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那你永远也别再进我柳家的门!”
两人的声音越吼越高。
然后锦鱼就看见一身大红羽纱的斗篷飘动出现在通往园外的甬路上。
风雪翻飞之中,那一抹抖动的红,有些说不出的凄然绝望。
当初锦心跟小公爷的亲事,多少也有些因为她故意隐瞒而阴差阳错。
她心里不由升起几分内疚,正想着日后有机会弥补一二,就听耳边有人轻笑道:“看来爹爹没夸大。你家相公心思敏捷,口齿了得,最最难得的是心思端正,态度坦荡坚定,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说来你真真是别具慧眼。当初多少人笑他徒有其表!你怎么一下就挑中他了!”
锦鱼回头,见是王青云。不由脸上一红。她当初其实也不过是看中江凌的外表而已。哪有什么别具慧眼,说来都是老天白给的福气罢了。
“要说这事,第一次见到卫五姐姐,我就佩服得不行。当初小公爷拿了枝翡翠簪子送给锦心。王姐姐便说要拿一方紫云砚来做彩头,结果我们卫五姐姐厉害了,明明头一回跟我们这些贵女打交道,却大大方方站出来护夫,硬生生搞出了一场插花会,扬了名。”
钟微在旁低声笑道。
锦鱼顿时满脸烧红,恨不能把脸埋进那。她虽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瞒不过钟微,可这样的旧事,叫她当众直白的说出来,还是有些顶不住。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以后不许不带着我一起玩儿!”长宁郡主气呼呼地嚷,
锦鱼只觉得胳膊上一痛,竟叫她狠狠拧了一把。
显然是还记恨着刚才她们没带她去采腊梅。
几人正说笑,就见锦心跟着柳镇后头,追了出去。
雪地湿滑,她步步蹒跚,十分狼狈,连软轿也忘了乘。
*
锦心一走,顾茹等也都一一告辞。
最后繁花堂内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位姑娘。
锦鱼忙重新叫人整备茶点招待。
见时候不早,便拿了之前剪好的红纸梅花送给各人:“今日本来是钟家妹妹的生辰宴,却撞上大雪,又变成了题跋大会。怠慢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说着给众人深深鞠躬为礼,表示歉意。
钟微也站出来,陪着一同致歉。
留下来的姑娘们都是真心想看题跋大会的,立刻七嘴八舌地表示不介意。
“天公作美,恰逢盛会,我们这是托了卫五娘子与钟五姑娘的福气!”说这话的便是之前脸盘子圆圆肉肉,提出要去逛园子的袁姑娘。袁家是世代簪缨之族,这位袁姑娘的祖父时任左相,文官之首。
“正是呢。我哥哥前些日子听说有这么一个盛会,想来参加,还不够格。如今正关着门发奋读书。若是得知我平白沾了这个福气。回去不知道多懊悔今日没来送我呢!嘻嘻嘻……”这是个穿着明艳粉色,举止活泼的女子。
“可不是。我爹爹前日也因了这题跋大会把我几个兄弟训了好一顿!说等这大会完了,也要订一天园子,来好好看看才子们的题跋书法!沾沾才气!”这位姑娘说话娴静,穿着翠绿的衣裳,腰板笔直,像株小松树。
锦鱼心中温暖,笑道:“各位既这样说,回头我把你们各家府邸名字抄给掌柜的。明年三月之前,来订园子的,一律都免费。”
三月之后,繁花盛开,尤其是牡丹如果全开了花,她这园子,怕要被京城的人踏破门槛。
众姑娘不由都“哄”地一声,更加兴奋不已。
平素她们都是借着家族父兄的光。如今却也凭着自己的本事,叫家族家族父兄沾了一回光,个个腰杆都挺得笔直,下定决心一会儿一定要大公无私,选出最惊才绝艳的题跋来。
接下来江凌在外头主持大局,内里评选锦鱼都交给王青云,自己在退步里插花。
插完梅花,又命人把茶花都搬进来,一一略作修剪。
茶花不比牡丹名贵,但是却也是观赏用的好花儿。
一来它耐寒。花期从十一月可以开到次年五月。
二来花期也长。一株花儿可以开上两三个月。
三来颜色也不少,红紫白黄皆有。
一朵花儿从绽放到枯萎,可长达十余天。
所以如今繁花堂内摆放的都是茶花。不过虽说都是茶花,其实品种不同,也有极名贵的。
锦鱼正修剪着一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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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色的茶花,豆绿在一旁打着下手闲话:“姑娘真是福气大。姑娘叫我想办法把四姑娘早点叫走。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好办法。若是随便找个人传话,又怕四姑娘的人不信。所以我就派了个人跑去了敬国公府,说今儿天气不好,家家府第都派了男丁来接送姑娘们。若是敬国公府一个人不派,怕是丢了敬国公府的脸面,我们只是去提醒一声。哪里想得到,竟是小公爷自己亲自来了呢?!”
锦鱼笑着点头,直赞豆绿够机灵。
圆儿在一旁鼓着小脸,睁着大眼睛求表扬,道:“三奶奶,我也打听了消息呢。”
锦鱼从善如流,笑道:“你也是个机灵的。”
圆儿受了鼓舞,道:“之前三奶奶带人出去摘花儿,我蹲在花几下头,听得敬国公府的奶奶嫌弃今儿咱们摆放的都是山茶花儿。说她的暖房里,如今牡丹都打了花苞。还说等花开了,要邀那几位姑娘去她们国公府赏花儿。还说宫中的贵人也会来。”
锦鱼笑指着手中黄色山茶,这花儿与常见的复瓣山茶花儿不同,色泽如蜡,花朵不过鸡蛋大小,一朵朵花儿成串地开着,花蕊金黄茂盛,倒显得蕊多瓣窄,极是秀丽。
“圆儿,这是她们不懂花儿。不管什么花儿,多有珍稀名贵的品种。比如这金山茶,就不多见。一会儿,这一盆便送给傅学士吧。”
正手下不停与两个丫头说说笑笑,外头有小丫头来催,说姑娘们都评选好了。让她出去,天色不早,要早早颁了彩头才好。
锦鱼想想,因为锦心一干人等都走了,正好繁花堂内也有空余的地方,便与钟微王青云商议,中间立了屏风,男左女右,把才子们也请进来暖和暖和,喝茶品酒,再点评开奖。
第76章听从本心
国色天香园虽是不大,但当初王家姐弟帮着仍是挑出了三十六个需要题跋之处。
从繁花堂起到枕闲亭止,每一处,都先把才子们的题跋对联抄送到右侧,由姑娘们簪梅,簪完梅花,送回左侧,由才子们自己点数,一一记录下来。
锦鱼在里面忙完出来时,已近尾声。
却还是听得姑娘们簪梅之前,都十分郑重,窃窃议论点评。
这个说“此匾‘流连’用心极巧,这个流字,故意省去了一点,既称此处令人流连忘返,可又提醒观者,不妨风流少一点,妙极妙极。”
那个评:“此‘涣涣’二字出典文雅。此为国色天香园,以牡丹为眼,诗经《溱洧》曰:溱与洧,方涣涣兮。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牡丹又名木芍药。真真切题。”
也有于诗词典故不熟的姑娘,凑个热闹,道:“来逛这园子的也并不都是才子呀,这个襛字,未免生僻。”
锦鱼听了深以为然。
虽说经此题跋大会,国色天香园日后少不了成为文人才子常聚之所。
可她这园子到底是花园,还是要雅俗共赏一些的好。
再看王青云,一向才华横溢,典故最多,却是未多加点评,许是因为王青山也参加了此会,为了避嫌。
这右侧姑娘们虽说都是窃窃私语,但同处一室,左侧的才子们自然也都隐约能听见。
便有人忍不住隔屏应和。
一时两头议论对谈,热闹非凡。
锦鱼扫了一眼,却见钟微远远地靠窗独坐,盯着冰裂纹的窗棂独自出神,便走了过去,坐在一旁。
钟微回过神来,狭长的眼睛一弯,问:“忙完了?”
锦鱼点点头,环视左右,见众人都在忙着点评题跋,便低声问:“今日谢庄二人如何?”
钟微不语。
锦鱼便低声把两人的情形都说了。
钟微听完,问道:“那谢初之既这么好,怎么还没订亲?”
