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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是为他自己准备的,他是男人,他不需要。

“哦。”-

夜深了,风雨止住了它的溃烂。

时舒躺在床车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分不清楚是陌生的睡眠环境带来的不安全感,还是她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

时舒翻了翻手包,药瓶里常备的安眠药上次吃完了,这段时间工作太忙,经常累到凌晨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她倒是忘记自己有失眠的老毛病了,自然也就忘了将随身携带的药瓶补充充足。

睡不着,时舒干脆再次趴在车窗户边,她看看窗户外面的世界,风雨交加的深夜。

车窗外,微弱的单线吊灯拉扯着年轻高大的身影。

徐助理只身一人有条不紊地收拾干净锅碗、桌椅,整齐地收纳回归原处。

夜深了,周遭的车辆、家庭都入睡了,山谷里连虫与鸟儿都噤了声,他却还要撑着一把伞,将垃圾打包送到回收站,秉承着他的原则:垃圾不过夜。

时舒看见徐助理将这一切回归原样后,他拎着双肩背包走进去洗漱帐篷。

他与他的背包形影不离,连洗澡都得带着。

时舒觉得徐助理的行为还挺有意思,她于是将失眠的时间打发在了观察徐助理独自一人时的行为上,她试图发现徐助理人前人后的两面性的蛛丝马迹。

但没有,他人前人后,一个模样,他是很简单的人,没有那些复杂的心思。

徐助理洗完澡,拎着他的双肩背包从洗漱帐篷里出来,他换了身衣服,没有穿羽绒服,白色的低领毛衣,颀长的脖颈儿发着莹白的亮光。

他将洗漱帐篷撤掉。

雨水稀释至薄,归还旷野的空荡。

他在车辆左面弯下腰,重新又支起另一顶帐篷。充气床垫鼓满膨胀的气体,垫在帐篷里,防潮抗寒。

这一切都准备好,他躬下腰钻进去。

帐篷的门帘从里面拉上,外面被锁住。帐篷里的光景在他的探照灯光的作用下,像皮影戏一样呈现在防水雨布上。

他的一举一动,打在帐篷上的斑斑点点,如流萤虫火,无声划过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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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舒看见徐助理动作迅速地穿进去睡袋,他很快躺了下来,合衣未脱。户外帐篷和睡袋终究还应是寒冷的,他需要身上的衣服来进一步保暖。

时舒睡在车里。

徐欥睡在车外,睡在车旁边。

像忠诚的大型犬,守在她的身边。

她又想起她曾经养过的那条拉布拉多。

安静、乖巧、无多言,却又用他的一举一动,表示着他的衷心,他的虔诚。

帐篷里的灯熄灭了。

旷野又暗了,寂静无声。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产生了困意,时舒学着徐助理依样画葫芦,在充气床垫上躺了下来。

床垫微微一陷,与她悬着的心同频共振。

一颗悬着的心落地,她关了灯,闭上双眼。

雨打在车窗玻璃上,在帐篷外借着微光伴奏,歌唱一首催眠之曲。

恍惚间,困意袭卷,她只是一人置身于旷野之外。

而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

徐助理没有来过。

他没有为她揉过面团,没有不嫌麻烦地煮过自制方便面。他没有为她修剪指甲,没有递过来一支三无指缘护理霜。

他也没有说过。

“健康的指甲是养出来的,我是为您准备的。”-

隔日一早,天边初亮。

时舒穿着件黑色的户外冲锋衣,推开车门下车。

昨夜的风雨已经画上了休止符,太阳擦着海平面亮起,天边出现甜橘色。

气温降至零下,路面冻得硬邦邦的。

车辆旁边的帐篷不见了,不知道徐助理是什么时候起床的,又是什么时候撤掉了帐篷。

他的作息比她还要规律。

他已经拿着行程单在和早起的其他工作人员一起梳理确认今日的行程细节了。

他没戴帽子,黑色短茬儿立在寒风里,耳垂冻得红红的,说话时,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梅子红色的唇在空气中留下雾白的气体。

因为天气冷,大家都躲在车里。

偶有几户习惯早起的家庭,穿着厚度适中的衣服晨练,时舒和他们打过招呼后,接到了外公的电话。

外公已经晨练完了,喊她一起吃早饭。

“昨夜睡得怎么样?”时舒在电话里问。

“睡得还行。”时文奎想了想:“就是昨晚没洗澡,感觉怪怪的,身上不是很舒服。”

时舒点点头:“嗯。”

一声“嗯”字,语句虽短,但语气轻快,听上去,他没有能够从她这里获得共鸣。

时文奎就忍不住问:“你难道没有这种感受吗?”

“我没有。”

时舒嘴角挂着笑意,却也不透露什么:“所以,让您在家里休息,不要跟着我出来吃苦,您也不听。”

“是嘛?”时文奎狐疑:“那我是真没想到,你还挺适合在艰苦的条件下生活的。”

时舒几分得意:“那当然。”

也有带着任务的主播起早在拍摄素材。

时舒挂了电话后和几个离得不远的人打了招呼,和正拔掉汽车充电线的人寒暄几句,询问调研床车给户外活动带来的便利之处,以及需要改进的地方。

虽床车在户外不及房车功能齐全。

但主打一个市区郊区都能用,一车二用,经济实效。

几位汽车主播在录视频了,时舒听到他们在说防滑性能。是,路面上冻了,防滑性能,即是安全性能。

不过,她有信心。

不一会儿后。

时舒和外公时文奎坐在一起。

见时舒来,高博打过招呼后,避得很快,离得他们稍远。

后厨送来了早点。

时舒就餐没什么讲究,但一杯冰美式的需求还是遭到了外公的反对。

后厨的经理紧接着又端出来一杯热美式,摆放在圆形的桌面上:“时董,您先别着急,冰热都有,时总可以随意挑选。”

“唷。”时文奎:“做得不错,考虑挺周到。”

后厨经理无意邀他人功,他想了想,说:“嗐,这哪儿是我们能想到的呀?”

“都是总助一早起来交代的,他有建议我们为您准备了两份咖啡,因此,热美式和冰美式,我们就都有准备。”

“是么?”时舒手一顿:“他怎么说的?”

后厨经理回忆了一下:“总助说,时总您更喜欢冰美式,但今天气温太低了,冰饮不太合适。”

时舒勾唇,似乎就又想到他面色平静地在设置选择题。

“总助想了一下说,要不然,还是让我们准备两份,交由时总您自己来做选择。”

果然又是一道选择题,选项二选一。

时舒于是便换了手的路径,要了那杯热美式,时文奎试探性地问:“总助就只准备了总裁喜好的咖啡?”

“不是的,总助也有为您准备热饮,他为您准备的是一杯手调热可可。”

“是他亲手调的吗?”

“是,董事长。比利时生可可粉无糖低脂,和同样无糖低脂的牛奶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陶罐煮开,虽然不难,但的确是总助亲手调的。”

时文奎眯眯眼睛,轻呷一口浓郁微甜的热可可:“小徐助理情商颇高,挺会做人,还知道不能厚此薄彼。”

“不然,你有两杯咖啡,而我什么都没有,我可是要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的。”

……

吃完早饭,露营试驾车队继续前行。

抵达目的地至下一个户外营地。

上午又是一个破冰热身环节。

瑜伽操和贪吃蛇的游戏。

瑜伽操放松身体,舒通筋骨,主驾驶人驱散一路开车的疲倦,同车的试乘人员做好顶班交接。

户外行车,疲劳驾驶是大忌。

这是本次主办方在筛选报名名单时的一个筛选条件:同车至少有两人具备熟练驾驶中小型轿车的技能,通过C1C2考试。

贪吃蛇以猜拳决定胜负,夏章桃竟凭借自身实力成为了“拳王”,她是蛇头,她身后,长蛇蜿蜒曲折,与山脉同样辽阔。

紧接着热身放松环节之后,进行的是奖品发到手软的游园猜谜会,随着奖项的力度不断加大,欢呼声此起彼伏进入高潮。

午餐则享用的是特色自助餐。

由主办方提供。

“主办方出手阔绰。”某位主播在录视频的时候说:“谁家车企组织这么庞大规模的试驾露营活动,还自带一整个餐厅啊?”

“我敢说,除了时汐集团,在澜城,你找不到第二家这样的车企了。”

“到底小时总格局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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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又财大气粗。”

短暂的午休过后,下午又驱车看过另一段风景,被俗称为“小川藏线”的一段路线,虽不及真正的318川藏线风景绝美,令人震撼。

但在澜城周边,这却也是一段视野宽阔,深受自驾旅行爱好者喜欢的,风景绝佳的一条自驾线,是雾雾水墨和烟雨朦胧的过渡地带,独具它的温柔敦厚。

往前走看见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在以金黄油翠的背景中,进入了趣味运动会环节。

依旧是奖品丰富。

拔河是永恒经典的项目,总是压着轴出场。

三局两胜,加赛到五局三胜。

以主播职业分类和以家庭分类的两支十五人队伍进行冠亚军的最后争夺,最后竟以“家庭队”获胜而告终。

要知道,以家庭这分组的这支队伍里,因为人数不够,还拉了个初中生来凑人头。

时舒亲自颁的奖,得知初中生的物理成绩很好,她说:“那我给你清空一套物理书单。”

“您也喜欢物理吗?”

“嗯,是。”

“您最喜欢哪一本?”

“直到时间的尽头。”

“真的吗?我也是。”

“真的吗?”时舒学他的语气,揉了揉他的脑袋:“小鬼头。”-

到了晚上,被承包下来的澜庭山庄,别墅山庄,停车场上整齐划一地停着参加本次露营试驾活动的全部车辆。

而今晚,大家不再需要睡在车上,不必当那“一夜试睡体验官”,主办方大手笔一挥,为所有人准备了澜庭山庄的套房和家庭套房。

同时,因为明天上午都是在路上。

如果把本次自驾的路线比作一个圆环,那这个圆环还剩下的四分之一的路程要走完,才能画满这个圆环的闭环,终点就是从澜城出发时的那个起始点。

故而,本次新品发布会——试驾自驾露营体验,真正的活动环节,其实于今晚就结束了。

所以,徐欥生日当晚,熬夜修改后,又和市场部、宣传部、品牌部联合会议修改定稿的那个方案,也就是今晚这场隆重而盛大的泳池party,对外而言,是本次露营试驾活动的收尾环节,对内而言,又是本次新品发布会的庆功宴。

事实证明,时舒站在总裁的高度,她提出的建议和指导,apoolparty,虽然看似仓促,但其实并不是她随口说说的,她的判断力远远在其他人之上,这看今晚的现场效果,就能得到肯定的答案,是本次试驾露营体验活动的压轴,是点睛之笔,气氛嗨至顶点。

也不枉,总裁一句话,大家忙里忙外熬个深夜,都是为了活动效果在尽力做到最好。

秘书办的同事们没有全程跟随露营试驾活动,这会儿庆功宴上,倒提前过来现场,组织布场,维持秩序。

澜庭山庄别墅,三千平米的无边泳池修建在室内,不受天气和季节的干扰,雨天不淋雨,夏季池水清凉防晒,冬季用的是养生的温泉汤水,抵御寒冷,四季如春。

人造沙滩上支着沙滩椅,仿生椰树和绿色的真植物,儿童区域和成人区域分开,儿童有儿童的欢乐泡泡趴,成年人有成年人的小资和情调。

自助甜品区摆放着各种网红西点和饮品,醇香的葡萄酒,清凉解腻的气泡水,儿童饮用的健康牛奶……等几十种满眼繁复的酒水饮料。

香槟泡泡“砰”地冲出酒瓶,时舒手持话筒,一声“欢迎大家的到来”,澄净的酒液即刻喷出,气氛就热起来了。

舒缓的钢琴音乐声中,一个个酒杯地基落成,香槟塔层层叠叠,浅红色的澄澈液体从塔尖上缓缓流入下一层,小瀑布一般落入酒杯地基层,欢呼声起,仪式感拉满。

时舒坐在沙发卡座上同人聊了一会儿,商业合作伙伴,必要的社交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生。

她看见,庆功宴上,平时滴酒不沾的徐助理,也被市场部,品牌部,宣传部,以及秘书办的同事们,他们的热情,簇拥着,他身在其中,难以推辞,端起酒杯。

好友夏章桃十分卖力敬业,这会儿穿着漂亮的比基尼泳衣也不忘记直播:“我现在身处时汐集团主办的泳池派对晚会现场。”

她转动机位:“看,漂亮的年轻女孩儿真的很多,那么,如何才能在一群漂亮妹妹中脱颖而出呢?我今天就教大家一个适合泳池派对的辣妹妆。”

“首先,大家能不能在评论区告诉我,泳池妆最重要的是什么?”

“妆化得比别人美?”夏章桃读着评论区,眨着眼睛俏皮地说:“妆化得比别人美,在任何时候都是最重要的啦。”

“不过呢,泳池妆,我们首先应该注意的是防水。设想一下,你在泳池派对上遇到了一位,拥有“双开门冰箱”身材的心仪男士,这时候,你在他面前表演“不慎落水”,他救你起来的时候,你以为自己是贴着他身的□□,他却因为你泡水脱妆变成了“花脸猫”,落荒而逃,错过一段心动的邂逅,多么可惜呀。”

“而我,教化妆的夏章桃。”她捂着胸口,道:“对类似的经历特别有经验,因为我那众所周知的富婆闺蜜一言不合就要和我比赛游泳,她游泳的目的很单纯,就纯粹是为了赢我,而我游泳除了迎合她的快乐之外,还得保证她看不到我脱妆后的模样。”

时舒听到她的无稽之谈,淡淡一笑,也就没打断她工作,她抬腿离开,沿着弧形楼梯上二楼。

夏章桃却话锋一转,拎出一套彩妆包:“那我是如何应对这种情况的呢?今天,我就来给大家整理一套防水彩妆清单。”

“它们像小雨伞一样贴合着我们的皮肤,有效防止脱妆哦。”

夏章桃的声音渐渐被距离拉远,时舒顺手给她买了个热门推荐-

时舒走上二楼,行政套房里,外公有客人拜访。

高博斟完茶从套房里出来,关上门时,刚好和上楼的时舒在拐角处四目相对。

高博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他没打算开口同她说话,摆明了要降低存在感,当个不自讨没趣的隐形人。

时舒也很明显没打算看见他。

偏偏侍者端着托盘,非要多事一句:“小时总,高董助,请问二位需要酒水吗?”

