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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答应和离
锦鱼见老太太如此失望,忙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事情闹成这样,表面是因为小公爷纳妾,可根子上还是四姐姐处理事情欠妥当。就算这次咱们劝得小公爷暂时打消了休妻的念头,怕不久再遇到点什么事,又闹起来。他们两个都争强好胜,都是被宠溺着长大的,总要有一方懂事些,这关系才能往好里走。”
其实她心里想说这事根本是小公爷看透了锦心的为人,这才厌弃了她的。锦心自己不改,谁劝都没有用。当然这话不好说,毕竟老太太不但是她的祖母,也是锦心的祖母。
再说现在是小公爷闹着要休妻,只能锦心服软。所以劝小公爷是其次的,要劝就得劝锦心。
至于小公爷,虽说也错得离谱,才成亲就纳一屋子的妾,可她不方便出面,不如让江凌去劝。
至于国公爷与国公夫人,那是她爹跟许夫人的事。
待她把这番话细细跟老太太花妈妈说明白了,老太太这才收起眼泪,仍是坚持要把那赤金镶翡翠的璎珞项圈亲自给她戴上。见老太太精神不济又极坚持,她便低下了头。
给她戴好项圈,老太太这才冲花妈妈点了点头,花妈妈忙擦了擦眼角,叫了个小丫头,吩咐去叫锦心过来。
那小丫头领命正要退下,锦鱼突然想起一事,叫她站住,问锦心在哪里。
得知锦心与敬国公府一家和许夫人都在花厅,锦鱼便道:“若单是为了那日的事,怕还不至于休妻,不如我去偷偷听听前因后果,回头劝起来也有的放矢。”
老太太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锦鱼便跟着那小丫头出了期颐堂往花厅去。
待她走了,老太太复又躺下,叹道:“五丫头日后必成大气。聪明沉稳倒也罢了,难得的是这份良善。”
花妈妈道:“她在庄上长大,倒是福气。自小没经过大宅门的这些腌臜事。心思单纯。”
两人俱唏嘘不已。
*
锦鱼仍跟从前一样从后头进来,躲在黑漆螺钿嵌珍珠山水八扇大屏风后头,踮着脚从海棠孔朝外看。
就见许夫人没坐在那屏风前的长榻上,而是坐在了东边一排紫檀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白白热气的莲纹紫釉鸡心杯。
她对面第一张椅子上坐着个中年男子,白净面皮长须飘飘,十分雍容气派,右手搁在黑漆梅花几上,垂眸出神。想来就是敬国公。真是一表人才,与她爹相比气势更胜一筹。
他下方坐着敬国公夫人,一身大红衣妆,满头珠翠,辉煌夺目,手上把玩着茶杯,脸色却很难看。
柳镇半垂着头,眉头拧成一团,右手握拳,置于几上。也穿着红衣。
锦心在他下首,头上也是插满了金花珠玉,身上却穿着一件娇黄衣裳。锦心的头垂得极低,盯着手上茶杯出神,全无当日嚣张的气焰。
屋子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锦心在屏风后头站得脚酸,左右脚换着承重,正不耐烦,总算听到有人道:“我们早前可是特意送了信过来的,你家侯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连亲家都不叫一声。敬国公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气。
就见许夫人脸色松弛发黄,听到这话,嘴角扯了扯,淡声道:“他有点事,出城出去了。想来路上不好走,耽搁了。”
“哼……有什么事竟这样重要!我还当你们四姑娘是他的掌上明珠呢!”
锦鱼不由心里一跳,担心起来。也对呀,不会是她娘有什么事她不知道吧?刚才太过吃惊,倒没往这头想。
正担心,就听许夫人道:“我家锦心自然是掌上明珠。只是有的人有眼无珠不识金玉罢了。”
却听得有人冷笑连连。
“好个金玉!看来我是无福消受。”
“亲家,不是我说,你们也太纵着儿子了。哪对年轻夫妻刚成亲不拌嘴的!这就要和离,怕是天下都没夫妻了!呵……
许夫人竟是语气十分亲热和软,似是完全没把柳镇的无礼放在心上。
“铎”地一声响,大概是茶杯被重重搁在了桌面上。
“我们再怎么纵儿子可没纵得他黑心黑肚的尽使些下作手段,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亲家!你说话可要有证据!我女儿我知道,自小就是个单纯良善的,要和离也不是不成,可你不能坏了她的名声!”许夫人语气高亢,义正辞严。
锦鱼不由暗暗佩服。
怪不得许夫人在京中几十年名声那么好。就刚才与敬国公夫人过招,看在别人眼里,却全是敬国公一家蛮横无理。
果然敬国公夫人气得几掌击在几上。声音巨大,好在那紫檀花几极结实,不然非被拍散了不可。
这时就听一个冷静的声音道:“我们今日来,也不是来讲道理,讨公道的。不管谁对谁错,谁好谁坏,总之他们两个是过不下去了。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罢了!”
锦鱼:……国公爷果然不愧是国公爷,一语中的。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要辩论谁对谁错,根本只是浪费时间。
“好!”
这一声突如其来,所以人都吃了一惊。
锦鱼却听出来了,是她爹总算回来了。果然片刻之后,她爹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景阳侯脸色红润,穿着一身秋香色织锦骑服,却束着黑色绣方胜纹嵌银扣的腰带,脚蹬挖云牛皮厚靴,十分泥泞。外面披一件苍苔色勾银边羽纱银鼠大斗篷。这精神头倒比她上次见着年轻了十岁不止。
她正惊讶不已,又一个人闯入视线。一身宝蓝回文织锦带白狐狸毛的衣裳,衬得他更是脸如白玉版,身似凌云竹,气定神闲。
竟是江凌!
就听有人喝道:“你怎么来了!”
锦鱼就见小公爷柳镇腾身站起,直奔江凌而去。
“我叫他来的。”
景阳侯神色严肃,径直到许夫人身边坐下,又指了指下首一张椅叫江凌坐下。
江凌便告了座。
敬国公也喝了柳镇一声,叫他坐下。
柳镇满脸胀红极不情愿愤然坐下。
许夫人今日倒格外沉得住气。竟还笑着问了景阳侯几句路上好不好走的废话。
可这几句话说完,场面气氛便好像那檐上的冰棱一般,冰得硬梆梆的,却又摇摇欲坠,十分古怪。
锦鱼站得久了,脚下本就发酸。众人都在说话时,倒还立得稳当。这一静下来,只觉得分外难熬,心下一横,悄悄退了出来,吩咐那小丫头一声,直接绕到花厅前头。
门口自然堵着不少许夫人的心腹婆子。
那小丫头便上前通传:“老太太知道今日之事,虽身上有病,仍是十分记挂。因命五姑奶奶过来替她老人家听听,一会儿好去回复。”
那些婆子早得了许夫人的吩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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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放人进去。
可见这小丫头确实是寻常花妈妈最爱用的,又见锦鱼态度从容,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放人。
锦鱼便上前低声喝道:“你们难道要当着敬国公府的面,叫人说夫人连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大不孝么?”
这些婆子忙往旁边让开。
这时,里面也终于有人回应:“放她进来。”
不是许夫人,而是景阳侯。
锦鱼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老太太跟许夫人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她进了门,自然先问了一圈好,回到座位,江凌已经站了起来,把自己紧挨着景阳侯的位置让给了她。
当着这许多人,她也不好让来让去的,便顺势坐了。
却听得对面有人轻“嗤”了一声。
她因正在落座倒没看见是谁。只要江凌不介意别人笑他,她自然也不介意他对她这般敬重,在娘家人面前,这总比不敬重的好。
等坐稳了,才抬脸看去,却见敬国公一脸不以为然,敬国公夫人一脸愠怒,柳镇满脸通红,眼睛睁得极大,看着自己。与她眼神一对,却又别开了脸。
锦心却仍同刚才那般低头垂目,似乎不为所动,只是放在膝上的双手使劲揪着绢子,手背骨头都发了白。
*
锦心指甲扎在掌心中,几乎滴出血来。但她却紧紧咬住了牙帮子,只能强忍屈辱。
那天柳镇搬出了履霜院,便立刻着人把翠阴竹色两个贱人也接了过去,说是身边总要人伺候。
她这边的丫头却一个没带。
接着便听说敬国公夫人雷厉风行地把裕辉堂整顿了一遍,丫头婆子进出小厮都配齐了。根本不是临时住住,闹两天的打算。
最令她害怕的是,这裕辉堂是在外院。
她就算想去找麻烦,没有敬国公夫人点头,她根本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她现在什么也没有,虽然之前也有跟柳镇同房过,可肚子不争气,没怀上。
她是真的后悔了,害怕了。
不是担心柳镇休妻。
有景阳侯府在,有她娘在,怎么也不可能让他们休妻的。
便是和离,她只要寻死觅活不肯,他们也未必能办得成。
可如果柳镇只把她搁在内院不理不睬,自己在外院逍遥快活,再生出几个庶出的孩子来,那她真的是生不如死。
这几天,她都把自己关上屋子里,不吃不喝,想来想去。
她想不明白,她好好的一个侯府嫡女,曾经如此风光,又击败京中无数闺秀,得嫁意中人,怎么会不到一年,便沦落到如此地步。
后来,还是香绢一再相劝,她才终于想明白了。
她之所以一步错,步步错,归根结底,都是她太爱小公爷。
若是不爱,她便不会因他一句话,便打发了王妈妈,让洪嬷嬷这样无能无用的人,掌了她的内院。
若是不爱,她便不会那么介意他身边的通房丫头。想方设法一定要除之而后快,结果反惹恼了柳镇。
如是不爱,她便能听得进她娘说的话。无论他有多少小妾通房,只要没孩子,对她都不是问题。只要她能早早生下孩子,便能在国公府真正站稳脚跟,到时候再慢慢收拾这些莺莺燕燕,便轻而易举。
如是不爱,她便不会因为柳镇一直夸那贱人会种花插花,而嫉妒发狂,一心想在插花大会上让她灰头土脸。可恨那个老和尚跟那贱人是一伙的,竟写信告诉了国公爷,叫柳家抓到了她的把柄。
如是不爱,当得知柳镇竟把那贱人放在了心上时,她就不会心碎欲死,情绪崩溃,破罐子破摔,恨不能跟这对狗男女同归于尽,而举止失常,做出当众打人这种蠢事,一败涂地。
可她从小就喜欢他,又有何错?她想尽了法子要嫁给他,又有何错?她只想独占他一人,又有何错?
