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无形,可那份压力却是实实在在的,让人怪难受的。
可这点子压力,相比江凌可能遇到的危险,这又算得了什么?
“五妹妹,你当初刚从庄上回来,四妹妹对你多照顾啊。我听说还送了你不少好东西。现在你过得好了。不能眼看着她落难,也毫不关心吧?姐妹之情何在!”
这声音锦鱼不熟悉,说话内容更是天马行空莫名其妙。
她实在忍不住有些好奇,抬眼看过去,却见那人二三十的年纪,头戴玉冠,身穿驼色鹤氅,容貌与锦心有几分相似。
正是卫大郎。她的大哥,也好意思提什么姐妹之情。他对她可曾有过半点兄妹情谊?
而且她这个大哥,虽然也在她爹的安排下早早入了仕,散官虽有个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实职却只是工部的六品员外郎。
显然不是个能干的。
对内宅的事,更是完全不知情。
糊涂到这个地步,也难怪老太太要失望。
锦鱼便懒得搭理他。
可卫大爷见锦鱼不理,竟抬手指着她,点点点,十分气愤的样子。
“大哥……”最后还是锦熙站了出来,道:“敬国公夫人是京里出了名的狠人。那大门,舅母去过,姑母去过,不都连角门都进不去么!五妹妹能有什么法子!”说完,转向景阳侯:“爹爹,母亲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咱们总要知道锦心现在在敬国公府是个什么情形?不然别人岂不笑话咱们景阳侯府叫敬国公府骑在头上都不敢吭声?”
锦鱼不由再度有些感激锦熙。
看来许夫人生的子女里,也就锦熙聪明明理。
这事,不管江凌有没有主意,最该站出来的人是她爹。
景阳侯却拉长了脸沉默着,半天,喝了一口热茶,才慢慢道:“锦熙,这事我之前已经跟你分析过了。我便再说一遍。这件事,皇后娘娘都被连累,受了罚。现在还在宫庙里斋戒祈福。如果敬国公府现在就放了锦心,怎么跟皇上和顾家交待?敬国公夫人难缠,咱们还是得等敬国公回来,我再出面找他商议商议。”
“侯爷,你……你……你这是当爹的说的话么?他们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咱们景阳侯府软弱,才敢把这屎盆子全扣到锦心头上么?等敬国公回来,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我锦心是死不活还不知道!”
许夫人十分激动,嗓子哑了,拼命地挤出高声,听着有些刺耳,话也说得难听,早没了贵夫人的风范。
“就是呀,爹!”
卫大郎卫二郎几乎异口同声。
锦鱼暗暗摇头。
她有五个兄弟。大哥二哥都是许夫人嫡出。三哥与锦芬是同一个娘。只是这三哥平素沉默寡言,跟没这个人一样。另外两个却是弟弟,年纪都还小,她也不是很清楚是谁生的。好像都是杜姨娘。
卫大郎卫二郎对许夫人倒是孝顺。只是有点没脑子。
听锦熙刚才的话,似乎许夫人已经托了不少人去敬国公府,可都吃了闭门羹。
那么锦熙刚才干嘛还叫她跟着走一趟,难道锦熙只是想应付一下许夫人?
她不由暗暗思忖。
正凝神细想,就听她爹的声音响起:“什么叫死活不知?敬国公夫人是那这点分寸都没有的人?这顿板子,若能彻底收了锦心那性子,倒是一桩好事。不然,她以后还不知道会闯出多大的祸事来!”
锦鱼心道,她爹是兵部尚书,敬国公什么时候回来多半是知道的。只是不便四处宣扬。
她爹久居官场,这回的事,不知道是不是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风向,所以决定以静制动。
她倒是同意她爹的做法。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要再去瞎掺合。
敬国公府也不可能把锦心关上一辈子。
锦心若是吃了这个教训,知道了厉害,以后别乱去管皇家的事,倒真的是件好事。
可她正轻轻地点着头,就听一声嘶吼:“你不管,我管……”
随即就听“哗啦”一声,锦鱼抬眼,就见地上又是一片碎瓷,再看许夫人,脸色苍白,双眼赤红,右手不知何时竟是握着一把三寸来长,雪光亮亮的匕首。刀尖正抵着自己的脖子。
她左手挥舞着,一一指向在场所有的人:“你……你们……都给我想法子去……”
转着转着,停在了锦鱼的方向:“你……你……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走漏消息,害得国公府知道了是你救的人,他们怎么可能这样对我的锦心!是你,是你害她的。我……我当初上了你的大当。就不该跟你做什么交易,给你姨娘脱了籍!”
锦鱼错愕万分。
她一时不知道许夫人是真疯了,还是只是想找个替罪羊。
这事,是锦心自己说出去的。
又是被诚亲王宣扬到敬国公夫妻耳朵里的。
屋里的其他人并不知道锦鱼与许夫人当时的交易。听了这话,不由心中暗暗纳闷,当时不是都说许夫人贤惠,给秦氏脱了奴籍吗?原来不是呀?锦鱼居然跟她做了交易?
尤其是景阳侯。想到当初自己深信许夫人的人品,不由又愧又怒。
锦鱼这里正郁闷,就见许夫人的手指又移动了,这一回,停向了江凌。
“你……你……不是刚得了圣宠么?你去!你去替我救人!不然……不然……”许夫人说到这里,匕首一挥,竟是割了自己小臂一刀,鲜血瞬间滴落,不等众人尖叫回神,那刀尖再度指向了自己的喉咙。
“不然,我这一刀,就是你媳妇割的。”
锦鱼:……
上回和离,锦心就赖上了她。想不到这回,许夫人竟也赖上了她。
还是老太太明白,早早就离开了。
不然怕是要被许夫人活生生气死。
江凌站了起来,牵住了锦鱼的手:“走吧。”
“你不能走!”卫大郎扑了过来想拉扯。
江凌将锦鱼护在身后,一张俊脸好像冰雪雕就,露出一阵阵的青气,锦鱼在他身后,都感觉到一阵寒意。
卫大郎似乎也被震慑住了。
“岳母,我也不敢指望你把我媳妇真当女儿看。可你也不能这样欺负她。但凡你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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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一些儿,这件事,也不是多难。我出面替你办了也就办了。你偏要威逼我们夫妻,闹成这样,却怪不得我。”
说着,推开卫大郎,带着锦鱼就往外走。
“你……你吹牛!”卫大郎趔趄了一下,不甘心地道。
许夫人浑身颤抖,她却是信的。
当初诚亲王府传出锦心的丑闻,就是江凌三言两语去诚亲王府摆平的。
她颤抖了半天,手指一松,那匕首“铎”地一声掉落在地。
“你……你要我怎样对她好?你说……你说……我都答应你。”
她双膝一软,就往地上瘫坐下去。
锦鱼指尖颤抖,手心一片冰凉,长出了一口气。
若是今天真逼得许夫人自残,京城人的唾沫非淹死她不过。
许夫人对她不好。可是对锦心倒真是出自肺腑,一片慈母心肠。
锦熙上前拉住锦鱼,哀求道:“五妹妹,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母亲那里,我会劝她的。今天这事,你说开个口吧,请妹夫帮帮这个忙,好不好?”
锦鱼想了想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大姐姐,你之前不是说让我与你走一趟敬国公府么?不如趁今天大家都在,叫上大嫂二嫂,还有二姐三姐,咱们一起去一趟吧。”
她还是不想江凌介入这事。
最可怕的危险往往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不由暗暗后悔,就该早点跟江凌提及王青云的猜测的。也许江凌知道了,就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了。
如果去的都是女眷,与前朝的关联便能小上许多。
闹成这样她爹都不开口,定然有不能开口的原因。
不想锦熙没说话,锦芬先慌张地站了起来,道:“我……我们去能顶什么事呀?家中现在乱成一片,我就不跟着去添乱了。父亲,您看,我跟相公先走一步,可好?”
景阳侯尚未回答,锦兰也站了起来,道:“父亲,您是知道的,我还不如二姐呢。咱们这一大堆的涌了去,知道的说咱们家女儿齐心。不知道的……还当咱们仗着人多,欺负他们敬国公府子嗣不旺。我也走了吧。”
景阳侯脸色阴沉沉,却没说话。
许夫人却只是狠狠地看着她们几眼,并没说什么,似乎也并不在乎她们去不去,就又转眼直勾勾地看向江凌。
江凌眉眼轻扬,道:“岳母,我也没什么要求,您以后只要记得锦鱼的好就是”说完转向景阳侯:“岳母忧思过度,还是该早点请个大夫好好瞧瞧。”
景阳侯闭了闭眼,吩咐道:“睛雾,以后你就去伺候夫人吧。”
话音刚落,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灰色的身影,飘向了许夫人身边,许夫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觉得颈后一痛,晕了过去。
锦鱼见许夫人突然歪倒,吓了一跳,就听一个轻飘飘的声音道:“侯爷,夫人晕倒了。我先送夫人回去歇息,再拿了侯爷的名贴去请大夫。”
不过片刻工夫,晕倒的许夫人便被抬走了。
又有丫头婆子上前来收拾地上的碎碗匕首。
从头到尾,整个喜福堂安静得可怕,只听见有椅子在吱吱作响,也不知道是谁吓得瑟瑟发抖。
等收拾干净,江凌与锦鱼重新坐下,又上了茶。
江凌才道:“侯爷,不如让锦鱼先按她的法子去试试,若是不成。我再想法子。您瞧着如何?”
景阳侯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却对江凌道:“你跟我到望燕楼去。”
卫大郎想跟上,景阳侯瞥了他一眼,道:“你去看看你母亲吧。”
卫大郎:……
卫二郎:……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便朝古香堂去了。
锦鱼看了看屋子里的诸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锦熙便道:“五妹妹,今日你来作了主吧。若有谁不听你的,我来替你收拾了她。”说着,眼角瞟向了锦芬锦兰。
锦鱼:……
她真没想到,锦心的烂事又一次落到了她的头上。
锦熙虽这样说,可锦芬锦兰到底是出嫁女,锦熙的手再长,也伸不了那么远。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不过她素来想得开。
景阳侯府到底是她的娘家。这个家有老太太还有她爹,她娘虽说搬出去了,可说到底仍是景阳侯府的人。
更不用说她娘肚子里的那一个。
若真是个男丁,可是跟景阳侯府一辈子断不了关系。
她在卫家多点分量,她那个可能的弟弟,以后日子许是能好过些。
她今日出了手,日后再回娘家,还怕谁敢给她脸色看?