如此,二人也装不了没看见对方。

高博只得顺着侍者的话,问时舒:“玫瑰香槟还是白兰地?”

玫瑰香槟。白兰地。

同样的葡萄原材料,一个是酒精度数不高的发酵酒,一个却是蒸馏工艺制作的烈酒。

发酵酒寡淡,蒸馏酒灼烧炙热。

时舒的喜好,高博不会不知道。

面对时舒的沉默回应,高博只好替她做了选择,侧过身对侍者道:“CordonBlue。”

等侍者离开,高博将其中一杯加了冰块的递给时舒,两人临着窗户而站。

窗户开着,一楼的热闹传到二楼来,却显然与他们的相顾无言不相关,高博将手中的Martell一口饮尽,心照不宣地准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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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的小孩儿落水了。”

伴随着这一声惊呼,楼下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虽说在场会游泳的人占大多数,救援人员也配备充足,但意外从来都不会发生在人们的预判当中。

作为主办方,承担的责任可重可轻,时舒没有多想,下意识地抬腿下楼。

纤长笔直的小腿转向了楼梯的方向,高博一声“你的助理已经过去了”道出口,喊住了她迈开的脚步。

时舒仍背着他,仍是看到他后就维持着的言淡面冷,她道得平静:“不会游泳的人就算在现场,又有什么作用?”

“不会游泳的人就算在现场,又有什么用?”

她一字不落地将他曾经的话还给他。

高博的肩膀如利刃削过,一下子松垮了力气。

手中的酒杯失神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四下溅起,在空荡荡的二楼尤为刺耳。

高博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永远知道,扎进骨头里的铁钉如果拔出来,再痛的痛苦都只是短暂的,伤口总有一天会愈合,疤痕会狰狞但不会再疼。

所以,她从来不愿意拔掉他身体里的钉子,她只会狠心地拎着榔头敲打,将那生了锈的铁钉,一点一点扎进他的五脏六腑,铁刺横行,痛不欲生。

时舒说完这句话,情绪似乎起伏不明,她停下的脚步继续往前:“请你关注救援情况。”

“行。”

高博闭了闭眼。

他很快播着电话,一边观察着窗外一楼的情况。

几乎是在发现落水者的第一时间,在泳池边巡查工作的徐欥出自本能反应,动作敏捷利落得如鱼鹰猎水。

高博的电话还没播通,徐欥便已经将落水者抱上岸了,是个误入了未开放区域的小小孩童。

不愧是省队当年年纪最小的游泳运动员,2013年到2015年之间被评为最具潜力的游泳新星之一。

高博悬着的心一松,自嘲地扯起唇角:“你确定他不会游泳么?”

时舒脚步未停,双腿踩上下楼的弧形楼梯。

高博仍站在她身后,声音在空旷的别墅里回响——

“全国青少年游泳U系列自由泳、混合泳多项前三、省运动会游泳比赛中多次包揽金牌,省游泳队运动员,他不会游泳,不是在扯淡?”-

徐欥将未谙世事的小女孩抱到岸边。

他没有抱孩子的经验,但又怕伤着她,一只手环着小女孩的腰抱起,一只手掌着她的背。

他这抱法没什么错,只是一米九的大男生抱着个豆丁大的小女孩,意外有种为人贤夫,为人良父的即视感,给人一种真爹系的反差萌感。

徐欥在围观者鼓励的掌声中,低头检查确认了小女孩的意识状态,接过工作人员手中宽大的浴巾将小女孩裏成白白的一团,准备将孩子交给她的家人。

意外落水的小女孩还没有意识到刚刚的危险。

她紧紧搂抱住徐欥的脖子,腾出肉嘟嘟一只小手拉着徐欥的领带,将他的领带扯松,奶声奶气地说:“哥哥,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呀,宝宝还想玩。”

徐欥没有和小朋友相处的经验,他正思考着要如何给小女孩解释落水的危险。

倒是从徐欥跳水救人时就张开嘴巴惊呆了的蒋方年,心直口快地教训起小女孩来:“还再来一次呢,小姑娘这么熊呢?要不是小助理救你,你小命儿都快没了,不知道吗?”

小女孩被他一凶,软呼呼地吓得哭起来,同时扒拉着徐欥脖子上被她扯松的领口处裸露的皮肤,尖尖的小指甲用力狠狠一挠鼓着腮,气呼呼地:“哼。”

“唔。”

徐欥吃痛,眉头浅拧。

匆匆忙忙赶来的小女孩的妈妈从他手中把孩子接走,向徐欥道谢又道歉,递给他一张未撕开包装的创口贴,赔礼道歉:“对不起,领导。”

“实在是对不起。”

蒋方年:“您可要看好孩子啊,这人多眼杂的,孩子怎么能离开大人的视线呢?”

“是是是,您说得对,我会加倍注意的。”

年轻妈妈倒不溺爱,到一旁教育孩子溺水的后果去了。

离他们不远处传来小女孩“哇”一声,大哭。

徐欥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劝说一些什么,但……

他好像又没有那个立场,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没有干预,别人教育别人的孩子。

徐欥下意识地抬手刮了刮脖颈儿上被那孩子挠伤的地方,白皙的脖颈儿上略显狰狞狼狈的挠痕落在蒋方年眼中,别有一番弱小者的怜悯春色。

真美弱惨。

蒋方年吞吞喉咙,终于逮着个机会,上赶着对徐欥说:“小助理,没想到你还会游泳啊?”

反正,时舒和他爸爸都不在,那他也没必要遵守那五米之约吧?

会弹钢琴,会画画,还会游泳……十佳少年呀,这是,蒋方年心里喜欢极了。

他甚至要打算上手帮助徐欥:“你看你这西装都湿了,要不,我就先帮你脱掉吧?”

“顺便我再帮你把伤口消个毒,那小孩儿,人不大,下手倒挺狠的,看把你挠成什么样儿了?”

“方年啊。”孟贵生围观了这一幕,就竖了五根手指,提醒道:“五米,注意,五米。”

蒋方年有点郁闷,怎么,个个都知道五米的事情?怎么个个都比他爹看他看得还紧?

“你也别谢我们,是蒋董交代我们看着你点,我们和蒋董都是老交情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吴千禾也抬臂一挡献殷勤的蒋方年,眯眯眼,不动声色中替徐欥解了围:“徐助理还是赶紧上楼洗个澡吧,别着凉了。”

“谢谢。”徐欥顺着后退避了避,微微颔首:“抱歉,各位,我失礼了。我先去换身衣服。”

“你带合适的衣服了吗?”蒋方年仍蠢蠢欲动,伸长脑袋,顶着一头彩虹发丝,问:“你要不要去我的房间换?我房间里的衣服多,估计你穿着会很合适。”

徐欥没再参与,没理会蒋方年。

他将手中捏着的创口贴随手塞到裤袋里,加快步伐上楼,耳边还听到孟贵生一句调侃:“这种时候,方年,你也不忘要趁人之危?”

“别弄太难看了,别人小徐总助对你没那个意思。”-

徐欥和高博住一间套房。

拐过弧形楼梯时,他的心跳开始加快。

刚刚事发紧急,没有给他胡思乱想后的退缩选择,或许也因为,酒壮怂人胆,他这会儿后知后觉的有了窒息感,是那种明知溺入水中,却无能为力自救的感觉。

是恶魔,是梦魇。

那种感觉,有点儿像人们常描述的鬼压床的状态。

意识清醒,但身体动弹不得,无能为力。

徐欥回到房间,背贴着房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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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关上,轻轻一声“砰”,他喘着略显粗沉的呼吸,他扯掉领带,握在手里,慢慢平复着心绪。

他有足够稳定的自我情绪安抚方式,来应付自己偶尔产生的精神内耗。

等徐欥脱掉西装外套,只单着一件湿透的白衬衫的时候,他抬眼,看见——

时舒就坐在沙发上。

等着。

她看着他,就那样直白地看着他。

一双精明透彻的眼,似乎要将他看个彻底明白。

他哪里又能有瞒过她的心事和秘密?

他有些错愕:“时总。”

“您、您怎么会在我和董助的房间里?”

他领口的纽扣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开三颗。

可能是被人扯掉了,也有可能只是无意碰散了,从脖颈儿到胸口敞开一条宽阔的直线。

白衬衫浸泡过水,湿成透明的一片布料,薄,透,被揉皱的布料凌乱地吸附在他的身上,块状分明的腹肌、紧致的胸肌,不至于大双开门冰箱那么明显,是好看的小双开门一般的身材,就这样暴露无遗。

时舒知道他的身材很棒。

穿休闲装显得他整个人清瘦。

穿西装时的宽肩窄腰。

穿紧身游泳衣展现出来的完美身体曲线。

但是这种裹着层透明布料的“□□”,配上他那张乖巧无害、纯情清秀的脸,微红的眼眶,酒精吸收不彻底导致的皮肤陷入微红微醉微敏感的状态……

给她带来的视觉感受远比高定西装、紧身游泳衣,哪怕是他此刻□□着,都更要有加倍的冲击力。

所谓十八岁的纯欲男孩儿,也不过就是如此。

唯一能够分散注意力的,大概就是,湿成这样,他都没能露点。

时舒被转移了注意力,一时竟忘记了问责。

甚至还想逗逗他。

时舒看他,眼里仍是笑着的:“徐助理,你走错房间了。”

不过是冷笑罢了。

徐欥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古怪,但还是不疑有他,忙中有错,他立马道歉:“对不起,我现在马上出去。”

他老老实实地退出房间,抬眼一看门牌号码,却发现他并没有走错房间。

他迟疑地看着手里还拎着的正确的房卡,斟酌着开口:“请问您希望我去住哪个房间?”

既然他没有走错,那便只能是,她对他另有安排。

“我希望你住在。”时舒弹着沙发的手托,四指并排,如敲琴键,她架起两条笔直的长腿,漫不经心地道一句:“鲨鱼的房间。”

被称之为最恐怖的深海客房,和35条鲨鱼共眠。

徐欥听明白了。

他没有走错房间。

时总知道了刚刚发生在未开发区域的事情,她一定是觉得他之前是在戏弄她。

虽然不知道从何处开始解释,徐欥还是立马道歉:“对不起,时总,我没有和您说实话,是我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

他想了想——

“其实我掌握了游泳的技能。”

好像也只能这样描述他现在的状态。

掌握了游泳的技能,但又算不上会游泳了。

但时舒可不这样认为。

高博一连串背出他那么多的游泳奖项呢?

一句轻飘飘的掌握了游泳的技能就能打发她吗?

闹着玩儿吗?

时舒掀起眼皮,敛起笑意:“徐助理,我是不是过分纵容你了?”

徐欥沉默着,垂下长长的眼睫。

面对总裁的不悦,他整理着凌乱的思绪。

“我曾经是一名游泳运动员。”他平静地说:“也曾经梦想过走职业运动员这条路。”

但是。

徐欥慢吞吞地说,在他的游泳生涯中有过一些不太好的经历,具体什么经历,他就不说了,但他对游泳开始产生恐惧,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几场关键性的比赛他都没有能够获得理想的成绩,总是让关心他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这些,您如果信不过我,可以委托董助去查,以董助的立场,他不会隐瞒您。”

徐欥继续说,在那之后,他越来越抵触游泳,直到,他彻底中止了属于他的游泳运动员的职业生涯。

“我不是故意要欺骗您,隐瞒您。”他道得真诚。

第一次,她以为他不会游泳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告之她,他的情况,是因为她只是那么一提,他急于解释太多,好像也挺矫情的。

第二次,他没有想到,她把教给他一项游泳技能当成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因为不想让她觉得,她为他做的是白费力气,而且,现在的他,的确算不上会游泳,所以他尝试着,跟着她练习了一次。

“当时我糟糕的反应和表现,您也看见了,我并不是装的。”

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

当时的情况太紧急了,而他是离小姑娘最近的人,所以,容不得先考虑自己能不能克服,就那么下意识地去做了,他想着救人,倒的确做到了心无杂念。

话说到这儿,时舒突然又古怪问了一句:

“那如果……”时舒:“我是说如果今天发生溺水的事情,不是在徐助理的管辖范围内,而是……就比如是在你上班的途中,看到有人落水,你也会去救吗?”

徐欥点着头,肯定道:“会。”

“徐助理,很喜欢助人为乐?”

“喜欢见义勇为?”

徐欥如实分享自己的观点:“不是喜欢。”

他性格内向,并不是喜欢暴露自己,出风头的人。

“但,尊重和敬畏溺水的无辜生命,是生而为游泳人,肩上的责任。”

“是么?”时舒嗤笑一声:“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

她这话没说完,有未尽之言。

她有些走神,困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房间里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两个人各自的情绪都在发酵。

直到——

房间外面有脚步声经过,打断了时舒的思绪。

她恢复常色。

虽然他轻描淡写地略过其中的各种艰辛,省略掉时舒在网上搜到的他过去获得的那些荣誉与鲜花。

但他显然并不是在说谎。

时舒也不会得理不饶人,她因此接受了他的解释。

甚至,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她心底滋生。

是触动。

是动容。

但时舒从来不会安慰别人。

她抬抬下巴,阻止了情绪的蔓延,她扯开话题:“你脖子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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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了?”

徐欥尚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得到了原谅,他仍停留在对她的愧疚和歉意之中。

年幼的女童提出的要求,遭到了成年人的拒绝,女童也会愤怒地抓挠他的脖颈上的皮肤,锁骨处的皮肤,发泄情绪。

最后,小女童却又能在冷静下来以后,对他说一句:“哥哥,对不起。”

同样没有哄生气的女性经验的徐欥,只能参考女童解气的行为和做法。

或许,同样的做法也能让时总消气。

微醺微迷的状态,又懵懵地经历救人和回忆,人在脆弱的时候,思考能力总是弱了些。

欠周全了些。

徐欥握着湿透的白衬衫衣领往下扯,第四颗原本牢固的纽扣轻轻一拽,自觉地绷开,露出更大片白皙的皮肤,比套房里的灯光,更冷白,更晃眼。

四颗纽扣在地毯上无声弹高,再一次落到地毯上地无声地滚动,潮湿的衬衫下摆聚集了水珠往下滴落,地毯被滴滴答答洇潮,他皮肤上残留着蜿蜒性感的水痕:

他中止了游泳运动员的职业生涯,但却保留了少年游泳运动员的身材雏形,又在此基础上,有了如今较为完美的男性身材——

他瘦长的手指,搭着胸口鲜艳跳动的挠痕,青色血管清晰,他的声音温吞低哑:

“如果您不能够解气的话,那您能不能在我这里狠狠挠几下,发泄?”