她错就错在……忍得不够,装得不够,手段不够,这才叫人抓住了把柄。
所以她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忍,忍无可忍,仍须再忍。
总有一天,她会牢牢地坐稳国公夫人的位置,会把那贱人和江凌狠狠踩在脚下。
她一口一口地深深吸着气,强压住心中翻滚如沸的情绪,就听敬国公道:“侯爷,刚才你说同意和离,这样最好不过。你们家的嫁妆我们分文不取,全数送还,当初的聘礼,也不用归还。”
“等等!侯爷虽说同意了,可这谁对谁错,咱们还是得辨个清楚明白!”她娘总算说话了。
她那个爹问都不问,便一口答应和离,竟是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这可真是一点不奇怪。
自从那贱人母女回府,他就不再是她的爹了。
便是她娘,堂堂的侯爵夫人也叫那贱人的姨娘踩在了脚下。
她今日忍下这口气,总有一日,她定要让这对贱人母女生不如死。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往大红的厚毡垫子上一跪,声音哀婉,道:“母亲,都是女儿的错。”
她没有抬头,但是分明能感受到所有的目光都射到了她匍匐在地的脊背之上。
第82章反败为胜
锦鱼自然不知道锦心这些心思,只是见她突然认错实在吃了一惊。
她不由看了一眼江凌,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却见江凌神色若素,不动如山,不由心里是暗暗纳闷。
她日日与江凌相处,倒没觉得。今日这样一比,倒让她想起从前。
也是在这厅上,那时的江凌瞧着就是个怯怯内向,不善言辞,木讷无能之人。
如今那架势,虽不及敬国公与她爹那么沉稳压得住,可也隐隐有一种凛然自若的气度,叫人不敢再小看分毫。
真真叫今非昔比。
人要成长果然还是得出仕。
江凌似乎觉察到了她的目光,之前那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凝重顿时变得温柔清和,如朝阳照林,微风拂过,又如冰棱见暖阳,化作滴水。
她的心情也随之明媚,不由悄悄弯了弯嘴角。
“锦心,你是娘的女儿,你怎么样,娘不清楚么?你不要怕,凡事有娘给你作主。”
许夫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锦鱼忙把注意力从江凌身上转开,看向锦心。
“母亲慈爱回护,女儿深感五内。可是母亲,这次确实是女儿做错了事。夫君厌弃,公婆不喜,都是女儿的错。”
接下来,不管许夫人怎么替锦心开脱,锦心都是一直认错,伏在地上态度哀婉,没说国公府半个字的不是。
锦鱼不由稍稍放了心。
看来不必她劝,锦心也总算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骄傲任性下去了。
敬国公府那是什么样的门第,真不是吃素的,惹恼了,他们真会杀伐果决休妻了事。
她不由去看敬国公夫人,果然见她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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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意外,却又有些恼怒,似乎对这出重复冗长的戏已经有些不耐烦。
锦鱼想了想,悄悄偏了偏身子,朝景阳侯身边靠了靠,低声道:“父亲,过犹不及。”
锦心和许夫人这出戏演得不错。可是也不能这样一直演下去。过犹不及,物极必反。得有人打断。
景阳侯怔了片刻,紧皱的眉头不见半丝松懈,才道:“敬国公,敬国公夫人,不管小女哪里错了,她都已经诚心认错,你们还是坚持要和离么?俗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小女就算有错,也必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锦鱼觉得这句话哪里怪怪的,却一时也捋不清哪里有问题。
却见江凌的黑色牛皮靴子移了移。也不知道是不是也觉得景阳侯说得有些不妥。
“诚心认错?我倒看不出来哪里诚心了。说了这半天,你们不累,我倒替你们累,你口口声声说错了,你倒是说说看,你哪里错了?!”果然就听敬国公夫人声音尖锐地道。
“我女儿孝顺贤淑,已经认了半天错了,你们还要她怎样?!你儿子呢……”
许夫人的话没说完,似乎被打断了。锦鱼皱了皱眉。她与许夫人,中间隔着她爹,不由往后稍靠,侧眼看去,却意外地看到一颗梳得油光的头和一张方方胖胖的脸。
竟是王妈妈,只是比她最后一次见时胖了许多,不知道豆绿若是见了,会不会还叫得出王麻将的绰号。
看来许夫人和锦心这回这般沉得住气,少不了王妈妈的功劳。
“若是两家还想继续做亲家,那自然是大家各退一步。可现如今,我们家只想和离。我儿子认不认错,已经不打紧。令千金想不想认错也不打紧。我看锦心……你还是赶紧起来吧。我们在府中怎么教导你,你都一味撒泼打滚不听。如今当着你父母的面这番惺惺做作又有何益?”就听敬国公道。
果然不愧是敬国公,这话可真是太狠了。
这分明就是说,我们给过你机会,你不肯要,现在再做什么都已经晚了,别演戏了。
不想就听锦心道:“媳妇是诚心认错的,还请公公跟婆婆容我替自己解释几句。”
敬国公夫妇冷笑不语。
就听锦心道:“我自嫁到敬国公府,对公婆孝顺敬重。婆婆自己也曾多次跟皇后娘娘说,我是最听话孝顺的孩子。”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掏出手绢抹了抹眼角。
敬国公夫人脸孔顿时胀得通红。刚成亲时,她还不知道锦心是顶冒的救命之功,确实到处跟人说自己这个媳妇如何如何的好。后来又为了国公府的脸面,也用这种假话撑过场子。
“我嫁入国公府后,一共做错了三件事。”锦心的姿态要多低有多低,“第一件错事,便是一心想赶走夫君之前的几个通房丫头。如今我也不敢替自己辩解,确确实实是我做了妒妇之事。可这件事,我也受过罚了。还听婆婆的话,把身边的几个陪嫁丫头都送给夫君开了脸。不知道算是算是将功赎罪?还请公公婆婆夫君在这件事上,原谅我为痴情所误。”
好一个痴情所误。如果她是敬国公夫妇或是柳镇,多半气都消了。
更何况这事,说来敬国公府错得更多。
刚成亲,不把儿子屋里的通房打发掉,还留着抬举,事后又让儿媳妇把自己的丫头都开了脸,说到哪里,也是敬国公府的不是。
果然这话一出,敬国公夫人先坐不住了,冷声道:“这件事早就揭过了。你又提它做什么!”
锦心便在地上伏了伏,算是行礼表示感谢敬国公夫人放过自己。
“第二件事,却是老和尚的那封信。老和尚说我指使人收买了小和尚,故意在插花大会上破坏我五妹妹的插花。五妹妹,既然你今天也在,我倒想问你,这样荒诞的事,你信么?”
锦鱼正听得出神,不想锦心话峰一转竟问到了她头上。
姐妹两个同气连枝,当着敬国公府人的面,她若是顾及卫家,自然只能说不信。
可她明明是受害者。
锦心从未就这事向她赔礼道歉。
而且老和尚没把这件事强压下来,也是在替她鸣不平。
她若是说不信,岂不是她要憋着委屈,替施害者圆谎,还同时出卖帮她的老和尚?
锦心这一步棋走得极妙,不再是出嫁前那个高高在上,事事顺遂,遇到问题,便一味任性要强胡来的锦心了。
像是学得了许夫人几分本事,给她挖了一个不小的坑。
可也叫她看破了手脚。
锦心姿态无论放多低,也不是真心认错。
她想了想,斟酌道:“四姐姐,这件事,真相如何,自在人心。我信与不信有什么关系?”
“想不到妹妹也误会我了。可见老和尚误会也是顺理成章。”锦心悠悠叹气,仿佛受了无限委屈。
锦鱼不由忿忿。
这不是在暗示是她指使老和尚诬陷她锦心么?
看来,锦心还真是第二个许夫人,其心不正,再聪明,再会装,也有叫人揭穿的一天。
就像现在,她爹终于看破许夫人的本性,相信以后无论许夫人再说什么,做什么,也没用了。
她爹天天往洛阳庄跑,固然是因为喜欢她娘,可也说不定,是想逃开许夫人。
“你……你……果然还是死不认错……空口白牙地污蔑人。”
却见小公爷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上前两步,逼到锦心跟前,脸上通红,双手捏拳,怒不可遏。
“夫君!”锦心哀哀怨怨地叫了一声,突然哭了起来,哽咽道:“夫君!我没有,我错了。我明知你……我……我不该去问五妹妹的。我……谁不知道我对夫君是一片痴心,夫君叫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柳镇指尖颤抖,气得连说了几个“你”字。
锦心却顺势扯住了他的袍角,仰着脸道:“真的都是我奶娘洪嬷嬷自作主张,事后,她回来告诉我时,我还打了她一巴掌。这件事,香绢与洪嬷嬷都能做证。那日路过的人,怕是也有人目睹,皆可作证。我……我……五妹妹也是我妹妹,她拔了头筹,我脸上也有光呀,我为什么要害她?”