再说,锦熙的考虑也不全错。
景阳侯府叫敬国公府欺负了,对她们出嫁女也真没什么好处。
她想了想,摆出一份沉稳的姿态,笑道:“大姐姐既然这样说,那这次的事,我就拿个主意。”
说完,她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粉彩圆融杯喝了一口热茶,这才道:“这件事,到底是内宅的事,不如就留我们女人在这里商议?姐夫们到外头花厅去喝杯茶吃几块点心?”
锦芬锦兰互相对视一眼,便都看向自己的夫婿。
周七与黄五见卫家今日乱这样,早巴不得一溜了之。听到这话,也不等锦芬锦兰点头,便拱了拱手,飞也似地走了。
倒是宜春侯世子皱着眉头,道:“虽是内宅之事,可你们若是出面,也关系到夫家。我还是想在这里听上一听。”
锦鱼笑道:“大姐夫放心。一会子我们出发之前,定让大姐姐先跟大姐夫商议一番。定不会叫大姐夫为难。”
锦熙也一个劲地给宜春侯世子使眼色,宜春侯世子才不情愿地走了。
其余卫家各人早巴不得一声,全都跑得飞快,只留下大嫂刘氏,二嫂杨氏。
堂内这才清静下来。
锦芬锦兰便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仍是想走。
锦鱼便道:“二姐姐,三姐姐,你们要走,我绝不拦着。可你们也要考虑清楚了。今日的事,虽说是四姐姐的事,可也是景阳侯府的事。今日娘家出事,你们完全置身事外,以后你们有什么事,想要娘家帮手,便没那么容易。而且……你们这样做,就不怕你们的夫家知道了,觉得你们太过凉薄?”
锦芬冷笑道:“凉薄?你说我凉薄?别的不说,单说咱们都是庶出的,你多少嫁妆,我多少嫁妆?我比不得锦兰,黄家地缝里都塞着金子。周家本就是清贵之家,人口又多。不过是外头名声好听罢了。内里我吃个例份外的鸡蛋都要掂量掂量呢。好,就不说钱的事,我嫁妆不及你,但凡爹爹疼我疼你的一半,也替我相公谋个肥差,我今日也不说什么了。怎么平素有好事想不起我来,现在出了这种捅破天的事,倒想起我来了?反正今日我是不会去的。”
锦熙怒道:“二妹妹,你说话凭凭良心。你的嫁妆少,是因为周家的聘礼实在太少。就这样,除了公中的,母亲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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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贴补了你一份,还为了你亲事好看,将你写到她的名下!”
锦芬便又还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锦鱼听得头大。待她们稍微停顿,忙道:“二姐,这脚长在你身上。今日我们问过你了。你不去,便不去吧。请你先回吧。”
锦芬巴不得这句话,狠狠白了锦熙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
待她出去,锦鱼这才问锦兰去不去。
锦兰笑道:“谁能想得到。五妹妹当初在庄子上长大。原与家中姐妹都不熟。如今竟能越过大嫂二嫂和大姐,在卫家作起主来了?大嫂,这件事,您怎么说?”
这话颇有几分挑拨离间的味道。
让锦鱼作主,是锦熙的主意。
刘氏与杨氏可没开过口。
就见刘氏也不紧不慢,端起了红绿彩铃铛杯,喝了一口,才道:“刚才可是母亲指名点姓要五姑爷想法子的。我只听母亲的。所谓妻凭夫贵,五姑爷不在,自然都听五姑奶奶的。”
锦鱼不由对刘氏刮目相看。
按说她们这些出嫁女跑回家来指手画脚,最不耐烦的便该是掌着中馈的刘氏了。
但锦心这件差事,真不是什么美差。
一来不一定能办成。办不成自然落埋怨。
二来就算办成了。以许夫人的性子怕是也不会感激,说不定又得陇望蜀,生出新的要求来。
刘氏放下虚荣之心,不跟她们争权,也是个聪明人。
又想起当初刘氏跟锦心争老太太的翡翠镯子,让她捡了个大便宜的事来。
刘氏对锦心,怕也没多少姑嫂之情。
不过是为了名分,不得不管罢了。
锦兰听了这话气乎乎地撇撇嘴,“罢了。五妹妹可真是了不起,大姐姐听你的,大嫂子也听你的。我看呀,以后你这福气可大着呢。我可不敢不听你的。”
锦鱼有些意外,锦兰竟没坚持要走人。
不过,多一个人多一分压力。
敬国公夫人再怎么跋扈,也是双拳难敌五双手。
锦鱼这才道:“大嫂,那就请你准备些礼品药材。咱们大过年的去敬国公府,总不能空着手。”
锦熙闻言眼眶一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些姐妹中,锦鱼是最有本事的。这一点,她跟宜春侯世子私下也多有议论。
回京不到两年,在京里,提起卫家女儿,人人都只知卫五娘子。
与宏福寺的寻禅大师,王家,钟家都往来密切。
江家如今又突然鸡犬升天。
过了节,锦鱼若是再被皇后娘娘召见嘉奖,声势只会更上层楼。
她们姐妹中,如果有一个人能敲得开敬国公府的大门,除了锦鱼,她想不到第二个。
第97章凶险至极
此时,望燕楼内,景阳侯身穿漂色古香缎绣青莲鹤氅,大袖深垂,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窗前。
窗口却是紧闭着,只从回字纹的窗格外透进天光。
江凌站在他身后半步,微低着头,眼睛望着窗前大条案上摆着的一盆翠幽幽的君子竹,并不言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景阳侯才转回身来,坐进条案前的大圈椅中,指着对面的圏椅,冲江凌指了指。
却并不叫人进来伺候。
江凌见条案暖窠里有热水,案上也有茶具茶杯,便自己动手,给景阳侯奉了一杯杯,自己也倒了一杯。
景阳侯喝了几口,才道:“江凌,我知道你聪明过人。可是,皇后娘娘出事,太子出事,这里面多少凶险之处。敬国公这样处置,是极妥当聪明的。咱们立于朝堂之上,不能学后宅妇人之仁。要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江凌双手捧着天青罗汉杯,长睫低垂,头轻轻点了点,既没表现得半点吃惊,更没表现得不安惶恐。
景阳侯微皱了皱眉,以为自己说得太过隐晦,没说清楚,江凌没领会到其中的深意,便索性道:“你要知道,那两件事,也许并不是意外。”
江凌这才抬起头来,脸上仍是平静如玉像一般,目光如深潭秋水,深沉无波,淡然道:“岳父洞若观火。岳父可知,是何人所为?”
景阳侯心头大震。
原来江凌竟是早就知道的。
那他刚才怎么还敢说这事不难处理?
自古最凶险的事便是夺嫡。
他原以为皇上千秋鼎盛,太子地位稳固,可万没想到,那个位置……实在是太诱人。竟然还是有人敢肖想。
他手握兵部,目前只要效忠皇上就行。
可是接下来,如果夺嫡之事越演越烈,他想不站边都是不可能的。
可这边一旦站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自然也关心锦心的伤势。
可是与景阳侯府的安危比起来,锦心受的那点委屈,景阳侯府是不是因此丢了脸面,都微不足道。
而许夫人,在这件事上的所作所为,连最普通的官夫人都不如,倒像个无知的市井村妇,眼里只知道女儿。在顾家闹完不算,又拉上娘家闹。
锦心的事,表面看不过是出了件意外,死了一个小姑娘。但这事连累得皇后娘娘都自闭宫庙,又怎么会是普通小事?明明是凶险至极。
许夫人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实在让他失望至极。
他就不该一时心软,看在儿女的面上,想给她些体面,让她今日出来见女儿女婿们。
不然也不会搞到现在这样,一团烂泥。反叫女婿们都看了笑话。
他同意锦鱼去一趟敬国公府,不过是想赶紧把事情压下去,安抚一下许夫人和两个儿子。
他不信锦鱼真能见到敬国公夫人。
这倒不是因为敬国公夫人跋扈,而是敬国公夫人定然深知其中凶险,故而大门紧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最好是让全京城的人都不要再关注提起这件事才好。
卫家上门大闹,顾家不依不饶,都是犯了皇上忌讳的事情。
可有些话,他也无法跟许夫人与两个儿子说太多。
一来这只是他的揣测。二来,他们跟锦心感情深,未必能听得进去。只会以为他是在找借口,反显得他太过无情。
倒是江凌……,这孩子是个明白人。
至于这次的事是谁,最可疑的当然是诚亲王。
太子若是在昌县真被杀了,诚亲王便是唯一的嫡子。
皇后娘娘母家与敬国公府一定力保他上位。
可是这一回,皇后娘娘却是在敬国公府出的事。
削弱了皇后娘娘和敬国公府的地位,对诚亲王又并无任何好处。
因此又觉得这事,也许不是诚亲王所为。
至于皇上其他的成年皇子,一时也看不出谁有这样的实力。
他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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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露出自己对这事没有把握,反叫江凌看轻了,便道:“你说呢?”
江凌闻言想了想,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刚才露出点儿苗头来,咱们对这事还是一无所察更好。”
景阳侯听到这话,略有一解。可细细一想,不由暗暗叫绝,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不管这件事是谁的手笔,离最后的结局都还早着呢。
他只顾着盘算如何避开。
倒没想到,这种时候,最该表现出来的,不是精明,而该是糊涂。
总之不管是谁在后头搞鬼,
他们先装着糊涂,就暂时可以维持住两边的平衡。
最多叫人以为他们无能罢了,总比早早站队要强。
景阳侯不由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看江凌眼光更是不同。
他便又问了一个心中的疑惑:“那你是如何看待,你这突然飞来的鸿运?”
江凌嘴角慢慢勾起,露出几分难见的狡黠:“自然是由衷感激皇恩浩荡。如今满京城,人人都在议论江家三郎貌美如花,谁还记得十日之前,太子被围,皇后娘娘雪中赏花,朝野上下群情激愤?”
景阳侯老怀大慰,抬首大笑。
果然,江凌心里明镜一样。
皇上那天演了一出感怀孝慧仁慈皇后的大戏。不过是想弄出点趣闻逸事尽快消弭太子与皇后这两件事。
他们都能看出来其中有人作祟,皇上岂能看不出来?
