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讨论学问般光风霁月,从容不迫,道:“谢店家吉言。内人被雨淋湿了头发?,有劳店家烧些热水送到客房。”
店小二忙不迭应下,殷勤地送他们上楼。等关上房门后?,明华裳解下被打湿的披风,无语道:“你?乱说什么,我们又不是真来看蜀绣的,你?买这些做什么?”
他们此行伪装成一队来益州购置蜀锦的商人,明华裳借着采购的名义在街上明察暗访,并?没打算真的买,但李华章听锦缎庄的人介绍过后?却?突发?奇想,执意买下了一匹锦缎,还正是李锦庄声?名在外的石榴纹。
因为还在给太上皇守孝,李华章挑了匹低调的堇青色锦,然而哪怕如此,上面饱满丰硕的石榴子也够彰显寓意了。明华裳一路尴尬得不行,李华章这个罪魁祸首却?气定神闲地给手炉里添了炭,放到明华裳手里,不慌不忙拉着明华裳坐下:“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明华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们连韩颉的影子都?没摸到,还想着回去呢?”
长安总部有各分舵地图,他们知道益州哪些地方是玄枭卫据点,包括他们今日去逛的锦市,附近就有玄枭卫联络点。
但知道地方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各联络据点明面上都?在开门做生意,他们空知道位置,不知内部人手和运行方式,并?不能从根本上动摇韩颉的地位。
李华章对此却?很?淡定,他仔细为明华裳暖手,说:“韩颉不是蠢货,我们这几日扮做客人踩点,我们把地形摸得差不多了,想必韩颉也知道我们来了。躲猫猫的游戏再玩就没意思?了,接下来不如撕破窗户纸,邀韩颉出来聊一聊。”
李华章对捅破窗户纸总是如此热衷,明华裳默默挑了下眉,道:“你?就这么相信韩颉?”
“当然不信。”李华章说,“所以你?先带着虎符和人手出城,如果明日酉时我还没出来,那就说明韩颉已?生二心,你?带着人赶紧回雍州,调兵围剿益州。”
明华裳的脸色沉下来:“那你?呢?”
“我得去见他。”李华章目带歉意,却?十?分坚定地对明华裳说道,“以我对韩颉的了解,他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但我得防着最坏情况。如果他不相信太上皇遗诏,甚至对大唐起了反心,我决不能让你?和玄枭卫虎符落在他手里。但如果,他只是不知道太上皇最后?改变了心意,一心为太上皇复仇,我们也不能冤枉忠臣。”
明华裳问:“你?觉得他是忠臣?”
“这世上,有人忠君,有人忠国,无非是求同存异,无愧于心。”李华章望着明华裳眼睛,认真道,“我和他道不同,但是,我想给他一个机会。”
明华裳心里叹息,他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好?,他想给韩颉一个机会,然焉知韩颉是否想做一个忠臣?如今则天皇帝离开人世,再无人能遏制韩颉,韩颉完全可以带领玄枭卫残部在益州占山称王。现成的权力在手,谁愿意急流勇退,低头听曾经的下属领导呢?
现在不挑明,双方都?可以装聋作哑,如果李华章挑明了问韩颉,那就是逼韩颉表态。韩颉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对李华章不利,甚至抓住李华章威胁朝廷呢?
这些道理李华章不是不懂,但他始终践行君子怀德,与人为善,他的原则不允许他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给人判死刑。明华裳知道,若她用他们的感情逼迫李华章和她走,李华章不舍得拒绝,可是,那他就不再是李华章了。
明华裳反握住李华章的手,说道:“好?,既然你?信他,那我也信他。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李华章心里一惊,矢口否决,“你?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万一他就是一个不择手段、野心勃勃的人,你?留在城中,岂不危险?”
“那你?就不危险吗?”明华裳执拗地看着他,说,“我陪你?一起面对,如果韩颉真有二心,有我在,撤离的时候至少能多一人掩护。我们拉过钩的,无论是生是死,都?在一起。”
李华章嘴唇微动,他对自己可以大义凛然,但面对明华裳,却?总控制不住自己的私心。他看着明华裳清澈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突然紧紧抱住她,埋在她颈边,低声?道:“好?。”
生同衾,死同穴,无论是生是死,他们都?在一起。
明华裳最初想陪李华章一起去见韩颉,两人商量过后?,各退一步,明华裳带着虎符和人手撤去城门附近,李华章单独去见韩颉。如果他成功劝降韩颉,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自然是最好?的情况;如果韩颉不肯放下屠刀,那他们师徒就只能兵刃相见,明华裳派人去接应李华章,同时把守着退路,不至于被人瓮中捉鳖。
李华章在联络点给韩颉留信,约定十?四?申时蓬莱茶楼相见,两人都?不带任何侍卫和武器,君子协定,单刀赴会。
很?快到了约定的时候,明华裳看着李华章长身玉立,轻轻松松,当真按照协定孤身赴约,忍不住道:“要不你?带几个人,埋伏在茶楼周围,万一有什么意外,好?歹有个照应。”
“不必。”李华章说,“是我发?起的邀约,说好?了谁都?不带武器和侍从,我自然要以身作则。”
明华裳还是不放心:“可是……”
“裳裳,相信我。”李华章走近,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低不可闻在她耳边说,“人都?留给你?,虎符也留给你?,我带一块假的去见他。如果酉时我还没回来,不要犹豫,立刻带着人出城。”
明华裳眼眶有些湿,她环臂抱住他脖颈,用力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说:“答应我,安全回来。”
李华章摸了摸她的头发?,深深抱了她一下,就强迫自己放手:“好?。”
第?一批人已?经乔装成百姓,陆陆续续散布在城门了,明华裳带着剩下的人走,李华章按照计划出门。隐藏行踪是玄枭卫的基础课,他走出明华裳的藏身点后?,在四?周闲逛,等确定身后?没有跟踪之人后?,他才往蓬莱茶楼走去。
李华章从不迟到,今日他来的比约定的时间早一刻钟。他刚踏入茶楼门槛,就意识到周围有埋伏。
看来,韩颉并?没有遵守君子协议啊。
李华章像没发?现一般,闲庭信步走到包厢坐下,拂袖烹茶。他碾茶、加水的动作行云流水,不疾不徐,看不出一点紧张。
仿佛现在孤身深入敌营,被众多暗箭瞄准的人,并?不是他。
韩颉也没想到李华章竟当真单刀赴会,有没有带暗器不好?说,但茶楼周围一个埋伏都?没有,韩颉都?不知该说他胆大还是该说他傻。韩颉藏在暗处,默默看了一会,对手下说:“你?们继续盯着,我下去会会他。”
手下听后?有些惊讶:“统领,您岂能以身犯险?”
