢反驳,还得谢她,才挨着锦鱼下首坐了。
锦鱼心里有气,脸上却仍是笑道:“夫人,既然您不跟我见外,我也就不跟您见外了。之前我嫡母许氏出了事,不知道对您有没有什么影响?如今的人可是势利得很,还以为我们卫家这就要彻底倒了。对着我们卫家的姑娘,想踩就踩,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宜春侯夫人脸皮抖了几抖,不想脸色一变,竟突然哭诉起来:“五姨,你这话倒是问到我心坎上了。说来也是我们家倒霉。当初以为娶了个宝,结果……谁能想到她娘老子竟是个杀人犯!天下皆知,皇上下旨叱责!我这张老脸啊,都叫人剥了一层皮。出门都不敢抬头!”
锦鱼突然有些明白锦熙的真实处境了。
只要宜春侯夫人指着锦熙说“你娘老子就是个杀人犯!”
锦熙除了哭,还能做什么呢?宜春侯世子也反驳不得。
毕竟这是事实。
她沉默着,锦熙果然在一旁又哭了起来。
就听宜春侯夫人又道:“她身上本来有诰命,你可知我们侯爷费了多大工夫,替她求来的?如今倒好,被她娘连累,皇上说了,她这一辈子都没指望了。这不光是她自己没脸啊,想到我幸哥儿,以后就有个杀人犯的外婆,没有诰命的娘!我是整宿整宿合不上眼!亏得我那娘家外甥女是个懂事的,主动来替我分忧!你说,我也不能让幸哥儿在这样一个娘跟前长大啊!”
锦熙捂着脸,呜呜地越哭越大声。
锦鱼的心一阵阵地替她难过。
这似乎成了个死结。
她若是跟宜春侯夫人说许夫人的事,与锦熙无关,不要连累锦熙。那不是说皇上做错了么?
连累惩罚锦熙,可是皇上的旨意。
可她若说是幸哥儿该跟在亲娘身边,宜春侯夫人又是以祖母的名义把孩子要过去的。祖母照看孙儿,也是情理之中。表面上与那宋表妹无关。
前后都难。难怪锦熙被困在里面,挣脱不出来。
她到底该怎样做,才能把锦熙解救出这个困境呢?
第130章处处拿捏
和离?
且不说锦熙愿意不愿意,就是为了幸哥儿,也不能让这孩子从小就没娘。
不能和离,不但不能和离,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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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让宜春侯夫人把幸哥儿还给锦熙,对锦熙仍跟从前一样才好。
她心思转了几转,有了主意,便道:“您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这话一出,宜春侯夫人先便愣住了。她手上举着帕子,正在擦不存在的眼泪,两眼放光,显得有几分滑稽。
锦熙却是“啊”地一声,哭得更大声了。
锦鱼猜她是以为自己也站在宜春侯夫人一边。
她装模作样长叹一口气,道:“最可怜的便是幸哥儿了。投在我姐姐肚子里,又不是他的错,您说是不是?”
宜春侯夫人忙点头:“可不是!幸哥儿这孩子多招人疼啊!”
锦鱼眉毛微动,道:“我就知道夫人是最通情达理的。这事不是幸哥儿的错,自然也不是我姐姐的错!我姐姐也不能选要投在谁的肚子里,您说是不是?”