柳镇手一挥,打掉了锦心扯住他袍角的手。
锦心哀哀一哭,捏着绢子抹眼角,又委屈,又伤心。
她又穿着娇黄的衣衫,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锦鱼暗暗摇头。谁会信洪嬷嬷敢不得主子吩咐,就做出这种事呢?叫人抓住,丢的可是敬国公府的脸面。
“你那个奶嬷嬷好好的日子不过,她没事找事做,你当我们都跟你一般蠢么?”敬国公夫人勃然怒斥。
“夫人……请容老奴说一句。”
说话之间,地上又跪了一个人。
锦鱼:……油头方脸,原来是狗头军师王妈妈。
就见王妈妈道:“我们姑娘嫁过去时,原是我替她管着院子。后来我去替我们姑娘打理外头的嫁妆事宜,这洪嬷嬷才有机会上了位。她眼见我这外头的事理得差不多了,要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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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便想做些事立功保住位置。人却又愚笨。家姑爷常赞五姑奶奶插花出众,我们姑娘那般爱重姑爷,自然伤心,在背后也说过些怨恨的话。她听到耳朵里,便想替我们姑娘出口气,这才做下这等蠢事。也因为这事,我们姑娘气得什么似的,也顾不得她奶嬷嬷的脸面,已经打发她回家养老,叫了我回来替她。我们姑娘先前的事,都认了,这一错也是错,两错也是错,若真是她做下的,反正五姑奶奶最后还是胜出了,她便认了又如何?还请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姑爷想一想。”
锦鱼实在佩服这王妈妈。锦心这件事重点不是她最后胜没胜,而是国公府在宏福寺老和尚那里太丢人。
如果把过错都推到洪嬷嬷头上,其实对锦心和国公府都有好处。
所以还真不能认了。
果然,就听许夫人道:“要说锦心有错,也就是个管束不力。她以前在家都有我照顾着,底下的这些人自然没人敢不尽心。离了我这里,一个个的都欺她好性儿!锦心呀,这事你处理得对,便是你奶嬷嬷又如何?犯了错,一样打发了。王妈妈是个老成的,以后,你凡事都跟她商量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敬国公夫妇互相对视一眼,都暗暗叹了一口气。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只有柳镇仍是横眉冷目,一脸不屑。
这时锦心已经连胜两场。大概会反败为胜了。果然厉害。
锦鱼不由松了一口气。她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锦心这样做小伏低,她看着也觉得有几分可怜。
可是细想,锦心其实并没认错。大概心里也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样巧辨一番,就算侥幸度过今日的难关,日后不改心性,又能真的走多远呢?
可要一个人改变心性,谈何容易。
她惭愧地摸了摸胸前的赤金翡翠大项圈,不管怎么样,既受了老太太的托,她总要想办法试一试的。
不想就在此时,锦心突然一路跪爬,朝她扑了过来。
锦鱼还没回过神来,锦心就趴在了她的脚下,哀哭起来。
锦鱼背心发凉,汗毛直竖。
这里有锦心的父母公婆丈夫。
要不要和离都是他们说了算,她这个妹妹哪里有发言权?
锦心这样做态找她,分明是来者不善。
第83章疑神疑鬼
锦心的手举了起来,伸长了,抓住了锦鱼的裙裾。
那只手明明又白又嫩,在锦鱼眼中,却像一条黑乎乎的毒蛇,缠得让她恐惧恶心,很想一抬脚把她踹开。可若是她真踹了,那错的就成了她。
“妹妹……前日我在国色天香园,并非有意为难。我怕妹妹所做所为,传扬出去,对妹妹不好,对卫家不好。举动虽是急躁了些,但我的本意是好的呀。妹妹,你就原谅姐姐这一回吧。”
不等锦心说完,锦鱼腾地站起来,往江凌一侧连退了几步。
江凌脸如寒潭,立刻便也站了起来,牵住锦鱼的手,将她牢牢护在身后,厉声道:“锦鱼那日所作所为俱光明正大,并不怕任何人传扬。倒是四姐姐当众打人,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卫家的姑娘,甚至岳母的名声,都要被你连累。”
锦心抬起脸孔,面上泪水斑斑,十分狼狈。
她拿绢子抹了抹,又抽泣了几声,才道:“现在我无论说什么,你们也不信我。也罢,就算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错了。早早该拦着她,而不是事后才想着责骂。不过,我也没真动到你一根头发,当时夫君就已经当众把我推倒在地,我便是有千错万错……这也抵得过了吧!还请妹妹放过我这一回,姐姐一辈子都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说着,竟又伏身在地,行了个大礼。
戏演到这个地步,若是锦鱼再不原谅,便是锦鱼不懂事,不容人了。
可是从头到尾,他们和离,跟她原不原谅有什么关系?若是不老太太求她,她根本不会来参和这些破事。锦心这样缠着她不放,倒好像是因为她,柳镇才要和离的一般。
若是今日锦心真和离了,是不是日后便会传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这一口大锅铺天盖地,未免太莫名其妙。
“你口口声声要你妹妹原谅,你竟不知,你妹妹她心地最是善良。不管你本意如何,她都不会怪你的。那日之后,回到家里,这件事,她甚至提都没提过一句。是四姐姐多虑了,行此大礼,她不敢受。”
江凌淡声道。
锦鱼躲在他身后,顿觉安心。
论吵架,她还没见江凌输过。
几句话便把锦心堵得哑口无言。
先就说明了锦心跟她关系不好,根本不懂她。
接着夸她善良。那不善良的是谁呢?
然后说锦心的本意无关紧要,我家锦鱼是个善良的小天使,一定原谅你的。
不但原谅,而且心胸宽阔,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是锦心你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行大礼,而她知礼不受。
你是死是活,跟她没半点关系。
从头到尾,把她撇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脏字,却把锦心骂了。
锦心果然噎住了,抬眸看了王妈妈一眼。
他说这话时,柳镇也已经走到了他们附近。
王妈妈便开口道:“五姑爷,这事倒怪不得我们姑娘多虑。实在是我们姑爷跟姑娘置这么大的气,都是因为五姑奶奶。”
“你住嘴!还敢胡乱攀扯,一顿棍棒把你打出国公府!”柳镇气势汹汹怒道。
王妈妈立刻闭嘴,伏在地上。
可是这样欲言又止,反而更容易让人多生揣测。
江凌玉色面孔如冰如霜,浑身好像飞扬起了一阵飓风。
锦鱼在他身后都觉得有寒气袭来。
她不由垂头长叹,分外郁闷。
虽然她隐隐约约有点明白锦心为什么要针对她。可是她跟柳镇话都没说过几句,她不明白柳镇对她的好感从何而来。也说不定是锦心自己胡思乱想,柳镇待她不同,不过是记着救命之恩。
锦心演这场大戏的目的也图穷匕见。
如果柳镇敢和离,锦心就会加油添醋,把“和离是因为卫五娘子”这事宣扬得到处都是。
姐夫跟小姨子,不清不楚。世人最喜欢打听这种禁忌不伦之事。
锦心自己和离了,也要把她和柳镇的名声搞臭,连带江凌也不能幸免。
如果柳镇真的对她有一点在乎,必不愿伤害她。
自然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坚持和离。
柳镇对她有一点点在乎吗?
国色天香园时他的表现,似乎是有一丝丝。
想到这里,锦鱼心中猛地打了一个突,升起一个不好的猜测。
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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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国色天香园,锦心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愚蠢。
试想,如果锦心要宣扬她跟柳镇有什么瓜葛,无凭无据,必不容易掀起风浪。
可有了国色天香园众目睽睽下的一幕,可信度立刻不可同日而语。
柳镇对她的维护成了锦心的护身把柄。
只要柳镇不再坚持和离,锦心又一直把自己的姿态低到尘埃里,不断认错。
国公与国公夫人为了敬国公府的名声脸面,和离之心必然动摇。
江凌也一样,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为了不伤害到她,也必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加追问。
最后为了大家的脸面,今日这事两府都当没发生过,便糊弄过去了。
真真是好算计。也不知道是谁给锦心出的主意?
王妈妈么?
她有这样的本事?
她想了想,从江凌身后走了出来,大大方方上前拉住锦心的手,要扶她起身。
锦心倒是会顺势,立刻便站了起来,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放,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锦鱼强压心里的不适,笑道:“老太太叫我来,我自然也要说两句,好让她老人家宽心。四姐姐,今日当着父母还有你公婆夫君的面,我便劝你几句话,不知道你肯不肯听?”
她说完这话,就感觉锦心抓着她的手猛地一使力,把她抓得生痛,浑身似乎有一股极强的戾气,可只短短一瞬息,便隐藏了起来。
她便知道锦心是绝对油盐不进的。
任她再说什么,锦心也不会当做好意。
可是受老太太所托,不说也不行,只能但求问心无愧了。
她便道:“四姐姐,你我同日出嫁。我自然希望姐姐过得顺意。四姐姐虽对四姐夫一往情深,可强扭的瓜不甜,和离之后,再找个彼此敬重的,岂不好些?一辈子且长着呢。”
果然锦心猛地松开了她,抬眼狠厉地瞪了她一眼,才又重新垂下头去,做出一副温柔的模样,哭了起来。
砰……哗啦……
锦鱼听到有东西坠地破碎,抬眼就见许夫人站起身,直冲到了锦心身边,许夫人之前座椅前的地上碎了一滩瓷片与水迹。
许夫人指着她怒骂道:“有你这么当妹妹的么?!竟是劝着姐姐和离!坏……”
“夫人!”王妈妈急急起了身,一把抓住许夫人,还摇了摇头。
王妈妈强隔在四人中间,对锦鱼一行礼:“五姑奶奶这叫什么话!难不成是老太太的意思?”
锦鱼这才笑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若是不想和离,那便不能疑神疑鬼的。四姐夫当初对四姐姐如何,四姐姐心里没有数么?如今你这样疑心他,他自然也心里难受。能不跟你闹么?你快跟四姐夫说,你再不疑神疑鬼了!”
不管柳镇真心如何,总之跟她无关,绝对不能承认。一切都是锦心自己疑心生暗鬼。
如果赖上她的主意真是王妈妈出的,这个狗头军师自然知道轻重,有她守着,锦心又真的怕敬国公府休了她。
锦鱼相信,度过今日,锦心应该会安静一阵子的。
这期间柳镇也可以冷静想想,到底要不要和离。
锦心的哭声顿时放大了数倍,锦鱼便一直催她认错。
半天锦心才勉强道:“夫君,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胡乱疑心你的。”
锦鱼这才暗暗扯了江凌一把,又轻轻朝柳镇努了努嘴。
柳镇此时正双眼放空,默默无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凌上前扶了他一把,叫了声:“四姐夫。”
柳镇转头,默默看了江凌一阵,空洞的目光才慢慢回神。
他转向锦鱼,与她目光想对片刻,眼中似有水光一闪,便转开了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锦鱼并不知道柳镇心里想了什么,只知道他叹了这一口气,屋内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接下来虽然柳镇什么也没有说,但也没再坚持一定要和离。
许夫人倒是变脸极快,便又唱作俱佳地把锦心埋怨了一顿,说她不懂事,拉着她给敬国公夫妇端茶赔礼,又说了些大家都年轻过,总要闹这么三五次,这夫妻关系才算是落到了实处云云,废话不断,活跃气氛。
敬国公夫妇气势汹汹而来,到底对许夫人和锦心这低得不能再低的姿态让了步。
接了锦心的茶,说了些以后不可再任性胡闹的话。
许夫人又殷勤地留他们吃中饭。
敬国公夫妇便称老太太病着不好叨扰,带着柳镇锦心,午饭前便回去了。
他们前脚出门,后脚许夫人便变了脸,冷得跟冰坨子一般,可也没生事,只是恨恨地转身带着一堆婆子离开了花厅。
锦鱼便要拉着江凌回期颐堂跟老太太回话。
景阳侯便也一同去了。
到了老太太处,老太太早得了消息,知道这事算是暂时解决了,病也好了一半,吩咐人摆了一桌子的好菜,留他们吃了饭。
席间老太太便问道:“洛阳庄可是一切都好?”