最不希望朝臣们卷入夺嫡之争的人,是皇上。
他身子骨好着呢,怎么能放任下面的朝臣早早就站队,然后互相斗个你死我活。
景阳侯笑完,这才问江凌:“若是锦鱼进不去敬国公府,你真有法子进去?”
江凌嘴角微勾,神色淡定如磐石居于风中:“法子自然是有的。我只消写一封信送进去,上头写两个字就成。不过……锦鱼既然去了,想来不必用上我的法子。”
景阳侯大感好奇。
他不是很相信锦鱼,但是他现在却完全相信江凌。
不由问道:“哪两个字?”
江凌笑道:“内奸。”
景阳侯略一细思,便明白过来。
他们都觉得不是意外,何况敬国公府?
定然要抓住内奸。
江凌写这两个字,极妙。
敬国公夫人如果已经抓到内奸,定然也会好奇内奸是谁这件事,是否已经泄露出去,非亲自见见江凌摸一摸底细不可。
如果还没抓到内奸,就更要见江凌了。谁知道江凌有没有什么别的消息,可以帮他们尽快抓到内奸呢?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非见不可。
景阳侯默默半天,有些不甘心,又问:“你就这么相信锦鱼?她又怎么进得去?”
不想这回江凌却是偏着头微微一笑,随后双手一摊,一副他也不知道的样子。
景阳侯一时也拿不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见江凌如此精明,他再想起刚才卫家大郎二郎的糊涂表现,不由又是伤感,又是感慨。
锦鱼真是被秦氏教养得很好。当初锦鱼瞧上江凌,他还觉得锦鱼只是小姑娘爱俏郎君,没眼光。只是想着她出身庄子上,低嫁好些,这才答应的亲事。谁知道这孩子竟是给自己挑了个最厉害的夫君,也给景阳侯府找了个最得力的好姑爷。
他们这对小夫妻,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以后景阳侯府出了什么事,倒要多找他们回来商议商议才是。
他心思一时飘得越来越远,不由又暗暗期盼,盼着秦氏这一胎真能如马太医所说,生个儿子。
就算不及锦鱼,不及江凌,也能比老大老二这两个不成才的东西强。
反正这两个嫡子日后多半是指望不上了。
江凌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道:“这回的事,我早该与你们两个商议的。”
不然怕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婆媳决裂,父子生疑。
他与许夫人几十年夫妻情义,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
而锦鱼她们准备妥当后,打发人通知了望燕楼,便出发前往敬国公府。
因人多,锦鱼想了想,便与锦熙同乘一车。
锦兰的马车比她的大上许多,便让大嫂刘氏二嫂杨氏都与锦兰同乘。
这样的安排,锦熙有些不解,但也没坚持。
路上又开始飘雪。
锦熙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头,又是白茫茫地一片,不由长叹一声:“这也真是天意。若不是今年暴雪成灾,那屋顶反复结冰化雪,又怎么会坏掉。”
锦鱼默默点点头,没有说话。
心里却想起王青云的提示,暗暗琢磨一会儿到了敬国公府该怎么说话,才能让敬国公府愿意打开这个大门,却又不牵扯到这些朝中可能的大事。
锦熙见她不说话,苦笑了一下,便没再说什么。
她自己对锦心这个亲妹妹也是有苦难言。
上回她被锦心害得早产,锦心到现在都毫无愧疚之心。反而怪中秋请客,她去了国色天香园,一直不肯跟她来往。听说闹到在和离,她娘让她去敬国公府看望锦心,锦心只推说有事,不肯见她。
这回这事太大了。大哥二弟都来求她,她看她娘也实在是可怜,这才伸手。
倒是五妹妹……虽是个自己有本事的,倒还肯认她这同父异母的姐姐。明明知道锦心的性子,还是抹不过这个“卫”字,愿意来淌这趟浑水,怎么叫人不敬重。
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停在敬国公府前头。
锦鱼便叫了豆绿来,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
豆绿下了马车,便上前去见敬国公府守门的小厮。
因这天气不好,北风吹得豆绿的裙子都翻了起来,露出里面的黑色棉裤,雪花也扯成一块纱幕似地,门口只有一个小厮,戴着雪帽,笼着袖子,冻得在地上不停地来回走动。
豆绿上前去对那小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见一个裹得跟狗熊般的丫头,露出一个冻得通红的小蒜头鼻子,朝马车那头望了望。
他在门上时间不短,也颇认得一些门第的马车。
只是这两辆马车都眼生得很,看标记,也不是京里有头有脸的勋贵人家。
这小丫头也不懂规矩。上来就问他叫什么名字,而不是递拜帖。
因此便颇不耐烦道:“你们哪家的?”
这许多年,他们家门前过年,就从来没这般冷清过。要怪都怪世子爷娶回来个不停闹腾的扫把星夫人。
豆绿道:“我们是永胜侯江家,还有外诸司黄家的。”
外诸司总管着宫中采购与秘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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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守门的小厮想了想,突然把手从袖子中抽出来,拍了拍脑袋:“江家?是救过我们世子爷性命的卫家五娘子的夫家?”
豆绿得意地耸耸小鼻子,点了点头,往那小厮手里塞了一个大荷包。
那小厮荷包收进袖中,道:“我们夫人不见卫家人。你们回去吧。”
豆绿笑道:“我们又不是卫家人。你通传一声,万一你家夫人想见呢?我们姑娘说了,那暖房破了,那些牡丹花岂不是可惜了,我们想买下来。”
那小厮冷笑:“那些惹祸的花儿,早叫我们国公爷吩咐,连根拔起,全都扔了。连花匠也打发了。”
豆绿微微一笑,转头看了一眼锦鱼的马车。
锦鱼锦熙在车上,这些对话,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锦熙这才明白锦鱼为什么刚才不肯坐卫家的马车。只是有些不明白,锦鱼怎么会想出买花儿这样可笑的借口。
不由沮丧万分,看来她有些高估锦鱼了,今天,她们进不了这敬国公府的大门。
她正郁闷,就听锦鱼道:“哎呀,这花儿可万万扔不得。你赶紧进去通报,告诉你家夫人,就说卫家五娘子说的,这花儿处置不好,怕会惹出更多的祸事来。”
那小厮只听得马车里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好听声音,又听得会有祸事,听语气,竟像是卫家五娘子,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敬国公府这场祸事就来得莫名其妙。京里人都说这卫家五娘子是花神下凡,莫不是敬国公府得罪了什么花精树怪才这般倒霉?
想了想,反正通报一声,顶多挨句骂,若是万一真有什么祸事,岂不是他们这些人都跟着倒霉?
这回花房当差的,就给活活打死了好几个。
见这小厮进去了。豆绿忙跑回来,又爬上了马车暖和着。
锦熙便问:“这花儿扔了,会有什么祸事?”
锦鱼嘴角一勾,水眸转了转:“我胡诌的。先进去再说。”
锦熙:……
*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那小厮跑了出来,豆绿忙又跳下车。
那小厮便对豆绿道:“我家夫人说这花儿怎么处置,就不劳卫家五娘子费心了。你们的来意,我家夫人清楚得很。让你们赶紧回去。不必白费心机。”
锦鱼在车里听得,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语气,听起来倒真是敬国公夫人。
不过,她本来也没指望自己那句话能吓到敬国公夫人,便提高了声音道:“麻烦小哥你再替我给你家夫人传句话儿吧。我如今想赈济灾民,想请她帮帮忙。不知她肯不肯?”
那小厮迟疑片刻,心道原来夫人猜错了。卫五娘子不是为了世子夫人来的。这倒也有可能。如今府里上下谁不知道,世子夫人疑心世子爱慕卫五娘子,因此两姐妹从不往来。卫家就算真派人来打听世子夫人的事,怕也不会是卫五娘子。
便又跑了回去。
锦熙在旁边听得,不由暗暗点头。
这救灾果然是个好借口。敬国公府和皇后娘娘这回叫御史们抓住不放,最大一条罪状就是如今雪灾肆虐,饥民遍野,她们不但对赈济灾民之事漠不关心,反而骄奢淫逸,日费数百金,只为养一朵牡丹,恣意享乐,挥霍无度。
而相反的是,锦鱼与江凌都因为赈济灾民,颇得民心。
如今锦鱼还要赈灾,愿意拉敬国公夫人入伙,岂不是现成的一个台阶?她不由对今日能进去敬国公府又恢复了几分信心。
等那小厮送信的工夫,她便拉着锦鱼打听她想怎么救灾。
锦鱼想了想,不想节外生枝提及许夫人在绿柳庄做手脚的事,便道:“我还想多收集一些防寒之物。棉衣柴薪,木炭,茅草……你若有时,不妨往国色天香园送上些。”
锦熙忙应了,又说要从宜春侯府的亲戚那边,再替锦鱼多找些。
两人商议了一会儿,就听外头响起那小厮的声音:“我家夫人说赈济灾民的事她已经在做了。对卫五娘子爱莫能助。”
锦熙不禁大失所望,道:“今日怕是进不去了。不过,咱们也算尽力了。”
却听锦鱼高声道:“既如此,我们便离开了。不过还请你替我再给你家夫人传句话。就说,我明日便上宏福寺去求求菩萨保祐,希望我四姐姐在敬国公府平平安安的,不要再出什么事了。”
她说完,便叫豆绿上车。
豆绿一边爬,一边低声问:“咱们这就走了?”
锦鱼笑着低声道:“你慢点儿爬。”却又大声道:“人家不开门,咱们还能赖在人家门口不成?你动作快些。”
锦熙听得莫名其妙,一时不知道这主仆两人在搞什么鬼。
豆绿听了锦鱼的话,眼神一亮,便扭头去看那小厮,嘴里催他去传话。
那小厮见她们是真要走,便转身进去传话。
豆绿见他进了门,脚上一滑,又从车辕上掉了下来,咧嘴干哭道:“姑娘,我扭了脚。”
锦鱼:……
一时也不知道豆绿是真伤着了,还是装的,便要下去查看。
锦熙的丫头便要替她下去,正在推让间,豆绿就见那小厮又跑了出来,满脸惊异,脚上打滑,直奔过来道:“唉哟,亏得你们还没走。我家夫人说……说请卫五娘子一人进去说话。”
锦鱼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若是这一次再不行,她也只能灰溜溜地回去,等江凌来想法子了。
锦熙激动得满脸通红,一把捉住锦鱼的手,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锦鱼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让敬国公夫人开了门。
锦鱼叫她捏得手腕生痛,笑道:“敬国公夫人是极信宏福寺的菩萨的。”
锦熙听了,总觉得锦鱼并没说实话。
不过此时也不是纠缠细节的时候,便忙帮着锦鱼戴好雪帽,送她下车。
角门内停着一顶小暖轿并四个小厮儿。
锦鱼上了轿子,豆绿跟着走了有一刻钟,才到了一处厅堂。
这里锦鱼之前来过,叫争迎堂。
只是她有些意外,只是她跟敬国公夫人两人见面,何必开这么大个厅堂?