“无妨。”韩颉淡淡说,“他都?来了,我若不出现,显得我怕他们。你?们仔细注意茶楼周围的路,尤其注意一个长相很?甜美、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女子。如果她出现,立刻放信号弹,关城门。”
“是。”
水沸了一回,李华章加第?二遍水的时候,门被人推开了。李华章抬眸瞥了一眼,镇定自若放下茶瓢:“你?来了。水刚沸了第?一次,再不来,茶就要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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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颉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慢条斯理烹茶,道:“雍王好?气度,这种时候,依然有心情喝茶。”
“这是你?教我的,不动声?色,言出必行。”李华章翻开两个茶盏,用帕子垫着茶壶柄,茶水汩汩注入盏中,“请。”
韩颉看着瓷盏中碧绿色的茶汤,没有动,慢慢道:“我记得,我从未教过言出必行。只有那些迂腐的圣贤书,才会这样说话。”
“不,你?教过。”李华章端起一盏茶,他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地匀称整齐,按在茶盏上,似乎比瓷器都?要名贵。他吹散茶雾,轻轻呷了一口,道:“当年,是你?告诉我,不要拿官场那一套对自己的队友。他们是能帮我杀人的矛,也是关键时刻能救我性?命的盾,我可以不相信自己的家人,但可以放心将?后?背交给队友。你?教给我的术虽不同,但究其背后?的道,亦是言出必行。”
韩颉听罢静了一会,慢慢拿起另一杯茶,端在指尖把玩。他嗅了嗅茶雾,由衷赞道:“好?茶。你?妹妹素来不耐烦侍弄茶,你?却?相反,难得。”
他突然提起明华裳,李华章捏着茶盏的手指猛地缩紧,指节都?几乎泛白。他稳住心绪,还是按照自己的步调笑了笑,道:“她并?非不耐烦,只是懒。若煮好?了给她,她还是乐意尝试的。毕竟,有舒服日子不过,谁愿意自找麻烦呢?”
韩颉挑眉笑了笑,点头道:“此言有理。但如果,你?们的舒服日子,却?是别人的麻烦,你?说,这麻烦,找还是不找?”
两人你?来我往一语双关,渐渐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李华章缓缓摩挲茶盏,说:“我们头顶一样的天,脚踩一样的地,便有不同,无非是智者?乐山,仁者?乐水。何至于到非你?即我、不死不休的地步呢?”
韩颉看着他淡淡一笑,轻飘飘道:“大概因为,你?姓李,而我只是一介平民。若非则天陛下,我早在十?七年前就会冻死街头。这条命是武家给我续的,我活着一日,就该向武家报一日的恩。”
“武家?”李华章反问,“你?效忠的人,究竟是则天陛下,还是武家?如果你?报恩的对象是武家,那则天陛下亲自下令恢复皇后?尊号,与高宗合葬乾陵,算是半个李家人,剩下的武家人中,魏王已?死,那你?要报效的对象,就是梁王了?”
韩颉嗤笑一声?,虽然他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他十?分看不上太上皇那两个扶不上台面的侄儿,道:“我这人没什么道德观念,只知道有恩要报,有仇必杀。至于什么家国大义,我是一向不懂的。我不信别人说什么,我只信我看到了什么。”
“那你?更要听听则天陛下的遗诏了。”
李华章放下茶盏,正襟危坐,肃容道,“陛下死前命我给你?传口令,停止一切行动,日后?任何调遣,皆听从虎符号令。”
“虎符?”韩颉眯眼,看着李华章的眼神倏地变了,“你?拿到了虎符?”
“是则天陛下传给我。”李华章知道此刻一定有无数张弓拉满了,但凡他稍有异动,就会被射成筛子。他无视剑拔弩张的气氛,依然注视着韩颉,气定神闲道:“你?既然听令于则天陛下,自然明白陛下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韩颉,我向你?允诺,我之前的话依然作数。只要你?放下屠刀,不会有任何人被牵连,每个人都?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我相信,好?好?过日子是所有人的期望。家和国,不该成为对立;报恩和道义,也不该对立。”
两人的谈话越来越直白,回旋余地也越来越小。韩颉冷笑一声?,袖中的手攥紧了刀柄,随时准备动手:“这么说,我竟成了坏人。可是,当时只有你?在场,你?们李家人最是团结,谁知道是不是你?为了让李家坐稳江山假传圣旨,甚至,是你?杀死了陛下。”
李华章听到韩颉的回话其实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其实是韩颉自己生了反心,如果这样,无论他说什么都?没用。但韩颉怀疑的是太上皇的遗诏,那就说明至少现在,韩颉没有生出自立的念头。李华章心如平镜,因为他问心无愧。
李华章说:“则天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若非她自己想通,仅凭我,有能耐在她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全须全尾拿到虎符吗?她是个帝王,我恨她杀我亲族,却?承认她身为帝王的功绩,若非如此,我不会去上阳宫侍疾。如今她已?经病逝,她愿意以大唐皇后?的身份下葬,我们这些晚辈也愿意保留她的帝号,以帝王之仪供奉她。如今她已?身死,她和李家的恩怨也俱烟消云散,等再过些年,后?人说起她,恐怕根本不会在意她是周朝的帝王还是大唐的帝王。因为她和李唐,早已?如手心手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可分。”
李华章看似在摆大道理,其实隐晦地点明了好?几桩利害。首先,在位李家人都?是则天女皇的嫡亲血脉,反皇帝,就是反女皇;同样的道理,皇帝也不可能废去女皇的帝号,因为这样一来他自己的皇位也得位不正。
只要后?世帝王会继续供奉则天大圣皇帝,那供奉的到底是周皇还是唐皇,又有什么区别?再者?,女皇生前就已?经决定还政于唐,李旦是女皇亲自接回来册为太子的,李华章是女皇亲封为雍王的,她被推翻后?想政变复国才是不清醒,她真正的政治理念,一直都?是传位李家。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些话是李华章说出来的。如果李华章没有去给女皇侍疾,或者?侍疾一个月女皇就死了,无论李华章说什么韩颉都?不会听。但李华章在上阳宫待了六个月,他若真想暗杀女皇,要动手早该动手了,没必要等六个月;能在一个年老?体衰的病人身边照顾六个月,就算他是装出来的,也够了。
韩颉明白,李华章说的话,极有可能真的是女皇临终前的嘱托,别人不好?说,李华章的人品他还是相信的。但韩颉作了太久间客,生性?多疑,他道:“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话?把虎符给我,如果虎符是真的,我就信你?。”
李华章眸光清凌凌的,断然拒绝:“不行,虎符乃是玄枭卫的信物,绝不会交到第?二人手里。若你?对玄枭卫有二心,偷换了虎符,该如何?”
若明华裳在这里,定然要被李华章吓死,因为他身上根本没有虎符,怎么还敢如此强硬?
但韩颉反而信了。如果李华章妥协,韩颉定然怀疑他的虎符是怎么来的。但李华章的神情大义凛然,拒绝得毫不犹豫,若非心里有底气,不敢如此强势,韩颉倒相信虎符是则天皇帝传给他的了。
李华章见韩颉态度软化,知道自己这一步险棋走对了。他平静喝了口茶,内心十?分坦荡。
因为平日声?誉太好?,哪怕他在关键的几次都?说谎了,仍然没有一个人怀疑他。
无论是明华裳,还是韩颉。
李华章无辜地叹了声?。
只要态度谈妥了,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李华章抓住主要脉络,其他细枝末节都?由着韩颉,很?快,在两个当事人的默认下,一场兵变就消弭于无形。
李华章记得和明华裳约定的时间,他见天色变暗,渐渐接近酉时,就提前告辞。他走出去时看到外面埋伏的人,依然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穿过刀山剑林,捡起自己立在门边的伞。他弯腰时,埋伏的人以为他要偷袭,不由朝后?退步,李华章像察觉不到一样,撑着伞,头也不回走入茫茫雨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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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众人看着雨中那道逶迤挺拔的青色背影,俱被李华章的气度折服。
原来这就是大唐雍王。果然雍容华贵,不同凡响。
李华章姿态从容,在外人看来闲庭信步,实际上他心里一直琢磨去哪找匹马来。若就这样走过去,迟到不说,衣服都?要湿了。
虽然他不在意外在,但也不能衣冠不整出现在明华裳面前。他可记得中秋时明华裳喝了酒,意乱情迷中吐露了真话,说最喜欢二兄好?看。
第?二天她清醒后?,找补了一大堆,诸如仰慕李华章才华人品之流,李华章都?不怎么信。
他的妹妹好?逸恶劳,最不耐烦动脑子,对枕边人的审美,也十?分肤浅。
李华章想起明华裳,凌厉清明的眼眸不自觉变得柔和。凄凄冷雨中,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李华章执着伞抬头,看到一袭碧影由远及近。她看到李华章后?立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华章面前:“你?怎么在这里?没事吧?”