锦鱼瞅她一眼,笑道:“他小时候原订过亲,可未婚妻无福,还没过门就病没了。他母亲怕再遇到这样的事,传出他克妻的名声,便说待他中了举,再议亲不迟。明年下场,一个举人身份,是十拿九稳的。”
要说托江凌办事就是让人放心。
连人家小时候订过亲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连那可怜的前未婚妻家是什么人都知道。
虽说这门亲事是断了,可万一前未婚妻还有个妹妹什么的,说不定也会有些波折。
总是知道得越多越好。
钟微抿了抿嘴,不置可否。
锦鱼便知她对这谢初之不是很满意了。其实两人之中,她也是觉得庄子石更好,真正的文武全才。而且崇德侯家家风不错,为了不让他分心,八岁上就分了院,身边大多是小厮伺候。
不想钟微凝神想了想,突然低声笑道:“还记得柯秀英的哥哥么?也说是文武全才,可那诗写得……”
锦鱼很想说这人不一样。人家是正经考出来的才子。论难度,王青山是骥北案首,还不知道哪一个更难些呢。这庄子石,看那身板,还有刚才毛笔扫雪的手法,是真会武,要她说,真不比王青山差。
不过她也明白。
钟微喜欢了王青山那么久,嘴里说放下,可情丝绵绵,哪能真一抽刀就一刀两断呢?
她笑笑道:“那便看今日题跋大会的结果,便知他到底有才没才。”
可巧,她这里话音刚落,就听屏风那头江凌的声音传了过来:“今日各位孜孜矻矻文采飞扬,在下与贱内感激不尽。这三十六处,倒有两位大才各被选中了十二处,另有一位中了六处,其余诸位也有中了二三处的,也有中了一处的。若是各位肯赐墨宝,日后琢雕题匾,自当具名。”
锦鱼不由大为意外。
万没想到竟出了双状元。
就听江凌从中了一处的念起。
每念一人,众人自然都免不了一番热闹互贺,热闹纷扬。
此时豆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过来请示锦鱼,说因时辰不早,又仍在下雪,各家都遣了人来接,外头堵了半条街,左邻右舍的,多有抱怨。连五城营都派了人来问,还有多久结束,能不能先把人都放进园子里来。
锦鱼见窗口天色暗深,心中倒也有些焦躁,可一时也想不到好的法子。现在雪把地面全盖住了,若是随便放人进来,这些人也不知道哪里是花哪里是草的,别的也就算了,伤了她的牡丹,可不成。
倒是钟微道:“你这里日后少不了人来得越来越多,依我看,得在园子里头多开出一片空地来给各家停放马车,旁边再建些屋宇,也好叫下人们有地方喝茶歇脚。”
锦鱼点头赞同,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便跟豆绿道:“你出去悄悄跟姑爷说一声,让他快些吧。外头么,便跟他们说还有半个时辰。”
豆绿答应了出去,一时又小脸放光,笑嘻嘻地进来道:“姑爷说让把马车全沿街南依次停放,让出北侧供人通过。人么,跟隔壁方家商议商议,暂借他们的屋宇一用。还叫多派些人,去沿街扫雪。”
锦鱼:……
江凌这脑子转得也太快了。
明明看着无解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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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过三言两语就安排得妥妥当当。
马车单靠一侧,虽是堵得更远些,可因有一侧能通行,想来五城营的人不会再有什么意见。
来接人的,都在风雪里等人,自然难熬,若能进了方家有吃有喝,也不就怕等了。
再把整条街的雪都及时清扫,省了邻居们的事,想来抱怨也就有限。
真是举重若轻,毫不费力。
锦鱼忙打发豆绿去传话。
就听钟微笑道:“你家相公以前真真是明珠蒙尘。我听我哥哥说,他学经商也是脑子极快,把那梨膏取了个好记的名字,叫什么宏福秋梨膏,还刻了戳记。一种用白罐子装,一种用黑罐子装,单卖六百钱一个。两个一套,用了礼盒装上,卖一两银子。如今在我家果子辅里寄卖,好卖得很,根本供不上货。”
这事锦鱼倒是听江凌说过的。第一笔收入银子,一百两已经上了帐。
她也就放了心。若是这梨膏卖得出了名,日后江家光这一项,就不会缺银子了。
她最怕江凌急着替江家挣钱,利用发放茶引的职权,收受贿赂。
这笔收入干干净净,用着安心。为此,那天,她还给全家都多加了一道烧鸡吃。
园子外头的难题叫江凌这样一安排,也就无了后顾之忧。江凌便从从容容地一一宣读各处的题跋,热热闹闹,欢语不断。
锦鱼一直留着心,却始终没听到谢初之庄子石与王青山的名字。
王青山倒不意外。
一来他对这国色天香园极熟,二来他本身就才名卓著,总有个三甲可进。
倒是谢初之与庄子石。
不是也挤进了三甲,便是名落孙山,一个没中。
这时就听江凌笑道:“下一位是今日的探花郎,却是庄子石,庄兄……恭喜恭喜!”
锦鱼顿时喜出望外。这庄子石还真是有才学。
在一众才子里能为探花,殊为不易。
忙看了钟微一眼,钟微双眼有些茫然,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锦鱼忙低声道:“适才我听便是傅大学士,也才中了四处。这庄子石年纪又小,有此才学,实在难得。”
左侧才子们是一片恭贺之声。七嘴八舌,热闹得要掀翻屋顶。
右侧姑娘们也忍不住议论纷纷,有几个活泼调皮的,索性趴在屏风的海棠孔里,朝那头张望。
锦鱼不由有些紧张,怕那屏风被挤倒,闹出什么笑话来,正想起身上前劝说,王青云已经过去了。也不知说了什么,那几个姑娘便红着脸退回了座位。
钟微有些出神地看着这一幕,半天侧着脸望向锦鱼:“说好了姐姐替我选的。”说完,腼腆一笑。
锦鱼不由松了一口气。
在她看来,这庄子石真的不输王青山。
却见王青云正好走过来,听到这话,挑了挑眉毛,对锦鱼道:“别人也就罢了,今日的状元榜眼探花,不过来谢谢姑娘们,怕是收不了场。”
锦鱼莞尔。难怪刚才那几位姑娘立刻退了下来。想来王青云许诺了她们。
那头热闹了一阵,才听江凌笑道:“今儿两位高才都是中了十二处,真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难得之极。先有请……谢兄,谢之初。”
这名字一出,锦鱼就错愕不已。刚才跟谢之初打交道时,真没看出他能有这个本事。
虽然南方文气纵横,一向比北边出色。谢之初又是江南大家出身,才学差不了。可是刚才她一直没听到名字,还以为会名落孙山,是真没想到能一举夺魁。
她刚劝得钟微同意考虑庄子石,结果这谢之初竟然是榜首?!
她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钟微,却见钟微在捂着嘴笑。
她蹙眉哑然无语,也捂额笑了起来,此时就听江凌报出了另一位的状元的名字,倒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正是王青山。
这时才子们一侧已经乱成一锅粥。哄闹之声震得屋顶瓦片都在响。
王谢二人互相谦虚道贺不说,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鼓捣着要让谢之初与王青山对战一场,一决胜负。
大家纷纷议论了一阵,就听江凌道:“若是再比拼一回,未免天色太晚。我们男子倒是无妨,可还有姑娘们呢。我倒有个提议。”
就听王青山立刻道:“自然听你的。”
谢之初也忙表示赞同。
锦鱼不由凝神倾耳,就听江凌道:“今日本是钟家姑娘的生辰宴,咱们这一来,倒搅扰了她的好日子。不如这最后到底谁胜出,就由她来决定吧。”
众人都道有理。
一时左边就把两人所做的题跋对联都送了过来。
铺了一桌子,众人都围着钟微,想看她如何决断。
谁知她却低头咬唇不说话。全无平素洒脱调皮的模样。
等了片刻,那袁姑娘便忍不住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是实在难以决断,不如抽签,交给老天如何?”
锦鱼知道钟微的难处,正想说话,却听王青云笑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其实这鱼与熊掌,该选哪个,再容易不过。可如今王谢二人不过伯仲之间,皆是鱼,最多不过一条桂鱼,一条鲈鱼,皆由着你来选,倒确实为难。”
锦鱼听这话音,不由大惊。
王青云这话什么意思?难道王家真有迎娶钟微之意?
如果这样,选王青山岂不成就一段佳话?!