第27章

在他那儿狠狠挠几下?

在他哪儿挠几下啊?

时舒心下觉得徐助理这一副被她逼迫到绝境处,无可奈何而又无计可施,只一副要杀要剐顺她心意的小可怜模样,属实有些可爱又好笑,还有一点儿……

一点儿让人觉得心酸心疼的感觉。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他就没辙了?

急着把自己“炖了”“煮了”“献祭”了?

时舒轻声“嘶”了一声,原本抱臂的动作,换了个右手撑着额角的姿势。她仍保持着目光落在他身上,手指轻轻弹着额角,一下一下,有节奏感的,如敲击着黑白色钢琴键试音。

思考之余,她也不禁又有些怀疑,难道是她看起来,很像是那种不够通情达理的资本家?

看把他吓得。

在他心里,她难道是一只爱挠人的狐狸么?

再说,她若是真跟他计较起来,又岂是挠挠他,挠几下就能算了的?

不过——

“挠哪儿啊?”时舒摘下眼镜,随意往茶几一搁,抬起的右手,四指并拢弯曲在他眼前做了个挠的动作,语气戏谑,戏弄着眼前的人:“挠徐助理哪儿呢?”

他有错在先,他知错,他认罚。

只要她不生他的气。

徐欥自觉笨拙,他沉默了一会儿,乖乖道一句:“哪儿都可以。”

“是么?”

不过,经此一出,时舒也的确消了气,打算放过他了,她点点头,意味不明地又道一句:“先去洗澡吧。”

天气寒冷,虽然她将他房间的温度设置得挺高,但总归他身上湿着,是不舒服的。

徐欥仍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他还以为,是因为他身上淋了水,湿漉漉的,她不愿意弄脏她的手。要先洗过澡以后,他洗干净了以后,她才愿意挠他解气。

他斟酌着开口:“那,请问是我出去别的房间洗,还是您先回房间,我洗过澡以后,再去找您赔罪?”

哪儿那么多废话?

时舒:“你在这儿洗,我在这儿等。”

徐欥愣住没动。

他虽然和女生相处的经验不够丰富,但也不至于愚笨至此。时总她,在他的房间里坐着,他不能,他没有办法做到心安理得地抱着衣服去仅一墙之隔的浴室洗澡。

“害羞啊?”时舒看他经不起逗的样子:“昨晚和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少。”

徐欥下意识反驳:“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您在车里。”

“嗯,徐助理在车外。”

徐欥纠正:“我在洗漱帐篷里。”

在他眼中,类比酒店的话,车子和帐篷有两道门,那相当于是两个不同的房间。

“嗯,徐助理在车外的帐篷里。”

徐欥没太注意,被她的话绕了进去:“您睡着了。”

“我没睡。”时舒:”我在车里,看着车外,你的帐篷。”

她又补充:“我坐在车里,掀开窗帘,看着车窗外,徐助理你的洗漱帐篷和你的睡觉帐篷,不是同一个帐篷。”

“我使用过你的洗漱帐篷。”

徐欥:“……”

看上去她挺没有道理的,但……听上去,她又说得挺有道理。

徐欥自然辩驳不过她,且碍于二人之间,总裁与助理的身份,他也不会再继续辩驳下去,他陷入了挫败之中。他只能闷着,默默咽下这个因为他不善于同她争辩,而落着的亏。

他不想再和时舒继续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了,反正也说不过,再这样讨论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您别再说了。”

“我现在去洗澡。”

“我就在这里洗。”-

徐欥连续丢下几句话,迅速转身识趣地钻进浴室。

套房的设计还算合理,浴室不是那种半透明的推拉门,而是正常开合的有独立上锁设计的门。

徐欥深深呼吸后,关上浴室的门。

浴室做了干湿分离处理,镜子里的人此刻脸色布着异常的红潮,他又挫败地朝着头发的方向吹了口气,他想,离像董助那样,成为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处惊不变的总裁助理,他似乎还有冗长的一段路要走。

他将门反锁。

他不是提防时总,而是想借此让时总心安,每一次他拧动锁芯的时候,都是出声提醒她,他的动静。

时舒听到卫生间门被反锁的声音。

时舒轻嗤一声,她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他防谁呢?

他看轻了谁呢?

不一会儿后,时舒听到了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

紧接着,她脑子里就自动出现了淋浴花洒里的水流流经过徐助理宽厚的胸膛、紧实的腹肌纹理,顺着硬朗人鱼线汇合到白皙的脚踝骨,再落到地上的画面。

时舒揉了揉眼角:“……”

嗯,他是对的。

是跟昨晚不一样的。

他是该防防她的。

为了分散注意力,时舒随手点开了夏章桃的直播。

出现在屏幕里的夏章桃已经化完妆了,随着她和男友恋情的稳定,最近直播间的热度消退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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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或许是刚才时舒助力过热门,总之,这会儿直播间很热闹,购买链接被抢购一空。

直播间的助理又上了一批新的链接。

时舒没什么要买的,但是在等徐助理洗澡的过程中,她还是在夏章桃的直播间里随手下了几单。

下完单后,她好像听见夏章桃疑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啊?谁把库存全部拍完了啊?”

时舒没太在意,继续沉浸式下单。

“啊?谁又把防水粉底液的库存全部拍完了啊?”

因为时舒还在外面等着,徐欥并没有洗太久。

第一遍沐浴液冲洗干净后,他抬起手臂,鼻子凑近闻了闻,他又用了一遍沐浴液,添加了薄荷叶的,淡淡的中草药清香。

时舒听到浴室里锁芯再次拧动的声音,她放下了手机,坐在沙发上抱胸等着徐助理出来。

等徐欥出来的过程中,时舒回忆了下,她好像忘了,她刚才都买了些什么?

“我洗好了。”

他人还没出来,便先乖乖地道了这么一句。

徐欥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西装西裤,领带打得笔直,穿戴正式,跟他第一天上班似的。

他走到她面前,介于两人一站一坐的身高差,他想了想,拎着西装裤乖巧地蹲了下来,蹲在时舒的面前。他的脖颈修长,像一只被迫低头的白天鹅。

他扯松了领带,刚才那几道短短窄窄的挠痕经过热水的冲淋以后,变得更加鲜红刺目。

他侧一侧脖颈,鸦羽般绵密的眼睫垂下来,时舒却在他脸上看到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请您挠吧。”

用多重的力气都没关系。

时舒哼笑一声,作势探出手,仿佛下一秒就会做出对他下手的动作。

徐欥闭上了眼睛。

他不确定她的力道,脖颈处因此下意识地绷紧,血管线条和脉络清晰贲张。

酒店一楼的泳池派对进行得火热,欢呼声绕过层层屏障,传到二楼的房间来。

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你再靠近点儿。”

徐欥在热闹之外,听见时舒这样说。

是不太真实的。

但徐欥仍乖乖照做。

他下意识地往前再靠近一些,大约是动作要领没把握好,左腿直直跪了下去,膝盖“砰”一声磕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时舒唇角勾起一抹笑,落在空中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单膝跪地的模样有些滑稽可爱,很像从前她养过的大狗拉布拉多犬,它也会乖乖地待在她身边。

它坐着,如果此时,她用手轻轻去挠它的下巴,它就会舒服地闭上眼睛。

像此刻的徐助理。

又不像此刻的徐助理。

像还没有熟络的徐助理。

时舒控制住了轻轻去挠他下巴的想法。

处于视野黑暗中的徐欥,粗略地感觉到时舒的手逐渐靠近。

他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清香,乳木果的味道是他为她调配的用于护理手部的指缘霜,淡淡的草药香和淡淡的薄荷香气又交相混合在一起,和他身上的味道叠加,这一刻似乎也分不清谁是谁,谁在哪里。

但……他们是在同一个世界里的,而与楼下那个热闹之处无关的。

他鼻息间却还能分辨出一种似有若无的,是他从未在别的地方闻到过的,专属于她的独特香气,是任何别的味道都覆盖不住的她的独一无二。

因为视觉被屏蔽。

所以听觉被放大。

尽管一楼的动静吵闹繁华,但徐欥还是清晰地听到了有包装纸在空气中轻轻撕开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眼皮轻颤,仍然没敢睁开眼睛。

直到——

他感觉到她的指腹冰冰凉凉地落在他的锁骨往下的位置,她不知将什么柔软地贴在他的脖子上,又轻轻按压一遍。

“好了,起来吧。”

“今晚别碰水。”

随着那股让人陷入迷惑的独特香气渐渐变得虚无,徐欥睁开眼睛。

此时,时舒已经坐直了身体。

离得他稍远了。

她收起了笑容,不知何时,一副金丝边框眼镜又筑起了她的清冷疏离和高级感。

没有发生想象中的刺痛,徐欥抬起手指覆在她刚才碰过的部位,一张不大不小的创口贴,刚好将小女孩挠伤的地方贴合保护。

“您哪儿来的创口贴?”

时舒随手指着他叠得整齐的湿衣服:“你裤子里摸的。”

徐欥的脸便又瞬间热了起来。

“比起以身犯险,你更应该在第一时间联系救援人员。”时舒却已经站起身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下次不必逞强。”

“你的安全也很重要。”

徐欥抬眼,目光澄澈地仰望着她。

她说,他的安全也很重要。

他顶着红红的耳朵尖,突然发问:“您潜水到过海底深处吗?”

“没有,怎么了?”

徐欥仍单膝跪地,摇着头。

他目送时舒的黑色高跟鞋,鞋跟一下一下拍打着地面,直到看不见,也听不见。

湿哒哒的裤子里掉出来一张创可贴,那才是小女孩的妈妈送他的那张创可贴,那时总给他贴的创可贴是?

徐欥偏开眼,这才发现,时总刚才坐过的地方。

手边有一整盒刚拆封的创口贴。

和消毒棉签。

徐欥才说:“如果您潜水到过海底,您就会发现,您和海底的世界一样,都给了我梦幻一样的体验。”-

天又亮了。

主办方安排过早餐以后,安排统一自驾返回澜城,午餐安排的是十人一桌的桌餐。

到此,为期两日两夜的新车试驾露营体验活动在一百户家庭体验官共同举杯中,圆满落幕。

“谢谢小时总,给了我们一次难忘的体验。”

“是美好又温暖的体验。”

“一个有温度的冬天。”

“感谢时汐集团,感谢时董。”

……

“本次活动的社会反响非常好,广大社会群众和媒体都在自发地呼吁其他车企,其他各行各业要向我们学习,用实际行动支持绿色低碳环保的生态环境。”

项目总结会议上,集团市场总监联合各部门汇报数据:“自媒体平台各大网红博主、素人体验官发布的推广图文以及视频作品效果比我们的预期热度还要高。”

“不少单条视频播放量已破百万……”

“当然,我们持续的助推也进一步保证了新车型的高热讨论度。”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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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型上市以来,我们用最短的时间打响了市场知名度,除了推广本身的作用,还有我们一直以来注重的品牌口碑建设带来的优势。”

“接下来,只要我们的汽车驾驶舒适度和电池续航能力经得住时间的考验,销量不是问题。”

锂电池事业部研发总监:“时总亲自带领的研发团队攻艰克难,升级版的麒麟电池经过不断的测试和验证,它在零下二十度的低温下仍能保持1200公里至1400公里的续航能力。”

“各位应该对我们有信心。”

“对研发团队有信心。”

“……”

“唐总说的没错,销量证明一切。”销售总监接着向参会人员展示最新的销售数据:“截至今日凌晨,我们的新车型发布仅五日,订单量已突破十万辆,对于这个定位的车型来说,无疑是开门红的一场胜利。”-

开完最后一场总结会议,春节假期就正式开启了。

除了一部分必须要留守的岗位,大多数员工都领着丰厚的新年福利和年终奖金,陪伴家人,享受新年假期去了。

当然,时汐集团也不会让坚守在工作岗位上的员工吃亏,除了标准的三倍日薪外,还有额外丰厚的顶岗补贴用以弥补他们牺牲掉的休假,牺牲掉的陪伴家人的时光。

时舒一抬眼,偌大的秘书办就只有徐助理一个人还在敲着键盘。

时舒敲他电话:“徐助理,你进来。”

放下电话,从玻璃窗户里看着徐助理起身的动作,时舒剥开根薄荷味的棒棒糖咬着。

等徐欥进来的时候,她刚好嚼碎一根棒棒糖,将纸棒丢在一旁的垃圾桶里。

“您找我?”

时舒点点头:“你怎么还在这儿?”

徐欥挠挠脑袋:“您也还在。”

她还没有休假,作为她的助理,他自然而然地觉得他的假期是要和她完全同步的。

“没事。”时舒摆摆手,表示年前她的工作安排也不会太紧张:“你可以休假了。”

既然总裁这么说,徐欥也就应下:“行,那我将手边的工作再整理一下。”

当初是在长榆基地遇到他的,时舒便以为,他父母都在长榆定居,她于是问:“回长榆的机票买了吗?”

徐欥礼貌地笑了笑:“我打算留在澜城这边过年。”

“留在澜城?”时舒有些意外他的回答:“那你父母呢?”

徐欥反应过来,她是以为他父母定居在长榆了。

“他们不在长榆。”

徐欥解释,他先前之所以出现在长榆基地,是因为大四毕业季,他参加了时汐集团的校招,然后被分配到了长榆基地。

当然,他的教育经历又说来话长,大学虽不是在长榆念的,但他的小学、初中和高中又的确是在长榆念的书。

徐欥补充说:“我父母他们并不在国内。”

“哦。”

不在国内,那他留在澜城过年倒也不奇怪。

时舒想了想,又多问一句:“那你没打算和父母一起过年?”