李华章看到她衣服上全是雨滴,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将?伞移到她身上:“我没事。你?怎么连件蓑衣都?不披?”
明华裳越临近酉时越焦灼,她实在受不了了,留了一半人接应,带另一半人回来找李华章,哪有心思?穿蓑衣。她见李华章确实没事,终于能放松一直吊在心头的那口气:“吓死我了,幸好?你?没事。”
李华章笑着拥住她。其实现在还没到酉时,就算到了酉时他没出现,她也不该回来,真正深明大义的做法应当是带人离开,保存实力。可是,怀中就是她,谁还会在意大义呢?
爱,本身就是不理智。
明华裳见李华章安安稳稳出现在这里,就知道他成功了。明华裳没有问韩颉在哪,挽着李华章的手往外走,抱怨道:“益州好?冷啊。我原来以为南方比关内暖和,冬日应当好?过,如今才知道下雨的冷可比下雪难熬多了。我们快点回长安吧。”
李华章温声?应着好?,两人正在说话,忽然一个黑衣人快步朝他们跑来,身上做着玄枭卫打扮。
李华章和明华裳都?意识到出事了,两人停止说话,方才轻松愉悦的氛围荡然无存。黑衣人停在李华章面前,双手呈上一封密信,李华章打开信封,才扫到第?一句,脸色就难看起来。
明华裳余光瞥了眼,见最上面写着——
“十?二月七,太子谋反,逼宫玄武门……”
十?二月初七,已?经是七日前的事情了。
第177章立功
八日前。
明华裳传来那条奇怪的口信时,任遥本?没有多想。明华裳和李华章这半年一直待在上阳宫,对长安的状况体验不深,然而在任遥看来,这段时间长安每一日都不太平。
太上皇退位后,皇帝猜忌太平公主、相王,韦后大肆揽权,纵容梁王父子在朝堂中安插自己人,安乐公主日日想着做太女,和太子针锋相对。幸亏太平公主和相王屡次退让,这才没有?闹在明面上。
但是太平公主和相王乃是神龙政变的功臣,谁甘心被几个小孩子踩在脸上?如今长安看似万众归心,藩邦朝贺,但底下早已暗流涌动。
神龙政变后,任遥原指望跟着李华章立份大功,以?慰父兄在天之灵,同时也证明给任家那些旁支看,她一个女子,照样可以?光耀门楣。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华章确实立功了,奈何功劳大过了头,反而被皇帝猜忌功高盖主。连任遥这个跟随者也跟着遭殃,莫说升官,连问津者都少。
任遥继续干着执勤、巡逻的差事,春去秋来,日复一日。任遥终于明白祖母的话,做官不是仅靠练武就?能解决的,她枪练得再好,在官场中也无济于事。
真实的官场,和她想象中光宗耀祖、征战沙场的样子远之又远。哪怕她屡立奇功,破格封侯,也不过是长安中小小的一颗螺钉。
好在还有?江陵和她插科打?诨。江陵进官场是听他父亲安排,无所谓升不升官,受不受重用,如今被冷遇了他也不在乎,还是笑?嘻嘻地呼朋唤友,吃吃喝喝。身边有?这么一个没脑筋逗趣,慢慢地,任遥习惯了枯燥清苦的羽林军生活,甚至觉得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今日江安侯府设宴,则天皇帝丧期内,本?不应大兴宴饮,但恰逢江安侯寿辰,江府还是设了道小宴,只邀亲近的人家来。江陵早早就?告了假,他再三叮嘱任遥今晚务必去江府赴宴。任遥嘴上没答应,但巡逻结束后,她马上就?收拾东西,打?算先回家换身衣服,再去江安侯府。
毕竟是江陵父亲的寿辰,她穿羽林军的衣服去,太失礼了。
任遥着急离开,抄小路出北衙。路过一堵墙时,她无意?听到墙后有?人说话。
隔着风声,对方?的声音朦朦胧胧,听不清晰。任遥隐约听到左羽林大将军的声音,这是他们?的顶头长官,任遥下意?识停下脚步。
墙后的声音时断时续传入她耳中:“梁王父子弄权,霍乱宫闱,无异于二张兄弟。太子欲斩杀韦皇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等,以?正朝纲。神龙年雍王亦是靠出其不意?逼则天皇帝退位,雍王能做成?,太子比雍王更名正言顺,怎么做不成??你我戌时响应太子,带兵冲入玄武门,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另一道声音听起来似有?些犹豫:“可是,这可是谋反,一个不好是要杀头的……”
“哪有?什么造反,我们?是奉太子诏令,入宫保护圣人。成?大事者岂能畏首畏尾,太子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若是成?了,日后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后面的声音转低,喁喁不可闻。任遥狠狠吃了一惊,她飞快扫过周围,见?没人看到她,赶紧放轻脚步后退。
最初的震惊过后,任遥的脑子很?快就?冷静下来,她疯狂又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造反,而是功劳。
依安乐公主的跋扈,太子能忍下去才是奇迹,她只是没想到,太子居然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看起来,太子打?算效仿李华章的路子,策反羽林军中高层将领,发动兵变,突袭玄武门。只不过李华章的手段要隐秘精密地多,太子起事当日才来拉拢羽林军将领,似乎有?些操之过急。
不过听说安乐公主越来越频繁地游说皇帝废太子,立她为太女,前几?天韦后甚至提出则天皇帝是女子,奉灵的人理应也是女子,应该让安乐公主主持则天皇帝祭典等话。皇帝没有?表态,但是,若真让安乐公主在众节度使和藩邦使者面前主持祭礼,何异于废太子,立太女呢?
太子因此急了,想要先下手为强,也不难理解。
任遥离开北衙,顾不上江安侯府的宴会,不假思索往雍王府跑去。但是她在门口再三陈明有?要事和雍王相商,雍王府的门房都不放她进去。
任遥没办法?,只能给明华裳、李华章留了口信,很?不甘心地离开。她站在街头,看着往来人潮,觉得无比茫然。
李华章和明华裳不见?她,这么大的事情,她还能和谁商议?
回府告诉祖母?祖母定会让她明哲保身,莫管闲事,明知宫变而不作为,任遥不甘心。去找谢济川?那个狐狸没一句真话,她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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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他。或者去和相王、太平公主通风报信?
任遥看不上告密的行为,何况,没有?李华章,她也见?不到太平公主、相王本?人。进宫告诉皇帝、皇后也不妥,那毕竟是当朝太子,她没有?证据,怎么敢诬陷太子造反?