锦鱼其实也想知道,怕真有什么事,她爹才会赶去。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提。
就听景阳侯道:“今年雪下得太大,庄上怕伤了花根,这几日都忙着用稻草包花,忙得很,倒没别的事。”
锦鱼也不知道她娘怀孕的事,老太太知不知道,便含混问:“我娘身子可还好?”
景阳侯道:“都好。就是嘴里没味儿,想吃些特别的东西。前日说要吃奶白葡萄,我好容易在衡山公主府找到了一碗,昨日送去了。”
老太太便道:“怕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锦鱼这才知道,这件事,老太太是知道的。
大概为了这个,任由许夫人跟家中各种闹腾,并没怎么拦着她爹往洛阳庄去。
她唯一奇怪的,倒是老太太竟没坚持让她娘回府养胎。
难道是也清楚许夫人的为人?
她心中不由好生感激,忙亲手给老太太盛了一小碗热腾腾的山药羊肉片汤。
想着老太太烦心的事也够多了,便没提许夫人换了绿柳庄的事。
吃过饭,老太太也乏了。
景阳侯便带着江凌去了外书房,锦鱼想了想,便带着豆绿去了锦柔的垂碧馆。
锦柔听得她来,直迎到门外,亲热地拉了她进屋。
这垂碧馆也算是一处好所在,她娘出府前就住在这里,也是锦鱼出生的地方。
后来她娘离开侯府,这处地方就给了楼姨娘。
馆外馆内都有一株高大的金丝柳。
如今全挂着雪,像须发冉冉的老仙翁。
楼姨娘与锦柔都住在正屋。只是一个住在左耳房,一个住在右手的耳房。
进了锦柔的房间,就见地上辅着厚厚的红毡子,上面放着一个红木架铜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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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里面银霜炭红着一半,黑着一半。
盆边放着两把花梨玫瑰椅,并一个小巧的梅花几,上面放着各种茶具。
锦柔便邀她坐下,叫丫头上了茶点,又亲自将黑铁茶釜放在炭火上,慢慢烧水。
锦鱼见她的作派倒有几分像王青云,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学的。
寒暄一阵,锦柔方道:“姐姐,我听说王家姐姐每年都要在宏福寺施粥的,去年姐姐还接了帖子,只是夫人没让姐姐去。不知道今年都邀了什么人?姐姐能不能让我也跟着见识一番。”
锦鱼便知她的心思,还惦记着王青山。只是虽然王青山跟钟微的事有了一撇,她也不打算提前跟任何人说。
想了想,道:“我帮你问问罢。只是你若想多出门逛去,也该问问其他几个姐姐,尤其是四姐姐,她们敬国公府,往来无白丁。”
锦柔便捂着嘴格格笑了起来,道:“她如今自身难保,哪里像姐姐呢?我不管,我以后的前程,都全靠姐姐了。”
锦鱼无奈笑了笑。问她是会问的,但成不成全看王青云:“不管成不成,咱们都要约法三章,你若跟我出门,就得听我的话,别闹出什么事来,不好收场。”
锦柔眉开眼笑一口答应。
正说着,楼姨娘走了来,手里提着一个蓝布大包袱,露出一块雪白的皮子。
她忙起身招呼,楼姨娘一脸受宠若惊,道:“不敢当不敢当。五姑奶奶,这块皮子是我早年间偶然得的赏,一直没舍得用。今年雪大,送给五姑奶奶挡挡寒。”
说着把那包袱放在红毡地上,打开了蓝布,只见那皮子如一堆雪般流了出来。
虽不是狐皮貂裘,但却是一等一的银鼠皮子,一块块拼出来的,虽不够做披风,倒也能做一件坎肩。
确实是好东西。她忙推辞不要。
楼姨娘指着她胸前项圈道:“如今五姑奶奶身上都是这样的好东西,我听得说,这是老太太当年的嫁妆。我也知道自己这份礼太简薄了,但是还请五姑奶奶可怜可怜我的一片心。”
说着竟要下跪。
锦鱼:……
真是怕了这些人了。
可是她若收了,锦柔去不成宏福寺施粥,岂不是好像她成心骗人一样。
可她又不能拿王青云的事做人情,忙道:“我若收了这东西,倒像是收了你们贿赂,反不好跟王家姐姐张口。再说,锦柔总是我妹妹,你们求到我跟前,我也不会不管的。”
千推万辞总算没收脱了身。
上了马车,她就累得半句话都不想说。
江凌便把扶着她的头,枕到自己膝上,轻轻地给她按着太阳穴。
一路无话。
第二日她给王青云写了封信,问了锦柔的事。
王青云竟是答应了。只是说要想参加一人最少需要捐二百两银子。
锦鱼便让人给锦柔送了信。
锦柔便把那银鼠皮子送了来。不过说她没钱,这次便不参加了,说以后若有别的聚会,别忘了她。
锦鱼想想,仍把那银鼠皮子送了回去。
锦鱼因惦记着她娘,过了两日,便又抽空去了一趟洛阳庄。
特意带了些吃的去。
好在果然如她爹说的,一切都好。
*
转眼到了腊八。
雪还是断断续续在下。
锦鱼跟江凌起了大早。
王青云特意交待一大早过去,施完粥也不多做逗留,好各自散了回家过节。
她吩咐茯苓管好家中诸事,与江凌吃过早饭,便急着出了门。
江凌仍是没骑马,与她同坐马车。
一路上走得极慢,赶着头一波人出了城,路上积雪倒有半尺深,黑沉沉的天上又不断地还在飘雪,赶车的把式便来回道:“今日这样的天气,赶到宏福寺,怕也要中午了。三爷跟三奶奶仍是要去么?”
锦鱼便觉得有些为难。
她这人惯不喜欢失信于人。
既答应了王青云,这点雪,她仍是想去的。
可是若她去了,怕是天黑前都未必赶得回永胜侯府。
她可是执掌江家中馈的当家媳妇,家中过腊八节,她不在场,实在是失礼江家长辈。
江凌似看出她的为难,道:“咱们还是去罢。”
锦鱼心中感激,便道:“不如你回府去?有大嫂子还有茯苓,腊八宴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江凌摇头:“这样的大雪,这样难走的路,你一个人,我如何放心?没事,顶多到时候,我跟你一起挨骂罢了。”
锦鱼想了片刻,终是同意了。
倒也不全是因为不想失信于王青云。
也是因为江家过节,多他们两个不多。
可是这施粥却是救人一命的大事。
第84章齐心救灾
虽说是在宏福寺施粥,但为了方便求粥之人,其实粥棚设在山脚下的聚福镇。
聚福镇原只是一个三四户人家的小村落。原是去香客们去宏福寺烧香,上山前歇歇脚喝口水的地方。
后因宏福寺香火日盛,初一十五都有庙会,沿着山脚便渐渐地形成了一条商业街。
两侧店铺林立,卖饼卖糕,卖衣卖鞋的都有。
现在又入了腊月,已经开了腊月集,若不是遇到大雪,平素做买卖的小生意人和香客也挤满了整条街。
锦鱼与江凌一行赶到聚福镇时,已经过了巳时。
雪却仍是下得纷纷扬扬,隔着几丈便看不清人影。
马车还没进镇就几乎动弹不得。
锦鱼在车里,还以为已经到了,谁知却听外头赶车的把式吆喝着:“散开散开,别堵在这里,我们家三爷跟三奶奶进不去,谁给你们施粥?”
锦鱼忙揭开猩红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却见白色帷幕一般的风雪中,露出密密麻麻挨肩擦膀的人影子,也不知道有几百几千。
她心里不由沉得好像坠了块石磨盘。
这个冬天,不知道要冻死病死多少人。
江凌也挑帘看见了外头的情形,便带着小厮守德先下了车,在前头开道。
一边吆喝一边走,马车足足晃了一刻多钟,才到达粥棚跟前。
江凌与豆绿一左一右,扶着锦鱼下了车。
下车时她戴的雪兜帽滑掉了,江凌不等豆绿动手,便立刻给她套住,牵着她急急往棚里去。
锦鱼一边小心留神脚下怕滑倒,一边看这粥棚。
就见此处在街口,离上山的大路隔了不到两丈远。
上下两层的木楼,挂着块木底黑漆的牌子,写着宏福客栈四个字。
客栈前面,用几根儿臂粗的竹杆支出一个三四丈宽的草席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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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棚下一溜放了七八张方桌子拼成一条。
隔着桌子,地上又放着四五只热气腾腾的大铁锅,温暖的粥香在这大风雪中显得格外诱人。
四五个和尚穿得跟灰色的棉猴子一般,嘴里大声嚷着“不要挤,都有都有。”一边顶着桌沿,用大长木勺子往排在前头的人碗里盛粥,忙得满脸通红。
见他们来了,其中一个小和尚欢呼一声,扔下手里的大勺子朝她跑来。
锦鱼见他生得细眉秀眼,单薄清秀,倒真是认识的,正是插花会上跑前跑后,照顾她给她领路的小和尚行慈。
锦鱼也甚是高兴,先问候了老和尚。
行慈便道:“雪太大了,师傅不好下山。倒有不少灾民听得说我们寺里大开山门,远近的都赶了来,寺里如今挤得很。”
锦鱼不由暗暗叹息。又有些惭愧。当初开插花会,她还嫌老和尚会赚银子。如今看来,若是没银子,这些灾民进了寺,吃什么喝什么。
又问除了她谁来了,行慈道都还没到。
她见外面等施粥的人实在太多,便叫行慈继续去忙。
进了客栈,就见楼下是个饭馆子,横七竖八地放着十来张长条的板凳,只有靠后头灶房前放了两三张方桌子,上面堆着米粮,地下堆着柴炭。
她便又进厨房看了看,就见后厨也有四五个穿着灰色僧衣的和尚。
老少皆有。
有的在添柴,有的在淘米,有的在用长柄勺熬粥锅,以免米粒沉底。
因只有两个火眼,所以只熬着两锅粥。
锅上热气腾腾,粥香满屋。
她们来宏福寺施粥,其实主要是出钱,一人要捐二百两银子买米买豆。
毕竟是闺阁千金,出力的事,自然不用她们自己动手。不用在棚子里给人盛粥,便是后厨帮手,也大多由丫头婆子代劳了。
这粥棚要过了十五才收。
期间她们也不可能天天过来,大多只是腊八这一天过来看看。
剩下的时间,便从家中各派两个管事婆子来值守。
锦鱼看了一圈,见这些和尚明显都是做惯了的,她也插不上手,又见王青云与钟微都还没到,便问候了几句,便沿着厨房的楼梯上了楼。
上了楼,只见尽头一间大房,两侧各有两间客房。
离楼梯口最近的一一间房子,房门开着,中间放着一只大炭盆,盆前一张桌子,四把椅子,旁边还有一张木床。
江凌背着手站在打开的窗前。风正好吹进来,呼呼地。
她不由好奇,奔过去站在他身边。
却见外面人群汹涌,都在朝前挤。有人摇摇晃晃东倒西歪,似乎就要摔倒。
小和尚仍在声嘶力竭地喊:“莫挤莫挤,都有都有。”
又听得各种人声在呼叫不要挤。
也有人在怒吵。
其中一个妇人的声音极为凄厉:“莫挤了!都挤着去投胎么!”