徐欥沉默了一会儿:“算了。”

时舒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便没再多问-

年三十,澜城下了场雨。

伴随着第一场春雷滚滚,淅淅沥沥的春雨中,春风一送,院子里的风信子就开出了娇小玲珑的花朵,密密匝匝的很是漂亮,温暖又治愈。

徐欥打理着他的这片小小的风信子花地,刚到澜城时,他栽种完这片风信子,倒是也没能想到,这样一片荒废了这么多年的土地,能培育出这么漂亮的花朵来。

徐宪瑭一身休闲家居服站在台阶上喊他:“ππ。”

“过来看看哥送你的新年礼物。”

半蹲在花丛中的徐欥抬起脑袋,手里提着几株连根拔起的杂草。

“好的。”

他将草送到垃圾桶里,洗干净手。

一楼通往地下室的台阶上,徐欥看到他一直没有勇气重新走进去的、荒废了很久的地下室被重新收拾出来,而荒废了很久的游泳池,也被他哥找人重新翻新,重新修建了新的游泳池。

游泳池里的池水澄净,地下室里的灯光明亮。

耳边响起久远的发令枪的声音,遥远又空荡,脑神经莫名开始紧张,徐欥抬手挡了下光。

徐宪瑭往下几步台阶走到游泳池边:“你不是说,想重新试试游泳吗?”

徐欥望着室内游泳池里平静无波的池水,回过些神来,又感觉对徐宪瑭有些愧疚:“可是哥,我好像又不需要了。”

徐宪瑭的笑容僵了下:“为什么?”

徐欥停顿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地朝他笑了笑。

但也没再多解释什么。

“对不起,哥。”

“那行。”徐宪瑭心下有些遗憾,本以为他这次终于不再逃避,终于能勇敢地面对过去了,但……

不过徐宪瑭心底的想法,面上倒也没有表现出来:“你不想试,那哥也不强求了。”

他脱掉家居服,只着一条游泳裤,猛一下扎进水里,又有些不甘心地说:“还以为能跟你比一圈呢,那这游泳池建在这儿,也不能白白浪费了,我自己先游着过过瘾吧。”

徐欥笑着摇摇头,捡起徐宪瑭随手丢在地上的家居服抖了抖,晾在干净的衣物架上。

又给他放了块宽大的浴巾。

他意外想起,上一回给人递浴巾,还是在西山,时总的私人园林别墅里。

偌大的无边泳池。

时舒在水里自由自在的模样,像深海里,珊瑚礁群环绕,群鱼簇拥着一条罕见的美人鱼。

她清冷高贵,是守护海底的璀璨明珠。

徐欥走神片刻。

随后,他听到院子里有了悉悉簇簇的动静,紧接着是母亲的声音。

“ππ。”

“宪瑭。”

“在家吗?”

徐欥回神,抬起脚步往外走,从地下室上来。

没等到他们回应的母亲已经心急地在门外更改了对他们的称呼:“徐宪瑭?徐欥?”

以及,她的疑惑:“这两孩子大过年的去哪儿了?”

紧接着是父亲回答母亲的声音:“兄弟俩出去玩了吧?”

母亲肯定道:“徐宪瑭可能会出去玩,但徐欥不会。”

“徐欥怎么就不会?他已经步入社会,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和朋友们出去玩是很正常的事吧?”

“徐临洵,你和不和我打赌的?”

“赌啊,赌什么?”

“过几天伦敦珠宝展上有串帝王绿珠链,赌那个。”

“……帝王绿不是不可以,只是这赌约和赌注是不是不太对等?我赢了,我能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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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欥走到门外,笑着打断了父母的对话:“爸、妈,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突然吗?不突然啊。”

“你们兄弟俩都在国内。”徐父回答说:“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临时决定回来陪你们过个年,过完年马上就走了。”

徐欥垂眼:“对不起。”

“我又让你们为我操心了。”

“ππ,纯粹是爸爸和妈妈想你们了。”徐母抱了下小儿子,捋了捋他的短发:“一家人之间,别总是说对不起。”

“嗯,好。”

徐母和徐欥并肩往洋房里走,徐父抬脚跟在后面:“你哥呢?”

徐母转过脑袋,用口型暗示徐父,愿赌服输。

“徐临洵,帝王绿。”

徐父向她行了个可爱的礼,用唇形暗示:“收到,徐莞然女士。”

徐欥抿起唇笑了笑,假装没看见父母之间交换的小动作,回答父亲:“我哥在游泳。”

“他在哪儿游泳?”

徐欥接过行李,分别给父母倒了茶水:“地下室。”

徐父刚坐下,又皱着眉起身:“他怎么能不顾你的感受,在你面前游泳?”

徐欥挠了挠头。

说来话长,但……他哥是好意。

“徐临洵,你说话委婉一点啊?”

“哦,好。”

“没关系。”徐欥说:“游泳并不是一件在我面前不能提的事情。”

徐父往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徐母捧着马克杯暖了暖手,重新站在洋房的门口:“ππ,这院子是你收拾的吗?”

初春,乍暖还寒。

大理石桌上,一盘黑白分明的棋,一壶清香的茶,一柱燃香,雨水浇灌着院子里的风信子更加娇艳。

秋千上淋了雨水,湿漉漉的初春后面,藏着一卷生动的动物墙绘图,绘画技巧娴熟,水彩栩栩如生。

徐欥笑答:“嗯,是。”

徐母徐莞然感慨,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有勇气再重新回到澜城,重新回到老房子里来。

“说起来,ππ,你比妈妈勇敢。”

这里承载着祖孙三代人的回忆,而小儿子徐欥心灵手巧,艺术天赋是最随了她父亲的。

老房子在他的打理下,在这座充满现代化的大都市里,竟别有一番复古的风情,给人一种安逸地享受生活的感觉。

他的生活态度也最像他外公。

不管外界如何变化,不管他自身受到什么样的外力冲击,他总是能于闹中取静,一直在认真地对待生活。

如今,所有美好的和不美好的记忆都已经远去,再翻阅,不美好的记忆皆已释然,唯剩下动容和怀念。

“风信子不是应该种植在水里的吗?”

“也有土培的方式。”

“第一次见这种培养方式。”

徐母又问:“这壁画,你画的是什么?一只精明的狐狸和一条憨厚忠诚的大乖狗吗?”

“嗯。”徐欥指着墙角的题字,说:“是象征忠诚忠心的狐狸与大狗图。”

徐母眉心略微一顿:“忠诚?”

“这大乖狗,你画的肯定是你自己,那这狐狸是……你要忠诚于谁?”

徐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地下室的楼梯上上来了:“嗯,你妈的迟疑也不是没道理的,狐狸往往不是正义的化身,你看他眼中的精明之气,就是典型的资本家面貌。”

“一定是你那精明的老板,逼迫着你在家里画这种画,以表对他的忠心,是不是?”

“……”徐欥默了默,出声提醒:“爸,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您不应该再用看小孩子的目光看待我了。”

“啊,ππ,你都二十三岁了啊?”

刚从泳池里上来的徐宪瑭,捧着茶杯的徐母。

二人异口同声:

“适可而止吧,徐临洵。”

“适可而止吧,爸。”

徐欥眉眼一弯笑了。

一家四口,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倒是久违的其乐融融。

徐母拿出送给两个儿子的新年礼物。

送给大儿子徐宪瑭的是一把钥匙,她笑笑:“市中心的楼盘买了个临街商铺,我觉得做咨询室挺不错。”

徐宪瑭有些意外:“这么说,您同意我留在国内了?”

“嗯,我和你爸商量过了,今非昔比,我们的条件也较当初好转了许多。”徐莞然点头:“我们计划着这两年将国外的生意逐步转到回国内来,就是要辛苦我们宪瑭先打个头阵?”

“照顾好弟弟。”

徐宪瑭:“当哥哥的荣幸。”

她送给小儿子徐欥的是一块翡翠原石:“前几年收藏的一块全蒙料,木那的料。哪天ππ你腾出时间,去切开看看?”

徐欥看了下原石大小,应下:“好的。”

“如果运气好的话,给您做成手镯。”

徐母摇摇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是妈妈送给你的礼物,所以不管开出什么,你都可以自由支配,送给朋友,送给同事,或者……送给……”

她看着那幅壁画,笑着说:“送给你的狐狸老板。”

“但……不可以送给妈妈。”

“嗯,好。”

因为父母没有提前告知,他们会回来过年。

兄弟二人倒是没有来得及准备礼物,匆匆忙忙给父母分别准备了红包,表示心意。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徐欥起身:“那我去准备年夜饭。”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您要和我一起准备年夜饭吗?”

“当然了。”徐母徐莞然:“虽然妈妈厨艺不好,但还可以帮ππ打下手啊。”

“不止是你妈妈,还有爸爸和哥哥。”徐父附和:“我们虽然做饭都不好吃,但我们可以一起帮你打下手。”

“嗯,好。”-

西山,时家的私人园林别墅。

时舒换了身严肃的女士黑色西装,内搭黑色衬衫,脖子上裏了条黑色围巾,站在中式别墅的三楼,临着窗,望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出神。

手里的电话响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接听。

外公时文奎在电话那头,问她:“要不要让高博陪你一起去?”

时舒回答:“不用了。”

临出门前,她想起母亲生前常念叨她穿得单薄,她又往身上套了件黑色的大衣,把围巾翻到大衣外面来。

一顶黑色的英伦帽和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她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走出将军门外,走进雨中。

第28章

南郊的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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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陵园。

有专门的管理人员打理墓地,墓碑被圈起来,四周包裹种植着新鲜明媚的鲜花,鲜花的种子一季一播种,维持着逝去的人足够的体面和光鲜。

时舒站在父母墓碑前,想起从前的日子。

那时候,已经退休的外公和外婆在乡下的农场上享受着种菜牧牛羊的晚年幸福,牛羊成群,猫狗绕膝,自给自足的牛奶、羊奶,以及永远新鲜的蔬菜鲜果,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父母和她住在现在西山的园林别墅,每周的固定时间会去到外公外婆的农场里,看望他们,和他们团聚,遛遛猫狗,一起培育一些新的蔬菜水果。

她的母亲时汐是早期锂电方面的技术专家,父亲更擅长经营管理,他们携手共同经营着一家传统车企。

在传统车企本就做得不错的基础之上,母亲却独具慧眼,另辟蹊径在公司内部单独成立一条动力电池项目小组,不计投资不计回报,专攻电池电芯方面的关键技术研发。

这也为后来时汐集团能够抓住国家政策导向的风口,大力发展新能源事业,实现业务转型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公司虽然忙碌,但那时,有钱,颜值高,事业有成,行业奠基者……这些光环加身的父母,他们仍能做到对彼此一心一意,恩爱有加,竟也成了当时圈子里如偶像明星一般,羡煞众人的一对佳偶。

母亲喜欢鲜花,父亲便专门去学了园艺,回来后为母亲在自家的花园里圈出块地,除了研究如何让花园里的鲜花每天都开出最美的状态外,他还会在每日露水初起时,为母亲剪上一捧纯白色的花束,插在餐厅的玻璃花瓶里。

鲜花一日一换。

每天都保持着最新鲜漂亮的状态。

父母的感情却始终如一日,不曾变过。

时舒又想起她上幼儿园的时候,羡慕别的小朋友家里有哥哥姐姐弟弟和妹妹,有一天放学回来,她拜托父母给她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父母思考了一个晚上,告诉她,每个家庭对于孩子的想法和责任感都是不同的。

在他们家里,父母希望她能够独享父母的宠爱,而不是需要和弟弟妹妹分享父母的宠爱。

再者,他们不只是扮演她的父母的角色,还有别的社会身份,所以他们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再去爱另外一个孩子。

父母虽然不能答应她再生一个孩子,但是可以答应她接回来一个小狗弟弟,或者一个小猫妹妹,这样,世界上就又多了一个爱她的家庭成员。

或许她当时没能够真正明白父母的意思,但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在两个选项中做出了选择,她回答说:“那就小狗弟弟吧。”

小孩子不擅长做问答题,不会思考问题背后的深意,于是大人们开始将选择题的陷阱设置得不着痕迹。

从那天傍晚起,她就拥有了一只叫做“弟弟”的拉布拉多犬。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将时舒从回忆中拉扯回现实,淅淅沥沥的小雨淋在黑色的伞面上,将心底的情绪催生出更多糟糕和不耐。

……

十七年了。

这里的花儿已经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十七年了。

再过些年,她也到父母当初离开她的年纪了。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生前做琴瑟夫妻,死后能够长眠于一起。

这样的誓言如果变成了现实,对当初发誓的人和守誓的人来说,或许是一种忠贞不渝的圆满,而对活着的人来说,却是一种削骨剜心的痛楚。

每一年都是-

西山是没有年夜饭一说的。

这一天,家里所有的员工,管家、家政、司机……都会放假,空荡荡的私人园林里是没有人的。

对于已经稀碎,人丁单薄的家庭而言,年三十,彼此间最大的尊重或许就是,活着的人都能体谅地给对方留有处理掉这一整年里所有糟糕情绪的私人空间。

这样,他们才能在来年以活着的人的觉悟和姿态,给对方带来乐观积极,力量和坚韧。

外公会在高博的陪同下去乡下的寺庙吃斋诵经,而时舒则会住在靠着陵园的南郊公馆。

时舒在陵园陪父母一直待到天黑。

车子开出陵园后许久才有了住宅建筑。

洁净的马路上人烟寥寥无几,大街上张灯结彩,小区挂着鲜红的大灯笼。

城市陷在节日的气氛之中,车辆通过升降杆时,她降下车窗,物业分发给她新年礼物,一条喜庆的中国结挂件和一包荠菜馅儿的汤团。

她倏然想起一个矛盾的存在。

当全城都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时,只有一个地方,它一定是被热闹与喜庆遗忘的。

住在白里弄的那个大男生,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他一个人,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满世界找不到一个归处?