任遥左右为难,这时一个人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任遥意?识到自己在想谁,简直惊骇。
她在做什么?她不忿男子天生有?继承权,而女子只能嫁人,所以?从小苦练武艺,一心证明她不比男儿?差。她好不容易成?了侯爷,怎么能自甘堕落,遇到事情去找男人拿主意??
她是平南侯,是任家唯一的顶梁柱,她绝不会像闺阁女子一样甘于做金丝雀,她这一生绝不会成?婚生子,更不会听男人的话。
任遥咬牙,将江陵的脸从脑海中赶出去,背朝江安侯府,头也不回向?宫城走去。
任遥再度回到北衙,和同僚换了班,去宫门守夜。这在军中是常有?的事,谁临时有?安排,便会和同僚调换执勤日子。另一人听到任遥愿意?替夜班,当然求之不得,很?痛快就?答应了。
任遥沉默地拿着武器,去宫门戍卫。走前,她看着在营地内清点?人数的左羽林军大将军,仿佛在看现成?的功劳。
江陵是江安侯的儿?子,一生下来父亲就?替他把路铺好了,可是她不一样。她走到这一步已经牺牲了太多,她没有?退路,必须取信于当权者,保住平南侯府。
或许太子看到李华章从玄武门攻入宫城,成?功逼则天皇帝退位,他就?觉得他也行。正因如此任遥才确信太子成?不了事,太子连玄枭卫的存在都没有?摸到,竟然就?敢学人逼宫。李华章一直很?坚定地支持皇帝继位,哪怕皇帝猜忌他,他也从未动过起义的念头,所以?李显这个皇帝,必然能坐得长长久久。
胜利者已定,她要帮谁,已毫无疑问。任遥默默对李华章、明华裳道了声抱歉,并非她背信弃义,她提前通知过他们?,只是他们?不肯见?她。李华章有?雍王封号在身,这辈子不会过不下去,但她不行,她背后是平南侯府,她不能后退。她必须立功,李华章和皇帝是亲人,应当不会在意?她讨好皇帝、韦皇后的。
她没得选择。
任遥装作照常巡逻,寻机在身上绑满了武器,静等戌时到来。冬日的天黑得很?快,夜穹深不见?底,稀疏的星光下,有?的人家在吵架,有?的人家在为明日的食物?发愁,也有?的人家,在歌舞美酒中纵情享乐。
任遥刻意?不去想江安侯府及江陵现在在做什么。太子的目标是皇宫,不会对其他地方?下杀手,只要她解决了太子兵变,她能得到功劳,江陵能安安稳稳为父亲过完寿辰,祖母能无惊无扰睡个长觉,李华章和明华裳也能平静过他们?的二人世界。没有?任何人的利益受损,一切都是最好的。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任遥忍不住又瞥了眼时辰,目露不解。
说好了戌时起事,如今已经戌时两刻了,怎么人还没来?
莫非他们?察觉事情败露,取消了计划?任遥抿住嘴,心里既茫然又不甘。
人生是不是越求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她那么想立功,极力想证明自己可以?支撑任家门庭,偏偏每次都在距成?功一步之遥的时候破灭。任遥正在丧气,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喧哗声。
任遥心神一凛,霍得抬头,看到一群黑影簇拥着一个人涌向?玄武门,星星火把点?缀其间?,任遥甚至看到了刀尖上未干的血迹。任遥心里狠狠一惊,是谁的血?
太子不是要逼宫吗,为什么迟到了这么多,还中途拐弯去杀了人?
守宫门的羽林军意?识到不对劲,领头的连忙下令结阵,所有?士兵聚拢守在玄武门前。任遥混在守门的士兵中,听着太子威风凛凛让他们?放下武器,暗暗估算太子的兵力。
和李华章当初精心策划的兵变不同,太子带来的人多是多,但太杂乱了,所有?人挤在一起,毫无章法?。兵精贵不精多,这种时候人多,可未必是好事。
太子带来的人是羽林军,守宫门的也是羽林军,双方?看着对方?阵营里相熟的脸,都有?些迟疑。守宫门的将军听到太子是奉圣旨行动,态度渐渐动摇,任遥猛地一声暴喝:“我等乃天子亲兵,只听圣上号令。太子殿下说是奉圣人旨意?,可是如今天黑,谁知是不是真的圣旨。太子若真有?急事,不如暂回东宫,明日去面见?圣人。晨鼓响前不得开宫门乃是规矩,恕臣不能放太子入内。”
任遥态度坚决,声音洪亮,守城的羽林军都受到鼓舞,一步不肯退却。太子见?事情发展和他想象的不一样,有?些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这边拉扯中,太极宫已经被惊动了。皇帝、韦皇后在太监的扶持下登上玄武门,皇帝看到城下的阵仗,还有?什么不懂的,怒喝道:“逆子,你要做什么?”
任遥见?观众已经到位,知道立功的时候来了。她身先士卒冲向?太子阵营,吼道:“太子谋反,擒拿逆贼,保护圣上、皇后!”
皇帝和韦皇后站在城楼上,只看到一道身影格外英勇,悍不畏死冲入造反队伍,一杆银枪舞得虎虎生风。太子原本?就?是庶子,虽然撞了大运被封为太子,但他没有?任何理政经验,兵变全靠一腔仇恨和想当然。他既不懂怎么管人,也不懂怎么做事,被人一冲就?胆怯了。
太子没及时稳住人心,下方?被煽动造反的士兵很?快慌了,没一会就?溃不成?军。任遥一直拿李华章来预设太子,一交手才发现太子比李华章差远了。她心中大定,乘胜追击,大喝一声追着残寇而去。
·
江陵今日本?打?算正式将任遥介绍给父亲和继母,为此他特意?换了身衣服,精心整理了仪容。但他在府中左等右等,都不见?任遥出现。
江陵心中无比失望。但他马上说服自己,说不定是她执勤后太累了,所以?直接回府歇着了。毕竟如今天寒地冻,羽林军要巡逻全城,定然十分辛苦。反正他爹就?在这里,大不了改日再介绍,总不能累着她的身体。
江陵强压着失落,回到宴席上,听继母和弟弟给父亲祝寿。江安侯哈哈大笑?,他余光扫到江陵,问:“江陵,你说给为父准备的惊喜,现在在何处?”