锦鱼循声看去,就见是个三十上下的憔悴妇人,身上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烂棉袄,怀中还紧紧护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冻得一张小脸都成了青紫色。
锦鱼看得实在不忍。可这样多的人,她也不能叫谁单给这对母女送件厚衣裳。便是送了,这种情形下,怕也遭人抢。
江凌怕她吹着风,掩上了窗口,转身帮她摘下雪兜帽,道:“我刚才大约数了数,外头有七八百人。男女老少都有。这粥这样施下去,我看要出事。我倒有个想法。你听听。”
话音刚落,就听得楼梯响,片刻听人朗笑道:“路上实在难行,我倒来得比你晚了。”
却是王青云到了。
锦鱼忙打开房门,果然就见王青云与王青山姐弟,俱都穿着皮裘,一红一白,风神如玉,只是脚上靴子都泥泞不堪。原来是因外面人太多,王青云又着急,他们便早早下了马车,一步步挤进来的。刚才她跟江凌都去看那混乱拥挤去了,倒没有注意到他们也在人群里。
互相见了礼,王青山坐下,便问:“外头实在混乱得很。我刚才远远听到江兄在说有个法子,什么法子?”
江凌道:“今天风大雪大,这些人都极贫穷,身上衣裳也不挡寒,在寒风中排队,自然着急,就怕一会子冻急了,不管不顾索性冲上来抢。再则,就算他们不来抢,就这天气,等端到一碗热粥,怕已经先冻病了。”
锦鱼想起那对母女,深以为然。她们应该是争也争不过,抢也抢不过,也经不起这样的冻。
王青云王青山都点头赞同。
江凌便道:“我刚才算了算,以现在的施粥速度,大概一刻钟可施粥三十人。不如拿了纸笔,给他们发个号牌。上头标注大致的时辰,让他们到时来领,叫到谁的号牌,谁就上来领,也省得冻坏了。”
王青云反应极快,道:“法子是好,可这些人怕没几个识字的。”
江凌从容道:“王姑娘所言极是。号牌上不能写字,用彩纸。红色的什么时辰来领,绿色什么时辰来领……依次类推。”
王青云点头:“我这一路上就担心,今日就我们姐弟过来。若是场面混乱,如何处置。来了果见这许多的人,真是前所未有。多亏你们夫妇两个来了。这份情谊,青云记住了。”
锦鱼拉她坐下,摇了摇她的胳膊:“我倒要谢你,不然便是有心助人,也一时不知从何着手。我刚才听行慈说已经有了不少灾民。若这雪再不停,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王青山看了一眼江凌,道:“你在户部,想必早知道了。如今这雪已经下了十来日,早已成灾。光是京畿附近便出现了冻死饿死者,房屋倒塌无数,受灾人口上百万。”
江凌默默点头。一时说到灾情,大家的心情便都有些沉重。
江凌伸手拍了拍锦鱼的肩头:“听说皇上近日就要下旨,着太子殿下亲自主持赈灾。户部正在想法子筹集粮草。想来情况不会太糟。”
四人又商议了几句,江凌便拉着王青山两个下了楼,去办排队的事。
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口,王青云低声对锦鱼道:“我还当你主持中馈,今日脱不开身。要来也是明日才能来。不想你家相公不但准你来,还亲自赔你来。你可真真是有福气。竟嫁得这样的夫婿!”
锦鱼嘴角止不住上扬,却不好意思多言,只道:“我才看咱们只有两个火眼,只能熬两锅粥。按刚才我家三郎的算法,怕要施到半夜,才能把这些人都施完,还不用说,到了下午天气稍微暖和些,人自然会更多。”
王青云皱眉不语,神色凝重。
这时就听得楼下十分喧哗。
两人忙走到窗前,开窗看去,就见一架金碧辉煌的马车挤在人群中不能动弹。后头还跟了三辆黑蓬马车。
就见那金碧辉煌的马车门一开,一个华丽闪闪的身影先跳了下来,竟是钟哲。
随后穿着一身红貂裘的钟微也下了车。
锦鱼不由心上有些忐忑的瞟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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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青云。
王青云转过头来,正遇上她的眼神,淡定地抬手抿了抿鬓角,眼中无光,道:“过些日子我便托个媒人,替我弟弟上钟家求亲。你也不用担心我。你也不用担心她。”
锦鱼心中一恸,只觉得再多的话也安慰不到她,便伸开双臂,拥抱了她一下。
王青云似乎并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身体有些僵硬,却并没挣开。
锦鱼故意磨蹭了片刻才松开她,伸手把窗户关上了。吩咐豆绿去找人从别的屋子搬几张椅子过来。
一时钟家兄妹也上了楼。
钟哲还是一副天下第一华丽公子的做派,黑发梢上还缀着金珠子。
见到她们两个,钟微亲热开心得不成,挽着两人的手不放。好像有几年没见着似的。明明离上回国色天香园不过半个多月。
钟哲倒是极从容地给她们行了礼问了安,才笑道:“我看他们在下头给人发号牌,是不是江三郎的主意?”
王青云淡淡地半垂了眼眸没理他。
锦鱼心里奇怪他为什么不猜王青山,但也没问,只是点点头。
钟哲却并没看王青云,朝锦鱼挑了挑眉眼,行了一礼,问:“你们准备的米粮够支持几日的?”
这话虽是问的锦鱼,可锦鱼便不知道,便推了推王青云的肩膀。
王青云这才硬声硬气地道:“我们是按往年的惯例准备的。想着今年天寒,又加了三成。可没想到今天来了,才发现来求粥的人数比往年多了三倍不止。”
锦鱼忙道:“那必是不够了。我回头看看我的铺子里能调出多少来。”
钟哲眉眼一动,目光淡淡,朝她射来,却又旋即转开,语气极是平和,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早准备妥当了。只是不能一口气全运过来。怕有饥民知道这里有大批的粮食,全往这里,若是哄抢起来,会出大事。毕竟这里不比京城。”想了想又道:“你既有一间粮油铺子,也该早做打算。多准备些库存。这雪我听说一路沿着京畿路往南。大半个北方都在下。到时候南方的粮运送不急,怕连京中都有短缺。”
锦鱼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次的雪灾范围竟这样的广,忙点头受教。
钟微便说着要到厨房帮手。
锦鱼拉住她笑道:“我看现在也不缺人,就缺火眼和大锅。你不如去砌个老虎灶来。”
钟微笑道:“你可小瞧了我。”说着抛开她的胳膊,挽住了钟哲:“我家哥哥这个金算盘从来不曾失算过。他早准备了。”
“准备了什么?”
钟微便冲到窗口,推开了窗。
锦鱼与王青云也一起凑过去看,却见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正从黑蓬马车上往下搬笨重的大家伙。有圆腹三足的,也有方腹四足的。
锦鱼回头:“你……你从哪里找的大鼎啊?”
真是聪明。只要在鼎下直接生火就能煮粥了。倒不必再弄灶台。
钟哲微微一笑,似乎不值一提:“我们自己家的。”
锦鱼:……所谓钟鸣鼎食之家原来不是假的。
就见陆续一共搬了四五只大鼎下来。
王青云冷哼一声:“你若用鼎现煮粥,怕不要熬到明天去。”
钟哲却淡淡道:“鼎里已经有煮好的粥。只要加热一下,便可施放了。”
王青云顿时涨红了脸,怒瞪了他一眼。
钟哲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锦鱼:……
论庶务上的聪明能干,确实没人能比得上钟哲。
片刻后,就听得楼梯响,却是江凌与王青山上来了。
江凌上来便冲钟哲弯腰郑重行了一礼,道:“钟兄大才。如此一来,施粥的速度可大大加快了。”
王青山却一来就瞟了钟微一眼。
钟微本坐在锦鱼旁边,双颊红红,也不知道是刚才吹了风,还是因为王青山,低了头朝锦鱼身后躲了躲。
锦鱼不由觉得好笑又开心。她头一回作媒,看来是成了。
就听钟哲对江凌道:“派号也是需要的。可有妇孺优先?”