宜春侯夫人手上举着条黄手绢,半张着嘴,接不上话。
锦熙“哇”地一声哭得更加凄惨。
宜春侯夫人眨巴眨巴小眼,半天才道:“那怎么一样呢?你姐姐可是自小就养在她娘跟前,这是龙生龙……”说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话风不对。若是按照这样说下去,幸哥儿也是个坏种。可她又舍不得幸哥儿。这卫锦鱼也真是厉害。三两句,差点儿把她装套子里去。
“我是说她自小看着她娘行事,能是个好人?我也是为了幸哥儿着想。才把他带我身边来。”
“可不是。我就知道您是最疼爱幸哥儿的。”
宜春侯夫人见卫锦鱼这话又顺着自己说,还笑得比那两盆绿菊还美丽,不由心生警惕。
她可得小心,不能再上当了。
“若说是养在谁跟前便像谁,那夫人您可就半点不用担心了。我大姐姐可是自小长在我们老太太跟前的。”
宜春侯夫人被噎了一下,知道这话虽不实,却也不完全是假话。
就听卫锦鱼又道:“我姐姐这人品性格,我还记得您跟我说过,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可见您是个有眼光的。”
宜春侯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要说她对锦熙倒真没有什么大的意见。这个儿媳妇,容貌好,性情好,与儿子又相得,对自己这个婆婆也是孝顺的。还生了幸哥儿。
若不是许氏,她对这个媳妇便是没有十分满意,也总有七八分。
可是一想到许氏的名声,她就觉得憋屈,为此,这些日子,没少被娘家亲戚取笑。
若不是为了幸哥儿,她都动过叫儿子休了锦熙的念头。
何况她敢这样对锦熙,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许氏一死,她就猜以后这景阳侯府的后宅便是卫锦鱼跟她那个姨娘的。
锦熙叫她收拾得站的地儿都快没了,景阳侯府也没个人来瞧瞧。
可见以后这娘家是不会给锦熙撑腰了。
这门亲戚也没多大用处。
现在卫锦鱼亲自上门,要给锦熙撑腰,事情自然就不一样了。
前此日子,常家的事,那是满城风雨。
听说就为了常家姑娘不肯给卫锦鱼让座,江凌竟闹得常家差点儿被满门抄斩。
本来她还多少有些不相信江凌有这个本事。
不想前日卫锦鱼说要上门,没两日,就听说儿子可能升上一级。
正是江凌从中出的力。
她现在倒有些后悔对锦熙太狠。怕卫家怪罪。可是这就让她自己从梯子上爬下来,她又觉得丢人。
正尴尬着不知说什么,就听卫锦鱼又道:“不瞒您说,我原还不知道我姐姐的事,是老太太不放心。我爹爹也是惦记着她。这才叫我跟我家三郎过来瞧瞧。如今见了您,听您说了这番话,也知道您都是为着幸哥儿,一时别不过这个弯来。我们景阳侯府自然是省得的。可是,您也帮我想想,我回去怎么跟他们交待去?”
宜春侯夫人不由大为感激。
若是卫锦鱼一来,就跟她闹,她自然不好低头。
可人家这话说得,那叫一个软和,那叫一个通情达理。
她得赶紧顺着坡下来,真得罪了这两口子,她难不成也想落个常家的下场?
她眼珠子转了两转,脸上便带了笑,声音也激动起来,道:“还是五姨懂我的心。你姐姐这些年,我是看在眼里的。真不错。原来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难怪!她也不吭一声!真是个闷葫芦!差点儿叫我错怪了她。”
她说完这话,看向锦熙,就见锦熙低着头,呜呜地仍是哭得厉害。恨不能上前去捂住这个笨儿媳妇的嘴。
正着急,却听卫锦鱼嗔道:“姐姐,我知道你孝顺。可是你的事,一句不跟我讲,我听得外头传,还当你婆婆是个不讲理的。这事却是怪你。你快去跟你婆婆陪个不是!”
宜春侯夫人高兴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来。这卫锦鱼也真是好本事,一句顶一句,处处拿捏到她心里了。
原来卫家一直没来人,是锦熙懂事,没把家丑外扬。她一直就没看错人,锦熙果然是个好的。
锦熙止了哭声,听话地站起来,哽咽着道了歉。
宜春侯夫人此时心情越发地好,大方地甩了甩帕子,笑道:“这话都说开了。便翻篇了。五姨,我叫人摆饭,你尝尝我们府上厨子最拿手的鱼鳔二色脍。”
锦鱼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是看宜春侯夫人上来就示弱,便猜宜春侯夫人并没想把事情继续闹大,既然如此,该顺则顺,让宜春侯夫人自己跳自己挖的坑里去。说到底,只要宜春侯夫人没真嫌弃幸哥儿,就不可能真嫌弃锦熙。
她笑着上前,撒娇卖痴道:“不成,您老先把幸哥儿叫人抱来。刚才她可不认我这个姨呢!谁养的就跟谁家亲!”
这话她是叫宜春侯夫人明白。若是真要让宋表妹养幸哥儿,她可不认这个外甥!
宜春侯夫人是个好占小便宜的。
只要让她明白,卫家对锦熙如初,她又怎么会舍得放弃卫家这么一大门子的好亲戚呢?
果然宜春侯夫人笑得满脸如菊花,一迭声叫道:“正是呢,快叫抱来给她五姨瞧瞧!当初还是你帮着,他才顺利落草的。谁不认得,也得学着先认了你!”
一时那宋表妹低眉垂眼地抱着幸哥儿进来。
锦鱼也不上前。
反拉了一把锦熙:“你先把他抱过来。慢慢教他认人。”
锦熙还有些怯,看了一眼宜春侯夫人。
宜春侯夫人点了点头。
锦熙才上前去抱幸哥儿。
那宋家表妹却身子一扭,转头看向宜春侯夫人:“姨母,幸哥儿这两日有点儿积食。我抱他出去走走路。”
锦熙的手便落了空。却并不敢硬去抢。
锦鱼便提高了嗓音道:“宋家表妹,你没生过孩子吧?是不是不会照顾?快叫我姐姐瞧瞧!”