于是,车子调转车头,时舒没有直接回南郊公馆,而是驱车去了一趟白里弄。

黑色的轿跑停在教堂的停车场上。

哥特式建筑被雨水浸透洗刷得焕然明亮,她撑着黑伞没入幽幽长巷中。

与上一次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这里不会张灯结彩,雨水洗涤过的灰瓦白墙像新刷过一层提色的油漆,这里的街道依旧是古朴的青石板,路道干净,年代感保存得很好。

只是——

那些流浪猫再不用淋雨,再不用从她手中,蓄意借过一把伞。

临街的墙角处搭建着精致漂亮的猫舍,心灵手巧的工匠充分考虑到猫的生活习性,设计的猫舍是猫窝与猫爬架结合的上下双层木屋别墅,既不占用地方,又提升了街道美观。尽管在这儿,并没有人会去关注所谓市容市貌。

流浪猫有了归宿,三三两两依偎在木头搭建的小屋里,它们面前摆着盛放猫粮的饭盒,非防备状态下的小猫毛发柔润,瞳孔不再是幽幽的绿色,而是发着澄澈明亮的宝石光泽。

猫粮刚刚补充过,吃饱了的猫咪们叫唤声都不再哀怨,“喵呜”“喵呜”更像渴望同人亲近撒娇的一种浅吟。

时舒轻车熟路地穿过幽长的古巷。

高跟鞋停在白里弄六号的院外。

她一眼便看到,徐助理栽种在院子里的风信子开出五颜六色的鲜艳,绚烂夺目,雨水冲刷下,不见凋败,只更显得娇艳欲滴,他拥有园丁一般的灵活巧手。

看到他先前画的那幅“狐狸与大狗”的墙绘图,时舒感觉到内心的慌燥有一瞬被驱散许多,她会心一笑,皱巴巴的心脏复而变得平静。

时舒抬起手,正准备伸手去按动他新换上的门铃,询问他一句:“你要不要吃荠菜馅的汤团?”

透过窗户玻璃,却看到——

徐助理穿着久违的休闲卫衣,系着居家的素色围裙,手揉糯米粉的动作娴熟利落,笑容清甜而温暖。

西装束缚得久了,时舒反而忘记了他原本的帅气阳光,忘记了他原本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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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处顺”、“宜室宜家”。

兄长童心未泯,趁他不备之时,使坏往他额角拍了块白色的糯米粉,他也不恼,仍继续着往掌心里捏薄的糯米粉上填上圆圆的荠菜鲜肉团子的动作,不紧不慢地收口捏紧,倒是他父亲眼疾手快地为他打抱不平,反手糊了兄长一脸白。

他有一双巧妙的手,将这传统节日里限定的荠菜汤团糕点做得精致,他又哪儿需要分享她这一袋预制食物?

他不需要的。

温柔的母亲笑着,湿了一块毛巾分别拭去两个儿子脸上的脏污,最后将弄脏的毛巾绕在丈夫的脖子上,冰镇得丈夫一个激灵。

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白里弄这个地方或许会被世人遗忘。

但住在白里弄的这个人,他会被人惦挂在心上。

不知道是羡慕,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情绪包裹着,时舒探手摸到大衣口袋里有一包女士烟。

烟盒撕开了塑封。

一排烟,一排薄荷味的棒棒糖。

他总是在给她做选择题。

选项不变,但选项的权重却不断在变。

时舒的手掠过那排薄荷味的棒棒糖,动作停顿了下,最终还是挟着支细长的烟支咬在嘴边,她低头拢了簇蓝色的火苗。

久而复吸。

烟丝竟有一些呛喉。

时舒干咳两声。

她的声音不至于惊动隔了道铁栅栏门,又隔着一整个院子,藏在虚掩的门后面的,沉浸在家庭和睦的氛围当中的一家人。

但时舒分明就是看到那道清澈明亮的视线从手中捏得薄薄的糯米粉荠菜汤团中抬起,隔着那扇窗,隔着两道门,穿透长长的院子,他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一触即离。

时舒无意打搅别人家的团圆,于是离开。

她想起,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他刚刚将院子里的土壤翻新,他告诉她一个冷知识,原来风信子是可以土培的。

他告诉她,风信子的花语是重生。

是重新开始热爱。

时隔三个月。

他栽种在院子里的风信子终于如他所愿在春节这天全部绽放盛开,他如愿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景,但其实,他们不一样。

他获得了他的重生。

他的重新开始热爱-

徐欥似乎看见一个人。

在这种大团圆的日子里,他有些不确定。

但他还是立即放下手中刚刚才垫着的一块糯米粉汤团皮,甚至连手都没来得及擦拭,还沾着烫了热水的糯米粉就匆匆推开门出来了。

推门时,一阵风裹挟而过,刮断了他的视线。

他看到院子外似乎有道纤细单薄的黑影闪过。

斜斜密密的春雨,徐欥等不及撑一把伞。

等他完全走出来的时候,那道身影已经不见了。

徐欥弯腰从院子外头的地上发现了半截匆匆掐灭的女士烟,是时舒习惯女士烟的品牌,说是她习惯的品牌,但其实也不能算,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吸过烟了,而且她原本也没有什么烟瘾的。

“怎么了,ππ?”徐父徐临洵追出来,将伞撑过他的脑袋问。

徐欥将那半截细烟往身后藏了藏,道:“没事。”

“爸,您先进去吧。”徐欥摸出口袋中的手机:“我需要打个电话。”

徐父把伞留给他:“你打吧,别淋湿了。”

“嗯,好。”

待徐父先回到屋内,徐欥洗干净手,仍站在发现半截细烟的院子外面,他拨过去时舒的电话,但还没有接通就直接被转入到了语音信箱。

他只好给她留了言:“时总,请问您刚刚来过我家吗?”

挂断电话后,他想了想,又给时舒发过去一条微信留言:【时总,晚上好。打扰您,请问您刚刚来过我家找我吗?】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时舒的回复。

联想到,她原本也不是及时查看微信消息的那种类型,徐欥抿了抿唇,又回到屋里去了。

徐欥回到屋里,母亲接管了他的分工,剩下的汤团已经包裹好了。

他接过来将它们放入煮沸的滚水中,没有人问起他,刚才那一通电话是打给谁?打通了没?他怎么在门外站了那么久?

家人之间,也有各自的边界感。

汤团一熟,年夜饭就准备好了。

菜品不多,但道道皆出于他手。

平淡也是幸福。

整顿年夜饭的过程中,徐欥都把手机放在手边,期间它响动过几次,有来自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发件人的新年祝福,但没有一条消息是来自时舒。

“新年快乐。”

他们四人在和谐温馨的氛围中举杯。

离开澜城,被迫和父母异国他乡的那几年过得很艰难,颠沛流离,后来日子有所好转,他在国内念书,父母事业上升期,几个国家之间奔波扩张事业,他哥又辗转不同的国家读研读博,一家人总是聚少离多。

因此,像今天这样能够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吃顿平淡简单的年夜饭倒也成了这些年最幸福的一刻。

“新年快乐。”

……

年夜饭吃完,徐宪瑭和徐临洵父子接管了收拾餐桌的任务。徐母徐莞然在一旁准备新年果切,徐欥倒成了那个不被安排的人,他想了想,打开客厅里的电视。

等徐父和徐宪瑭收拾完出来,徐母也刚好端着一盘果切,一家四口坐在一起观看春晚节目。

一整晚,时舒仍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不到十二点,徐欥洗漱完,在床上躺下。

他开始编辑新年祝福短信,他编辑的第一条短信是发给时舒的,第二条是发给职场恩师张高磊的,第三条是发给时文奎董事长,第四条董助,第五条、第六条……他将它们存于草稿箱,设置了定时发送。

徐欥最先收到的是张高磊恩师的回复,他和张高磊往来过几句后,陆陆续续地收到其他人的短信回复。

但……

仍然没有时舒的回复。

凌晨,徐欥醒来过一次。

他第一时间看了眼手机,仍然没。

放在床头,无论是音量还是振动都调至幅度最大的手机,始终没有她的回信。

徐欥想起时舒的好友夏章桃夏老师。

他没有夏老师的联系方式,想了想,下载注册了那个直播平台的账号,在对方的私信框里编辑输入……

删除掉。

编辑。

又删除。

算了。

他好像是在小题大做-

另一边,南郊公馆。

脱掉大衣的时舒,仍穿着白天去祭拜父母的黑色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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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口卷至手肘,露出纤细长直的小臂。

她随意地坐在地毯上,矮墩墩的玻璃茶几上放着瓶RemyMartin和冰箱里取出来的冰桶,半杯半杯这么喝着,一会儿就没了半瓶。

半瓶白兰地对时舒的酒量来说,不算什么。

但突然而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时舒的独酌。

这个点儿,会是谁?

时舒皱着眉起身去开门,不慎掉落的瓶盖滚在她去开门的必经之路,拦路咬了她一口。

门外的敲门声又急又重,时舒屈腿揉了揉,眉心蹙得更深。

“唉哟,我的总裁姑奶奶,我要累死了。南郊这一片,你名下所有房子所属的小区物业,我都找遍了,总算是找到你在这儿了。”

直到她打开门看见是好友夏章桃,眉心的紧才随即松散开,但沉浸在糟糕情绪中的状态一时还不能复原,声音有些喑哑:“你怎么过来了?”

夏章桃从她身侧进来的时候,她又问了句:“不要陪父母过年吗?”

夏章桃没急着回答她的话,喘着气将两个复古的胡桃木提盒摆在玻璃茶几上,一边将提盒中精致的小份菜端出来,一边对着时舒一顿输出:“我爸妈去陪你外公诵经祈福去了。”

时舒这才知道。

原来这些年的每一年除夕,夏章桃的父母,夏叔叔和章阿姨他们都会陪着外公一起去乡下诵经祈福。

她刚出国的那年,叔叔和阿姨去乡下诵经祈福还不敢和外公打招呼,生怕让人觉着他们是有所企图。

但谁家每到年三十出来诵经祈福啊,太容易暴露了,何况夏章桃又是古灵精怪的性子,没过一晚上就被外公识破出来了。

反正都是吃斋饭,诵经祈福,攒积善德的事儿,久而久之,倒成了年复一年的一种习惯。

夏章桃将提前做好的小份菜送进蒸烤箱加热:“今年你回来了,所以,我们分头行动,我爸我妈去陪你外公,而我来陪你啊。”

“不知道这一天你有什么习惯做的事情。”夏章桃看着时舒,停顿了一会儿,认真地道:“总之,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陪你去做。”

时舒沉默了好一会儿,发自内心地一声轻笑:“章桃,谢谢你。”

她笑起来很漂亮,像修炼了千万年的雪狐最终幻化成人形,全身上下的皮毛,她的皮肤都是雪白雪白的,灵动又鲜活。

她的五官浓烈明艳,一双媚眼微微弯起,媚而不妖,妩而含情,盼而生辉。

“谢我干嘛呀?”夏章桃走过来,揽着时舒纤细修长的脖颈儿,一股脑儿抱住:“我们是好姐妹啊。”

“你对我也超级好,我对你好是应该的。”

“抱抱你。”

“你身上好独特的清香味,不是以前的味道,你换了新的沐浴液吗?”

“你新换的沐浴液是什么牌子的?很适合你。”

夏章桃性格活泼跳脱,是爱说爱笑的性子。

这会儿,她一会儿说说这个,一会儿说说那个,倒的确让这沉甸甸的年三十,有了一些热闹的假象。

“对了,你干嘛在我直播间清空库存啊?”

时舒倒是问她一句:“哪天?”

“就之前的试驾露营,泳池派对。”

时舒想起来这事儿:“打发时间。”

夏章桃点头:“我猜也是,你买那么多你也用不上,晚点儿我帮你转赠给有需要的朋友吧。”

“嗯。”

时舒没什么胃口吃菜,她仍是半杯半杯地喝酒。

夏章桃说了,她想做什么就陪她去做,于是,她就陪她喝酒。

虽然是闺蜜,但夏章桃其实没和时舒一起喝过酒,她们待在一起时间最久的时候是初中,但那时候,还不是能够恣意喝酒的年纪。

后来,时舒虽然每年会回国一到两回,但她们约着见面和吃饭都不会特意喝酒,就算去了高档西餐厅,最多也就是小酌一杯高档红酒助兴罢了。

所以,夏章桃是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并不怎么烈的酒,怎么会醉得如此之快。

总之,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等夏章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的晚上了。

而时舒——

夏章桃揉着脑袋,费力地睁开眼睛去找时舒。

她还没醒,合衣睡在沙发上,她睡觉不算斯文,瘦直的脚踝长而纤细,横横挂在沙发扶手上,手臂松松垮垮地垫在脑袋下面。

夏章桃的视线一移,注意到掉在地上的安眠药盒和空空的酒杯,吓得一个激灵,她不会……不会是……

哆哆嗦嗦探过鼻息,呼吸均匀,又一颗一颗数过药瓶里剩余的安眠药,这才放心下来。

借酒吃药,她不要命了吗?

不过也不至于,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她应该明白自己肩上负重的责任和担子,是不允许她任何时候,自爆自弃的。

所以,难过昨天一晚上就可以。

今天要重新振作起来。

夏章桃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要命,已经六点了,她晚上还有两场直播。

顺手点开直播帐号,铺天盖地的私信中有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

昵称应该是用的实名。

徐欥:【夏老师,您好。首先祝您新年快乐,其次在这样的日子里打扰您与家人团聚,我深感抱歉。请问您从昨晚到现在有和时总取得过联系吗?】

根据徐助理的描述,他从昨晚开始就没能联系上时舒,电话、短信和微信都没有回复。

为了确认她是否是主观失联?徐助理今天一早还特意去过西山,不过西山的别墅里也没有人。同时,董事长和董助都联系不上,这样的情况先前没有发生过,他因此迫不得已打扰她。

他留了他的联系方式是1888*,夏章桃拨过去电话,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的确是徐助理本人没错。

“我给你发个定位,你到这里来吧。”

随后,徐欥的手机收到了夏章桃发来的短信。

【定位。】-

徐欥按照夏章桃发来的定位,赶到了南郊公馆。

看到停在停车位上的时舒的车,徐欥才有了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彼时,趁此期间,夏章桃已经洗漱完毕。

她等会儿还有两场直播要赶,所以,得要先走了。

她抱歉地笑笑,桌上和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春节期间,家政服务估计也不太及时,所以……”

“没关系,我来收拾就好。”徐欥礼貌笑笑。

夏章桃:“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徐欥仍是很礼貌地和她道谢:“麻烦夏老师了。”

“对了,她刚服了安眠药,一时半会儿估计醒不来。”夏章桃走出门外,又叮嘱一句:“我没看见有白开水,可能是拿酒助吞的。摸过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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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了,呼吸还在,睡得也还算不错,但你还是费心留意一下。”

听到夏章桃说,她是拿酒助吞的安眠药,徐欥愣了愣,随后,下意识地蹙着眉问:“什么酒?服用了多少剂量的安眠药?”