看来这敬国公府还真是奢靡得很,这次御史们的攻讦,他们并没太当回事。
第98章意外结盟
争迎堂确实很大,摆设更是富丽堂皇。正面有三面出陛的台阶,上面放着八扇的紫檀髹金梅竹兰三君子屏风,屏风前一张大紫檀梅花几,花几两侧各放着一张宽大得能坐下两个人的四出头官帽椅。
椅上放着簇新的梅红洒金椅垫椅袱。
台阶前放着落地青铜仙鹤香炉,冉冉冒着青烟。
椅上无人。
台阶前两侧摆放着一溜十二张紫檀圈椅。
上头放着朱红色的椅垫椅袱。
一个穿金着银的漂亮丫头引着锦鱼到了右手第二张椅子前。
锦鱼不由暗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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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闷,难道敬国公夫人不是只见她?府里还有别的人?
厅里烧的不是炭盆,而是地炕,烘得脚底热乎乎地,锦鱼忙叫豆绿把自己的披风脱下,这才坐了。
就有丫头上前伺候,送茶送水送点心。
锦鱼今日在景阳侯府,也没吃好,见那点心五颜六色,形状也花巧,便也不客气,拿起一块豆绿色的点心,咬了一口,却觉得有些硬,不太细软,里面有红豆沙陷儿,却又太甜。原来这点心只是看着好看,味道却还不如她们永胜侯府的,更不用跟国色天香比。
她顿时又长了些信心。
敬国公府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吃了一块,便不再想动,喝了两口茶,这才听到有脚步声响,敬国公夫人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相比许夫人整个人都萎靡衰老,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敬国公夫人居然仍是从前那副鼻孔朝天的傲慢模样,身穿梅红色缂丝花草裙袄,围了一条雪白柔软的白狐裘披肩,全无冬日衣裳的臃肿,想来府里各处都是暖和无比,才是这般打扮。
也不奇怪锦心要建明瓦花房,她并没阻止。敬国公府确实是京城第一公府,奢靡程度别家很难想象。
她忙起身行礼。
敬国公夫人脸板得像铁锅一般,又冷又黑,只是点点头,大摇大摆地坐下,喝了几口茶,才冷道:“你敢拿宏福寺威胁我?!”
锦鱼见她不叫自己坐,便大摇大摆地自行坐下了。
敬国公夫人脸色虽是难看,倒也没阻止。
锦鱼也学着敬国公夫人的模样慢慢喝了几口茶,才道:“夫人多虑了。难不成我跑去哭诉,老和尚会不向着国公府,反倒向着我不成?”
“哭诉?你有什么可哭诉的?”
“怎么没有?我母亲逼着我来见四姐姐,看看她好不好。我不肯来,她岂肯放过我?我以后还怎么回娘家?”
敬国公夫人听她这话说得有几分轻佻,不由十分不耐烦。
自从打了锦心,许夫人就跟着了魔一般,要把锦心接回家。
他们既然已经把话放给顾家了,顾家不原谅,敬国公府就不放人,卫家就该去劝顾家,一直跑来敬国公府做什么?!接人,那是做梦,便是大门她都不想让卫家人踏进一步。
不过这个卫五娘子倒是个有本事的。居然搬出了老和尚。
那老和尚本就是名声显著,近日因救灾的事,在京里声望更是一时无两,皇上也多有褒奖。
这卫锦鱼跟那老和尚关系莫逆,上回锦心在宏福寺陷害锦鱼,老和尚可没客气,直接把状告到了国公爷面前,害得国公爷舍了一千两银子,还要去给他赔不是。
她是怕这卫锦鱼真去给老和尚告一状,回头万一这灾情平定了,皇上想起来召见老和尚,老和尚在皇上面前再胡言乱语,替这卫锦鱼出头,岂不是再惹出些事来。
因此这才不得已见她一面。
反正她也不会让这卫五娘子如意,府她是进来了,锦心,她是休想见着。
不过她也不由再多看了锦鱼几眼。
就见她今日穿着一件玫瑰粉宝相花彩晕锦面狐貉对襟暖袄,下面一条是灰鼠皮裙,虽穿得厚重,却不显蠢笨,脸色又红通通的,两只眼睛,黑睫毛长长,眸子黑白分明,好像会说话一般,却又似那朝霞明珠,叫人看着就心情轻松不少。
说话的态度,对自己也没有丝毫畏惧。
即使自己特意交待不许她坐在第一张椅子上,压压她的气势,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明明只是个庄上长大的庶女,面对她也是落落大方,毫不拘谨。反倒是锦心,说什么侯门嫡女,在她跟前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畏畏缩缩不痛快。
这样一比,她心里更是酸胀不爽,郁闷难忍。
明明这丫头才是救镇儿的人。
若是当初知道了真相,就算出身太差,不能替镇儿娶来做个正妻,也可跟卫家商议,让这卫锦鱼嫁来做个媵妾,岂不是如了镇儿的意?
许夫人当时那么想把锦心嫁进来,这个条件,卫家未必不肯答应。如今倒白叫永胜侯府捡了去。他们家却落了锦心这么个倒霉扫把星。
镇儿可怜,叫人骗得,明明有个嫡妻,都不敢早生个嫡子。其余小妾,出身又太低贱,由她们生下的孩子继承敬国公府,想想她都觉得憋屈。
“你回不回娘家跟我们敬国公府可没关系。你们卫家要想见锦心,其实也容易,只要顾家松了口,我这里随时可以放了她。”她素来不喜欢跟人绕圈子说话,更何况能让卫锦鱼进来,已经是给她脸了。
“顾家要找的人是柳家的媳妇,不是卫家的女儿。卫家人去有什么用呢?”
敬国公夫人听了这话,先是一怔,旋即心里更觉得懊丧得想跺脚。
这卫锦鱼的脑子怎么这般明白呢?
这顾家要做太子妃,卫家确实给不起。
所以只能赖着柳家。
可国公爷已经说了,不能再掺合这选太子妃的事。
大事上她从来不会跟国公爷对着干。
她当下竖起两道英挺的眉毛,怒道:“上回不就是你家老太太的脸面才进了顾家么?”
卫家给不给得起,她才不管。卫家人就是别想见锦心。今日敬国公府落到这个田地,都是他们景阳侯府骗婚在先。
“其实我今日来,就是想劝劝夫人。本来卫柳两家在这件事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大家互相帮着就是,可是你们非要这样为难卫家,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难不成你们不让我们见着,顾家就会消气?我看卫家要的不过是一桩好亲事。京中好男儿多少,还怕找不到一个适合的?”
敬国公夫人一直想的就是顾家女要做太子妃。根本没往别处想。
不知怎么的,听到锦鱼这句话,她脑子里打了个响雷一般。
京中多少好男儿……那还有谁?
本来她跟顾家夫人暗中也谈过,他们家对镇儿也是中意的。
若是……岂不是解决了她的心腹大患?
她捏着茶杯的手,不由攥得死紧,双眼如火炬般盯着锦鱼,半天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那你可要记住今日这番话。若是我替顾家姑娘找了个好人家,顾家也同意了,你们卫家可不能从中作梗?”
锦鱼听到敬国公夫人突然让步,又笑得十分阴险,不由心生警惕。
她今日是代表卫家来看锦心,却不该在其他事情上代表卫家说话。
她低头想了想,道:“我在卫家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庶女,又是出嫁女,哪里能做得了卫家的主?今日我大嫂子也来了,在黄家的车上,这会子怕是还没走远。若是夫人想要跟卫家作什么约定,何不把她叫回来,有什么话跟她说?”
敬国公夫人却双眼炯炯盯着她,颇有些不怀好意,道:“卫家,也就你一个明白人。你还是我们镇儿的救命恩人。以后跟卫家打交道,我就指着跟你一个人说话。你若是答应了,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你姐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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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答应,就请回吧。”
锦鱼不由后悔刚才话说多了,暗暗扣了扣脚尖。这叫什么事?她这是反被敬国公夫人赖上了吗?
她实在想不出柳家若是替顾家姑娘能找到个好人家,顾家也同意了,卫家有什么理由从中作梗?除非这个人选跟卫家也有关?
卫家老三虽还没成亲,可既是庶出,也没什么出色之处。顾家定然是瞧不上的。
那还有谁?
敬国公夫人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明显太可疑了。
她想了想,站起身来:“夫人,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虽然她是真不想把江凌拖进这滩浑水里。可以其一脚踏进敬国公夫人的陷阱中,不如赶紧跑掉,让江凌来处理更好些。
敬国公夫人却并未挽留。
可这争迎堂真大呀。她感觉自己走了半天才到门口,却听得敬国公夫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你可知道,夫妻一体?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当年我跟国公爷还在甘阳关,国公爷带兵出城追敌,城内兵力不足千人,北狄人骑兵数万一夜之间兵临城下,守将战死,眼看就要破城,我能怎么办?我当时还身怀六甲!也只得披挂上阵,领兵督战。可我守住了那座城!也守住了陛下的江山,守住了敬国公府二十年的荣华富贵!”
锦鱼站住了脚,这事她是听老太太说过。只是实在不明白敬国公夫人怎么会突然跟自己提及这件事。
“你是个聪明人。日后你家相公想要一飞冲天,你这个做娘子的,有些责任是逃不掉的。今日我抬举你,把你当作卫家的话事人,是你的福气。你仔细想想,要不要接住这个福气?”