果然就见钟微抬起眼,狭长的眼中有一点晶莹。
锦鱼想了想,上前牵了她手,只觉得钟微的手在微微颤抖,便紧紧一握,宛然一笑道:“不如听从本心,顺其自然。”
钟微抬眸,狭长的眼睛里有一道耀眼的火焰,决然而坚韧,又好像黑暗的夜里突然亮起了星星,她伸手捡起了一幅字,脸颊绯红如三月花,递给了锦鱼。
锦鱼接到手中,低头看时,就见正是“涣涣”二字。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溱河,洧河,绿波漾漾。男女同游,赠芍药以定情。
刚才她已经听见,这是王青山给青州红小庐提的匾额。
如果说之前她对王青山的心意还有一丝疑虑,这两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之初也算有风度,当下对王青山表示祝贺。
王谢庄三人便由江凌陪同,一起过了屏风,向姑娘们致谢。
四人年纪相仿,容貌风姿皆为一时之选,站在一处,真是如一排芝兰玉树。
一屋子的姑娘们顿时都安静了。
可许是锦鱼偏心,在她看来,江凌便是站在这样出色的三人之旁,亦是能一眼就叫人移不开目光。
*
待三人行礼退出,锦鱼便命人把茶花一一标记了姓名,一会儿着人直接送到各自的车轿上。
又把自己插的梅花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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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出来。
到底有些偏心,将那汝窑经瓶当作了头彩。这瓶子给了王青山,也就等于给了钟微,倒一点不可惜。
接梅花时,便叫三位到了右侧来,由她亲自送出。
总算叫在座的姑娘们都看见了这三位难得的才俊。
三人捧了花儿到得左侧,众才子自然又无不扼腕。
那傅学士最是爱花之人,见那三瓶腊梅枝条蜿蜒,清雅恬静,花瓣娇黄,柔软如丝,又细腻如玉,恍若山中高士,孤而不傲,意气高远,自己未得一瓶,不由万分懊恼,直道:“早知如此,我原该在家多下些工夫再来!”
众才子们兴致正浓,见此梅花,哪里肯罢休,都不肯散,说要作诗。
姑娘们虽都恋恋不舍,可外头家里催得急,只得不舍地去了,临别免不了都来跟锦鱼致意,道日后若有这样的盛会,不可忘了她们。
尤其是那位袁姑娘,更是再三表明,回头定会下帖子请众人到相府一聚。
锦鱼只得一一应了。
这里是宴毕人散,欢欢喜喜。
那头敬国公府的履霜院内,锦心却与小公爷打成了一团。
第77章我要休妻
雪仍在不停地下,纷纷扬扬,在漆黑的夜里折射出一点点的光。
履霜院偌大的院子四处都亮着灯。灯光从各式各样的窗棂格子里投射出来,映着地上的积雪,煞是好看。
正房内室的琉璃窗口更是明晃晃地映着混乱的人影子。
室内锦心批头散发发疯般纵身而上,扑向小公爷。身后丫头婆子呼声一片,却不敢使劲上前拉她。
小公爷此时也十分狼狈,身上织金红锦衣襟扣子被扯掉了一半,前片塔拉下来,翻出里面雪白的衬里。
他双手使劲,紧紧捏住锦心的肩膊,拼命摇晃着:“你给我闭嘴,不许再红口白牙辱骂你妹妹!”
锦心的头前后拼命摇晃着,身子却拼命扭动,脚不住飞踹踢打柳镇,嘴里却是小蹄子小□□地骂个不停。
*
敬国公夫妇急匆匆相携赶来,刚走进内院,就听见夜空里女人凄厉的哭骂声清清楚楚。
“你那点龌龊的心思,打量我不知道呢!那个贱人,我只恨我今日没真打着她!”
“啪……”的一声,像是有人被打了一耳光,随之响起一声尖厉的号叫,划破黑夜,格外响亮惊悚。
“砰砰砰”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地。
“公子!”
“姑娘!”
“奶奶!”
“姑爷!”
丫头婆子们的各种叫嚷的声音也乱哄哄响成一片。
“别拉着我!我今儿不活了。叫他打死我好了!”锦心寻死觅活在哭喊着撒着泼。
敬国公夫人气得浑身打颤,越过敬国公当先冲了进去。
一进屋就见梢间里挤满了人,柳镇脸色怒红站在东侧,身后跟着竹阴翠色等几个心腹丫头。
锦心则在西侧,披头散发半,身上宝蓝色宋锦衣衫的袖子被撕破了一大块,露出了里面的素纱中单,宝蓝色的蔽膝歪斜着垂了半幅在地面上。身后拥着她陪嫁来的几个婆子丫头。
敬国公夫人也不说话,上前先就飞起一脚,正中锦心胸口。
锦心“啊”地闷哼一声,弯腰跪倒。
锦心身后的丫头婆子全吓得魂飞魄散,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敬国公夫人也不说话,直接往南炕上一坐。跟着她来的婆子们便喝道:“你们这些人都是死的不成!还不赶紧滚得远远的!”
锦心此时挣扎着爬起来,哭嚷道:“好呀,今日你儿子打了我还不够,婆母还要亲自己动手打我。好好好……来人……来人……我要回娘家去!我要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堂堂国公府是怎么虐待儿媳妇的!”
敬国公夫人气得发抖,袖子一扫,可惜炕桌上的茶杯碗盏早叫丫头们收拾起来了。竟是发泄都没有东西!只得抄起炕上的引枕朝地上扔去。气势顿时弱了许多。
“来人,她要回娘家,就送她回娘家!你回去了,就永远别想再踏进我国公府一步!”刚踏进门的敬国公吼道。
锦心明显一怔,旋即挣扎着扑了上去,抱住国公爷的腿脚,哭道:“今天小公爷在国色天香园当众打了我!半个京城的人都瞧见了的!国公爷要为媳妇作主呀!”
国公爷叫她抱住双脚,迈不开步,气得满脸通红。
柳镇上前揪住锦心的头发就往旁边拖。
锦心狂叫着:“国公府杀人了!杀人了!”
“堵了她的嘴!”敬国公夫人怒吼。
总算是四五个婆子上前,硬是把锦心拖开按住,往她嘴里塞了块抹布。
国公爷这才脱身,怒得一脚踢在柳镇的小腿之上,骂道:“蠢才,你怎么连个媳妇都治不住!”
柳镇吃痛往后退了几步,却不喊痛,只道:“我要休妻!”
国公爷往炕上一坐,怒道:“下人们全都退出去,远远地守着,没有传召不得入内!”
下人们早巴不得这句话,顿时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有几个因先前吓得腿软,跑出去时,还在雪地上滑了几跤。
不过片刻工夫,屋子里就只剩下国公夫妻,柳镇。
地上还有锦心。手脚俱被绑住,嘴也被死死堵住。她像一条团在地上的花蛇,不断地蠕动着,发出啊啊地声音。
敬国公夫人掏出手绢,捂着嘴,眼泪流个不停,低声哽咽道:“都是我当初瞎了眼。千挑万选,竟选了这么个货色给镇儿!”
敬国公扶住她的肩头,道:“这怎么怪得你?当初景阳侯夫人贤名满京城,这位四姑娘也名声极好。又以为她救了镇儿,谁不当是一门天赐的良缘?说来要怪就怪景阳侯府,竟故意欺瞒咱们,鱼目混珠,叫镇儿揭穿了,还继续瞒着你我,只欺负他少不更事。”
敬国公夫人听丈夫这样体贴,心中越发难过。
她知道锦心捏住了她的软肋,所以敢这么闹。
她出身公府,嫁的也是公府。
姐姐是皇后,丈夫有才有貌人品还好,生个儿子也是样样出色。
当初选媳妇比选妃还仔细。
谁知千挑万选竟会选出这么个东西来!
说来说去,都怪那个卫五姑娘。
当初她本已经在心里定下了顾家嫡长女顾茹。
双方也谈得有了些眉目,谁知卫家姑娘突然救了镇儿。
镇儿便闹着要娶卫家姑娘,还说他送给她的那盆玉版牡丹是卫家姑娘亲手所种。
她一直知道许夫人想把锦心嫁过来。
但她是个爽快的性子,跟许夫人根本说不到一处。又一直想给镇儿娶个嫡长女,以后能支应门庭,做个宗妇,因此对锦心这个嫡幼女不感兴趣。
可那盆白玉版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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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是生平所见的好,令她不由对这种花人也生出十分的好感来。
她又想,锦心有这手绝技,竟是从不曾张扬过,实在是贤淑稳重。
再则,明明在江上救了人,却是名字都不肯留,是个既胆大,又自尊自重的姑娘,倒很对她的脾气。
这才顺了镇儿的心意,脑子一热上门求亲。
这件事,最可恨的是那卫家。鱼目混珠,竟把真正救人的卫五娘子藏得严严实实,哄着他们娶了个假的回来。
原想着打折胳膊袖子里塞,她们国公府终归不会娶个庶女当媳妇。
锦心年纪又还小,对镇儿又是一头的热,进门不久还一掷千金建了个暖房讨好自己。
她只要下些工夫好好教导一番,日后也勉强过得。
锦心倒也安静了一阵子,看着也听话,她便带一时大意,带她出去走动了走动。
谁知锦心表面上处处听教,实则心里根本把她的教导都当耳旁风。
上回插花会上,她竟然敢叫奶妈买通了小和尚去害她自己的亲妹妹。
真是办坏事都要留实名,蠢到家了。以至于事后寻禅老和尚郑重写了一封书信给国公爷。信里自责自己对小和尚教管不严,又说这事已经压下了,让国公爷不必担心。
她们国公府几时丢过这样的人!