“两粒,正常剂量,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不可能会想不开轻生的。不过,她有失眠的老毛病,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春节前后的这段时间,她的失眠症症状会比较严重。”夏章桃指了指地上歪着的酒瓶:“酒是白兰地,至于酒的品牌,我不认识。”

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读书那会儿成绩不太理想,英文朗读和表达对我来说有点困难,你可以自己看一下,要是你也看不懂,你就翻译软件翻译一下,呐,酒瓶就横地上呢。”

“我知道了。”徐欥垂了垂眼,礼貌目送着夏章桃离开:“那您小心驾驶,路上注意安全。”

第29章

夏章桃走后,徐欥关上门。

他垂睫做了下心理建设,先前最多也就是踏入时舒的侧院游泳池,被邀请在西山的餐厅里用过早餐。

但这才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踏入时总完完全全的私人领域。

或许是和她一起露过营,为她支起过户外的洗漱帐篷,也站在洗漱帐篷外不远处,为她守护过。

又或许是在她到他的房间里兴师问罪时,见他全身湿透又心软地让他先去房间的卫生间洗澡,他为她修剪过手指倒刺和手指甲,涂抹过指缘护理霜。

也接受过她的垂怜。

她亲手给他破损的皮肤上,贴过一张创可贴。

总之,他开始真正意义上明白了,张高磊总经理那句“照顾时总可要更细致一些”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是一个助理。

一个需要抛开男女之别的顾虑做事的女总裁的男助理,只要她有任何需要,他必须在第一时间领命,包括踏入她的绝对私人领域。

以及时董面试他时,他对他的嘱托和期望,他说,请你照顾好她的生活起居。

有了先前的行为铺垫,他这一次心理建设倒也没有建设得很艰难。

徐欥做好心理建设,才重新开始打量起她的房子。

这是一套套内面积大约有200平米的平层,没有按照传统的“客厅、书房、卧室”这样的布局来装修,而是打通了一些内部结构,因此,客厅的面积足够宽敞。

她家里的装修风格和办公室的装修风格差不多少,都是深色的极简风格。

唯一让他感觉到意外的,可能是她客厅里做了满面的书墙设计,满当当的图书,就像是把图书馆搬回了家里一样。

时总和夏老师,她们使用过的面积其实也不大,不过就是围绕着沙发和茶几的一小块区域。

视线下移。

地毯上东倒西歪地躺着两个喝空的酒瓶,夏老师所说的瓶身上的英文是REMYMARTINXO,ExtraOldCognac,人头马白兰地特级干邑。

蒸馏酒工艺技术下的葡萄酒,属于烈酒范畴。

徐欥看了下酒精纯度和酒精度数,有些哑口,她们两位女士竟然喝了这么多吗?

就算是时总一杯夏老师一杯的话,那时总也还是差不多是喝了有一整瓶的量。

想到这儿,徐欥就忍不住去查看,喝了一整瓶白兰地,还有拿酒当水,送服吃药的嫌疑的时总,她的状态好不好。

倒也没有他想象中的糟糕。

沙发上侧躺着的人,她面朝着他站的那一侧。

比起平日里的清冷疏离,此刻似乎更平易近人些,睡容恬静安好,静态下,鼻尖挺翘的弧度很优越,眉骨又细又长,肤白胜雪,唇红赛朱,侧颊上醉酒的红晕像飘飘冬雪里清冽□□的一株傲梅。

她背朝着沙发里侧,仍穿着她很喜欢的黑色系列衬衫,只是,今日这件黑色的衬衫比先前穿着的要更正式,适用的场合也更严肃,更沉重。

就像……

就像刚刚去参加了一场令人绝望的葬礼。

这样的突发其想。

拧着徐欥的心脏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睡姿慵懒。

突然翻了个身,松松系着的发圈便从丝滑的黑发中脱落,长发顺着沙发的高度倾泻下来,在她丰厚的秀发就要扫到地面时,徐欥下意识伸手捞了一把,秀发落了他满手,又柔软又轻滑。

虽然没有喝酒,但徐欥的鼻间还是不可避免地灌满了酒香,似乎也能借饮一壶,品一品那,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意境。

拯救了她的头发。

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把这些头发,安放在哪儿了?

斟酌犹豫片刻。

徐欥弯腰捡起地上滑落的发圈,在她脑袋一侧浅浅绕了两圈。

专注地给她扎头发,他没太注意,胸前垂下来的领带似乎扫到她哪儿了,睡梦中的人尽管睡着了,也要伸手驱一驱赶一赶睡梦里烦人的痒劲儿,她揪住他的领带用力一扯。

突然失去重心的徐欥眼看着就要栽下去,他如果栽下去,势必就会压到她,弄醒她。

后果不堪设想。

他于是眼疾手快地抬臂撑了一下沙发,另一只手掌住领带,这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但这姿态多少有些冒犯。

徐欥稳住身体后,视线便匆匆从时舒身上移开,他感觉到后颈处的皮肤,浸湿了层薄薄的汗。

他重新站了直,顶着灼烫的双耳,将一条薄薄的被子替她遮在身上。

他开始收拾现场的狼藉。

这对于他来说显然更轻松、更拿手一些。

地毯上的黑色大衣捡起来挂在衣架上,和他的西装挂在一起,又分开些距离。

还有一袋未拆封的速食荠菜汤团。

她原本昨晚就打算吃这个吗?

散在茶几上的餐盘收拾掉,餐具洗干净摆进消毒碗柜静音杀菌消毒。

垃圾送下楼,又把地拖了一遍。

就只剩下地毯还没有处理,怕吵醒她,所以先搁置一会儿。

宿醉后的人,最好是饮食清淡,也好缓解一下胃的压力。

好在时舒在饮食上不算挑剔,只要是低糖低油,她就不会皱眉,徐欥因此有自由发挥的空间。

他走到厨房,用电炖砂锅熬制清淡的蔬菜粥。

蔬菜末切得碎碎的,粥熬制浓稠,不断地搅拌以避免粘锅和糊锅,最后再加入少许盐提味。

粥熬好了,他又将新鲜的芥菜削皮切丝儿,开水焯去大部分的苦味涩味,晾凉后,淋上热油,少许盐和油提味提鲜。

以及……这年味儿中不可缺少的荠菜汤团。

新鲜的,而非预制。

徐欥做完这一切,重新回到客厅的时候,看见时舒又翻了个身。

徐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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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了一下,试着喊了她两遍:

“时总。”

“时总。”

时舒募地睁开眼睛。

徐欥有一瞬担心,她会不会有起床气?

但其实她没有。

她睁开眼睛,浅色的瞳仁转了转圈,她似乎是在冷静地反应这是哪儿?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您醒了。”徐欥说。

反应过来以后,时舒从沙发上坐起来,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她揉了下惺忪的睡眼,许是因为宿醉,她的嗓子还有些干哑:“徐助理,你怎么在这儿?”

徐欥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首先说了自己刚才一直想说的话:“您下回,别再用酒吃安眠药了。”

时舒:“?”

时舒有点儿懵。

她什么时候用酒吃安眠药了?

她明明是……

不是。他这是什么语气?什么态度?

时舒抿抿唇,有些不满,他凭什么用管教她的语气和她说话?他是想翻身把歌唱,他要做总裁了,是么?

“我没。”时舒下意识就反驳。

像是料到她会不承认一般。

徐欥指着茶几上他暂时替她收好的安眠药瓶,似乎也讲究一个铁证如山:“我在您喝醉酒的现场只发现了酒瓶、酒杯、冰桶和两粒消失的安眠药,没有水杯、没有矿泉水,甚至连厨房里也没有您烧过开水的痕迹。”

时舒看着面前整整齐齐摆放在茶几上的瓶瓶罐罐,有些心虚地咬了下唇,徐助理很聪明呢,证据链充足,一抓一个准。他不去从事律师、检察官这种细致严谨的工作,真是可惜了。

不过,他凭什么收集证据,然后污蔑她?

他知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

他只是一个助理。

一个小小的助理。

嘶,头疼得要裂开了。

“……要什么水?”时舒哑着嗓子:“我直接吞服。”

“您先喝杯柠檬水解解酒。”徐欥递过去一杯加了柠檬片的温水,手僵在半空中:“……”

他显然没想到这个可能性。

谁吃药会直接吞服呢?

他被她的话堵住,思考了片刻,又继续不慌不忙道:“但您已经喝了那么多酒了,酒后直接吞服和饮酒吞药区别不是很大。”

时舒接过来他手中的玻璃杯,的确很渴,她饮完:“……你挺烦人的。”

被她这么一呛,徐欥又迟疑了一会儿。

但很快,他又平静地说:“虽然您觉得我烦人,但是,我想了一下,我还是要说出来。”

“喝酒以后是绝对不能吃安眠药的,这种行为不夸张地说,等同于自杀。特别是当您身边没有人照顾的时候,一旦发生休克、昏迷的情况,甚至会错过就医的最佳时机。”

昨晚喝太多了,时舒脑壳有些疼,听他说话脑袋更疼了。无奈之下,她把注意力停留在了他的嘴唇上,大脑放空着。

但……

他的唇肉薄厚适中,唇珠饱满,唇色很像新鲜樱桃汁液的那种嫩红,她看着他饱满的唇珠贴住下唇瓣又撤离又贴合,就想起这个季节的樱桃,又脆又甜又多汁。

时舒舔了下干燥的唇:“行了,我知道了。”

“嗯。”徐欥有些意外她这回竟爽快接纳了他的建议,也不知道是不是嫌他烦了所以敷衍应下?

他卡了卡壳,决定不再说这件事情:“那您现在是先洗澡,还是先喝点粥?”

“先洗澡吧。”时舒抬起手臂,鼻尖轻嗅,自我嫌弃地避了避:“我好臭。”

徐欥想起来刚才帮她扎头发的时候,鼻腔里明明是……填满了她满身的香气,他有意回避开她的空间:“那我去给您调试泡澡的水温。”

“哦,好。”

等徐欥走了开,时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徐欥是说去给她干什么来着?

调试泡澡的水温?

徐助理什么时候……

连这种事都主动去帮她做了?

时舒因此踩着他的脚步跟过去。

时舒抱臂倚着门框,浴缸的水晶置物架上,布着一个水果盘,透明花瓶里插了小束赏心悦目的白玉芍药。

一盏香薰蜡烛,微明的烛火下缓缓释放薰衣草的清香和淡淡的薄荷香气。

时舒已经可以从这独一无二的淡淡的薄荷清香中分辨出这香薰是他的手工产物了。

而徐助理白衬衫西装裤,黑色的袜子和拖鞋的条纹相间相隔,因为身高太高,他只能单膝跪地。

泡腾浴球在水中旋转跳跃释放出香气和颜色,他隔着黑色的食品级橡胶手套搅动几下浴缸里的水,体感试着水温……

他的肩胛骨线条优越,白衬衫勾勒得宽厚的肩背肌肉影影绰绰,窄线在腰腹处收紧,衬衫下摆束缚进皮带,翘臀紧致贴合……

这种身材、这种样貌的年轻男人在她的浴室里做这些伺候女人的事情,真是……

造孽。

驱散脑子里面先于二十三岁涉世未深的男生七年丰富的生活阅历,时舒出声打断他:“泡个澡,要这么复杂?”

见她来了,徐欥倒是心无杂念地站起身,手上的橡胶手套还没摘下来,他停止住动作,认真而详细地给她分别介绍起它们的功效来。

造孽。

造孽。

时舒舌尖抵了抵腮:“你平时洗澡都这么洗?”

“你一个人这么洗澡,是不是有点儿精致主义了?你一个人是不是有点儿过于注重仪式感了?”

徐欥迟疑地“啊”一声,又开始解释,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没有这么麻烦的,他只是参考了一些建议和案例后,特意为她准备的。

特意。

是特意啊。

如同一拳打在软团的吸水海绵上。

除了渗出些水来,并没有什么伤害作用。

或许是酒后的作用犹在。

“没事。”时舒感觉到咽喉有些干燥,她大步一探,揪住他的领带:“你出去吧。”

“我可以自己出去的。”

“您可不可以先松开我?”

“您今天已经勒我脖子两次了。”

“我哪里做的不对,您可以直接和我讲,但请您不要勒我脖子。”

“砰”一声,随着脖子的束缚一松,徐欥被关在浴室门外。他松掉领带,被呛到连咳几声。

“你闭嘴。”

徐欥在门外捂住嘴巴。

他重新系好领带,将白衬衫的衣领理得平整。

也终于喘过了呼吸。

过一会儿,时舒又听到浴室门被敲响。

“又怎么?”

“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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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忘记拿换洗衣服了?”

时舒咬着牙:“衣帽间。”

又过一会儿。

时舒从门缝里拿到了徐助理用手提袋装着的递给她的换衣服。

和一张。

醒酒贴片-

浴室的灯关了。

丝丝缕缕的光线昏暗缱绻,音响里传出来舒缓的轻音乐,香薰蜡烛释放出柔和怡神的香味,醒酒贴片贴在额前,沁脾爽凉。

仪式感。氛围感。他造得满当当。

时舒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要不是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机上弹出来徐助理最新发过来的微信消息,她甚至还打算再多泡一会儿。

徐欥:【您还好吗?】

徐欥:【小狗探头.jpg】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在和她往来的消息中发表情包,是一只可爱的小狗探出脑袋的动图。

他的性格乖顺,做不出来出格的事,连表情包都发的像是他的“自拍照”。

时舒哂笑一声,将小狗探头的表情包保存。

SS:【嗯】

时舒顺手又点开和他的对话框,注意力停留在和他的对话框,上面几条未读消息:

昨天18:35。

徐欥:【时总,晚上好。打扰您,请问您刚刚来过我家找我吗?】

时舒退回主页面,语音信箱有他的两则留言,还有未接电话。她回忆了下,那会儿,应该是她去给他送速食汤团的那会儿。

但他并不需要物业赠送的速食汤团,他有灵活巧妙的一双手,能现做出形状漂亮,味道正宗的荠菜汤团。

时舒重新点开和他的对话框:

今日凌晨00:01。

是来自徐助理一条发自内心的诚挚的新年祝福。

以及——

徐欥:【时总新年快乐。】

02:01。

徐欥:【您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如果看到消息的话,请您务必回复我。】

06:01。

徐欥:【一直没收到您的回复,您在西山吗?】

再接下来,就是刚才的那两条了。

徐欥:【您还好吗?】

徐欥:【小狗探头.jpg】

时舒有些意外。

他因为没联系上她,年初一的一大早还特意赶去了西山吗?