江陵怔了下,笑?着道:“爹,我还没准备好,等改日再说。”
江安侯神色明显阴沉下来,江安侯继室笑?盈盈道:“侯爷,世子有?这份心就?够了,何必强求?二郎,快把你给爹爹写的祝寿辞拿上来。”
一个少年捧着自己写的字,稚声稚气祝江安侯福禄延绵。江安侯看着乖巧聪慧的幼子,很?快喜笑?颜开,笑?着将儿?子抱在自己膝上:“二郎字写得这么好,真是勤勉好学,不像你那不成?器的兄长。”
江陵笑?容微滞,垂下眼睛喝酒,就?当没听到父亲下意?识的话。这时管家飞快从外面跑进来,附在江安侯耳边说话。
江陵在玄枭卫学过唇语,几?乎同时翻译出来,太子率左金吾卫、左右羽林军兵变,意?图逼宫。只不过他们?在往玄武门行进途中,太子想起安乐公主呼他为奴,要先去梁王府杀安乐泄愤。没想到安乐公主今日宿在宫里,恰巧躲过一劫,梁王父子,也就?是安乐公主的公公和夫婿,没跑出去,被乱刀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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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
江陵在心里“啊”了一声,有?些难评。皇帝这一窝可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皇帝倒霉了半辈子依然没有?学聪明,他生出来的儿?女更是一个比一个蠢,偏偏自我感觉良好,一个野心勃勃想当太女,一个都打?算兵变了,竟然还能中途拐弯,先去杀仇人泄愤。
听到太子半途改道,江陵就?知道太子此次行动必败。显然江安侯也没把太子当回事,他命人撤去酒宴,不断派人出去打?探消息,毫无外面在发生政变的慌张。
慌什么呢?就?凭皇帝剩下的儿?子,根本?没法?和太平殿下抗衡,他们?父子越相残,对太平殿下越利好。等着就?是了,江安侯巴不得太子杀了安乐公主,韦皇后再发怒杀掉太子,最好再多牵连几?个皇子。
韦皇后这等二流人物?,竟也想效仿则天女皇,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命。
过寿的松快没了,但江安侯府内也不怎么紧张,江陵百无聊赖等着外面杀出最终结果。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在他视如乐子的故事中,竟然听到了她的名字。
“任遥?”江陵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大,难以?置信,“昨夜根本?不轮到她守城,她怎么会撞上太子谋反?”
第178章轮回
天明时分,晨鼓按时响起,回?荡在长安城上空。各宰相在承天门等候上朝,得到了昨夜动乱最终结果。
太子?李重俊与兵部?尚书通谋,矫诏命左金吾卫大将军、左右羽林军大将军发动兵变,围攻梁王府,趁乱杀梁王父子及幕僚十余人,又命人分兵守宫城诸门,太子?亲自率兵围攻玄武门,欲以下犯上,对?皇上、皇后不轨。幸而皇上天命所归,深得民?心,皇帝和韦后登上玄武门,怒斥太子?不忠不孝,士兵纷纷归顺,杀太子?党羽于城楼下,余党溃散。太子带下属百余骑从肃章门出长?安,奔终南山而去。
众相听到太子?谋反,眼眸动都不动,唯独听到梁王父子及党羽皆死于昨夜动乱,才终于掀了下眼皮。
前方传来鸣鞭声,众臣停下说话,肃容静立。他们垂着眸子?,看似在耐心等待,实则都在心里盘算接下来的局势变化。
没人把?这场过家家一样的兵变当?回?事,但是太子?杀了梁王父子?,倒不失为一个意外之喜。
梁王父子?死了,武家的势力失去顶梁柱,崩溃近在眼前。朝中会有一大批肥缺空出来,不知道?,接下来是谁能乘上快风。
早朝上,果不其然今日的主题是太子?谋反。皇帝怒斥太子?犯上作乱,下令废李重俊太子?封号,命羽林军去终南山搜山,速将其捉拿归案,以慰梁王父子?在天之灵。
皇帝一口气发落了好些人,昨日胆敢跟随废太子?造反的通通抄家流放,好些人家哪怕没有参与谋反,只是前段时间和东宫走得近的,也都遭了难。
皇帝处置李重俊这个儿子?不留情面,对?小女儿安乐公主却十分怜惜。他很是安抚了一番死里逃生、不幸丧夫的安乐公主,赐下大量田地珠宝,下令大办梁王、梁王世子?的葬礼。安乐公主正值妙龄,年纪轻轻就?守寡也不合适,等安乐公主缓过丧夫之痛后,皇帝还要再为安乐公主挑一名合心合意的驸马。
皇帝此番表态,让许多有儿子?的人家活动起心思。皇帝如此偏宠安乐公主,连太子?都说废就?废,说不准日后真要出一位太女?安乐公主本身就?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若是做了她的驸马,江山美?人岂不尽在掌中!
罪行清算过后,就?该褒奖功臣了。昨日护驾的羽林军都得到封赏,其中平南侯因守城有功,英勇杀敌,被皇帝特意叫出来表扬。任遥在众人的注目中叩谢皇恩,这还没完,等早朝结束之后,韦皇后又派人来传她,亲切询问?她读什?么书、习什?么武。任遥如实回?答,韦皇后越听越满意,大手一挥,又给了她一波赏赐。
任遥还没回?府,她英勇救驾的事迹就?已经传遍长?安。她从宫里出来后,曾经隐形人一样的她仿佛突然显眼起来,同僚们纷纷上前向她道?贺、攀交情。任遥看着这些人的嘴脸,只觉得意兴阑珊。她推掉所有应酬,以给长?辈报平安之名,独自回?平南侯府。
她走在路上,一心想着待会要怎么和祖母说,祖母知道?后会不会为她骄傲。她心中正在忐忑,一抬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圆领袍,靠在平南侯府前的石狮子?像上,似乎已等了很久。他瞧见她回?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慢慢站起来。
任遥习惯了吊儿郎当?的江陵,突然见他这么正经,都有些不适应。任遥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问?:“你怎么来了?”
江陵静静从她身上扫过,确定她没有受伤,道?:“没什?么,只是想来看看你。”
任遥淡淡哦了声,故作不在意:“那就?进来说吧。”
“不用。”江陵突然拉住任遥的手,说,“改日再来拜会平南侯老夫人。但有些话,我想单独和你说。”
门房认出来任遥和一个郎君拉拉扯扯,不断朝这边看。任遥扫了眼平南侯府里看热闹的人,淡淡说:“你过来。”
任遥带着江陵走到一条巷子?里,避开?平南侯府的视线。她确定周围没人了,硬邦邦道?:“你来做什?么?”
江陵紧紧盯着任遥,问?:“我记得昨日,你并不在守城队伍里。”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任瑶口吻随意,说道?:“是啊,我和人换班了。”
“为什?么?”江陵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任瑶手腕,“我不是和你说过,只管做份内的事,不要管他们这些纷争吗?”
他的手紧紧箍在任遥手腕上,颇有得不到答案就?不放手的架势,任遥都不知道?,江陵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力气。
任遥安静了一会,说:“你背后有你爹,当?然可?以明哲保身,只要做好份内的事,没有人敢来招惹你,但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人兜底,只要一停下来就?会被那些豺狼冲上来撕碎,我只能不断往前走,无论?前面有没有路。”
江陵抿唇,像是被伤到了,突然大声道?:“哪里不一样?我是江陵,不是江安侯的儿子?。你还有我,我可?以帮你兜底,就?算我现在还做不到,但我们可?以商量。”
任遥像是被他忽然放大的声音吓到了,想都不想道?:“你是平南侯府什?么人,我凭什?么和你商量?”