那宋表妹气得粉脸通红,道:“五姨不也没孩子,你又知道什么呀?我可带了幸哥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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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鱼成亲一年半,肚子一直没动静。心里虽没那么急。却也不喜欢听别人提这事。
听宋表妹这样说她,不由大怒,道:“我虽成了亲,却不急着要孩子。不知道宋家表妹成没成过亲?怎么不带自己的孩子,却跑到别人家来,抢着要带别人的孩子?”
宋表妹气得一双水眸,泪如雨下,叫了一声:“姨母!”
宜春侯夫人忙起身道:“来来来,幸哥儿到祖母这儿来!”
那宋表妹气得把幸哥儿往她怀里狠狠一塞,转身就跑了。
幸哥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大哭起来。
锦鱼这才上前,从宜春侯夫人手里硬接过幸哥儿,塞给锦熙,道:“孩子亲娘,你哄哄,就好了。”
锦熙一边流泪,一边抱着幸哥儿上下颠了颠。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锦熙颠了没几下他就不哭了,睁着湿漉漉的眼眸看着锦熙。
锦鱼忙上前拿了一棵红奶糖在手心里,逗他:“幸哥儿,叫五姨!有糖糖吃!”
幸哥儿眨巴着大眼睛,半天伸出白嫩的小胖手来拿糖。
锦鱼把手移开些,笑着摇头,道:“叫五姨!”
幸哥儿瘪了瘪小嘴。
锦熙又掂了掂幸哥儿,柔声道:“叫五姨,五姨最好了。”
幸哥儿嘟了嘟小嘴,含混叫道:“母姨……”
锦鱼大笑,这才把那糖捏了,送到幸哥儿嘴边,幸哥儿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一下,眼儿都眯起来,挥舞着小手来抢。
锦鱼避开,扭头看宜春侯夫人:“能给幸哥儿吃么?这是奶糖,浸了玫瑰花汁染的。”
宜春侯夫人笑道:“给他一颗,不碍事的。”
幸哥儿嘴里含了糖,立刻背叛了锦熙,撑着小身子,要锦鱼抱。
锦鱼这一阵子倒没少抱宁哥儿,便熟练地伸手接过。
宁哥儿依在她怀里,不肯下来,还撅着小嘴来亲她。
锦鱼笑得够呛,小孩子,可真是有奶糖便是娘啊!
*
待吃过饭,幸哥儿也带回了锦熙的院子,叫丫头哄着睡了。
锦鱼总算是跟锦熙私下说上了几句话,姐妹两个坐到卧室的玫瑰椅上。
锦熙还没开口,就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锦鱼等她哭够了,才隔着海棠几伸手递了条素绢子给她。
便问:“大姐,你受了这么长时间的苦,怎么不肯跟家里人说呀?”
锦熙摇头,拿手绢擦眼泪鼻涕,哽咽道:“我实在是抬不起头来。我婆婆骂我,也没骂错。谁叫我娘做下那样见不得光的事!若不是为了幸哥儿,我真没脸活了!”
锦鱼没想到锦熙竟然内疚羞愧至此。
难怪就只知道哭,连幸哥儿被人抢走了,也不敢去要回来。
原来是她自己比宜春侯夫人还觉得这事丢人。
想想也不难理解。
锦熙也是天之娇女,虽然后来因为锦心的事跟许夫人有了隔阂,可仍然是侯府嫡长女。嫁到宜春侯府来也是一家子上下都敬重着。
哪里想得到自己的亲娘竟然会做下这样的事。
这就够丢脸的了,还被皇上惩罚,连带着也丢了诰命。
确实觉得没脸见公婆,没脸见丈夫。
她想了想道:“大姐,你若这样想,可还要把幸哥儿送回给你婆婆?”
锦熙忙拼命摇头。
锦鱼道:“你想想,做错事的是你娘,又不是你。你还替她受了罚。你只管抬不起头来,那幸哥儿是不是也要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你舍得么?”
锦熙愣住,眼泪挂在苍白的脸颊上。
其实幸哥儿不是锦熙的第一个孩子。
之前有生下过一个女儿。只是没养活。
所以对幸哥儿就格外的疼爱。
“你若是内心不安,这以后便多做些善事,多帮些人,算是帮着你娘赎罪了。其他的,你还按原来那样过。你若是自己都觉得抬不起头来,谁都会想着来踩你一脚。踩了你也就罢了,幸哥儿有什么错,也跟着受罪?”