锦鱼的手已经扶住了门框,脚步却迈不出去。
敬国公夫人这个提议,似乎是要跟她结盟。她可是做梦都没想过。
她转过身,远远地看着敬国公夫人。
她一直以来只当敬国公夫人嚣张跋扈,谁知道却是个精于算计的。
可是她连王青云那么野心勃勃的建议都接受了,多敬国公夫人这么一个朋友,总比多这么一个敌人好。
她想了想,道:“夫人说得没错。我也愿意与夫人结个善缘。可是夫人的要求,我答应了又有什么用?就像这国公府,最终是国公爷说了算,景阳侯府,最终也是我爹爹说了算。夫人这样要求我,实在是强人所难。不过……若是夫人只叫我做个传话人,虽是勉为其难,我倒也能硬着头皮接受下来。”
隔得远,室内光线也暗淡。她看不清敬国公夫人的脸。
半天,她才听到一声叹息,还有一句呢喃,好像是“可惜!”
她便当敬国公夫人拒绝了,正要叫豆绿给自己披上外面的大毛披风,就听身后脚步响,有个婆子的声音传来,道:“卫五娘子请留步。我家夫人说带你去见你姐姐。”
锦鱼脚上一软,忙捉住豆绿的手,稳住了身体,心里涌起一阵复杂至极的感受。
有些沉重,又有些后怕,更多的却是骄傲与惊喜。
这样难办的事,居然被她办成了。
跟敬国公夫人结盟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这件事她到底没把江凌扯进来。
*
出了争迎堂,便仍是乘坐暖轿。
锦鱼这才意识到,这敬国公府的暖轿是名副其实的暖轿。
轿中地板下似乎烧着炭火,坐在其中,暖洋洋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轿子才停下来。
她穿得多,这一趟暖轿坐下来,额角都冒出了细汗。忙抽了手绢抹干净汗水,又仔细戴好兜帽,这才下了轿子。
就见好辉煌一座重檐庑殿,上头挂着丈宽的一块大黑扁:柳氏家祠。
这时前头的敬国公夫人已经走到了殿前檐廊下,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忙提着皮裙跟上。
好在青石路上,敬国公府的奴仆们把地扫得极干净,并无冰雪。
敬国公夫人沿着那檐廊朝西边走。她便紧跟其后。
走到最西侧,才见这殿还有两间小小耳房。
左手一间门上挂着拳头大的一把大黑铁锁。
之前来叫她的那个婆子便上前掏出钥匙开了门。
锁还没取下,就听得里面有人在大喊大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是要折磨死我,好给他再娶别人不成!你们休想!我们卫家也不是好惹的。”
锦鱼:……
她怎么也想不到锦心居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敬国公夫人披着织金松青大毛斗篷,嘴角带着一缕冷笑,双手拢着:“听听,还精神着呢,显是没死。”
锦鱼:……
她忙上前冲敬国公夫人屈膝行了一礼,道:“夫人能否容我单独进去瞧瞧?”
敬国公夫人指了指右手的耳房:“我在那里等着。”
便有人推开了右手耳房门,拥着敬国公夫人进去了。
锦鱼这才由那开锁的婆子陪着,带着豆绿,进了屋子。
虽是耳房,却是极大。里面由格栅分成了前后两个部分。
格栅上又有门,仍是挂着大黑铁锁。
栅格里,靠墙是一张炕,炕上堆着简陋的蓝布被褥。
炕下放着一只黑乎乎的马桶。
栅格外,放着一张黑漆桌,四把椅子,上头放了粗瓷茶碗等物。
这分明是个牢房。
锦心正扑在栅格门上,批头散发,大概是久不见阳光,脸颊虚胖阴白。她旁边还站着一个丫头,却正相反,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脱了形,锦鱼隐约认出是香绢。不由有些感叹。香罗也曾经是锦心的丫头,如今白胖白胖的,回头一家子都到了永胜侯府,更是毫无后顾之忧。两个丫头,日后境遇竟是天差地别。
见到她,锦心的眼珠子好像被冻住了,倒是香绢一下认出了她,惊喜地叫了一声:“五姑奶奶。”
锦心这才好像被唤醒的僵尸一般,原地跳起三尺高,语无伦次,叫骂不休:“怎么是你?怎么是你?你滚!滚!都是你……都是你!”
锦鱼只剩下无语,倒是豆绿实在忍不住怒道:“我家姑娘为了能探视你,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你不……”
锦鱼忙扯了豆绿一把。
倒不是豆绿说得不对。只是她大约也明白锦心的感受。
当初锦心想跟她同日出嫁,不就是想要全京城的姑娘都羡慕她。可惜事与愿违。
锦心嫁到高门,却没能耀武扬威,反沦落至此。来看她的娘家人,却是自己这个一向瞧不起,又低嫁了的妹妹。倒不如叫她死了算了。
她安安静静地等着锦心辱骂发泄。
敬国公夫人在隔壁耳房里,这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冷笑,对身边婆子道:“怎么这姐妹两个一个天一个地呢!若是早知今日,我倒不挑个嫡庶了。”
那婆子自然只有奉承的,道:“咱们世子爷本来天赐的好姻缘都叫小人给祸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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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国公夫人连连点头,心中主意更定。
却说锦鱼等锦心吼不动了,才道:“你保重身体吧。有什么话要我带回家的,我自给你带回去。”
锦心气喘吁吁叭在栅格上,把头深埋到胸前,咬牙切齿道:“我要见我婆婆。”
锦鱼:……
她费了这样大的力气来见锦心,是想锦心给许夫人传句话,让许夫人安心。结果锦心心心念念想的,还是敬国公夫人。
她要劝都不知道从何开口。
想了想,只得对身边带她进来的婆子点了点头,烦她去请。
不过片刻,敬国公夫人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锦心似乎很是吃惊敬国公夫人来得这么快,回过神来,立刻跪了下去,开始痛哭失声:“婆婆,求您放了我出去吧……我保证从今往后事事都听您的。”一边哭,一边朝地上“砰砰”磕头。
敬国公夫人笑得却是十分和蔼慈祥,道:“你真的什么都听我的么?当着你妹妹在这里,你敢不敢写个保证书?按上手印。你若敢,我今日便放了你。”
锦鱼心头砰砰狂跳,却又猜不到敬国公夫人想干什么。
她忙冲口而出,道:“姐姐,你可想清楚了,这个保证书……”
“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她话没说完,锦心已经严厉无比地喝阻了她,一副生怕敬国公夫人反悔的模样,转眼对着敬国公夫人,却是一脸哀求,急不可待:“给我纸笔,给我纸笔……”
敬国公夫人嘴角高高翘起,点了点头。
一时有婆子用红漆盘子端了一叠纸一管笔,一碟墨汁,还有一盒红色印泥来。
之前带锦鱼进来的婆子便开了格栅门,把那盘子东西全送了进去。
锦心趴在地上,提笔正要书写,敬国公夫人却道:“我说,你写。”
锦心忙道是。
就听敬国公夫人道:“卫氏锦心谨以此书与敬国公府约法三章,誓不违约。若有违背,当任由敬国公府处置。”
锦鱼总觉得这是个巨坑,忙又想劝阻锦心:“姐姐……三思啊。”
锦心却抬脸,犀利狠毒地瞪了她一眼,怒道:“你别想又害我!”
锦鱼:……锦心这真是拉着虎尾喊救命——自己找死,别人怎么拦都拦不住。
旁边敬国公夫人却嘴角噙笑,斜斜地睨了她一眼,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模样。
锦鱼:……
就听敬国公夫人接着把这保证书给念完了。
其实不长,一共也就三条。
第一条,是保证贤惠不嫉妒,不管以后柳镇要娶谁纳谁,只要敬国公和敬国公夫人同意了,锦心不得反对。
第二条,以后出门必得与敬国公夫人同行。
第三条,在外人面前,没有敬国公夫人的许可不得说话。
按锦鱼看来,这些条件,若是她,绝不可能答应。但是放在锦心身上,却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但她还是觉得这份保证书有问题。
若是她,绝对不会按下手印。
锦心却是早把大姆指戳在了印泥里,随后用力按了下去,按完还拿起吹了吹,怕指印糊了。
敬国公夫人接过这份保证书,倒也没有失言,当场便对锦鱼道:“因答应过顾家,还不能让她回娘家。只让她在自己的院子禁足吧。”解释完这一句话,便吩咐人把锦心收拾干净送回履霜院。
锦鱼便急着回景阳侯府。
敬国公夫人也不拦她,吩咐人替她准备马车,嘴角弯了弯,从腰下摘下一块玉牌,递给她,道:“一直以来,还没送过你见面礼。当初明明是你救了镇儿,送给景阳侯府的礼品,想来你见都没见着吧?”
锦鱼接过那玉牌,触手生温,见椭圆形状,鹅蛋大小,却刻着盘螭吃灵芝的图案,十分精致,又透出几分可爱。想想接过,行礼致谢。
敬国公夫人便道:“以后敬国公府与你江家只当亲戚往来,却与你姐姐无关,而是为着你是我镇儿的救命恩人。”
锦鱼想想,嘴角弯弯点了点头。
*
锦鱼回到卫家已经是申时,不想全家人都在喜福堂等着她。连江凌与景阳侯也在。
她一踏进屋门,就感觉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以前卫家人看她就像看一颗大白菜,总透着些目中无人的傲气。现在的目光,却像是在看一朵珍贵无比的牡丹花,欣赏上带着几分敬畏。
她便先稳了稳心绪,喝干了一杯茶,才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
也不提敬国公夫人那些要与她当亲戚来往的闲话,也略过锦心如何骂她的话。
卫家众人听得只要求锦心写了个不痛不痒的保证书,便把人放了,不由都欢欣鼓舞,道敬国公府果然还是不想得罪景阳侯府,不敢真对锦心如何。
卫大郎与卫二郎,便忙着去给许夫人报喜讯。
锦熙拉着锦鱼的手,不住口地称赞她能干。
锦兰在一旁,也道:“看来我是没说错。妹妹如今是那凤凰鸟,连敬国公夫人都高看你一眼。今日我可听了你的差遣,日后你可不能再当没我这个姐姐。”
锦鱼点着笑应着,却有些心虚,拉着江凌要走,又偷偷给她爹递了个眼色。
景阳侯便道:“别人都散了吧。你们两个随我到望燕楼来。”
众人只当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商议,也没多想。
一时三人进了望燕楼,坐下说话。
锦鱼这才道:“那保证书,我是瞧不出什么问题来,可又总觉得有问题。不知道父亲和相公怎么想?”