“凭我喜欢你。”
江陵吼完后,两人都沉默了。任遥瞪大眼睛看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江陵被那样的目光刺痛,他本来没打算捅开?,但情急之下,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江陵深吸一口气,努力恢复平静,说:“抱歉,可?能吓到你了。但刚才的话皆是我肺腑之言,昨日我等了你很久,我本来打算等你来了之后,将你介绍给我父亲的。”
任遥看着江陵,脑子?像被人打了一锤,嗡嗡直响,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她从小的经历只教给她竞争,她要赢,亲戚朋友家的儿子?每日练武三个时辰,那她就?练四个时辰、五个时辰,唯有超过所有同龄人,才能证明她做得好。
在遇到明华裳之前,她连糕点也不吃。并非她不喜欢吃,而是她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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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不应该喜欢。她要成为顶梁柱、女将军,所以不能喜欢甜的、软的、美?丽的东西,不能有女人的敏感柔和,惟有像男人一样才是成功。
而现在,一个男郎对?她表白。任遥惊讶、惶恐,也害怕。从没有人教过她如何做一个女人,此刻她面对?自己的情感,宛如惊弓之鸟。
她应该做一个处处胜男的女强人,怎么能喜欢上一个男人呢?这是对?她志向的侮辱,是对?她过往努力的背叛。
任遥像被什?么烫到了,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江陵看到她的神态心中一紧,不由道?:“任遥,我……”
“对?不起。”任遥截住他的话,垂下眼睛道?,“我只是把?你当?队友。”
江陵心中重重一落,紧盯着她的眼睫,追问?:“只是队友吗?和李华章、谢济川一般无二的队友?”
任遥咬住内唇,不知道?说给谁听,斩钉截铁道?:“没错,你和他们一样。以前是为了做任务,不得不和你们商量,但其他的事是我私事,不用你管。”
江陵如当?头棒喝,脸都白了,但还是拽着她的袖子?不肯放手:“我不信。我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任遥咬牙,狠心从他手指中抽出衣袖,头也不回?朝平南侯府走去:“没有。你想多了,我只是把?你当?搭档。”
·
李华章和明华裳接到太子?谋反的消息后,快马加鞭赶回?长?安。他们刚入城门,就?听到废太子?谋反失败后逃入终南山,欲往洛阳搬救兵,夜晚睡觉时被身边士兵斩首。士兵拿着废太子?的首级,来向皇帝邀功。
皇帝是否赦免了这些人的死罪无人知晓,朝野只知道?皇帝将废太子?的首级供奉在梁王、梁王世子?墓前,以慰武家之灵,同时流水一样给安乐公主送去赏赐,安抚安乐公主的丧夫之痛。
虽然看安乐公主开?开?心心选新驸马的架势,丧夫似乎也没有多痛。
梁王死了,太子?被手下斩杀,一切尘埃落定,长?安又恢复歌舞升平。李华章用尽最快速度还是来晚一步,他长?长?叹息一声,静静回?雍王府给则天皇帝守孝,就?当?不知道?这一切。
不然他还能怎么办呢?人已经死了,做什?么都晚了。
明华裳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只能默默陪着他。她回?府后得知几天前任遥曾来找过他们,奈何他们不在家,门房谨记他们的嘱咐,一律以不见客为由拒绝了。任遥留了信,上面用暗语写了太子?有意谋反,急事速回?,明华裳看着这封信,唯余叹息。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他们难得离开?长?安,偏偏那段时间李重俊谋反。任遥来求助的时候他们不在家,等他们回?来,政变已尘埃落定。
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吧。明华裳当?然听说了任遥在谋反时立功,受韦后重用的消息,她并不觉得任遥为自己打算有什?么错,更不会觉得这是背叛,她只是觉得厌倦。
同样的事一遍又一遍轮回?,曾经是武家人残害李家,如今武家人几乎死光了,轮到李家人自相残杀。从结果上看,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入夜,李华章久久没有回?来。明华裳没带侍从,提着灯,独自去书房找他。
门吱呀一声推响,李华章抬头见是她,熟稔地起身:“你怎么来了?”
明华裳动都懒得动一下,任由李华章帮她拿灯、脱斗篷、叠衣、暖手,再护着她坐下。明华裳靠在李华章肩上,放心地关闭自己的脑子?,说:“任姐姐的信我已经回?了。你别太内疚了,就?算那日我们在长?安,也未必能改变什?么。李重俊和皇帝皇后已经离心,没有这次,也会有下次。”
李华章默然片刻,深深抱紧她:“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做的事好像完全?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明华裳靠在他怀里,抬眸看他,“你阻止了一场造反,造福不知多少百姓,意义?十分重大。”
“可?是,阻止了一次政变,长?安又爆发另一起政变。”李华章叹息,“不同的人唱着同样的戏,在这个舞台上来来回?回?,折腾来折腾去,有什?么用处?”
明华裳抱紧他的腰,撒娇般摇了摇,说:“这又不是你的错。”
李华章感受到怀中的温香软玉,低头看着她,浅笑:“我明白的,你不用安慰我。曾经我以为女皇猜忌,酷吏横行,才导致朝中争权夺利,无人做实事,如今我才知道?,换成李家人上台,也是一样的。这些年唯一有意义?的事,大概就?是我娶了你。”
明华裳轻轻笑了声,说:“二兄,你最近越来越会甜言蜜语了。”
“哪有。”李华章也笑,他抱紧了怀中的人,下巴靠在她头顶,低低说,“一字一句,皆发自肺腑。”
李华章逐渐明白了镇国公的话,争权夺利大半生,等到最后才会发现,功名利禄谁都留不住,唯有和亲人度过的时间是不可?替代的。李华章很庆幸,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还不算太老。
他歇了掺和皇室那一摊子?烂事的心,专心和明华常经营起家庭。他们商量每一餐吃什?么,每一个节气怎么过,一起去东西市置物,不想自己做饭了,就?跑回?镇国公府蹭饭。反正两家离得近,散步的功夫就?能走到。
在外人看来,雍王失去了锋芒,竟完全?归隐家庭了。没人知道?,玄枭卫的虎符就?在李华章手里,他每日检查玄枭卫的日常任务,其实是朝中消息最灵通的人。
李华章手握绝世利刃,却甘愿归隐平凡,奈何他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有人却非要招惹他。
第179章外放
四月的风清爽柔和,仿佛氤氲着艾蒿的气息,阳光暖洋洋洒在身上?,晒得人昏昏欲睡。明华裳靠在窗户上?,手指灵活穿梭,将用艾草浸过的五色丝线编成长命缕。
明华裳被太阳晒得有些困,正好?编完一条长命缕,她放了线,靠在窗柩上?闭目养神。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明华裳睁开眼,看到李华章站在窗外,伸手替她挡住阳光。
“怎么不去里面睡?”
明华裳摇摇头,打起精神?来:“没事,只剩阿父的了,我很快就能编完。你不是进宫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李华章想起宫里的事,微微叹了口气。他进屋坐到她身边,接过线篓,温柔细致替她分?线:“裳裳,我……”
明华裳像有读心术一样,道:“打住,我们?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可别说对不起我、连累我之类的话?。”
李华章薄唇动了动,轻轻抿住,心里越发过意不去:“是我不好?,当兄长时?鸠占鹊巢,当夫君还要连累你和家人分?离。”
明华裳眸光动了动,她放下编了一半的长命索,认真望向李华章:“怎么了?宫里和你说什么了?”