江凌摇头:“我怕开了这个例,来领粥的家中男子,反跑回去叫自家媳妇孩子来受这个罪。”
钟哲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稳妥。”
钟家马车来得多,带的下人也多。
他们一来,施粥速度便大大加快了。
江凌复又下去处置排队派号的事。
眼见着外头围着的人群越来越少。
来领粥的贫民,等不到一刻便能领到,拿几个碗,便能领几碗,也不必挤来挤去,都没口子地感恩戴德,说今年这粥施得比哪年都顺当。
这个粥棚是王青云牵的头,这条街上,同一天还有另外三家也在施粥。
街尽头是附近的一个大地主,姓李的。
李家对面的是大粮油商朱家。
还有一户是礼部尚书陈家,与他们隔了半条街。
本来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可眼见宏福寺的粥棚前人越来越少,就有脑子灵活的过来打听是怎么回事。
一听得这边可以领号,按时辰来取不用排队,又听说无论自己备的是碗还是锅,都能盛满,便都纷纷往这头跑。
先是陈家的粥棚少了一多半的人。街那头的人自然也跟着往这头移。
这几家都觉得甚是怪异,便派了人过来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
江凌听了,便对王青山与钟哲道:“不如我去拜会拜会他们。”
钟哲便道:“这风大雪大的,何必亲自跑一趟,把法子抄一张给他们就是。”
江凌想了想,摇了摇头,并不解释,却仍是跟人去了。
不想他去了小半个时辰,回来时倒把这三家的当家人都带了来。请了几人进入客栈楼下坐定。
那李家的家主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眼睛虽小得仿佛永远睁不开,但眼神极为精明。
朱家的却是辅子的掌柜在操持这事,身材五短,总弓着背,态度十分和气。
陈家来的人却是王青山和钟哲都认得的,是陈尚书家的嫡长子陈勋。
那陈勋虽比他们年长,却也不到三十,长得温和有礼,如今已经是个六品的侍御史。
见了他们自是极高兴,笑指江凌道:“我见他长得这个模样,还以为是哪家闲得无事跑来玩耍的贵公子!却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江家玉郎!”
虽然别人嘲讽江凌,都是叫他玉囊,可这陈勋自然不会当面如此无礼,便呼之玉郎。
江凌笑笑,介绍李朱二位给钟哲与王青山认识。
豆绿便送了茶水点心过来。
江凌这才道:“我请他们过来,是想商议一下如何互相支援。咱们都在一条街上施粥。我估算着接下来,来要粥的人怕会越聚越多。别的不怕,就怕饥民急了,哄抢起来。还是要早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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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家虽都有护院,但是若这上千人真有闹起来,几十个护院也是杯水车薪。
施粥本是一桩善举,可若因此造成混乱、踩踏、打斗,闹出人命乱子来,却是无法收场。
第85章太可怕了
钟哲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凌,随即垂下了眼眸。
心中却是震动不已。
这个人太可怕了。
刚认识江凌时,他真没把此人放在眼中。
除了一张脸,招小姑娘喜欢,就像个呆头呆脑的玉雕像,话也说不出几句整的来。
不想成亲出仕之后,先是找他来求教做生意的法门。
每每举一反三,进步之快,令他刮目相看。
如今竟是青出于蓝。
他料到了饥民必会越来越多,也准备了足够的粮食应对,可是他却没再多想一步。
如果出了乱子该如何应对,如何应对才不会出乱子,全身而退。
江凌不但想到了,还想到了同一条街上其他施粥的人家。
就算他们这边准备万全,别的家乱起来,他们这边也不可能不乱。
所以江凌刚才才会主动去拜会。
防患于未然。
一个人能走多远,根本上取决于他能看多远。
他一向自许草蛇灰线,能看到人之所不能见,这才在商场上无往不胜。
不想今日却是落在江凌之后了。
就听王青山问:“那以你的看法,当如何解决?”
就听江凌道:“我想咱们该找人去见一见这乐田县的父母官,若是可以,还得请他向州府求助,从附近调一队兵马来维持秩序,可保安全。”
聚福镇属乐田县管辖。县令姓龙。
那朱掌柜便连连称是,道以前遇到大灾之年,流民四起,铺子遭到哄抢是常有的事。若能有一队官兵驻扎在聚福镇,他们的粮仓也就安全了。
那侍御史陈勋便道:“我与陈县令倒是认识。一会儿咱们商议定了,我便去寻他。”
江凌便拱手对那李地主道:“在官兵到来之前,怕是要劳动先生从附近庄上找上几十个身强力壮的来帮着维护秩序。”
那李地主平素哪里见过这许多的贵公子,自然一口答应,立刻便吩咐手下去叫人。
江凌这才又道:“你们两家都准备施几日的粥?”
那李地主道:“原打算就今日一日。”
那朱掌柜也是相同的打算。
只有陈家原打算施三日。
江凌便道:“宏福寺向来都是施粥七日。咱们大家施粥的时期长短不一。倒也不必改动。只是想请你们也如我们一般,不管来求粥的人拿了几只碗,几口锅,都给足了如何?”
向来施粥,都是僧多粥少,所以一向是一人只能施舍一碗。
那朱掌柜与李地主都道怕是自家备的粮食不足。
陈勋便笑道:“江老弟怕是头回来施粥吧?若按你这个施法,怕是备再多的粮也是不够的。”
这话多少有些不客气。
钟哲听了,也有些疑惑,却觉得江凌这样做必有道理,因而没说什么。
倒是王青山道:“我姐姐倒是施了五六年的粥了,若要这般改动,不如请她下来商议商议?”
不等江凌回答,一直在旁边跟着伺候的豆绿早一溜烟跑上了楼。
锦鱼等三人在楼上听到楼下的动静,倒也听得清清楚楚。
锦鱼第一回做这种事,满头雾水,也没什么主意。
王青云跟钟微却是都恨不能也下去跟他们商议一番。
听到豆绿上来通知,忙脚不点地地起身下去了。
锦鱼只好也跟着下来。
一时见了诸人,她们几个便挨着厨房口坐了。
那陈勋虽没见过王青云,却因两家年年都在一条街上施粥,早耳闻其名。
见她姿容绝世,神态从容,心中敬服,便笑对她道:“江小弟一看就没经验。因而如此说。你快跟我一起说说他。”
不想王青云只淡淡一笑,反道:“江三郎你既这样说,必有道理,愿闻其详。”
江凌便道:“一则,若是一人只施一碗,那一家子若是有十口人,便十人都得亲自来求粥。这街上的人不免越挤越多,一越多,混乱则越易生。二则,如此便是那老弱妇孺也必得跟着一起出门。咱们施粥原是美意,何必为了一碗粥,逼得他们这样的天气也得出门?若是病了,岂不是反害了他们。刚才我便见着七八岁的小姑娘,早就冻得嘴唇乌青。”
锦鱼听了,不由暗暗点了点头。江凌还是心痛妇孺老病者。若是一人一碗,自然他们也得来才能有口粥喝。可这天气,他们本来就经不住,怕是回去就病了。饭都吃不起的人家,怎么有钱买药吃,这是要人命啊。
却听那陈公子道:“这又如何?若是大家都拿锅来装,你以为这十人便不会端来十口锅么?”
江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倒是钟哲解释道:“陈兄,这些人家,大多衣不蔽体,家徒四壁,能有一口整锅已经不易。哪里找得出十口来?江三郎顾虑极是。只是今日这粮食怕未必够。”
这倒跟锦鱼想的一样。穷人家碗都未见得有几只,何况是锅。她大概明白江凌的思路。反正这种天气,粥也放不坏,一次多领些回去,家里若是没空锅,想来领也没办法。不但保护了妇孺病弱,便是家中的壮汉也减少了出门的必要。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又能减少人群聚集争抢出事的风险。
王青云本来想说几句,见他说了话,便抿了抿嘴,没出声。
那陈公子被钟哲堵得哑口无言,江凌这才又道:“其实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安民之心。”
众人皆不解。
江凌因道:“饥民争抢,不过是因为害怕人多粥少,轮到他时,没了粥食。咱们如此,自然是安他们的心。好叫他们知道,咱们粮食足得很。不必着急。不过,陈兄说的也有些道理,领粥时,让他们凭户籍来取,每家每口都可领一勺,一日只能领取一回,咱们四家统一发放粥号,让他们不必四处乱跑排队方好。”
众人皆道这个法子极好,便又七嘴八舌地商议了些具体的章程。
陈勋便先离开去找龙县令。
朱家在这镇上还有不少的铺子,便拿出街西一间铺子来,做那粥号发放之处。
李家则派了人在西进口处引导着要粥的饥民去各处排队。
一时,整个聚福镇的施粥过程变得异常顺畅。
民众十分安静,完全没有任何争抢打闹之事。
王青云关上窗口,拉着锦鱼坐下,叹息道:“我看如今论这处理庶务的能力,你家夫君要超过那只金算盘了。”
钟微在一旁听到,凑过来笑道:“我哥哥在家也常夸卫家姐夫,说他日后必定能飞黄腾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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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青云“噗嗤”笑了出来,冲她翻了个白眼:“连姐夫都叫上了,你这小嘴还真甜。”
锦鱼见她阴霾尽扫,心头轻松,便打趣道:“你若是羡慕,不如就叫一声妹夫。我不介意的。”
三人皆笑作一团。
王青云便叫人拿了茶具出来煮茶。
又开了食盒拿点心出来分给她们食用。
锦鱼便问:“原说好要来的都还有谁?”
王青云便拿出一张雪笺纸递给她。
锦鱼一看上头竟是写了十几个人名。
她也不认识几个,除了长宁郡主,就只看见有个名字姓袁名云书的,笑问是不是国色天香园提出要去逛园子的袁姑娘。
王青云点头。
锦鱼又笑指着长宁郡主:“她那天一直怪咱们不肯带她玩。今日她怎么倒没来?”