国公爷接到信,气个半死,连夜封了一千两银子亲自送上宏福寺。
回来后把她也骂了一顿。毕竟插花会是她带着去的,锦心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弄的鬼。
可谁知,这样证据确凿,锦心却是寻死觅活地不承认。
甚至还说这是那寻禅老和尚与卫五娘子交好,所以受卫五娘子指使来污蔑她。
镇儿气得砸烂了半间屋子,说卫五娘子品性高洁,寻禅老和尚也是高僧大德,叫锦心不可血口攀诬。
锦心便痛骂卫五娘子,说她是贱人庶出,只会四处勾引男子。连老和尚都不放过。
镇儿一时气急,便打了她一巴掌。
锦心当时便满地打滚,说镇儿心里龌龊,肖想着那卫五娘子,又说要回娘家,宣扬国公府虐媳。
她只得罚她禁足在家,天天抄写佛经,便连娘家也不许回。
毕竟这事是家丑。
皇后娘娘和她娘家那里,她实在没脸提。
一来提了于事无补,二来,反倒叫人笑话说她连个媳妇都治不住。
她要强一生,万万不想一辈子的脸面都栽在这个媳妇手里。
因此遇到外人相问为什么不带锦心出门,她都仍是说锦心的好话,说她听话懂事,就喜欢在家里呆着,一心学习打理国公府。不像她那个五妹妹,最喜欢抛头露面出风头。
皇后娘娘便信以为真。
见她几次进宫请安都没带锦心,就特意嘱咐要带上一见。
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带了她去。嘱咐她不得多言。
锦心在皇后娘娘面前倒也表现得十分乖顺。
说着说着,皇后娘娘便提及来年选太子妃一事,发愁对京中闺秀不了解。
因说:“听说你那嫁入江家的妹妹是个最交游广阔的,不如下回你也带她进宫来,我向她打听打听,京中闺秀们的脾气品性如何。”
锦心便说钟家五姑娘要在卫五姑娘的国色天香园办生辰宴,邀了她,她愿意去替皇后娘娘留意留意。
皇后娘娘十分开心,还特意赏了她难得的宋锦。
她在一旁,是有苦说不出。
实在担心她举止失当,只得厚着脸皮去请托了顾夫人,请顾家姑娘照应着她。
说来这顾茹不但手巧心思巧,嘴上更是来得。
明明是锦心抢了她的亲事,可锦心托她替绣嫁衣,她竟不曾推脱。
真真是心胸宽大。
可也就是这么一进宫,锦心便瞧明白了,知道她要在皇后娘娘面前全了体面,不敢拿她如何,因此便不起来。动辄就要回娘家,就要四处宣扬他们家虐待媳妇。
她真是恨不能一时三刻休了这个媳妇,另娶顾茹才好。
因此今日听到外头回秉,说国色天香园派了人来说天上下雪,怕路上不安全,让各家都派人去接。
她就觉得不妙,怕下人治不住,特意让镇儿亲自去瞧瞧。
哪里知道到底闹出事来。
她在这里自怨自艾,旁边国公爷已经向柳镇问了事情经过。
“你说你去时,她竟当众要打她妹妹?”国公爷声音都在打颤,可见是气得不轻。
柳镇眼角泛红,点了点头,道:“卫五娘子带着人去采腊梅。那腊梅花儿在粉壁处,才子们都聚在那边。她便……她便……又如上回一般,竟当众血口污蔑人家行为不检点!那可是几十双眼睛看着呢!我见她发疯……只得把她推开。她便滑倒在地,哭哭嘀嘀。好在那顾家妹妹机灵,上前扶她,说是雪地太滑,她自己滑倒的,并不是我推的。她大概也觉得这样更有脸面些,便装作没事了。可又继续不知好歹要跟卫五姑娘纠缠。她又哪里是人家江凌的对手?连顾家妹妹也叫江凌驳得哑口无言。我实在觉得丢人,叫她离开,她又反嘴,说我打她……我怕当众吵得太难看,只好自己先离开。她才追着回来的。可回来之后,我不想理她,她却偏又要吵闹不休,非说我今日去国色天香园,是想借机去看卫五娘子的。”
他说着,锦心听得,便在地上拼命扭来扭去。
国公爷长叹一声,闭了闭眼,沉吟半天,冲锦心道:“你也别以为我们柳家顾及颜面,不肯休妻。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从今儿起,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爱去哪里就去哪里。等世人都知道你实在不堪时,我们柳家要休妻,想来世人都会同情我们柳家。你还有你母亲,你们景阳侯府的名声也都别想要了。”
说完,起身冲柳镇招了招手,抬脚往外走。
敬国公夫人忙跟上,经过锦心时,恨得不行,又踢了她一脚。
一家三口都去了敬国公夫妻的正院嘉和堂。
柳镇一进门,便扑通直挺挺跪在地上:“父亲母亲,请允儿子休妻。”
敬国公夫人又垂泪不止,却摇头不肯:“国公爷刚才说的话,真就随她这样去了?我们国公府一世的脸面就真不要了么?还有,今日她去,原是要为皇后娘娘办事,过几日娘娘定然是要召见的。”
敬国公手抚红漆桌面,半天无奈道:“若是有了孩子,再要休妻,更是不便。如今之计,无论如何,镇儿,你先与她分房别居。过两日沐休,我带你去见见你那岳父。看看他怎么说!”
当夜,敬国公夫人便般雷霆地给柳镇重新收拾了一个新院子,叫作裕辉堂的住下了。
第78章嫁妆上当
锦鱼累了一场,回家本该早早洗漱睡下,可心中有些挂念江凌,便叫人生了火,拥着茜红锦褥依在书房的红木独板雕如意纹罗汉床上,拿着嫁妆庄子的账本慢慢看着。
秋后这些账簿就送了来,只是她忙东忙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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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空看,便打发香罗慢慢看着。
香罗已经看了一遍,有诸多不解之处,要来请教,她自己又没看账簿,哪里答得上来?便说等办完钟微的事,再沉下心来仔细看看再说。
可也是累了,再则,她对管账之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看花谱,看上一夜也不累,可这密密麻麻的帐薄子,豌豆收了几斤,卖了几钱,哪种布进了几匹,卖了几尺,人工几何,利润几许的,才看了几页,便哈欠连天地直揉眼睛。
豆绿便给她倒了一杯热花茶来:“姑娘这些日子也累着了,不如闭上眼睛歇上一歇。等姑爷回来,我叫您就是。”
锦鱼便放下账簿,端着花茶喝了一口:“不如你再说些今日听到的闲言碎语给我听听。”
八卦这东西最是治困倦。
豆绿“噗嗤”笑出声来,坐在碳火盆子边上,拿起铁火钳小心的拨了拨火:“什么闲言碎语呀?姑娘怕是想听人家怎么赞扬咱们姑爷的。这个我倒可以说上一箩筐。今儿虽是有那么多的才子在,长得好看的也多。可是咱们姑爷一来,那些站在外头的姑娘们全都惊呆了。谁叫咱们姑爷那么俊呐!又爱护姑娘,一来就扶了姑娘进繁花堂,自己留在外头与四姑娘还有顾家姑娘斗嘴。我可听好几位姑娘都在悄悄说以前怎么瞎了眼……竟真当他只是个玉囊……”
锦鱼听得顿时心花怒放,困意去了一半。今日江凌是跟小公爷一起来的,小公爷一身红衣,在雪地里最是醒目,江凌穿的只是青色圆领的八品官服锦袍,外面披的也是件半旧的靛蓝披风,还以为别人注意不到呢。想了想,她吩咐豆绿道:“我才看这账簿里,今年庄子上也收上来了不少好皮子,明儿你提醒我,挑些出来,给夫君做几件好衣裳。”
豆绿点头,又与她说了一阵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
锦鱼这才想起一事,问:“那位柯姑娘,我记得她原是最奉承王家姐姐的,今日怎么倒一面倒向了四姑娘?”