李华章再次叹气:“废太子?虽然已伏诛,但皇帝、皇后很受惊吓,生?怕其他皇子?也效仿废太子?造反。皇后尤其不放心二皇子?谯王,则天皇帝还在时?,谯王就向二张兄弟告密,害死了懿德太子?和永泰公主,如今他在均州做刺史,皇后担心他会带兵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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谯王就是二皇子?李重福,韦皇后坚持认为是他向二张兄弟告密,引发丹凤门?血案,害死了她唯一的嫡子?李重润。韦皇后十?分?厌恶李重福,皇帝登基后她不允许李重福待在长安,随便封了个谯王,将他打发到瘴疫横行、积贫积弱的均州做刺史,哪怕皇帝屡次大赦天下,韦皇后也不许赦免李重福。
废太子?兵变失败后,韦皇后的疑心病被勾起,看皇帝剩下几个儿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尤以谯王为甚。这不,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韦皇后就是觉得谯王会造反。
明华裳听到李华章的话?挑了挑眉,试探地问:“所以,皇后让你……”
“圣人、皇后说我在神?龙政变有功,十?分?信得过我的能力,所以命我去商州,明为做刺史,实?则监视谯王。若谯王有造反的念头,立刻发兵讨之。”
明华裳听后轻轻呀了声,丝毫不觉得意外。
韦后如今高歌猛进,大肆在朝中安插党羽,主持科举,听说还有意去泰山封禅。这些举动仔细瞧,不正是当年则天皇帝称帝前的翻版吗。
韦皇后的模仿并?不高明,不止明华裳,朝中许多人都看出韦皇后有意效仿则天皇帝。按则天皇帝的路子?,把持朝政后,下一步就该清扫正统的皇位继承人,为自己?登基做准备了。
皇帝一共四个儿子?,嫡长子?李重润被则天皇帝打死了,庶三子?李重俊因造反被属下斩首,皇四子?温王李重茂年纪小好?操纵,皇二子?李重福年纪既长又和韦皇后有旧怨,无疑是韦后下一个重点关照目标。韦皇后让人去查谯王有没有造反之心,就算他本来没有,得知嫡母派了人去,没有也得变成有了。
韦皇后派李华章去监视谯王,就是一箭双雕之计。韦皇后信不过皇帝的儿子?,哪又怎么可能信得过侄子?呢?
李华章是章怀太子?的儿子?,既有功劳又有实?绩,在朝中名声一向很好?。韦皇后毕竟是谯王嫡母,在礼法上?有天然优势,她能搬出身份压庶子?,却未必压得住功劳赫赫的侄子?。
有李华章在,就算皇帝的儿子?都死绝了,朝臣也不会同意让安乐公主甚至韦皇后做皇帝。所以韦皇后想出这个计策,派李华章去商州,商州和均州相邻,均州瘴气横行,商州也没好?到哪儿去。就算李华章能熬得过瘴气,等谯王造反,他就是前线,待谯王和李华章斗的两败俱伤,韦皇后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韦皇后的算盘打得十?分?响亮,想一石二鸟,同时?消耗掉两个最有威胁的皇位继承人。她的计划并?不算高明,明华裳能看得出来,李华章这个当事人恐怕更清楚。
明华裳心里替李华章叹息,他默默守护着大唐江山稳固,但最大受益人一点都不领情,反而不断猜忌他。以冤报德,李华章得多寒心。
明华裳默默握住李华章的手,李华章感受到她的情绪,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说:“没事,我不在意的,你别生?气。”
“我哪有资格生?气,我只是替你不值。”明华裳越想越气不过,她用力抱住李华章,说,“是他们?不配拥有这么好?的你。他们?欠你的,我来补。以后,我一定加倍对你好?。”
李华章心头一热,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深深抱紧明华裳,声音低哑,不知道为什么哽咽:“好?,这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韦皇后怕李华章不肯离开长安,准备了许多官话?套话?。李华章对韦皇后的心思看得门?清,他完全不屑于?和她算计,除了明华裳和一车书,他什么都没带,在一个清晨低调地驶出长安,前往商州做刺史。
韦皇后窃喜于?计划顺利,殊不知这正合李华章心意。李华章和明华裳来到商州,这里没有宫廷规矩束缚,没有那些不得不应酬的人情关系,两人终于?能过一段安生?日子?。
他们?一起考察农桑水利,整顿刑讼纪律,清除冤案积案,休沐时?李华章带着明华裳去周围游山玩水。没有人知道他们?曾是兄妹,百姓只知雍王和雍王妃鹣鲽情深,无论去哪里都相伴相随,宛如神?仙眷侣。
一转眼半年过去,明华裳每月都和明雨霁通信,得知这半年任遥深受韦皇后重用,乃是长安里炙手可热的女将军,连去泰山封禅都是任遥护卫,平南侯府水涨船高,门?庭若市。其他人的境遇就没那么好?了,江陵依然做他的闲散世子?,在羽林军里混吃等死应付了事,官职很快被任遥超过,两人渐渐没什么交集了。
谢济川政变当天挟持皇帝出门?,当时?没什么,事后终究在皇帝心里留下了坎。皇帝不再像东宫那样倚重谢济川,谢济川如今领着修书的职,说起来清贵体面,实?际上?早已被排挤出权力中枢,在朝中无异于?一个边缘人了。
苏行止因为上?次帮明雨霁出头,被安乐公主记恨,在御史台处处受冷遇。明雨霁好?生?骂了一顿苏行止蠢,她信中没说,但明华裳看得出来,镇国公府的处境也越来越艰难了。
曾经李华章在长安,众人忌惮着雍王的面子?,还不敢做得太过分?,如今李华章离京,归朝之日遥遥无期,众人便觉得雍王彻底失势了,面对镇国公府愈发肆无忌惮。明雨霁独自一人支撑着镇国公府的门?庭,辛苦可想而知。
明华裳合上?信,忍不住长长叹息。她兀得想起当年在终南山训练,那时?韩颉还是他们?的老师,他们?七人上?山下水逃课抄作业,快乐和痛苦都十?分?简单。如今不过三年过去,终南山未改,那七个在山上?发疯的少年少女,已不复当年模样。
每个人心底都藏着执念,也因此,他们?踏上?了截然不同的路。
各行前路,莫问前程。
第180章随珠
十?二月初一,李华章巡视完衙门后,照例回来陪明华裳吃早饭。两人刚坐下?,忽然,外面传来衙役急切的声音:“刺史,有人报案!”
李华章和明?华裳对视一眼,都收敛了神色,郑重起来。他们来商州眨眼已过了半年,每日做得最多?的就?是处理家?长里短、囤兵收粮,还未遇到过大事。今日,是第?一次有人报案。
李华章不敢大意,他放下?了筷子,叫衙役来正堂询问:“何人报案?”
衙役大喘了口气,说:“是城东的封家。”
明?华裳示意侍女拿食盒来,她一边将热腾腾的汤饼盖好,一边听外面的话。
封家?她知道?,乃是商州鼎鼎有名的乡绅大族。他们祖辈都生活在?商州,办学堂、做生意无?不涉猎,多?年来靠姻亲和资助同乡读书人,已结成一张关系大网,远比刺史根基深多?了。前段时间李华章想修路,还得去封家?请封老太爷出面做说客。封家?如此?势大,有什么人敢犯到?他们头上?
明?华裳想法刚落,就?听到?李华章问:“封家?因何报案?”
“封老太爷说,今日他刚睁眼,就?看到?床头上钉着一封信。失踪了二十?多?年的妙手空空在?信上说,听闻封家?有宝物,让封家?提前准备好,他三?日后子时准时来取。封老太爷气此?獠太过猖狂,前来请雍王主持公道?。”
李华章问:“妙手空空是谁?”