景阳侯神色凝重,让她把保证书的内容又复述了一遍,半天沉吟不语。
江凌却又让锦鱼把第一条复述了一遍,片刻之后,他双手一合,目光明亮,十分笃定道:“我明白了。”
锦鱼忙看向他,她家相公也太聪明了吧?
江凌便徐徐说出了两个字来。
景阳侯听罢顿时勃然大怒。
锦鱼心中亦是惊涛万丈。
原来如此。
她当时怎么没想到!
第99章举足轻重
那保证书第一条,原文写的是:不可以妒乱家,不顺父母。但由父母同意,不可阻夫娶纳。
因这一条将娶纳二字放在一处,柳镇又已经有妻,所以锦鱼一时没注意到娶与纳的分别。
喜迎正妻、正房为“娶”。欢接小妾、偏房为“纳”。
也就是说,只要敬国公夫妇同意,柳镇就可以再娶妻子,锦心不得阻拦。
一男二妻也是可以的,所以江凌说的两个字是:平妻,俗称两头大。
虽然严格来说,后娶的妻子仍不如正房元配,可她也不必向元配执妾礼。
就算后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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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要叫元配一声“姐姐”,可锦心一辈子都欠人家顾家的,又有国公夫妇爱护,还有柳镇抬举,锦心这个正妻元配如果不肯和离,便只能被人架空。
难怪当时敬国公夫人笑得那么诡异。
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个解决办法在情理之中。
顾茹现在要么是嫁进东宫。可是东宫定然也觉得她不祥,不可能真接受她做太子妃。
若只是做个太子侧妃,上头压着个正妃,旁边又有以前的东宫老人,处境必也十分尴尬。
再则,若是太子被围之事还没发生,大家都当太子之位牢不可破,做个侧妃也未必不可。毕竟日后尚大有可为。
但是现在偏偏又有人想谋夺太子之位。顾家何必为了个前途不明的侧妃之位,早早卷到夺嫡之争中去呢?
可偏偏皇后娘娘相看顾茹的风声也传出去了,其他门第相当的人家,谁愿意沾染这事?
那么还剩下谁家呢?能抹平这一团烂账的,只能是柳家或者卫家。
偏两家世子都早就成亲,也没其他嫡子可嫁,庶子顾家必也看不上。
这样一一算下来,只能是柳家娶了来做平妻。
若锦心没签那纸保证书,卫家和锦心还能坚决反对。
可如今有了这份保证书,卫家要再替锦心出头,却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再则,锦心死活要闹,要拒绝,其实也不太站得住脚。
人是她出面请的。祸也是她闯下的。
若这件事成了,最吃亏的便只有卫家。
好好地嫁了个嫡女去敬国公府,结果如今这亲家几乎成仇,成仇不算,如今还要分一半给顾家。
而顾家虽然折了一个小女儿,可因祸得福,与柳家成了亲家。柳家又欠顾家的,以后还不事事帮衬?
最大的赢家倒成了过错最大的柳家。
皇后娘娘都入宫庙赎罪去了,锦心弄了个平妻来堵心,而错最多的敬国公夫人,却因为敬国公与柳镇带兵平叛,毫发无损。不但如此,还凭着一个儿子,就得了两个媳妇,与两大尚书结了亲家。
这样想一想,锦鱼也就不奇怪她爹为什么会勃然大怒。
要说,敬国公夫人嚣张跋扈,人家可是真有这底气。
她能叫敬国公夫人看上,成为两家的传话人,也是福气。
景阳侯大骂柳家无耻,锦心愚蠢。
最后又开始怪她:“你既觉察到不妥,便该极力劝阻你姐姐才是。怎么能眼看着她钻进别人的套子里!”
锦鱼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掺合锦心的事,果然是吃力不讨好。
她确实试着阻拦了,可锦心偏要签。就算她当时劝住了锦心,她一旦离开,敬国公夫人逼着锦心签字,锦心能不签?
她不由心里有点郁闷,噘起嘴,正想辩驳几句,却听江凌道:“岳父大人,您若是要怪锦鱼,那我们夫妻两个以后就不再掺合卫家的事了。没得跑前跑后,劳心费力,还落埋怨?”
景阳侯噎了一下,看了一眼锦鱼,见她也满脸不快,心里也有些堵。
真是今日不同往日。若是当初,他们两个敢当面跟他甩脸子?
还有这江凌,对媳妇好也得有个限度。锦鱼可是他女儿,他这个当爹的说她两句怎么了?至于就护成这样?
可是,他偏还得靠他们两个。谁叫他其他的儿女不争气呢?
当下只得把还没出口的埋怨硬吞了回去,端起茶,喝了几口,道:“我也不过是白懊恼罢了,并不是真怪她。”说完转脸看了看窗口,见天色已经暗黑下去,这才又转回来,咳嗽了两声,问:“以你们看,这事该如何处置?总不能真叫柳家娶了顾家姑娘做平妻。”
江凌嘴角微勾,又成了一座雕像。
锦鱼也若有所思,并没回他话。
他只得又道:“柳家算计得明白,但顾家却未必愿意。虽然太子之位略有不稳,但若是顾家真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他们家会不愿意?以我看,若是咱们能想个法子,叫顾家女当上太子妃,或者给顾家找一户相当的亲事,这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他说完,见江凌与锦鱼仍是不言语,便知他们不赞成自己的看法,只得硬着头皮道:“江凌,你说两句?”
江凌瞥了一眼锦鱼,见锦鱼也拿眼看着他,似乎也在等他的意见,这才勾了勾嘴角,道:“这个保证书签与不签,柳家若执意要娶个平妻,无论是四姐还是卫家,也阻拦不住。如今既然签了,至少也让四姐眼下少受些罪。而且日后卫家阻拦不住时,脸面上也好瞧些,外人不知内情,说不定还以为卫家和卫家女贤良大度,为了赔偿顾家,宁愿给丈夫娶个平妻回来。我看倒也不是坏事。”
景阳侯脸色青白,捏着茶杯的手骨节凸起。
江凌就差直接说卫家不如柳家势大了。
若是锦心惹出来的祸事没牵扯到皇后娘娘,柳家要娶平妻,他还可以大着胆子到御前去闹一闹,说不定还能阻拦得住。毕竟这叫谁说,不是柳家欺人太甚?!
现在可真是无处说理去。
相反,柳家这样做等于解了皇后娘娘之围,还可以说成当时相看的人是敬国公夫人,与太子完全无关。
皇上定然是支持柳家的。
所以,江凌说的,不过是句不好听的大实话。
这样一圈算下来,只有卫家吃了大亏。叫他如何不气恼!却又无可奈何。说来说去,都是许夫人教女无方,才至今日之祸。
他强咽愤恨,定了定神,当今之计还是得从顾家着手。只要顾家有了更好的选择,柳家的如意算盘未必管用。
他看了江凌与锦鱼好几眼,江凌都听锦鱼的,只要锦鱼愿意插手,江凌自然也会帮手。
“我记得你二嫂子就出自顾家,不如托你二嫂去劝劝。他们顾家把个嫡长女拿去当平妻,就不怕全京城的人笑话?”
锦鱼:……
想不到她爹居然对江家的亲家也这般清楚。
柳镇在京里少年一辈中,本就名声显著,成亲前,不知多少少女想嫁。
题跋大会那天,顾茹跟柳镇还见过面,说过话。
若是顾茹瞧上了柳镇……这事谁还能有法子让顾家改主意?
再说若顾茹真像顾家所说,为了妹妹日夜啼哭,有了这个嫁入柳家,报复锦心的机会,又怎么肯不去?
至于顾二嫂子,那是个只会针线的老实人。顾小七的事情出后,顾二嫂子倒也是回娘家吊过丧。只是隔房的堂妹,也并不怎么亲近。先不说该不该把人家牵扯进来,便是顾二嫂子真出面,也不可能劝说得动顾家人。说到底,这件事,顾家现在不但要出口气,还要利益最大化。
要不要顾二嫂子出面,还得江凌说了算,因此,她一双水汪汪的眼便瞅着江凌。
江凌嘴角微勾,道:“岳父大人,这事不过是咱们猜测,等真发生了,咱们再慢慢商议不迟。”说完,想想,又道:“后日我想约您跟王尚书见个面,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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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一下救灾的法子。我好拟出个具体的章程,等一开朝便递上去。”
这是不打算再讨论锦心的破事了。
锦鱼虽觉得这事如果真要动手阻拦,还得早动手。
不然等顾家答应下来,那还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只是她想回家先跟江凌把事情全说清楚,再决定怎么办,因此,便没吭声。
景阳侯拿眼又看了看她,似乎期待她反对,见她张着眼睛,神态茫然,有些失望,倒也没再追问什么,只无奈地点了点头:“也罢。你们先回去吧。我也要出门。”
锦鱼回来便已经是申时了,这一番来回商议,已经到了酉时,早该吃晚饭了。
不由有些奇怪,都这个时辰了,景阳侯要去哪里?便问了一句。
景阳侯严肃的脸上便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咳嗽一声,道:“去朴园。”
锦鱼见她爹这副扭捏的模样,不由有些想笑。
江凌回来前,除夕的中午,她跟她娘吃过一顿饭。过年这几日倒没去。
不由眼眸轻转,巴巴地望了江凌一眼。
江凌便笑道:“那倒是正好。我回来后,还没去给岳母拜个年。”
景阳侯点点头,吩咐人先去通知一声。
锦鱼在旁边听到江凌在景阳侯面前,直呼秦氏为岳母,她爹也没反驳,心里就跟放了烟花炮竹般地高兴。
她娘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秦氏身子虽然沉重,却无别的事,把朴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得知他们要来,时间虽有点赶,却还是整治出一桌子好酒菜来。除了她爱吃的熏鸭和麻婆豆腐,还有江凌爱吃的荷叶粉蒸肉,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准备起来的。
锦鱼与江凌在朴园开开心心用过晚饭,又与秦氏景阳侯说了一阵闲话,才回了永胜侯府。
*
这日回到府里已经极晚,两人洗漱完,上床歇息时已经精疲力尽,相拥睡到第二日将近午时才起身。
洗漱完,锦鱼想江凌出门多日,吃得简单,便让人多做了些早点,摆了一桌子,有滚烫的髓饼,香浓的小米粥,红豆沙陷儿的蒸包,还有咸鸭蛋、腌豇豆等几个小菜。
江凌果然吃得极香。
趁着他吃饭的工夫,锦鱼便打发了丫头们都在外头候着,一边慢慢喝着粥,一边把几件要紧事,都跟江凌说了。
江凌听说王青云要争太子妃,想了想,倒没觉得吃惊,只是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锦鱼忍不住问为什么。
江凌想了想,道:“她主意太大了……我怕日后她的野心不止于此。”
锦鱼听了这话,倒没多想。都要当了太子妃了,日后定然想当皇后,这也正常,算不得多过分的野心。
只是多年后,锦鱼偶然回想起这句话,才明白江凌看人有多深,看事情有多远。也不怪后来他能一路高升,权倾朝野。
她当时只关心江凌的看法,怕他怪她没有跟他商议就答应王青云的请求。
江凌嘴里叼着半块髓饼,抬眼想了想,嚼了嚼,咽下髓饼,才道:“无妨。”
这种事,真不是闹着玩儿的,江家的身家性命都有可能搭进去。
可江凌竟然慢悠悠地吃着髓饼,气定神闲,只说了两个字。
江凌出去这一趟,虽是短短十不到,可好像整个人的气场又不同了。
上次她是觉察到,江凌突然变得喜怒不形于色。
这回却像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让人说不出的安心。
她本来有些沉重的心情,也随之一松。
看来以后,她不必操那么多有的没的闲心了。
等江凌把赈灾的事办完,真升了从五品的枢密都承旨,定然要分户出府的。
江家如今有了梨膏这棵摇钱树,永胜侯也有了新的差事,江凌年前又已经给两个弟弟都谋到了职位。
永胜侯府再交给大嫂胡氏,想来也不为难了。
自已总算是可以闲下来,种种花读读书画画画儿。
她不由越想想美滋滋的,却见江凌伸出右手食指,往她下巴上轻轻一抹,问:“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锦鱼这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出神,粥都流到下巴上了。不由脸色大红,忙又把敬国公夫人要她当卫柳两家传话人,以后两家当亲戚来往的事说了,便问:“当时我还不知道有平妻的事,若是知道,我就不答应了。吃力不讨好,回头许夫人跟锦心岂不恨死我。”
江凌拿起白巾子擦了擦手,笑道:“若是只能讨好一个人,你是想讨好你爹爹,还是讨好许夫人?”