经过今天这一出,她也不想再叫锦心姐姐。她本想问问王青云的,也没顾上。
豆绿笑道:“我还真听到王姑娘的丫头涟猗提了一句。说她是癞蛤蟆想吃是天鹅肉。前日袁太师夫人作寿,宴席上,安国伯夫人借了几分酒意,说要把她许配给王家公子,谁知王尚书的夫人一口就回绝了。把安国伯夫人臊得都没敢久留。”
锦鱼:……
这事安国伯夫人做得实在莽撞。只是王尚书夫人也是,婉拒就行了,何必叫人下不来台。这不,柯秀英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只能故意跟王青云作对了。
两人说说笑笑,她便又想起一事,让吩咐厨房做碗热热的醒酒汤来。
豆绿笑道:“姑娘这是越来越知道心疼姑爷了。”
锦鱼伸手拧她的小鼻子,笑道:“我自己的姑爷我疼疼怎么了,要你多嘴!”
正笑闹着,门上一响,一阵寒气吹进来,江凌肩头带着一层白白的雪花,进了屋。
锦鱼忙起身道:“你怎么不先进屋去换件衣裳再来?”
江凌脸颊有几分酡红,也不知是酒醉,还是寒风吹的,更显得眉眼迤逦,容色过人。
他双眸晶亮,道:“路过听见有人说要疼我,我自然要进来看看。”
羞得锦鱼满脸红如熟虾,气得拿起帐本子,重重拍回了罗汉床上。
豆绿在旁边笑得弯腰捂着肚子。
锦鱼气得抬脚轻轻踹到她背上,骂道:“还不快滚去取了衣裳来。”
豆绿一边笑,一边披上衣裳跑了出去。
锦鱼要起身,江凌摆手,自己解了披风,又坐下脱鞋。那厚厚的官靴已经湿了一半。
一时豆绿带着一堆丫头婆子们都捧了热水铜盆漱盂毛巾更换衣服鞋袜过来。
好一通忙碌。等江凌换上了家居洁净的衣裳,这才坐到罗汉床上去。外头厨房的婆子又提了醒酒的梨汤还有腌白萝卜腌鲜藕来。
江凌便斜着眼瞟着锦鱼,笑道:“本来我也没醉,只是听到夫人说心疼我,我倒真有些醉了。”
羞得锦鱼直嚷不许他用醒酒汤。
江凌却硬抢着喝了几口,又吃了几片藕。
“这样天气,哪里存的藕片?”
锦鱼笑道:“秋后收拾院子里的残荷时,顺便叫他们也清了清藕,存在地窖里。虽是有些老,到底是个难得的菜蔬。”
两人闲话了一阵,江凌看罗汉床上扔着几本账簿,便拿起来,翻了几页,锦鱼便摇头叹道:“你在户部是不是也成天看这劳什子,实在琐碎得很!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明目来。”
江凌笑道:“你手下不是有婆子丫头帮着看么?”
锦鱼便把香罗的问题扯了出来:“她瞧着不解,问我,我也不知道。说这绿柳庄八百亩地,鸡鸣庄只有五百亩,两地相隔不远,种的东西也差不多,怎么算下来,这绿柳庄一亩地收成只有三十斤。而鸡鸣庄却有两石。竟差了足足六倍。便是土地肥瘠不等,也不至于如此呀。”
这绿柳庄当初许夫人是打算给锦心的,怎么也不可能这般贫瘠。
江凌笑道:“你可有这绿柳庄的鱼鳞册子?”
鱼鳞册子记录着土地的实际状况。房屋、山林、池塘、田地一一列名,绘制得清清楚楚。
锦鱼想了想,摇了摇头,当初嫁妆只列名了是哪处田庄,多少田亩。
这鱼鳞册子是在官府登记在册的,她手里自然没有。但若想要时,也可以去官府抄录一份。看来替她打理嫁妆的那位妈妈有些不妥当。当初查点嫁妆,竟没有比对官府的鱼鳞册子么?
亏得江凌最懂这些事,不过几眼就抓住了要害。
锦鱼便把自己的田庄单子全抄了一份给江凌,好叫江凌次日到户部查个清楚。
*
第二日雪仍在下,只是比前一日小一些。
一早锦鱼先就派香罗去通知替她打理嫁妆的管事妈妈,叫她们下午都进府回事。
上半日先带着茯苓处理了江家近来积压的几件事务。
吃过中饭,就带着香罗豆绿到众芳斋去见两位管事妈妈。
她的嫁妆不少。
庄子有三处。
绿柳庄添福庄都是八百亩,鸡鸣庄小一些,有五百亩。
铺子一共三间。
长兴坊的粮油铺子,西市的锦红衣肆和芳菲鲜花铺子。
宅子只有一座,在待贤坊,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如今赁给人住着,每月只有十两银子,住的是个暂任京官的五品小官之家,按时交着租子,也没什么可操心之处。
因此她就分派了一位赵妈妈,替她打理着三处田庄。说是打理,其实也没太多可操心之事。各处都自有原来的庄头管着。虽然绿柳庄原是许夫人的人,可她也没打算把庄上的人全都撵了,换一批,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只是叫这个赵妈妈去见了见庄头,收收租子账目。其余的她还没工夫过问。
之所以挑这位赵妈妈,是因为这是梅姨特意给她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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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赵妈妈原是前信王府的大管事,熟知农事,只因信王犯了事,贬为庶民,她受了连累,才没为官奴。
梅姨才买了下来。让她在洛阳庄呆了半年多,办了不少事,挑她做了陪房。
她自然信任梅姨的眼光。
而袁大娘子女红不错,她先是派她管了西市的锦红衣肆。
这几个月来,袁大娘子常来常往的,她见这袁大娘子为人谨慎,便索性让她连那个叫芳菲的鲜花铺子也一并替她管着。
只有长兴坊的粮油铺子原是景阳侯的大产业,她是亲自去交割的。管事的也是直接跟她回报,这次香罗查账,长兴坊的粮油铺子最是记得清楚明白。她还特意让袁大娘子看了看,叫以后跟着学。
只有三处田庄,账目极是繁杂糊涂。
一时到了众芳斋,就见两个妈妈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两人跟她见过礼,她便客气地跟他们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把今天的用意说了。
之所以叫袁大娘子一起过来,也是为了让这赵妈妈脸上好看些。
因先随意问了袁大娘子一些事,袁大娘娘都一一回复,与账目都很对得上,明显心中极是有数,锦鱼甚是满意,便让她先坐在一边喝茶。
这才去看那赵妈妈。
赵妈妈生得倒也白净,头发挽成一个大髻,别着一根姆指粗的扁银簪子,上身是苍绿色的古香缎棉袄,下面是黑青的马面梅花裙,看上去不像个管事妈妈,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
她也是瞧她模样气派都不错,这才派她去管着庄子,没想到竟会出这样的纰漏。
赵妈妈也看她,态度倒也不慌不忙。
她便问:“赵妈妈,这收上来的租子,你可有什么疑问没有?”
那赵妈妈微微一笑,道:“交给奶奶之前,我自然都一笔笔一项项仔细查看过的。并无什么疑问。”
锦鱼心中便有些来气。连香罗都看得出不对,若这妈妈是个办事办老了的,怎么可能看不出问题?分明是早想好了怎么欺她。
她便把绿柳庄的账拿了出来:“这八百亩的庄子,怎么收成倒不如这鸡鸣山五百亩的零头?”
不想那赵妈妈不但没半点慌张,反一脸怪异地看着她:“这荒山头怎么能与良田比收成?”
锦鱼:……
绿柳庄听听这名字也不像是荒山头呀。何况当初还是许夫人打算给锦心的。莫不是……
她忙放下疑心,问:“妈妈可看过鱼鳞册子?没弄错吧?”
赵妈妈便从袖中拿出一张竹纸来,递给她道:“当初梅夫人交待过我,说奶奶是个极明白的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会事事查问,让我要特别仔细些,莫辜负了奶奶的信任。我自然是都仔细查对过的,还亲自去了一趟。”
锦鱼展开那张薄纸,就见上头画了一个山头,她那所谓的八百亩,把整个山头都圈进去了,然后就是山北有一圈地大约百亩。所谓的收成大约都是只是这百亩地的收成。
倒是这山的南面,绕着山脚,有一条小河,两边地势也平坦。
若是有成片绿柳,多半是在这一带。
当初许夫人跟她爹吵架时,她好像是听到许夫人说过,绿柳村是有个山头的。
难不成这根本是个圈套。
许夫人当初就想空手套白狼,用这什么也没有的荒山替换她的洛阳庄。
所幸当初她爹没答应。
不然她可真要气吐血。
可八百亩的良田变成了一座荒山,她也是吃了大亏。
不过这赵妈妈也并不是一点错都没有。
看着一座荒山,竟是从来没跟她提起过。
好歹去巡过了山,回来禀报一声啊。
也怪她自己大意。想着这庄子又不会长脚跑了。又实在忙得脱不开身,便没急着去看看。
就听那赵妈妈道:“我知道这是公中给奶奶的陪嫁,也没多想,难不成奶奶不知道这是一座荒山?当初拿到嫁妆单子,没有提前去比对鱼鳞册,实地查看查看?”