锦熙捂着脸,大哭道:“你说我娘,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啊!她是名门嫡妻,爹爹那时候对她也是极好。文姨娘,我还记得的,模样出众,性格爽利得很。是我娘的左膀右臂,最贴心不过的。小时候锦芬跟三弟都跟我们一屋子,同出同进的,比别的兄弟姐妹都要亲近些。文姨娘对我也是极好的。我们都当她是半个娘看……”
锦鱼回答不了她这个问题。
人常常一念之间做下坏事,再做更多的坏事去掩盖。
何况,许夫人从来就有些存心不善。
她都意外,锦熙怎么没随了许夫人。竟是个光明磊落的性子。
两人说了一阵,锦熙便也答应以后不再钻牛角尖,不再自怨自艾,要振作起来过日子。
锦鱼其实有点好奇那个宋家表妹是怎么回事,可是见锦熙不提,便也不好问。
倒是锦熙最后道:“你也别把那宋家表妹的话放心里。这生孩子,急不得。都是上天给的缘分。你跟江凌这般要好,还怕以后不儿孙满堂?”
锦鱼本来不怎么着急,可是被别人这样劝,反倒觉得是件事。
当着锦熙的面没说什么,可回家的马车上,先问江凌怎么替宜春侯世子谋到的差事。
江凌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不过是给原来的步军都指挥使出了个主意,帮他谋到了将作监的肥缺。他承了我的好意,这差事出缺,便举荐了四姐夫。”
锦鱼没想到还跟常家的事有关。
不过也不甚在意,问完了,她又想起孩子的事,不免有些闷闷不乐。
江凌便拉着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锦鱼便把宋家表妹的话说了,然后栽倒在江凌的怀里,闷闷地问:“若是我生不出孩子来,你可会纳妾?”
江凌抚着她的背,道:“我以为我以前早说过的。你居然不记得了么。”
锦鱼睁着眼,仰脸看着江凌如玉如琢的下颌,想了半天,没想起来他说过这事。
江凌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饱满光洁的额头,道:“当日送走那两个丫头时,我便说过,叫你放心。”
锦鱼仿佛想起有这么一件事来。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她软软地趴在江凌怀里,心情有些沉郁。半天倒想起一件事来:“你可不要去找那个宋表妹的麻烦。我可不想以后人人见了我,都吓得直躲。”
江凌挑了挑眉毛:“你说晚了。我已经劝得宜春侯世子赶紧给她找个人家。”
锦鱼翻身爬起:“可是我刚刚才跟你说她说我没孩子!你还能未卜先知?”
江凌道:“不是她拦着你?不让你给幸哥儿吃糖的?”
锦鱼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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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疑道:“你这样子睚眦必报,我真怕自己哪天不小心得罪了你呢。”
江凌嘴角高高翘起:“得罪我可。得罪你,不可!”
江凌似乎很执着于要保护她,不让她受半点闲气。
心头涌起浓浓的喜悦与甜蜜,她把头挨到江凌胳膊上,轻轻咬了他一口:“你可记住了,可别得罪了我。我家夫君心眼可小了,得罪了我,他是不会原谅你的!”
江凌搂住她,在她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纵声大笑。
*
有时候,你越不想听到什么消息,你就越会听到什么消息。
自从这日后,锦鱼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听到关于孩子的消息。
这日锦兰来找她,约她出去正店吃大螃蟹,还提到说锦芬有喜了。问她过些日子能不能两人约着去瞧瞧。
她对锦芬的事并不热心,便敷衍了几句,说以后再商议。
两人吃完螃蟹,锦兰便送她回到怡然居,不想刚到门口,就见停着一辆青布马车。
她下了车,锦兰也好奇地跟着下来。
那赶车的男仆忙束手行礼叫:“见过五姨奶奶。见过三姨奶奶。”
锦鱼目光落在车门柱子的徽记上,竟是敬国公府的人。
锦兰便扯了她一把,与她递了个眼色。
她便要跟锦兰告辞。锦兰却不肯走,借口口渴,非要讨杯茶喝,其实是跟进来看热闹。
她有些哭笑不得。锦兰真是个好打听。
只得带了锦兰往门里走,还没到二门上,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个胖乎乎的小丫头。
正是圆儿。
圆儿便回道:“奶奶,四姨奶奶派了人来,说明儿个设宴,想请奶奶到敬国公府去吃螃蟹。”
锦鱼:……
这可真是天下红雨了。
锦心居然会派人来请她!
是又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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