锦鱼:……
江凌真是一语中的。
她在中间忙活,说穿了,是为了老太太跟她爹分忧解难。至于许夫人是感激她还是恨她,只要老太太跟她爹明白,许夫人和锦心怎么想,又有什么要紧的?
这时,又听江凌道:“近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所拥有的权利,不在他戴着多大的官帽子,而在他能做成多大的事。”
锦鱼捉摸片刻,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江凌虽只是个小小的八品官儿,可是这回却去办理赈灾这么大的事。若是办成了,光就这件事而言,岂不比之前把事情办得一团糟糕的太子更有权利?空有位份是没用的,权利这个东西,还得是看谁能掌握得住。
这道理不光前朝有用。
就像昨日在卫家也是一样的。
按理,许夫人才是侯爵夫人,是她的嫡母,在许夫人面前,她原该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可昨日的情形则完全相反,因为她能办到的事,别人都办不到。所以所有的人,便都自动听命于她。她也摇身一变,在卫家变得举足轻重。
江凌这句话,是在告诉她,能成为卫家与柳家之间的传话人,这件事,她能办到,她便拥有了权利。
许夫人与锦心也只能臣服。
江凌……还是当初她瞧上的那个内向沉默无能害羞的江家玉囊么?这进步未免也太神速了。
她本来还想问问江凌巡灾的经过,也懒得再问了。
反跟江凌商议起怎么在绿柳庄救人的事。
两人这一顿早饭,一直吃到中午。
刚吃完,正坐在炭盆边上的榻上喝茶消食,圆儿跑了来传:“钟三公子与钟家五姑娘说是路过,想问三爷跟三奶姐有没有空,他们想进来拜个年。”
锦鱼不由欢喜道:“我这成天忙来忙去的,倒是忘记了。这绿柳庄的事,就该也跟他们兄妹商议商议。”
江凌笑道:“可是正好,我也正有事想请教钟兄,只是咱们在哪里见他们为好?西厢书房又没生火。”
锦鱼不由笑道:“上回王家姐姐来时,我就把众芳斋收拾出来了。那里小,多拿两个炭盆进去,一会儿就热了。”
她本来还想等开了春,把那里砌个火炕才好。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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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雪定然早就停了,怕已经分了户。
锦鱼便叫人去收拾准备,这里夫妻两穿好衣裳,起身去了众芳斋。
锦鱼倒也没忘了,叫人去摘两枝梅花来插上。
小小的屋子,顿时便蓬荜生辉。
没多时,钟哲与钟微两个便来了。
钟哲一如既往,浑身的衣料都是恒州进贡的燕羽觞,华丽闪烁,外头披一件玄狐裘。
钟微跟他一比,就低调多了,外头一件红狐裘,里面穿着梅红单色浣花锦,衣襟上绣着一串粉白梅花,头上整套的红翡头面。
只是也不知道是北风吹的还是怎么的,钟微的脸颊红彤彤,一双狭长的眼睛好像汪了一池春水。怎么看都是喜事临门的模样。
第100章狠将一军
果然,坐下寒暄完,钟哲便拱手对锦鱼笑道:“多亏了卫五娘子上回的题跋大会。上午我们随母亲到袁家拜年,袁太师的夫人替我五妹给王家保了媒。我母亲已经答应了。等过完节,两家便会正式议亲。”
钟微把头低到胸前,只露出个梳了元宝髻的头顶,上头一枝金凤钗上,红红的宝石,像极了她火红的脸色。
锦鱼一边恭喜她,一边弯了头颈去看她,就见她的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钟微见了,双手捂脸,笑出声来。
江凌也忙恭喜她,她捂了片刻,到底不是那扭捏的人,便抬头,脸上如同煮熟的虾仁,合不上嘴,道:“这事多亏了姐姐帮忙,所以……我便不想直接回家,想立刻来告诉你。省得回头你从别人那里听到消息,怪我呢。”
锦鱼弯了弯嘴角,抬手,捏了捏她的又滑又嫩的右腮:“说得我这么小心眼。你不如直接说,你想我这个姐姐了,有了好事,想让我也赶紧高兴高兴,才来给我拜年的呢。”
钟微眼弯如月,从善如流,道:“我想姐姐了,有好消息,想赶紧告诉姐姐,顺便给姐姐妹夫拜年!”
她倒没忘了江凌。
众人都哈哈大笑。
笑过一阵,钟哲这才解释说他们本来也是打算过两日来给拜年的。只是不知道他们家里方不方便。
说着便开始打量这间小房,目光却停在了东墙上。
就见靠墙放着一张三尺长短小小的红木翘头小条案。
案上方,粉白墙上,挂着一幅五尺约长的消寒图。
图上虬枝折折,上有九朵玉兰花,每一朵都有九个花瓣,已经描红了五朵半,还写着一首数九诗:
“试数花间九九图,余寒消尽暖初回。玉兰点遍无余白,看到今朝是阳春。”
字迹秀丽。但是最难得的是那九朵玉兰花,与寻常卖的呆板图案不同,这九朵花,虽都是九瓣,却是大小形状不一,布局更是妙绝。
可以想象,等九朵花儿全填上色,这便是一幅难得的玉兰花图。
许是他盯得太久,就听一个娇软的声音道:“这是我胡乱画的。”
钟哲含笑回头,道:“寻常人家的花间消寒图不是桃花便是梅花,只你这是玉兰花,不知道明年能不能赐我一幅?”
锦鱼笑道:“哪敢说个赐字?你不嫌弃就好。”想想,又道:“桃花梅花皆为五瓣花,只有玉兰才是九瓣花。我因熟知花性,实在没法子画出个九瓣的梅花,桃花来。”
钟哲眼神灼灼,忙转过头去,这一回,目光却是停在那插着的梅花上。
只是极寻常的两枝红梅,仿佛极随意地插在一只两尺高的焦黄竹筒里,却是梅竹两清,刚柔相济,韵致楚楚,风骨傲然。
这小小一间屋子,本就简素,若是放上价值不菲的官窑花器,反倒显得主人刻意做作。
一只竹筒,两枝疏梅,满室皆清。
他看得入神,却听有人道:“三哥哥,你不是连这梅花也瞧上了吧?你这雁过拔毛的脾气可得改改,若不然,以后卫姐姐都不敢让你进门了。”
他脸上一红,忙回过头来,就见锦鱼雪白的小手捂着嘴,正笑得两眼弯弯,脸颊粉如雪中桃瓣,他忙移开眼神,双手一摊,道:“卫五娘子的插花价值千金,我既有这个机会,岂能不多看两眼?就刚才这两下,我已经赚了二百两。”
这回连江凌也笑得止不住,一边笑,一边伸手拍着锦鱼的背,怕她呛着。
钟微也笑道:“你们听听,我这哥哥,难怪人家都叫他作金算盘。”
众人笑了一回,锦鱼才提及绿柳庄的救灾计划。
钟微拍手称赞。
锦鱼笑道:“别的倒还好,就是这块地石头极多,便是建茅屋也很麻烦,太矮了,还怕被雪埋了。还有,灾民里也未必正好就有懂建房舍的人,昨日我与我家三郎商议,他说我们最好还是找一个熟手,跑一趟绿柳庄,先画出图纸来,省得乱七八糟的建成了,以后还得费劲拆除。”
钟哲却偏着头想了想,道:“我倒有个主意。我以前经商到过西南一带,见过一种吊脚楼。这种楼架设简易,造价低廉,也极易因应地势。”
他话刚说完,江凌已经击掌叫好,道:“我在书上也曾见过,‘编竹苫茅为两重,上以自处,下居鸡豚,谓之麻栏’。如此一旦建成,将来也不必拆除了。”
锦鱼眼前一亮:“那岂不也不怕积雪太深,雪水进屋!”