锦鱼:……
原来这赵妈妈是没想到她跟秦氏这么糊涂。
倒也不怪她们啊。
因为她之前年纪小,秦氏跟梅姨都是奴婢身份,从来没置过产。又想着这原是准备给锦心的,自然是好的。哪里想得到许夫人会玩这样阴损的招数,难怪要用这庄子替换了公中的那一份,根本从一开始就在骗她们。
若是没有侯爷后来给她补贴的嫁妆,她要指着这绿柳庄活,怕是比江家还不如。
这件事,她可不能就这样饶了许夫人。
第79章受邀回府
锦鱼正暗中气愤,想着怎么找许夫人算账,就听赵妈妈道:“不巧下了雪,不然奶奶可以过去瞧瞧。这山如今虽是荒着,可若是管理得当,倒也不愁没有进项的。”
锦鱼:……
既然如此,这大半年都过去了,她不问,这赵妈妈怎么就不说呢。这不是在故意拿捏她么?
她再抬眼看那赵妈妈,见这赵妈妈脸色淡白,仍是沉稳如一潭静水,毫无心虚之色。
她倒有点佩服这妈妈了。
她喝了几口热茶,强压心中不满,尽量用极平稳大度的声音道:“赵妈妈,这事说来也怪我,没有早点找妈妈来问个清楚明白。只是妈妈也有错。我年纪小,事情也多,想不到的地方,妈妈该主动提醒我才是。”
说到底,嫁妆是她自己的。
她一直疏忽大意,没主动找这个赵妈妈来查问,她的责任自然比这赵妈妈大。
不过该敲打时她也得直言敲打。
不然这赵妈妈还真以为她年轻好糊弄,抹不开脸面,怕是不肯真的用心替她办事。
就见赵妈妈抽了抽嘴角,起身鞠躬,恭敬道:“是我想差了。我本想着奶奶才嫁进来,又主持了中馈,还要忙国色天香的事。这点子小事,我才没敢特意来烦奶奶。再说,这刚进手的产业,总要缓一缓的,先摸清楚了人,才好办事。我原以为奶奶也是这样想的,这才一直没找我来问。”
这赵妈妈一张嘴竟是左右逢源,什么都能给她顶回来。
锦鱼不由有些真的恼怒起来,有心要叱责几句,可她张了张嘴,竟是一时没个下嘴处。
她确实是忙。一件件一桩桩地忙个没头没脑。香罗几次想找她问嫁妆的问题,她都没工夫理会。
这也确实是件小事。早一点知道,晚一点知道,影响都不大。反正这个暗亏,她是不肯吃的。闹到她爹的面前,定然是会补偿她的。若是她一出嫁就发现问题,反不如现在更好。她娘说,她爹现在似乎性情大改。有空便会去洛阳庄,有什么赏赐,景阳侯府有一份,洛阳庄便有一份。待她娘的体贴照顾,竟是之前几十年从未有过的。这一点,就是那个看守浅秋院的钱婆子也送了消息来。说侯爷如今对许夫人极为冷淡。
再则,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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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手的产业,也确实是不能太急。一来她出嫁时,已经过了春耕,再有什么也得等来年。二来她对庄上的人口情形确实是一无所知,贸然插手,容易惹出一堆不满。以后再要立威,定是事倍功半。
她不由又朝这赵妈妈看去,见她微弓着腰,下颌内收,眼眸下垂,态度十分恭敬,却是淡定自若。
相比之下,倒是她自己有些心浮气燥,沉不住气了。
想来这赵妈妈是见惯了风浪的,她身边还真得有这么一个人才好。
茯苓也是个沉得住气的,如今替她管着江家的内宅诸般琐事,她才能有点工夫偷偷懒。
如果外头她有赵妈妈与袁大娘子两个人替她想周全了,她岂不是也能偷偷懒?
这样转念一想,她便暗暗吸了几口气,坐得更稳当些,笑道:“赵妈妈既如此说,那我问你,若是明年庄上的佃户们还有我这里,想要进项都翻倍,可有什么好法子?”
赵妈妈抬手抿了抿自己的头发,笑道:“添福庄鸡鸣庄种的不过是寻常的粮食蔬菜,如今的佃户们都不错,收成也还好。这靠天吃饭,要翻倍确实难了些。以我的愚见,还是不要动他们的好。毕竟民以食为天,有了这两处庄子,便是奶奶在京中的粮油铺子也多了一重保障,若是万一遇到灾年,不至于无粮可卖。”
锦鱼本就是想考考她,听她这样说,便默不作声。
庄子若是只种粮食,要想翻倍确实不大容易。
就听赵妈妈又道:“至于那绿柳庄,我倒有个想法,奶奶看看成不成。那庄北的土地也是贫瘠,不如索性都种了玉米高梁,用来养鸡,再养些大鹅防黄鼠狼。至于山上么,就石头缝里种些菌菇草药。过两年,怕不是座金山。难的倒是人口……庄下如今只有十来户人家。那么大的地方,一时哪里去招这许多的人过来?”
锦鱼:……
不管这赵妈妈之前是不是想拿捏她,如今既献了这样的计策,倒也说明是真想过这事。
她也不缺钱,若是甩手让这赵妈妈把这绿柳庄给打理好了,她省多少心。只是也不能太甩手了,不然就会再出如今这样的篓子。
当下想了想,见香罗垂头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手里紧紧捏着帕子,便笑道:“我如今实在是忙得分不开身。也顾不上成日找你跟袁大娘子来问东问西的。以后呢,我就让香罗来替我跟你们时时联络。”
说是联络,其实就是让香罗管束她们两个,香罗是个肯用心的,发现问题及早解决就是。
香罗在一旁,本听得心慌,怕姑娘以为她知道绿柳庄的事不报告,她是真不知道啊。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吓得往地上扑通一跪。
她本是四姑娘的丫头,又出卖过五姑娘,亏得五姑娘宽仁没计较,还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她早下定决心要忠心耿耿,真是大脑门上的头皮都磨破了两层,才把这些账簿都仔细看完,挑出问题来。
要她说,这赵妈妈还是有问题。不如袁大娘子的账目清楚。
等她跪下,才听明白姑娘不但没疑心她,还再度提拔她,不由两眼发热,大脑门往地上猛地磕了几个响头:“姑娘信任,奴婢一定竭尽全力!”
她昨日也去国色天香园帮忙,才知道香绢被纳了做通房的事。
香绢见了她,没说两句就哭成个泪人,说四姑娘在四姑爷和敬国公府出身的小妾们那头受了气,便拿她们这些陪嫁的人撒气。说她们无能,抓不住四姑爷的心。
可若是她们哪一天敢跟四姑爷多说两句话,叫四姑娘知道了,便又是非打即骂,说她们狐媚子。
知道她如今甚得五姑娘信用,自由自在,羡慕得很。
她不由庆幸,当初四姑娘是派了她来姑娘院子里,不然她也是香绢的下场。
毁了清白,毁了一辈子。根本没指望日后能熬出头来。
她这后半辈子的福气,全在姑娘身上了。
姑娘这样的好人,她不忠心耿耿还是个人吗?
锦鱼自然不知道香罗这些心思,见她这般激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倒也没为难她,忙叫她起身,只吩咐道:“我还有事要忙,你跟赵妈妈袁大娘子好好商议商议,看看明年各庄子都怎么安排,你又怎么跟她们联络。等这雪化了,你要去巡庄,就叫茯苓给你派车。”
赵妈妈似乎有些意外,眼神在锦鱼跟香罗身上打了几个转。
袁大娘子倒是十分恭顺,笑说知道了。
锦鱼便留她们三人在众芳斋继续商议事情。带了豆绿出来,刚回到晓光院书房里坐下,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茯苓就走了进来,笑道:“姑娘,老太太怕是想姑娘了。捎了信来,说过两日朝庭休沐,让姑娘回趟景阳侯府。”
锦鱼正觉得累,往罗汉床上舒服一躺,笑道:“可巧我叫人骗了。我也正想回去一趟。”
茯苓忙问怎么回事,豆绿便气呼呼地把绿柳庄的事情说了。
茯苓瞠目结舌:“夫人……夫人她自来顾惜贤惠名声,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姑娘又不是嫁得天高地远,回府一说,她还有脸面么?会不会是弄错了?”