王青云笑道:“这样的天气,王妃怎么放心让她出门?怕这会子,正在家里闹不自在呢。”
中午他们倒都带了食盒,锦鱼这边是叫国色天香园的厨子提前准备的,在炭盆子边上热了热,分给大家吃了。
眼见天色不早,外头一切都顺利了,这里人手也够,想着到底是她在江家过的第一个腊八节,就算他们两个不怕挨骂,也还是早点赶回去比较好。
到了下午申时,便跟众人辞别,跟江凌两个先行回京。
运气还算不错。
回来的路上,雪基本停了。
他们一路赶着进了城,回到永胜侯府,府里家宴刚刚开始。
两人也顾不得更换衣裳,直接去了常善堂。
进门就见全家里人都在,摆了三张大圆桌子正吃饭。
白夫人一向和善,从来不叫媳妇们立规矩伺候吃饭,只在开席前摆个碗筷意思意思。
因此所有人都坐着。
因是家宴,也没分男女席。
见他们回来,白夫人先冲锦鱼招手道:“坐过来。”
锦鱼还怕挨骂,偷偷瞟了江凌一眼。
江凌便牵着她的手一起过去。向侯爷与白夫人告了罪。
白夫人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叫人在身边替他们两个安了席位。
永胜侯道:“还以为你们今日赶不回来了。外面情形如何?听说灾情不小。”
白夫人嗔道:“孩子们才回来,你就急着问这个。倒先叫他们喝两口热热的腊八粥!”
说着还亲自挽了衣袖,要替他们两个盛粥。
锦鱼哪里敢要她盛粥,忙下了座,双手接过了那只粉彩鱼藻纹碗。
白夫人慈爱地看她一眼,倒也没坚持,却仍是亲手替江凌盛了一碗。
大嫂子胡氏在一旁笑道:“怨不得母亲如今最痛惜你们两个。看看这一桌子的菜,带子上朝、扳指干贝、腌鲜鳜鱼、闲笋蒸鹅、银鱼炒鳝……咱们家多少年没过过这么丰盛的腊八节了。多亏了你们两口子。坐稳了,我也敬你们两杯!”
她刚出了月子,十月底时生下了第二个儿子。
因这一向锦鱼管家,她休养得好,脸上的黄气早褪了一多半,看上去白胖红润。
众人不由都笑她性子太急。
锦鱼想过。
今天这样的日子,她还拉着江凌往外跑,回来就算侯爷与白夫人不骂她,少不得也给她脸色看。
万没想到,全家竟无一人为难她。
她心中不由温暖得好像已经喝了几口滚烫的腊八粥,因笑着道:“这一桌子的菜好,都是大嫂子的功劳。”
虽然她主持着中馈,但家里的饮食还是胡氏在管,她只负责支钱。
白夫人便笑道:“我说她怎么这般着急,原来是想我也夸夸她。来来来,我也疼你,你弟媳妇能干,你便多歇歇,把三宝照顾好。”说着,亲手盛了一小碗银鱼炒鳝,叫丫头端给她。
胡氏笑得满面红光,接过那碗炒鳝,嗔道:“母亲!你这是夸我呢,怎么又忍不住夸上三弟媳妇了?!还说你不偏心!”
众人皆哄堂大笑,一家子和乐融融。
锦鱼慢慢地喝了一口浓浓的热粥,香糯软滑,直暖到心里去。
她喜欢江凌,也喜欢江家。
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宜姐儿跑了过来,小嘴瘪瘪的,拉着她的衣袖哀求道:“三婶明日还去施粥么?带我去好不好?”
锦鱼不由意外,却觉得这是件好事。只是江凌今天回来的路上已经说了,叫她这些日子都不要再出门了。反正那里的事情已经理顺。她也不想去添乱,便同意了。
可也不想扫了宜姐儿的兴头,正捉摸怎么哄她,就听胡氏笑骂道:“都说我性子急,我看你好的不学,坏的学。也学了个急性儿。你三婶今儿也累坏了,明日定是去不了的。咱家那老马车,也经不住。”
宜姐儿挨了骂,便垮了小脸,小嘴撅得老高。
锦鱼忙拉了她的小手,笑道:“你还小呢。我倒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你若愿意,不如试试。”
宜姐儿双眼顿时亮晶晶的,脸上露出欢喜,点点头。
锦鱼笑道:“今日我见着不少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身上也没厚实的衣裳穿。你有那旧的不穿的棉衣裳,整理了出来,回头我叫人送去给她们穿,你看可好?”
宜姐儿小脸发光,兴奋地嚷道:“不光我的,还有家里弟弟妹妹的。我都去找了来。”
“我的我的!”贤哥儿迈着小短腿飞奔过来,硬挤在宜姐儿跟前。
顾二嫂子听了,便在一旁道:“我那里也有些旧衣裳,要不要改一改给你送来?”
锦鱼忙道:“不用改,没厚衣裳的婶子媳妇们也不少的。”
一时江家众人纷纷接话,都说回去就让自己院子里整理一番,有厚实不穿的衣裳就都捐出去。
最后还是江凌插了话,说起灾情,大家才打住话头。
纷纷打听起灾情来。
听说今年雪灾格外严重,都纷纷感叹。
锦鱼想起钟哲教她多准备些粮食,忙把这话跟江家众人说了。
江大爷便道:“他是个闻一知百的。若是南方粮食运不过来,怕是连京城都要闹饥荒。我看明日我倒要去庄子上寻一寻,叫把咱们家的存粮都保护好了。若有饥民作乱,庄子上最是危险。”
锦鱼便对胡氏道:“大嫂子,咱们家饮食上,怕也要紧一紧。我看明日我便打发人把地窖清理一遍,我再拨给您二百两银子,咱们家得多买些药材食品备着。”
胡氏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不过叫她多买些东西,她倒是乐意的,便点头应下。
*
而此时的敬国公府也在吃腊八宴。
宴会场不用说气派堂皇,四周悬着梅粉色轻纱帷幕,地上金砖如境,画梁朱柱间放着一张张丈圆的大桌子。上面俱辅陈着暗红桌布,俱以金麒麟坠角。所用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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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描金画银,在周围数不清的臂粗红烛照射下,闪闪发光。
最上首一张大桌上,坐的自然是敬国公夫妻,柳镇坐在敬国公夫人下首,敬国公的三个兄弟和他们的夫人则依次坐在敬国公的下首。
柳镇是唯一的嫡子,也是长子。但是敬国公还有几房小妾,生了三女二子。
这五个孩子没有资格上首桌,与其他三房的孩子们混坐在下首的席面上。
这些孩子年纪都比柳镇小,自然都没成亲。
锦心是长房嫡支唯一的新媳妇,也是整个敬国公府上唯一的媳妇儿。
这一大家子人,无论老少全都坐在桌旁,只有锦心低眉垂眼站在敬国公夫人身后,端茶递箸,十分殷勤乖巧。
敬国公二弟的夫人姓蔡,娘家是建安伯府,当初也是百般筹谋想把娘家的一个侄女儿嫁给柳镇。
可敬国公夫人嫌她家门第不高,又嫌那女孩子性子太木讷。
蔡夫人对于锦心的事自然知道得不少。因听得和离的风声,不由又动了心思。不想见她又回来了,还依然一副稳稳的乖巧媳妇模样,不由有些瞧不顺眼。
她喝了两口粥,掏了绢子抹抹嘴角,笑道:“咱们家皇恩浩荡,宫里赐下的腊八粥人人有份。只是咱们是年年有的,也不稀罕,可镇儿媳妇头一年嫁到咱们家,也别尽叫她立规矩了,总该叫她坐下尝一口粥才是!”
敬国公夫人冷着脸道:“她们景阳侯府虽比不得咱们家深受皇恩,一口粥还是有的。哪里就饿死了她?新媳妇不立规矩,难不成以后坏了规矩再亡羊补牢?以后你有了媳妇自然就懂了。”
蔡夫人笑得嘴都成了个大黑洞,道:“大嫂说得有理。我这不是瞧她极乖巧孝顺的,便心疼她么!也羡慕大嫂,有媳妇伺候。我还不知要等到哪一年呢!唉,倒忘了规矩,该打该打!”
敬国公夫人横她一眼,吩咐锦心道:“你二婶婶心疼你,你还不赶紧也伺候伺候她!”
锦心自己一个人立着,本就又尴尬,又难过,听到这话,气得指尖发抖。她平素在敬国公夫人面前立规矩,是没办法的事。这隔房的婶子算哪根葱,也要她伺候!
可是敬国公夫人发了话,她也不敢不听。现在柳镇就算不闹着和离,也是不会再搬回来履霜院的。她只能求着敬国公夫人,希望哪一天她能发句话,让柳镇搬回来。毕竟只要她还是世子夫人,就不信敬国公府不想早点要个嫡子。
当下强忍着眼中委屈的泪水,挽了袖子上前,先谢过蔡夫人,便替她盛了一碗虾玉辣羹,双手奉过去。
那蔡夫人做出一副不敢当的慌张模样,伸手来接,嘴里道:“哎哟,可折煞我了……”话音未落,一碗热腾腾的虾玉辣羹全数倒在锦心的手背之上。
第86章出了大事
锦心惨叫一声,挥手乱舞之间,又打翻了桌上的碗盏,把二老爷的衣裳也弄脏了。
只觉得右手背灼烧般地痛,眼泪止不住滚滚而落,呜咽起来。
却听蔡夫人尖叫道:“老爷,老爷,你可烫着了哪里?唉呀,我说镇哥儿媳妇,我知道你也没把我放在眼里,不想伺候我,也也别这样使性子啊!”
锦心呜呜地哭,不住口地说“没有没有”,泪眼婆娑地看向柳镇。
柳镇却神色冷漠,颓然地端着一只玉杯,闷头仰脖一口饮尽,并没朝她看哪怕一眼。
锦心只觉得心头呼啦浇下一盆滚热的水,倒比烫着了的手背,还要疼痛百倍。
正捂心大哭,却听“砰”地一声,她吓得一噎,就见敬国公夫人英眉倒竖,面色勃然,指着她怒斥道:“大过节的,哭什么哭!还不快滚回履霜院去,笨手笨脚的无用东西!”