钟哲便道:“这件事,你们若是信得过我,我便替你们一力办了。”
锦鱼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因这屋子以后都是她的私产,却不好叫钟哲倒贴钱,便坚持银子都从她这里支取。
钟哲微微一笑,并没坚持。
锦鱼便立刻叫豆绿去取一千两银票来。
众人又商议了一阵绿柳庄的事,诸事皆妥,江凌这才提及这回赈灾的难处来。
“因边境常年有北狄扰边,两税入库之粮本就难以满足兵食所需。如今秋籴新入,粮仓尚满,可受灾之广,时日之久,百年难遇。军粮也不能动,要备足,以防北狄趁我受灾,发兵抢扰。常平仓所备之粮,最多再维持半月。只怕接下来又是青黄不接之时,只怕青苗未绿,便有□□。”
锦鱼听了,心中触动。
江凌若能把这场雪灾应付过去,已经是大功一件。没想到,他想得这般长远。只是这事,她一点不懂,便只乖乖听着。
“只能和籴。需要筹钱。”钟哲说得直接。
锦鱼不懂和籴是什么意思,便小声问钟微,钟微便道:“就是官府拿钱,从市场上购买粮食。”
江凌却摇头:“这时若是户部大举购粮,岂不是雪上加霜?灾前米价不过每斗七十,可如今粮价已经涨到近百文。”
钟哲坐在炭盆边上,笑而不语。
锦鱼便知他不赞同江凌的想法。想了想,殷勤地递了一盘子水晶梨条给他,又亲自动手给他添茶。
钟哲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勾,接过梨条放在手边小几上,用小竹签子扎了一根梨条,放入嘴里,慢慢嚼咽了,才道:“按我说,不但户部要出钱,还要立刻公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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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每斗二百文收粮。”
锦鱼只觉得莫名其妙。粮价这样高,本来买得起粮的,都买不起了。岂不是受灾之人更多?
江凌却凝神细思,半天道:“本朝不抑兼并,大农之家,万石之租,小者千石。此时秋收之后。高门大户的粮仓正足。只是不肯轻易拿出来,你是想利诱他们放粮?可是若无南方粮食大批北上,平抑粮价,此举怕是无用?”
钟哲笑道:“自然还要告诉他们,官府已经在湖广购粮无数,不日将海漕两路,大举进京。”
江凌大笑,拍掌道:“你才该来户部做个尚书!”
钟哲正手拿竹签在戳梨条,听到这话,吓得手一哆嗦,差点儿把盘子都戳翻。
钟微笑道:“我父亲母亲也说过这话。可是三哥最烦官场上下规矩琐碎,不肯呢。”
锦鱼听了他们的对话,这才明白钟哲的法子。
猛的提高粮价,商贾见有厚利可图,别说下雪,便是下刀子,也会往这边拼命运粮。
一旦粮食足够多,运到了京畿附近,便有议价空间,难不成他们还能把粮再运回去不成?
又怕官府的粮运到,到时赚不成还倒赔本,自然肯降些价,赶紧出手。
这样一来,粮价所升也就有限。
真是绝妙好计。
正钦佩不已,听到钟微这话,心中突地一跳。
王青云是个处处讲规矩的,如今想去争太子妃之位,钟哲却连当官都嫌麻烦。只想逍遥自在。
两人果然不是一路人。
那么日后王青云便是做了皇后,钟哲怕也不会如她期待的那样后悔今日的选择。
何况……钟王两家最终会联姻。
钟哲与王青云这一辈子,最终活成了亲戚。
王青云便是想报复钟哲,都不成。她多看了钟哲两眼,心里替他们感到惘然。
“你若觉得这法子好,只管用去,却别提我的名字,省得皇上或是太子一时兴起,非要拉我去做官,岂不害了我?”钟哲索性左手端起那梨条盘子,好像这是多珍贵的东西一样,嘴里却叮嘱江凌道。
江凌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勾,点了点头。
*
开朝第一天,江凌便破例以一个八品官的身份,去上了一回早朝。
三更天便起了身,到了宫里,先在待漏院歇息避寒,还叫小厮去买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面,暖暖地吃下了肚子。
上朝时,他因品级太低,人人都捧着笏板,只有他空着一双手。跟在众人身后,就见前头乌洋洋全是朱紫之色,只有他算是万红丛中一点绿。实在扎眼得很。
众官员也频频回头看他,还忍不住低声议论。
“这便是那江凌?”
“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怎么来上朝了?”
“赈灾钦差!”
“就他这模样?我听说他就是一绣花枕头,这回能捞到这差事,全因长得像当年的孝慧仁慈皇后!”
江凌:……
不过今日早朝主要就是讨论赈灾事宜。
所以他在后头没多久,就听司礼太监叫他上前。
他长吸一口气,双手抬起仿佛手上也拿着一块笏板,半挡着脸,一步步走得沉稳。
众官员见了,不由都暗暗称奇。
就他这么一个小官,头一回上朝,没吓得尿流屁滚就算厉害,居然能走得好像上朝多年一般,一步不差,实在罕见。
他停在第一排稍后两步,差不多第二排的位置。
口齿清晰简短地汇报完巡灾所见,便呈上了赈灾五步法。
第一步便是甄别造册。甄别哪些人需要官府赈济哪些人不需要。这样便能杜绝有些人明明家有余粮,还来争占灾民的口粮。减少粮食消耗。
第二步便是安置。对于因为房屋倒塌无家可归者,帮他们寻找安家之所。或是左邻右舍,或是寺庙道观。由官府出面,这样便不至于让他们流落他乡,变成流民。
第三步便是发放物资。因已经甄别安置,也不用灾民顶风冒雪自己跑到各处县衙来领取米粮柴薪,都由官府派人,每十日送一回上门。这样便能减少人群聚集,不至因不满生暴。
第四步便是以工代赈。这一条其实是跟着锦鱼的绿柳庄学的。虽说是救济,但是不以救济之名,身强力壮的男子或是有一技之长的女子皆可。或替庙宇道观兴修,或替高门大户建筑。以工换赈,减少朝庭负担。
第五步便是平抑粮价,以免再增流民。
前三步,皇上大为赞许。尤其是第三条,从根本上杜绝了再起民乱的可能。算是解除了皇上的心病。
第四步却是小有争议,袁相说这是徒伤民力,太子也附议。
江凌知道这两人因为之前赈灾出了事,对他的法子多少要挑些毛病,以免显得自己太过无能。
他也不想得罪他们,便不跟他们在这事上辩驳,反道:“其实也是想让这些人有事可做,省得出来游逛,再添事端。”
这个理由可是正正击中了皇上的心病,立刻准了。毕竟皇上最怕的不是伤不伤民力,而是老百姓会不会造反。只要不造反,一切都好说。
袁相与太子也无话可说。毕竟在徒伤民力与暴民造反之间,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而争议最大的是第五步。
基本分成两大派。
一派以袁相太子为首,认为这样只会推高粮价,造成更多流民。
一派则以王尚书为首,认为这样虽然短时间内确实会造成粮价飞涨,可长痛不如短痛,只要运来的粮食够多,很快粮价就会下降。
这一吵就吵了快两个时辰,江凌根本插不上话,吵得他极后悔之前只吃了一碗羊肉汤面。
当然饿的不光是他,皇上见两头争执不下,也有些烦恼,便拍了拍龙案,让大家都安静,自己拿起点心,吃了一块,这才道:“江凌,你倒说说看,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江凌低头想了想,道:“这法子是我无意间听一个商人所言。那商人道再等这粮价高些,他便把存粮放出。不然等官府把湖广的粮食运到,便无利可图。臣便想,不说周边未受灾之地,便是本地,也有大量富户家有存粮,只是想等高价再放出。若是官府出面,人为抬高粮价,必能在短时间内催出存粮,粮多了,这价格便自然下来了。”
皇上点点头,正要说“准”。
就听一个声音道:“若是各富户真有家有余粮,却囤积居奇,官府怎可反抬高粮价,让他们获利,鼓励这种行为?以老臣所见,该颁布严法,强征余粮,限制粮价,让他们无利可图才是。凡有不从,皆下狱严办。”
江凌听得这声音老迈,却不知是谁,想转头又怕失礼。可心里却是大喜。
这下看来皇上定然会准了。
试问京畿周围的富户哪家不跟朝中这些紫袍朱衣的大官儿有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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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头儿要断这些人的财路,谁愿意干啊?
而这老头儿的法子必是饮鸩止渴。
试想这谁还敢把粮留在附近,必是藏的藏躲的躲,怕是官府的人还没下去查,京畿附近的粮食都全运走了。到时候只怕连宫里都会缺粮食。
果然就听袁相头一个跳出来反对,道皇上是仁德之君,怎么会横征暴敛,再惹民怨,若是再因此激起民变,谁来负责?
江凌这才知道,原来这便是锦鱼二姐锦芬的婆家,御史台大夫周老太爷。
听这话,便知道对庶务一窍不通,难怪周家穷窘。
可袁相轰完周老太爷,仍是反对此政。
江凌实在忍不住肚子咕咕叫,便硬着头皮道:“不如便先实行上一个月,以观成效。若是粮价仍是疯涨,便再叫停,实行周大夫之言,如何?”
众人都是一惊。心道,这江凌好大的胆子。
一个八品的小芝麻官儿,居然敢在朝堂上顶撞当朝宰相。
袁相听了果然冷笑数声:“朝庭一政既出,怎可朝令夕改,你以为是在小儿游戏么?!”
江凌虽不想得罪他,可也不想一直饿下去,而且他见皇上都不顾体面,抓着点心吃了,想必也是想赶紧结束这无谓的争执,当下把腰又弯下去两寸道:“下官浅薄,袁相教训得是。只是下官想,既然没有别的法子,何不一试?”
“好个何不一试?江山重器,岂可如此轻佻。我只问你,若是此法不成,造成流民四野,饿殍千里,你该当何罪?”
朝中大臣听了,都觉得袁相这说法实在是有些不讲理了。
尤其是王尚书。
明明就是袁相与太子把赈灾搞砸了,江凌才来帮他们收拾烂摊子,如今看江凌要立大功,便千方百计地阻拦,实在是置万民于不顾!再说,这种庶务,他这个户部尚书才最有发言权。
只是他也知道,袁相与太子是一伙的。青云想做太子妃,他也不能真得罪了他们两个。
正为难,就听江凌道:“在下愿立军令状,若此法不成,下官自然引咎辞官。”
他一个芝麻绿豆的官,辞了也就辞了。
可是袁相这样为难他,若是此法成了呢?那袁相要不要引咎辞官?
江凌这是当场绝杀,狠狠将了袁相一军。
整个大殿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众人轻重不一的呼吸之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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