锦鱼:……
大概许夫人认定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嫁后就算发现嫁妆有问题,为了景阳侯府的脸面,她爹也不会任由事情闹开。所以也就不会影响到许夫人的脸面。
*
等江凌回来,等洗漱吃过饭,两人便同寻常一般到书房议事。
江凌果然也拿出了跟赵妈妈一样的鱼鳞册图。
锦鱼便坐在罗汉床上,拥着茜红褥子,托腮把今日的事情说了。
却见江凌脸色平和,并无愤懑不平之色,心里不由暗暗有些说不出的憋闷。
她都叫人欺负了,他怎么好像并没放在心上呢?
便抱膝嘟了嘴儿,抬眼瞅着江凌。
江凌不解,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
锦鱼倒也不是个憋闷的性子,见他如此摸不着头脑,索性便说道:“我还以为你听到我这样被人欺负,会同仇敌忾,跟我一起生她的气呢!”
江凌哑然失笑,坐过来,拉起锦鱼的小手,软棉棉地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道:“原来因为这个惹娘子不开心了,那真是该打!”
锦鱼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嬉闹,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使劲想抽回手来,却叫江凌紧紧捉住不放,硬是扯着叭叭亲了两下。这才松了手。
锦鱼早烧得耳朵尖都红了。好在她提前把豆绿赶了出去,不然又要被她取笑了。
江凌这才笑道:“我如今在部里办差,天天跟着王尚书。见他处事待人,不知不觉地,也学得喜怒不形于色了。”说话间,从笔墨箱子里掏出一张纸来。
锦鱼看时,却是绿柳庄南的那一块好地的鱼鳞册图。
她不由大感不解。
江凌道:“绿柳庄原是指的这一片地。你那块地叫石头坳。去年底许夫人买了下来,重新划分了范围,给这石头坳改名绿柳庄,把原来绿柳庄的名字改成了小河湾。所以你陪嫁时,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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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绿柳庄,只是此庄非彼庄罢了。那位赵妈妈若是真去实地看过,应该也能查出这件事来,可见她多半是偷了懒。”
锦鱼无语,半天“啊啊”叫了两声,捂脸扑倒在罗汉床上。
许夫人也太阴险了。
这赵妈妈也是个滑头。
若不是江凌做事仔细,她几乎就被蒙混过去了!她就不该以貌取人。
好在今天她也算及时采取了措施,回头倒要特意交待香罗一声,让她好好盯着这赵妈妈,实在不行,就放了她。省得以后再留有隐患。
*
安静了两日,到了朝庭沐休的日子,她与江凌吃过早饭,便往景阳侯府去。
这几日断断续续仍在下雪。
路上的积雪白日里叫太阳一晒化成了水,到了夜里又结成了冰。道路两旁的屋子,檐下都挂了长长短短白白莹莹的冰溜子。
路上实在难行得很,行人稀少。
江凌便没骑马,而与她一同坐了马车。
路上走走停停,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景阳侯府。
马车停在车马房,江凌先下了车,见外头风有些大,便吩咐豆绿给锦鱼再加一件厚斗篷,这才亲自扶着她下来。
锦鱼刚站稳就瞧见旁边停了两驾金碧辉煌的双轮马车。
一驾紫黑色的木头雕版,金饰银的盘螭绣带,门柱上烙着个三团火的印记。
另一驾也是一般的印记,只是车身有两丈宽,朱漆泥金描彩,挂着八只铜铃。
原来敬国公府也来了人?而且倒像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也来了?
她不由紧紧捏住了江凌的手。不会是为了前几天的事,国公爷跟国公夫人兴师问罪来了吧?!所以老太太才叫她回来?
江凌眉心一动,轻声道:“别怕。有我呢。”
第80章家丑难言
可等问了婆子下人,却说花妈妈交待,让他们来了就去期颐堂见老太太。
到了期颐堂,见院子里的雪扫得干干净净地,露出青色的坚硬石面,台阶上还洒了些细细的黄沙子防滑。
几株大松柏上堆得白绒绒的,像站了几个顶着厚白棉花的大罗神仙在当门神。
还没进近正屋的房门,她就闻见好大一股子药味儿。
等进了梢间,那药味更浓了。她的心不由抽得紧紧的,原来老太太病了么?
忙几步赶了过去,就见老太太盖着酱紫色的折枝花厚锦被子,仰面躺在炕上,闭着眼,脸色焦黄,可脸颊上好容易长的一点点肉仍在。
锦鱼提到嗓子眼儿里的心才放了下来。
花妈妈本坐在炕尾,手里正拿着一块白棉巾子在替老太太擦一只赤金镶翡翠的璎珞项圈,见她们来了,欠了欠身,叫了一声“五姑奶奶五姑爷!”
锦鱼忙摆手,让她莫吵着了老太太。
花妈妈笑道:“自打送了信,老太太就盼着呢。也没睡着,就是闭着眼养精神头。”
说话间,老太太果然睁开了眼,江凌与锦鱼忙上前问安。
老太太便叫拿茶水点心来。
花妈妈忙吩咐丫头们去准备不提,自己往老太太身下垫了一只大引枕,扶了老太太半坐着,一边笑道:“老小老小。前日下了头一场雪。她呀,仗着这些日子调理得好,竟是不听劝,非嚷着要出去看看雪景,着了些风寒,把我吓个半死。发了几身汗,如今倒不烧了。太医说好好养着,别再着了风寒就成。”
锦鱼这才放了心,拉着老太太的手,笑道:“您叫人来通知我,怎么也不说自己病了,若是知道您病了,我哪里还等得到休沐!”
老太太精神倒还好,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江凌,道:“叫你回来,倒不是因为我身子不好。”
锦鱼忙问是为了什么。
老太太又迟疑了片刻,才招手叫她坐得近了,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才道:“听说前儿个,你四姐姐跟你当众吵起来了,还对你动了手,我不放心,叫你回来,亲眼瞧瞧。”
锦鱼心头温热,好像叫热热的手炉煨了一遍。她真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快就听说了这事,自己病着,还担心她。
她成天忙碌,又不喜欢许夫人,她娘也不在侯府,她根本想不到要主动回来看看。
可老太太病中还记挂着她。不由暗自思忖,以后还是该安排了时间,常常来看看老太太才是。
忙把那天的事捡紧要的说了,尤其是后江凌和小公爷赶到阻止了锦心撒泼。
她一点没伤着,倒是锦心跌了一跤,也不知道摔没摔伤。
老太太听得直摇头,拍了拍她的手,欲言又止。锦鱼看了一眼江凌,江凌便站起身来,说要出去见见侯爷。
老太太听得这话,似乎吃了一惊,顿时咳了起来。锦鱼吓了一跳,忙上前拍着老太太的背,替她顺气。
花妈妈忙端了青花罗汉杯,递到老太太嘴边,伺候她喝点热茶顺顺嗓子。
正忙碌着,外头却传话说是六姑娘跟楼姨娘来给老太太请安来了。
老太太正咳得喘个不停,锦柔便跟楼姨娘一起走了进来。楼姨娘还没开口,锦柔一个箭步冲上前,几乎半蹲在老太太跟前,握住老太太的手,姿态惊惶,语气关切,问老太太是不是病又重了。
老太太费力地抽出干枯如柴长满寿斑的手来,摆了摆,好容易喘过气来说自己没事,才道:“你去见过你五姐姐跟五姐夫。”
锦柔倒也从善如流,立刻起身冲着锦鱼甜甜地叫了一声五姐姐,又叫江凌,态度亦是十分恭敬。锦鱼还记得她刚跟江凌订亲时,锦柔还送了她一对绣花枕头嘲笑江凌,现在倒改了态度,她不由心生警惕,仔细打量了锦柔一番。
就见她打扮得倒像要出门,挽着个朝云髻,鬓边插着几朵粉梅绢花并一枝金光闪闪的梅花红宝簪子。身上穿着云锦大毛袄子,仍是她一贯最喜欢的藕合色。外头披着一件翠青羽纱镶白狐毛的披风。
容貌仍是那般娇嫩,如一朵颤微微的茉莉。
一时请过安,便都坐下闲话。
江凌便没再提出去见侯爷的事。锦鱼因不知刚才老太太突然咳得厉害是不是跟此有关,因而也没催他。
说了一阵闲话,锦柔方道:“听说前日姐姐的国色天香园热闹非凡。可惜……我……没人记得我如今也算是侯府嫡女了。”话音柔婉,十分伤感,一语既毕,便拿出一条粉色手绢按着眼角。楼姨娘更是突然哽咽出声,抽泣不已。
锦鱼:……
她虽不知道许夫人为什么会同意把锦柔记在名下,但是这记不记的,不过是说着好听,蒙蒙那不了解情况的外人。钟微生日要请什么人,她并没问过,也没资格伸手去管。
她跟锦柔也不亲,虽然临出嫁时,无论楼姨娘还是锦柔都来表示了善意,可是说实话,她觉得锦柔这人两面三刀的,也没太放在心上。
她正想装傻不搭理这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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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老太太道:“你如今在京中名声极大,便是我的几个老姐妹,听说我病了,也提到你。”
锦鱼自然也知道。她的名声确实极大,光看每天家中的各种拜帖就知道。只是她也听说,这名声是个双面刃,有那恪守礼法,食古不化的人家,对她也是极看不惯的,觉得一个妇道人家,成了亲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不该在外头履出风头。
她忙笑着谦虚了几句。
却听锦柔又道:“姐姐这样推脱,可是怕我沾了你的光么?还是气我成了嫡女,你却还是庶女?爹爹常常教导我们,说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就该同气连枝。你是我姐姐呀,你不照顾我谁照顾我呢?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五姑娘,几个姐妹里就你最能干,京中贵女们的聚会总少不了你,您就帮帮你妹妹吧。”楼姨娘倒底是最沉不住气的,直接开了口。
锦鱼垂着头,暗暗翻了几个白眼。求人是这样求的么?再说她只是个五姑娘,上面还有四个姐姐呢,论姐妹情谊,她们全是一处长大的,怎么也轮不到她来照顾锦柔。
却听老太太道:“六丫头,一家子的兄弟姐妹自当同气连枝。可是当妹妹就该有当妹妹的样子,你平素可有敬着你姐姐?你要她带你出去多见见人,可你见了人,却也不能做出些事来,给她丢人。就你刚才说这几句话,我看还是暂时不要出去见人的好。”
老太太本就病着,说话难免气喘。一串话说完,额角已经现了薄汗,锦鱼见了不由心生不忍,忙抽了手绢,替她拭汗,上回她请景阳侯府的人,结果除了老太太,包括锦柔在内都跑去了敬国公府。现在倒想起她来了?