锦心本就是强忍的,如今再怎么想表现得乖巧孝顺,也忍耐不住,捂脸痛哭,狂奔而去。
蔡夫人强忍嘴角笑意,拉着二老爷出去换衣裳。
敬国公脸色阴沉暗叹一口气。
敬国公夫人也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低声骂了一句晦气,抬眼见在场所有的孩子们都吓得大气不敢出,屋里静得烛油流下的声音都听得见,只得长吁一口气,放软了声调道:“不管她,咱们吃咱们的。一会吃好了,叫他们在园子里点了灯,你们去塑雪狮,堆雪山。谁的雪狮好看,谁的雪山大,都有重赏。”
孩子们听得说能去玩雪,哪里还记得锦心刚才的狼狈,一个个急着吃饭,都赶着出去玩耍。
*
锦心回到履霜院,众丫头婆子围着给她烫着的地方抹了香油。好在那汤水并不滚烫,锦心手背虽红,看上去不像会起泡的样子。
她胡乱发了一通脾气。便问王妈妈在哪里。
别人都战战兢兢不敢上前回她,香绢只得硬着头皮道:“王妈妈先前跟姑娘说过的,今日家去过节。”
话音刚落,脸上已经挨了一掌:“你也敢跟他们一样踩我?说我错了?!叫她赶紧滚回来。过节,主子都过不了节,她过什么节!”
香绢眼里含泪,只得出来打发了小丫头去叫王妈妈。
王妈妈本正跟男人儿子媳妇吃得开心,还喝了几杯米酒,听得人来叫,气得把筷子狠狠扔在地上:“我这后半辈子,真真是倒了大霉了。过个节,连顿饭,她都吃不清楚!”
可也不敢不来。一路上问了小丫头事情经过。
等赶到时,就见屋子里静悄悄的,香绢正守在卧房门口,眼睛红红的,脸上也有个掌印,她忙拉了香绢一把:“去抓一捧雪捂捂脸,别明日顶着个巴掌印,叫人瞧见了,算怎么回事。”
香绢却嘴角一勾,轻笑了一声,并不动作。
王妈妈多聪明的人,立刻便明白了。
香绢就是要叫人知道她挨了打。
任锦心在外头装得多温柔孝顺,骨子里还是那么骄纵蛮横。
唉,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本来在外头自在快活,锦心这都闹到要和离了,夫人才把她找了去,好一通拜托,她实在推脱不过,这才给她们出了主意。
好歹那五姑娘是小公爷的救命恩人。
若是拖了五姑娘下水,小公爷不可能不顾忌。
果然成了。
结果四姑娘不但没有感激她这般谋划之功,反而心里戾气更盛,见到她也是横眉怒目的。
一来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丢了天大的颜面,二来更加认定小公爷心里只有五姑娘。是五姑娘狐媚子,不要脸,明明自己已经成亲,还要勾引姐夫。恨不能放把火把永胜侯府烧了。
她因觉得自己是里外不是人。抽空就想躲得远远的。
可惜还是躲不过。
她在门外还想多站一会,却听得锦心已经在叫:“谁在外头?”语气暴躁。
她只得掀了银红织金软帘子进去。
就见里头一片狼藉,地上不知道碎了多少好东西。
她仔细挑着地方下脚,走到床前,就见锦心背对外面躺着,白色中衣,身形消瘦,肩胛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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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颤抖。
她不由又有些心软。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却也不敢坐下,只得站着道:“姑娘,今日受委屈了。那二夫人怕是成心的。要我说,姑娘收拾收拾,再回去候着。任谁问,都说是自己不小心。国公爷跟国公夫人是什么人,不会看不出来那二夫人这点龌龊手段,见姑娘受了委屈不声张,对姑娘的态度必会好些的。”
床上的人半天没出声,只是肩胛的抖动停止了。
半天才见她坐了起来。
王妈妈长出一口气,忙叫丫头婆子们进来给她重新梳洗,又往烫伤的地方抹了些红胭脂,让它看上去显得严重些。
这才亲自赔着锦心出来。
到了宴会所在的聚仙堂,宴会还没散。
锦心便又上前要伺候敬国公夫人。
敬国公夫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跟着来的王妈妈,指了指旁边一席:“罢了,手都伤了,不必伺候了。在那桌加一椅,也喝几口粥吧。”
锦心还想拒绝,身后王妈妈扯了扯她的衣襟,她忙谢过,乖乖坐下了。
虽然没吃多久,宴会便结束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由各人的奶娘丫头们收拾整齐,争先恐后地跑到聚仙堂的后院梅花树下去堆雪狮子玩儿。
孩子一多,便热闹。
可是那雪山倒也罢了,滚了雪球一点点堆上去就是。
雪狮子要塑得像了却不容易,几个小的,便硬拉了一脸不痛快的柳镇下场帮手。
柳镇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笑容。
国公爷也高兴起来,下场团了一个雪球,砸向柳镇。
柳镇欢叫一声,闪避开去,也团了雪还击。
一时孩子们也乱了营,互相乱扔起雪球来,渐渐形成两军。
国公爷一队,柳镇一队。两人后头都各跟了一队小的。
父子两个身手敏捷,武艺出众。小兵们只管互相偷袭。
倒像是在打仗。
孩子们都高兴疯了,欢声笑语不断。
王妈妈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不想就听锦心道:“母亲,这里风寒,我那琉璃暖房里,洛阳红快开了,您要不要去赏赏?”
王妈妈心里咯噔一声,想拦却是拦不及了。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跟敬国公府的孩子们玩在一处,柳镇都下了场,锦心自己不跟着下场一起凑热闹还情有可原,怕敬国公夫人嫌弃她不稳重。
可这天伦之乐的正当口,她拉着敬国公夫妇到别处去,却是莫名其妙了。
果然就听敬国公夫人道:“那花儿到底是快开了?还是已经开了?是那月下美人,只开一夜,非今日去赏不成么?!”
王妈妈赶紧又扯了扯锦心的后衣襟,叫她别再多此一举了。
不想锦心道:“快开了。我是想上回进宫,有跟娘娘提过。这开的头一朵洛阳红,母亲赏鉴过,要不要趁着谢赐腊八粥的机会,剪下送到宫里去?”
王妈妈听她说到这里才明白她的意图。
原来是想走皇后娘娘的路子。
这条路也不是不成。
只是照她看来,到底还是笼络住敬国公夫人最要紧。
毕竟皇后娘娘是敬国公夫人的姐姐。
难不成敬国公夫人不喜欢她,皇后娘娘怎么会逆了自己妹妹的意思,反喜欢你一个外甥媳妇?光凭这一点,怎么可能坐稳这世子夫人之位?
嫁过来这么久,柳家一直没去替锦心要诰命。
不知道的人虽也称她一声世子夫人,可其实却是名不符实。
更何况,皇后娘娘的喜欢是那么容易的么?以锦心的脑子与能力,不搞砸就谢天谢地了。
唉,若是五姑娘有机缘……那才是真能干伶俐的,怕还真能入了皇后娘娘的眼。
她正东想西想,就见敬国公夫人蹙眉道:“你记挂着皇后娘娘,原是好事。可你也不知道瞧瞧时机。今儿腊八,难得国公爷跟镇儿还有一家子都开心!那洛阳红,便是真开了,也不是只开一日。怎么浮躁成这样!也不知道在家你娘怎么教的!我看你一个嫡女,倒不如你那庶女五妹妹沉稳!”
这一耳光打得真响亮。
王妈妈觉得多少是锦心自取其辱。
她忙又轻轻拉了拉锦心的后襟。
不想锦心竟是不听劝,道:“母亲教导得是。皇后娘娘交待说叫我那日去国色天香园查看查看姑娘们的品行,我心里已经有了几个人选,也想着跟皇后娘娘报告一番。母亲过两日进宫谢粥,不知能不能带了我去?或者……我也可以把这几个人邀了来咱们家,就说是要看花儿。皇后娘娘若是有兴过来一游……”
王妈妈暗暗摇头。
锦心的野心也太大了,竟不光是讨好皇后,还想插手太子选妃。
这可真是心比天高,手段糟糕。
可是敬国公府规矩大,当着敬国公夫人面前,她也不敢随便插嘴。回头两头不是人。说不定还会挨顿打。
敬国公夫人果然怒了,道:“你可是听不懂人话?有什么事,明儿再说。你若是再聒噪下去,便回你的院子去,别再在这里碍事。”
许是终于被骂乖了,接下来总算锦心没敢再多嘴,安安静静地待着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王妈妈觉得自己天天这样下去,真的要折寿。
好容易散了,锦心回到院子里便把王妈妈叫了去,脸色愠怒:“以后在外头,你不许这样放肆,一直拉我的衣衫,你以为那老婆子瞧不见么?”
吓得王妈妈也顾不得了,上前就捂住她的嘴,叫苦道:“我的姑奶奶,这隔墙有耳!你这样说话,万一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锦心拍开她的手,横眉怒道:“现在不就你跟我么?难不成你会去告密!那个老婆子拦着不让我见皇后娘娘。你也听见了。离上次钟家的宴会也有不少日子了。你帮我想个法子,看看怎么把皇后娘娘哄了来。”
王妈妈:……
她哪里有这个本事。就算有这个本事,她也不想把皇后娘娘哄了来。
以她的主意,锦心就该乖乖的,敬国公夫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让干什么就不干什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今外头也是乱糟糟的,能把这个年顺顺当当的过了,最要紧。
可锦心不依。
她只好道:“我哪有这般见识?不如我去问问夫人吧。夫人或许有法子。”
反正到时候真出了事,要怪也怪夫人,怪不到她头上。
锦心点头,这才准她退下。
她出来,就见香绢站在帘子外头,左脸红肿一片,木木地发着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径直家去了。
*
却说第二日,锦鱼吃过早饭,便往定北王府、景阳侯府、宜春侯府、宏图侯府还有王家等各处写信,请求帮助收集些旧的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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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北王府的信是写给长宁郡主的,也说了些昨日去施粥的见闻,特意提到了那一对母女,十分忧心。
景阳侯府因跟许夫人不睦,老太太又病着,便把信写给了锦柔。
宜春侯府自然是写给锦熙的。
钟微王青云那里自然不在话下。
信是打发鲁妈妈挨个送去的。
到了将近中午,鲁妈妈回来回报,十分欢天喜地:“郡主叫了我进去,细细问了问,说定然不会叫姑娘失望的。又问可还要别的帮助?叫我再去通知。”
锦鱼心中对长宁郡主的喜欢又多了几分。虽然救济灾民需要的东西数不尽数,诸如柴草药物等的,也都是多多益善,可是她一人之力也有限,能多收集些衣物已经不易了。
过了几日,各处便都陆续将东西送了来。
光定北王府的东西,就有足足五大马车。
倒是景阳侯府……锦柔一共送来三件破旧的棉袄,叫她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