她又不是小孩子,除非是自愿,成年人哪那么容易失联?他何至于紧张到要特意跑一趟西山?

时舒放下手机,从水中起身,长腿落地,淋浴花洒的水自上而下地淋遍全身,冲干净残留的泡沫。

待时舒吹干头发从卫生间里出来,她穿了件黑色的真丝睡袍两件套,贴身衣裤是热塑封包装的一次性日抛装。

她买来出差用的,他为了不直接接触她的贴身衣物而拿给她出差用的一次性内衣裤。

准备泡澡的水,这样的事情,面不改色地做了。

但又有这奇奇怪怪的讲究。

餐桌上一碗香浓的菜粥,一叠像榨菜一样的小菜。

“徐助理,你要不要一起喝粥?”

时舒向他发出邀请。

“不用。”

徐欥表示自己还不饿。

“我还不饿,您先吃。”

鼻尖能嗅到蔬菜和少许香油的香味,清粥小菜最能勾动人久违的食欲。

时舒坐到餐桌前,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饥饿,她吸了吸鼻子:“一定是徐助理你熬的粥太美味。”

而徐助理——

徐助理本人,他正穿着他工作时的白衬衫,西装裤,弯下腰,手持地毯清洗机认真地清理地毯。

今天是田螺小狗徐助理。

好看的小狗就连拖地和清理地毯都足够养眼。

徐欥清理地毯时,从地毯的长绒里吸出条中国结挂件,他腰未抬,仍背对着她,和她说话:“您对我厨艺的期望值不能太高。”

“还有,您喝了不少酒,糯米做的汤团对胃不是特别友好,您少吃一点儿,体验过节日的气氛就好。”

“好的。”知是他谦虚了,时舒配合地点点头,却直接咬了口汤团,她岔开话题:“你早上去西山了?”

猜想她已经看过手机,徐欥将捡出来的中国结挂件摆在茶几上,手持清洗机的动作停顿了下,又继续起来手里的清洗动作:“嗯,是。”

他解释说:“因为一直联系不上您,我心里有些不踏实,所以才会在没有得到您允许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地去了西山。”

“不过也没有什么收获。”想到这儿,徐欥也会有些郁闷:“谁都联系不上,谁也不接电话。”

从昨晚到现在,二十四小时了,和她关系最近的人全都联系不上,如果不是夏老师注意到了他的留言,他这会儿有可能正坐在派出所里报案。

“报案?人口失踪啊?你至于?”

徐欥没回答,但时舒听见他叹了口气。

“嗯。”时舒埋头喝一口粥:“那你又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联系夏老师,问到您在这儿的。”

粥盛出来放了一会儿了,温度适中,香浓郁口,时舒又喝一口:“章桃?你私底下加她好友啊?”

他怎么会逾距,私底下去添加老板的朋友?

“不是。”怕她误会,徐欥赶紧解释:“是我注册了临时帐号在直播平台上私信了夏老师。”

“私信?”时舒抬眼,有些好笑:“那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分别?她私信那么多,你怎么能保证她一定能看到你发的那条?”

徐欥心虚:“可能是碰巧。”

“徐助理。”时舒突然严肃:“请你说实话。”

他只能实话实说:“我……打赏了。”

“啧,出息了,打赏女主播?”时舒:“打赏多少?”

徐欥硬着头皮:“确保能够引起她注意的金额。”

时舒:“你抢了我的榜一?”

“我怎么会?”

“哦,那具体?”

“十万。”

时舒有些意外徐助理会拿十万块钱打赏,只是因为这样做,他有一线希望能联系上自己。

时舒自然不会让至亲的人联系不上自己,她永远不会让外公和夏章桃找不到自己,但……她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个世界上,除了至亲的人以外,还会有人真正地担心她的行踪。

“十万?那你是不是存了很久?”

“也没有,昨天刚到账的一笔奖金。”

时舒不会要徐欥承担这笔费用,她拿出手机,一边给徐欥转帐,一边意味不明:“不错,你脑子还挺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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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用转帐给我,打赏是我的个人行为。”

时舒懒得和他废话:“哦,那就当是你接了一则悬赏令,你找到了人质,得到了赏金。”

徐欥抿抿唇,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清理地毯又更卖力了一些。

时舒喝完粥,徐欥已经清理完地毯。

他又将地拖一遍。

时舒坐在原地:“你很爱拖地?”

和时舒相处得久了,徐欥其实已经发现了,她其实就是个唬人的纸狐狸。

而别人口中的话题终结者,她其实只是喜欢直来直去地提问,不像别人有那么多拐弯抹角罢了。

他没那么畏惧她的身份了,相处起来比之前要自然得多。

她问什么,他好好答便是。

他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诚实地将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不必要拐弯抹角,拐弯抹角会被她一眼识破。

徐欥诚实道:“我不是爱拖地,我不知道该干什么,所以就拖地。”

“不知道干什么,所以就拖地。”时舒站起身,重复他的话:“那你继续,再拖第三遍。”

见时舒站起身,徐欥倒是有事情可做了。

他走过去,动作利落地拾走她的碗筷:“我现在可以去替您洗碗。”

时舒忍不住笑了,她也不再逗他。

沿着玄关处走直线消消食,过一会儿,她走到厨房门口,问:“徐助理,你没事干,那你要不要看电影?”

徐欥洗碗的动作一顿。

徐欥警觉。

徐欥心中警铃大作。

他记得,上回看汽车电影时,他问过她喜欢观看的电影类型是:恐怖片。

“我有很多部珍藏的影片,想和你一起分享。”

徐欥:“……”

“那我方便问问您,您今天想看什么电影吗?”

“挺经典的一部国风片,山村老尸。”

山村老师。

竟然不是他以为的恐怖片吗?

山村老师。

那是建设山村、歌颂教育的那种纪录片吗?

时舒沉默了一会儿,打破了他的美好希冀:“不是,是恐怖片。”

大概猜到他理解错了,她又补充道:“山村老尸,尸体的尸,不是教师的师。”

“哦,原来是这个尸。”徐欥呆呆地重复一遍:“山村老尸。”

他的唇线抿得紧紧的,然后,又慢慢松开:“我能再拖一遍地吗?”

“你不是也喜欢看恐怖片吗?”

如果徐欥这时候明确表示自己不喜欢恐怖片,那么,时舒肯定是不会强迫他和她一起看恐怖片的。

但,徐欥想,没有人心情愉悦的时候会断掉与外界的联系,独自喝掉那么多的酒,醉得不省人事。

所以,徐欥说出口的是——

“我的意思是,陪您看完山村老尸,我能再拖一遍地吗?”

第30章

缀满星星的星空顶,影音室所有的灯都关掉。

房间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自然光线,将观看恐怖片的那种氛围营造得足足的。

徐欥的腿刚抵上黑灰色的观影沙发,一阵凉飕飕的邪风无厘头吹了起来,随即,他耳边响起恐怖氛围的音乐,150寸的巨大屏幕上同时拉开电影的序幕。

观影沙发没有预兆地开始摆动,很像4D电影,为了让观众有身临其境的体验,根据关键情节将座椅设置了特殊的晃动或者震动模式。

恐怖片的身临其境。

光是想想,徐欥就觉得胸口有些窒闷。

【她总不能还添加了干冰喷雾的装置?】

徐欥心里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

时总她,倒也不至于,童心如此。

这么想着,眼前便突然有了仙气飘飘的视觉效果,很像西游记里的蟠桃盛会,天庭雾气缭绕。但随后,很快,仙气又变成瘴气,凉凉又漉漉的湿气扑面猛灌。

徐欥:“……”

电影屏幕上,浴室的水龙头滴滴答答。

徐欥感觉到额角有黏糊糊的液体往下滑。

电影里,四个年轻人割破手指的血液交融在混了“尸油”的水里,一饮而尽。

徐欥心下一沉。

他伸手摸了下额角的位置,又什么都没摸着。

【倘若这影片不是1999年拍摄,而是出自2023年的产物,时总恐怕还能递给他一副3D或VR眼镜,并同步播放出4D或者VR版本的恐怖片来。】

那要庆幸这部影片是90年代的产物。

徐欥探出手,决定趁时总没关注到他的时候,默默关掉时总童心未泯下的多余产物——恐怖片的“4D”模式,观影恐怖片,还是不要身临其境的好。

“怎么关掉了?”时舒一下便注意到,他关掉了她特意打开的特效开关:“不是挺有意思的么?你不喜欢?”

徐欥:“……可能是因为效果太逼真。”

时舒乐了:“那不是很有意思?代入感很强啊。”

谁看鬼片还追求代入感?

徐欥沉默片刻,又默默打开了4D模式的启动开关:“那我听您的。”

电影的开头就是一场招魂游戏。

可能是影片比较早期,其实制作相对现在的电影制作技术而言要落后许多,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说是粗制滥造也不为过。

但徐欥还是因为电影营造出来的那种诡异氛围,感觉到腿部肌肉不自控地发紧。

尤其是当观影沙发,它会不由自主地抬高臀部的高度,夹着小腿和大腿收紧。

真的有点吓人了。

“……”

随着剧情的铺开,开头那场“通灵游戏”涉及到的电影人物相继发生了意外。

徐欥在这时猛地站起身,衬衫的袖扣甩在沙发的扶手上,“啪嗒”一声,像超出了物理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某种生命突然被激活。

尽管这部老片子时舒不是第一遍看,但毕竟也隔了漫长的年份才将这部片子拿出来重温,有一些出其不意的惊悚场景早早被遗忘在了岁月里。

因此,时舒才刚刚沉浸式地往后松了松身体,就听到耳边响起楚人美毛骨悚然的笑声,而身边原本端端正正坐着的人——突然站起了身,高大的身影挡住半片光影。

她被他的举动吓了一怔:“你专心点儿。”

时舒垮着脸,一个警示的眼神看过去。

接受到警告信号的徐欥默了默,解释道:“我是打算去给您准备一些水果的。”

时舒勒令:“坐着,别动。”

徐欥只好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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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着头皮坐下来。

“哦,好。”

楚人美穿着那身经典的克莱因蓝,她的背影多次出现在水里,当荧屏外的观众已经习惯了她以背影出场,以为这就是恐怖片的最大尺度时,随后,她那张面目狰狞的脸一个放大的特写,乘其不虞地亮相在屏幕上。

徐欥原本撑在沙发软座上的手骤然一缩,紧紧握成了拳,臂与腿都是紧绷的状态。

他虽然对恐怖题材的影片接受无能,但主打陪伴的徐欥还是硬着头皮在认真地观看剧情。

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强迫症,只是因为,他坚定地认为,既然自己答应了时总要陪她看恐怖片,那就不能是敷衍,他会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情。

当徐欥的手心里攥着一层薄薄的汗时,身旁同样认真观影的时舒又突然出声:“我说得没错吧,徐助理?”

“你是不是有身临其境的感受?代入感很强?”

徐欥的手紧攥着西装裤,将它扯皱:“嗯,就是您描述的那样的感受。”

她又问:“你刚才要给我准备什么水果?”

她的声音很低,黑暗的光线中,徐欥只觉察到她一双漂亮摄人的眼睛在荧幕前闪着锐意的光。

那光里蕴藏着令人安定的力量,徐欥慢慢松开紧绷的弦,温吞开口:“您有什么比较想吃的水果吗?”

屏幕切换场景,视线忽然一黑。

时舒从幕布上移开视线看向身旁坐着的年轻身影时,场景切换完成,视线微微亮,像东方既白的光。

时舒的视线无意间再一次落在徐欥如樱桃一般红的上下唇瓣上,她于是缓缓启唇,贝齿一上一下轻快咬合:“樱桃。”

徐欥下午来的时候,买了一些水果。

其中刚好就有诱人饱满、脆嫩多汁的樱桃。

“那我去为您准备。”

“好。”

徐欥松了口气,有短暂活过来的感觉。

等徐欥准备好了水果,除了樱桃,他还搭配了玫珑瓜、进口晴王等切块,摆拼成漂亮的果盘,另外还端了杯热牛奶。

他很会生活,水果摆得漂漂亮亮。

他说:“因为您最近睡眠不太好,我自作主张将您的饮品由咖啡换成了热牛奶。”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有助于改善您的睡眠。”

牛奶对时舒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但徐助理太乖了,就让时舒忍不住又起了戏弄他的心思,她抬手勾了勾手指,徐欥意会了她的意思,端着热牛奶往前稍稍凑近。

尽管徐助理的耳朵尖已经漫成粉红,时舒仍对他刻意避开自己的距离有些不满。

她纤长的手指沿着他的领带底部缠裹两圈,轻轻一拽,就将人轻而易举地带到自己面前。

第三次了。

时总今晚玩他领带的第三次了。

徐欥肩背驼下来,伏得低低的。

他在她面前,永恒不变的末梢地位和低姿态。

时舒从他手中接过牛奶,抵在唇边抿了一口。

徐欥听见她吞咽的声音,“咕咚”短促的一声,像碎月亮砸进了琥珀色的心潭,忍不住想要弯腰捞起,却又不知道只成全了幻象。

她仍靠得他很近,她的声音低沉喑哑,她温热、冷香的气息打在他耳尖:“谁跟你说,我睡眠不好了?”

徐欥的呼吸瞬间变得迟缓:这……

他总不能出卖了夏老师。

他也不能出卖了董助。

“您是不是忘了?”徐欥眼睫毛轻颤,抖着胆道:“您酒后服用安眠药的事了?”

“啧。”

反应倒还挺迅速。

时舒抽出一些距离,定定看着他,似乎是要确认他这回又哪里来的顶嘴的好本事,但又觉得他身上那种挣脱不开的束缚感桎梏着他,逗一逗他,逼一逼他,除了涨红着脸和哑口无言,再也给不出更多有趣了。

时舒最后以一句“嗤”,结束了她的戏谑。

徐欥被她这样看着,决定偏开脸回避她的视线。

只是——

他刚向左后方转过脑袋,就看见眼前朦胧干冰雾气散尽,而楚人美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刚刚好出现在白色幕布上,放大的,清晰的……

徐欥深深吸了口气,慢吞吞地跌坐下去。

座椅两边开始摆动,晃颤得厉害。

偏偏这时候,泰然自若的时舒又要开口喊他:“徐助理。”

“嗯。”徐欥手撑着沙发,试图抵抗它自以为是的抖动,声音勉强维持淡定:“我……还在。”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吗?