哪知锦柔提起裙角,“扑通”一声就跪在厚厚的猩红毡垫上,哭诉起来。
“老太太,我知道您如今最疼五姐姐,可也请您老人家分那么一星半点的慈爱疼疼我吧。如今夫人是不肯管我的事了,我我……我姨娘又不能出门……”
“行了,六妹妹。”锦鱼不客气地打断了锦柔的哭诉。见锦柔果然止了哭声抬头看她,她便强忍心中的不舒服,道:“我答应你就是。你若想以后能跟我出门,现在就赶紧回去。别吵老太太!我难得回来,还没跟老太太说上几句话儿呢。”
她若是再不答应,锦柔怕是要闹个不休。她倒是不怕,可她走了,锦柔再来烦老太太,岂不是叫老太太烦恼。
锦柔得了逞,当下破啼为笑,起身道:“姐姐也别怪我。实在是如今爹爹得空就往洛阳庄去。就说今日吧,明知四姐姐和姐姐都要回娘家,国公和国公夫人也要来,可爹爹昨天下了朝,也不管风大雪大的,又往洛阳庄去了。说是今儿一早就回来,到现在还没赶回来呢。夫人心中这一向实在不快得很,哪里还有工夫管我的事呢?”
锦鱼好像耳边砰然爆个炮仗。
难怪刚才江凌说出去见侯爷,老太太就咳个不停。原来她爹还没从洛阳庄赶回来。老太太怕是觉得难以启齿,在江凌面前太丢人了。
她虽接到钱婆子的线报说是她爹往洛阳庄去得勤,府里乱哄哄的,可没想到是这么个勤法。也大约明白了锦柔在急什么。
锦柔也及笄了。及笄礼时也给她下了帖子,她没回来,只送了一份不轻不重的礼。锦柔的亲事,确实是需要认真考虑了。
锦柔喜欢王青山也不是什么秘密。千方百计地做了个嫡女,说不定也与此有关,可王青山明显已经下了决心。怕是不久就会有好消息传出来。
再看看一旁哭哭啼啼的楼姨娘,想到当初她娘为了她的亲事,在许夫人面前百般做小伏低,她不由暗暗心生同情。
庶女不易。锦柔若是品性好,她帮帮锦柔也没什么,可是……她这性子,谁家娶了她,怕也不得安宁。便觉得左右为难。
正出神,老太太已经有些不耐烦,道:“你姐姐说的话,你没听明白么?先回去吧。”
锦柔一脸堆笑,再三让锦鱼走之前去她的垂碧馆坐坐,这才与楼姨娘退了出去。
待锦柔走了,老太太默默半天,看了一眼江凌,欲言又止。
江凌便起身道:“不如我去外头看看,迎迎岳父?”
老太太皱瘪的嘴角一松,点了点头。
待江凌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她才一把拉住锦鱼的手,眼角俱是泪水,道:“家丑不可外扬。当着他的面,实在是好多话说不出口来。你姑爷虽是个明白聪明的,我也怕他因为娘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看轻了你。你六妹妹的事,你也别管。她那个性子是长歪了,我也没气力管她,你带她出去见人,倒拖累了你。”
老太太这真真是一面倒的肺腑之言。
她一哭,锦鱼虽不知道是什么家丑,却也绷不住了。她虽信江凌,可也明白老太太的心思。
祖孙两人抱头哭了一阵,花妈妈在旁边劝了好一阵子,这才停住。
老太太这才叫花妈妈把事情说了。
锦鱼听到说国公府送了信来,说锦心与柳镇分了居,今日国公夫妇上门来要讨论休妻的事,一时震惊到一边拭泪,一边打了两个嗝。
老太太又哭了一阵,这才道:“我也知道,这事是她的错,是她对不住你。可是到底都是姓卫的。结的又是敬国公府这门亲,真要叫人休了,这……这……我们景阳侯府在京城,哪里还抬得起头做人?只求你看在你爹,还有我的脸面上,劝劝国公府吧。说到底,你也是小公爷的救命恩人。你那姑爷,也是个嘴皮子利索的。”
锦鱼心里乱糟糟萦绕一团乱麻似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老太太叫她回来,原来是为了救锦心。
劝小公爷?她不由想起那天小公爷在雪地上凄惨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只冒出一丝叹息。
花妈妈见她不语,便放声哭道:“刚才我说老太太是看雪病的,其实不是。是为了这一桩桩事,烦出来的。侯爷如今跟夫人冷得跟路人一般,家里儿子媳妇都劝不住。老太太问了几回,侯爷也不肯说是什么事。只是一个劲地往洛阳庄跑。夫人管不住他,便只能拿儿子媳妇女儿撒气。一个个都跑来找老太太哭诉。老太太不让进,便在门处头堵着。实在是……”
锦鱼越听越气,这一大府的人,竟没一个是真孝顺老太太的。看来今天她是告不成状了,不然老太太非气死不可。
别人她也不在乎,可是她看了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花妈妈,又看看默默抹眼泪的老太太,两个老人家,加一起一百多岁,她实在是忍不下心来。
“我试着……劝劝吧。”
老太太跟花妈妈闻言方止住了哭声。
老太太忙叫花妈妈:“刚才叫你准备的东西呢?”
花妈妈忙拿起之前擦拭的赤金镶翡翠的璎珞项圈递给她。
之前锦鱼没怎么留意,如今细看这项圈,真是好大一块金子,怕有一斤重,花纹古朴,那中间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翡翠,润泽亮丽,一汪绿水中间带着一抹艳红,像湖面上蓦然生出的一枝红荷,美得惊心动魄,怕是万金难寻。老太太压箱底的宝贝也太多了。
却听老太太叫她低头:“来,好孩子,祖母给你亲手戴上。”
锦鱼忙往后一让,摇头拒绝。
这也太贵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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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答应劝劝,多半不能成功,哪敢要这么重的礼?忙道:“祖母,我说试着劝劝,劝的不是小公爷,而是四姐姐。”
老太太苍老的手指一颤,亮晃晃的璎珞项圈掉落在酱紫色的锦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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