徐欥的心脏开始因时舒这一句迟来的新年快乐跳跃得急促而不真实。

或许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她是在回应,0点,他发给她的那条新年祝福。

他以为她没有看见,又或者看见了没有在意,毕竟她是总裁,她根本不需要回复任何人的新年祝福,不管是群发还是私发。

他因此也从未想过,她会亲口对他说一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徐欥在心里默默地说,希望您不再受到失眠的困扰,希望您不用借酒消愁,希望您新年快乐,日常快乐。

有了前半段一顿猛烈的输出,电影接下来的后半段似乎没那么恐怖了,徐欥心中那点儿不真实感却到达了顶峰,他甚至感觉到了内心深处,涌动的暗流有着不可置信的雀跃,呼之欲出。

……

82分钟的电影播放完毕,又一阵干冰雾气缭绕之后,是恐怖电影那未尽说明的开放式结局。

时舒喜欢开放式的结局。

因为这样预示着电影的主人公有几种可能性的结局,而观影的人可以自由选择心里想要的那个答案,不会有人指着她的背影说:自欺欺人。

徐欥关掉音控,时舒用纸巾裹着一颗刚刚吐出来的樱桃籽,随口问:“好看吗?”

徐欥淡定地眨一眨眼:“还挺好看的。”

“哦,是吗?”时舒:“这部片子是很多人的童年阴影,你原来没看过?”

徐欥挠了下后颈:“我的童年比较枯燥乏味。”

“都做些什么?”

徐欥数着:“绘画,乐器,像钢琴、二胡……跨度比较大,唱歌,游泳,潜水,雕刻,手工……”

“你对枯燥乏味是有什么误解?”

“虽然看起来有很多活动供我挑选,但这些活动都是需要保持心静的自我修行。”

徐欥解释了一下,他常常从早上醒来就专注于一件事情坐到天黑,常常会产生这个世界上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的幻觉。

因此,记忆里他便觉得自己的童年生活枯燥又无味。

“或许记忆窜改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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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是真实的。”他说。

时舒想起她小时候。

如果所有的孩童将父母是否花了足够多的时间去陪伴着他们成长,作为判断童年是否有趣味性的标准,那么,她有过一段令所有孩童都羡慕的童年,无论是在二十多年前,还是在二十多年的今天。

只是——

如今,父母明明就住在隔壁,她却再也听不到他们陪伴她成长的引导。

“下次再一起看昆池岩。”时舒抬手看了眼腕表,想起徐欥的父母和兄长都在家里等他回家,也无意将他留得太晚:“你今天早点回去吧。”

“刚看完恐怖片。”徐欥:“您一个人可以吗?”

时舒笑了:“恐怖片不都是假的么?”

时舒又说,她在南郊再待一会儿,也要走的。

“您去哪里?”

“西山。”

徐欥心里也是有疑问的,大年三十,大年初一,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待着?

但徐欥最终什么也没有问,亲疏有界。

止于边界感。

“那我送您回去。”

“不用了。”时舒摆摆手:“我还要一个人,再待一会儿的。”

“好,那您有需要,再给我打电话。”-

车子开在南郊往白里弄的路上,徐欥感觉一路上后背凉飕飕的,开了暖风空调才稍稍缓解一些。

年初一,人们还沉浸在节日的气氛当中,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比较少,就将这条路营造得空旷而诡秘。

徐欥刚打开广播电台,来迫使自己的耳边不那么安静和诡异,连接汽车中控台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也是有一些吓人的。

徐欥深吸口气,接通,还没开口,就听到董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裹着耳朵传来:“找我?”

徐欥这才想起来,他因为联系不上时总,忙中逾矩,所以,电话才打到了董助那儿。

徐欥于是把找他的原因又如实说了一遍,他刚要解释他已经和时总取得了联系,就听得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的高博突然出声打断他:“她没事。”

他的声音恢复如常,他又补充告诉徐欥,工作是做不完的,建议他休假期间专心休假即可,不需要关心工作相关的人和事,这是一种精神内耗。

“少内耗,少内卷,放过自己。”

道理他都懂,但是……

徐欥想了想,便也没再多言。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

汽车停在教堂后面的停车场上,徐欥步行进入冗长的巷子,阴雨绵绵的天气冲刷干净老巷子里有人穿梭过的痕迹,回归它沉寂多年的安宁。

徐欥首先查看了一遍他堆砌的猫舍是否漏雨,猫舍跟前是否有充足的余粮。

大胆的小猫蹭一蹭他的裤腿,他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它们自行离开,偶尔也弯下腰撸一把它们厚实的皮毛。

然后,徐欥才步行回到家。

徐母徐莞然刚好准备好晚餐,徐欥认真地洗干净手,接过母亲手里的汤锅:“小心烫。”

“ππ。”徐母亲跟在他身侧和他说话:“你哥说,你去加班了?”

她的身材高挑,但还是比徐欥矮了不少,她担心儿子的工作过于劳累,不免要唠叨几句:“之前打电话给你,几次半夜了你还在加班工作,怎么大年初一又还要加班?是什么样的工作,非要过年做不可呢?”

汤锅摆放在餐桌上,因为烫手,徐欥捏了捏耳朵,话中有些吱吾。

他自己也说不清他今天的行为算什么。

要说他的行为是加班,可其实没有人给他安排过工作任务,时总并没有召唤过他,他也一直都在他的假期里。

可说他的行为不算加班,他又的确做了工作范畴之内他应该做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这层上下级的工作关系,他和时总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是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有见面机会的。

是……工作范畴之内的事情吧?

但这界限似乎也有点儿模糊。

徐欥解释不清,只道一句:“我自愿的。”

“没人说你是被强迫的。”见儿子认真,倒有种乐在其中的观感,徐母半真半假地笑着打趣:“哪儿那么乐意维护资本家呢?”

大概是又不忍看着儿子慢慢脸红的模样,她紧接着岔开了话题:“去叫你哥吃饭吧。”

徐欥松口气:“哥在哪?”

徐父徐临洵突然从门外进来,加入到母子二人之间的对话:“地下室惊现一人鱼王子在戏水呢。”

戏语中弄嘲。

没个正经模样。

徐欥踩着楼梯稳步下楼,双脚踩在游泳池边时,看见他哥徐宪瑭穿着克莱茵蓝色的泳衣泳裤,“刷”一下从水中站起身。

就……

很像刚才电影中出现的人物。

徐欥“呼”出口气,没忍住道:“哥,你看过山村老尸吗?”

“看过啊,新尸老尸千年古尸我都看过,我不但看过,我还解剖过呢。”

“要不要我给你描绘一下解剖现场?”

眼看着他又能讲出些重口味的话题,徐欥默了默,撤走了原本要丢给他的毛巾:“你还是继续游泳吧。”

徐宪瑭利落地撑起身上岸,追上徐欥,抽走他手里的毛巾:“怎么突然把我和美姨混为一谈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恐怖片产生了兴趣?我记得小时候每次喊你一起看恐怖片,你都要把自己锁起来啊。”

“生怕我给你留下什么童年阴影。”

徐欥拒绝和他讨论这个话题,加快了上楼的步伐,言简意赅地丢给他两个字:“吃饭。”

“你怎么还扯开话题呢?”

徐宪瑭追着问,可徐欥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徐宪瑭止留了步。

他得先去冲个澡。

但耳边,似乎听到徐欥浅浅笑语:“徐美姨,吃饭了。”

啧,他说谁是女鬼呢?-

大概是美姨的后劲儿太大,晚上,徐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也不知道时总睡了没,她今晚还会失眠吗?

她回到西山去了吗?

想到这儿,徐欥摸出手机,犹豫片刻给时舒编辑了条消息:【时总,晚上好。您回西山了吗?今晚您感觉怎么样?今晚的睡眠有改善吗?】

但一想到他才从时总那儿回来不久,时总白天睡了蛮久,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关怀,有些无关紧要。

像是没话找话。

她不喜欢,别人没事找事,没话找话。

他于是删掉对话框里编辑好的消息,抛开手机,双手交叠,垫在脑后,脑袋空空地仰望着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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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太漫长了,睡不着。

恰逢徐母还没倒过来时差,倒杯水喝的功夫,发现徐欥房间里的灯还开着,她敲开门:“ππ,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觉?”

“马上就睡了。”

徐母捧着玻璃杯,笑着将手探在开关上:“早点儿睡,我帮你关灯。”

“等等。”徐欥垫在脑后的手抽出来,有些无奈:“您先别关灯。”

“怎么了?”

“我失眠了。”

“是不是遇到什么烦恼了?”徐母的步伐顿住:“妈妈陪你聊会儿天?或者我去把你爸和你哥一起叫醒,我们一起陪你聊会儿天?”

“不是,就是看了部恐怖电影。”徐欥轻描淡写:“您和爸不是明天的航班吗?您先睡吧,我玩会儿手机,您别关我灯就行。”

徐母的注意力集中在他那句“看了部恐怖电影”上有些诧异,恐怖片明明是他的雷区,他不会主动去看恐怖片,他作为成年人,也没有人能够强迫他去看恐怖片,因此,他是自愿的。

她站在门边,又想起他晚饭时红了脸吱吱吾吾的模样,以及他那句“他是自愿的”,她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好。”

徐母去睡觉了以后,徐欥仍睡不着觉,双眼一闭,脑袋里便不可抑制地浮现电影的场景,脑神经突突地跳,心脏也跟着砰砰地跳。

徐欥鼓起腮帮,长长“呼”出一声。

他睡不着,索性就贴着床沿下了床。

他下楼,走进工作室,关上门。

他坐在灯柱前,打开了许久没有打开过的工具箱。木箱上布满灰尘,是外公留给他的珍贵遗物。

擦拭干净灰尘,徐欥从木箱中挑选出一块翡翠原石,红翡白肉,是很别致的一块缅料,也是很考验设计和技术的一块料。

料子不大,婴儿拳头大小,它的形状是类似于水滴的三角形,但可贵在种水和色都很特别,厚度也不错。

不过,只有根据它的形状和颜色设计出合适的图案,才能将这块料发挥出它最大的效用来。

徐欥对这块料一直没有什么灵感,直到他刚刚将它捏在手里透过光柱时,这块红翡突然有了生命。

徐欥知道,是谁赋予了它生命-

隔日,徐宪瑭起床后发现外公生前经常待着的工作室门上插着钥匙,他拧开,看见他弟弟徐欥正坐在长方形的黄梨花木桌前,认真而专注地盯着手中的一块翡翠料。

他敛敛眉,走过去:“一夜没睡?”

徐欥还沉浸在他的图案设计中,猛一抬脑袋,懵了懵,反应过来后,又重新专注于手中的动作:“嗯,不困。”

“看鬼片看的?”

“……你怎么知道?”

“我更好奇什么情况下,你会去看鬼片?”

徐欥抿起唇:“……”

见徐欥不回答,徐宪瑭又凑前:“嗯,那么让我来看看我心灵手巧的弟弟,究竟雕刻出了什么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才只是画了线稿,还没有正式开始进行雕刻。

但徐欥的画技本就精湛,徐宪瑭一眼看出他设计的灵感:“灵狐?”

“嗯。”

徐欥解释说,这块红翡白肉的料子,他一直没想到要拿来做什么,昨晚突然有了设计灵感。

“哪里来的设计灵感?”

徐欥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已没有当初给他哥介绍院子里墙绘时的坦荡。

“你看,它的颜色很特别,你再看它的形状,是最适合灵狐题材的设计选材。”

解释那么多呢?

解释得越多,就像在掩饰着什么。

“种水足,玉质冰透。”徐宪瑭打灯看了看,不动声色地在话中下套:“很漂亮啊,你准备送给谁?”

从昨晚徐欥产生灵感开始,灵感就赋予了这块红翡生命,他所有的设计灵感皆因时舒而起。

徐欥却摇了摇头:“没想过要送给谁。”

“是吗?”

徐宪瑭不太相信。

但再没再逼问,反正,日后会有答案的。

……

徐父徐母惦记着国外的生意,吃过早餐后,便打算离开澜城,回去操持他们的生意。

徐宪瑭和徐欥兄弟二人送父母去机场,父母和两个儿子拥抱告别,徐母徐莞然感性一些,背过身去抹抹发酸的眼角。

徐父徐临洵这时充当起了唠叨父亲的角色,他和两个儿子交代了些父子之间的叮嘱,又揽着太太的肩,宽慰她:“没事儿,等我们处理完生意上的事情就会尽快回国,以后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

“好。”-

设计。

线稿。

雕刻。

抛光。

打磨。

历时半个月,徐欥终于在元宵节的晚上,也就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完成了他手工雕刻制作的红翡灵狐。

“慢工出细活。”徐宪瑭端摩着弟弟的手艺,时隔了这么多年,他仍忍不住要对此赞不绝口:“落刀稳健,线条勾勒自如,层次感立体分明,是少见的好作品。”

当然,这个作品还没有结束。

徐欥的想法是将它设计成一串手持,他不会让想法落空,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他精心车出来一些红翡白冰鸳鸯色的珠子,又从中精挑细选出十八颗透手的冰珠子,有裂有棉有杂质的全都舍弃掉。

串成手持的珠子,颗颗种老,水头足,冰冰胶胶漏着光。

而跑环下面才是重头戏。

跑环下面果然扣挂了他历时半个月手工雕刻的红翡灵狐,灵狐灵秀水透,灵气逼人,下面则缀着黄红色系的流苏坠子。

那也是他用股线自己编制的。

红翡灵狐的手持作品完工后,徐欥小心翼翼地将红翡灵狐手持放进背包。

他并非没想过要送与谁。

事实上,他的设计灵感来自于谁,他便想赠予谁,徐欥心想着,时总的生日要到了。

他生日的时候,时总送给他一项游泳技能,虽然,因为他自身的原因,还没有重新获得这项技能,但……时总待他很好。

因此,她生日,他便想将他自己手工雕刻的这串翡翠手持送与她。

这世上应该再也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佩戴它。

因为它,是他为她量身定制的。

但……徐欥很快又陷入了对自己信心的缺失中,并感觉到了一股无力的挫败感。

时总好像没有佩戴手持的习惯。

她肯定不喜欢。

时总她,好像什么也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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