“二十?年前成名的一个江湖游侠,以擅偷闻名,自称盗圣,说是没有他偷不来的东西。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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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他被官府和几大家?族围剿,已销声匿迹许多?年了,我们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李华章对长安洛阳的豪门氏族了如指掌,但对江湖游侠却一无?所知,尤其这是二十?年前的人重出江湖,李华章不敢大意,立刻让人备马,前往封府。
明?华裳实在?好奇什么盗贼偷东西前居然还要下?拜帖,便也换了衣服,跟着李华章一起去封家?。
封家?门口布满了巡逻的人,管家?在?台阶上来回踱步,十?分焦灼。他看到?李华章来了,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来,隔着老远就?喊道?:“雍王殿下?,您可算来了。我们老爷已经?等了许久,您快里面请!”
说完管家?欲向里去,却发现李华章没跟来。他意外回头,看到?李华章下?马,停到?车辕前,扶着里面的人下?车。管家?看到?那位女子这才如梦初醒,忙迎上来:“雍王妃,您竟然也来了!怪我老眼昏花,没看到?王妃,王妃见谅!”
李华章握着明?华裳下?车,等她站稳后,他才淡淡道?:“今日我们是为了公务,无?需多?礼。”
管家?知道?雍王不喜排场,笑着称是,引着他们夫妻进府。封府里,封老太爷已经?在?大堂等着了,看到?李华章、明?华裳进来,他拄起拐杖,每步带着沉甸甸的敲击声,领着两个儿子迎上来:“老朽参见雍王、雍王妃。”
封老太爷作势欲拜,商州众人皆知封老太爷腿脚不好,李华章怎么敢让德高望重的乡贤拜他?他拦住封老太爷,道?:“我今日来是为了公务,封老无?需讲究虚礼。不知那封信现在?何处?”
李华章阻止后,封老太爷倚着拐杖慢慢站直,不紧不慢道?:“老朽不才,自己的家?务事却要劳烦雍王大驾,实在?惭愧。老朽为王爷、王妃设了接风宴,不妨王爷、王妃先入座喝杯热茶?”
“不必。”李华章说,“若信上所言为真,三?日后会有盗贼来封家?窃宝,我身?为商州刺史,保护治下?百姓财产才是最重要的。先去看信吧。”
李华章执意,封老太爷也不再执着,住着沉重的拐杖坐回座位,道?:“雍王果然爱民如子,质洁高义。二郎,你去取东西来。”
封老太爷身?后一个年轻男子应了声,转身?朝后面走了。明?华裳跟着李华章落座,飞快扫过堂中众人。
封老太爷自然不必说,他腿脚虽然不好,但气势恩威深重,拄着松木鸠杖坐在?主位上,颇有说一不二的架势。封老太爷刚才交代的那个男子看起来年岁不大,他双眸湛湛,英姿勃发,气质加成下?越显相貌俊朗。相比之下?,封老太爷身?后另一个男子就?十?分黯淡了,他大腹略有臃肿,容貌不及另一人,气质唯唯诺诺,让他本就?平庸的长相更是大打折扣。
封家?是商州的大家?族,旁支遍布各行各业,但这一代本家?的血脉并不丰硕,封老太爷唯有两个儿子,长子封锟,已过而立之年,次子封铻,刚满二十?五岁。明?华裳心?里有了数,看来领命而去的那个男子是封家?二郎封铻,留在?封老太爷身?边面色不忿的,是大郎封锟。
明?华裳早就?听闻封老太爷更倚重二儿子,有什么事都绕过长子,交给次子去办,今日一见,封家?幼强长弱之名果不虚传。
没过一会,封铻手里拿着一个托盘回来了。他停在?封老太爷身?前,封老太爷示意,他便双手将端盘奉到?李华章面前:“雍王殿下?,请。”
李华章拆开信封,飞快扫过,然后就?将信纸递给明?华裳。明?华裳拿过,看到?上面用楷书写着:
“封家?亲启
听闻封家?藏有失传至宝,价值连城,本圣见宝心?喜,这几日尔等好生擦拭宝珠上的灰尘,三?日后子时,本圣准时来取。
——妙手空空留。”
明?华裳看完信上内容,仔细研究笔迹、信纸,问:“这信在?何处发现的,可找人鉴别过上面的字?”
封老太爷知道?雍王妃是雍王寄养在?臣子家?时的妹妹,他十?分喜爱这位王妃,连办公事也不避讳,所以封老太爷没有对明?华裳留下?表露出任何异样?,回道?:“回禀王妃,老朽一醒来就?找人验了,但纸是最常见不过的纸,上面的字迹无?人见过。”
明?华裳慢慢哦了声,道?:“可否看看封老最先发现此?信的地点?”
两边侍从都露出迟疑之色,封老太爷却十?分平静,道?:“当然,老朽寒舍,承蒙雍王、雍王妃不嫌,王爷王妃这边请。”
封老太爷拄着拐杖,慢慢走在?封家?回廊中,为李华章、明?华裳引路。封铻搀扶着封老太爷另一条胳膊,管家?、侍从等人簇拥在?后面,封老太爷的长子封锟反而被挤在?外面,连句话也说不上。
封老太爷一边走一边给两人介绍封家?的院子,封家?几辈人住在?这里,园子屡次扩建修缮,小桥流水移步换景,远比刺史府的花园阔绰多?了。李华章依旧高冷,一路上话很少,反倒是明?华裳时不时笑着应和,一行人说话间,主屋到?了。
雍王、雍王妃要来主屋的消息早就?传来了,他们刚走近,一个穿着银红对襟袄、宝蓝齐胸长裙的丫鬟就?打帘子出来,瞧见来人,娉娉袅袅行礼:“老太爷安,雍王、雍王妃万福。”
明?华裳眼前一亮,这位女子衣着精美,谈吐大方,容貌秀丽,虽做奴婢打扮,但气度不比千金小姐差。封老太爷见状笑道?:“这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宝珠,没见过世面,让雍王、雍王妃见笑了。”
李华章只?是淡淡点头,将不爱说话贯彻到?底,明?华裳笑着道?:“哪里,宝珠娘子如此?颜色,丝毫不吝于两都的世家?豪婢,封老真是治家?有方。”
封老太爷嘴上说着哪里,但面有得色,宝珠得了夸奖后不骄不怯,落落大方道?谢,打起帘子请众人入内。
众人进屋后,宝珠又一迭声吩咐小丫鬟看座、上茶,将众人安置得面面俱到?,如沐春风,而封家?之人神色如常,显然也习惯了这种事。明?华裳视线默默从人群中扫过,徐徐说道?:“封老,不知您发现恐吓信的地方,在?哪?”
“在?这里。”封老太爷还没动作,宝珠就?已经?挂好珠帘帷幔,然后上前扶住封老太爷,亦步亦趋往后走。封老太爷一边挪动,一边用拐杖给李华章、明?华裳指示:“老朽昨夜喝了安神茶,睡得很沉,今早比往常晚醒了一刻钟。才一睁眼,就?看到?正对面床架上扎着一只?箭,下?面钉着一封信,便是王爷、王妃刚才见到?的那封。”
李华章上前查看痕迹,片刻后浅浅点头,淡道?:“确实是箭矢。昨夜床帐是否放下??”
宝珠站在?后面回话:“回雍王,奴婢服侍老太爷睡下?后,就?收了烛火和挂钩,走前奴婢特意检查过,门窗、帷幔都已经?关好,绝没有空隙。”
李华章手指穿过帷幔,翻了一会,又走到?窗边,问:“窗户你们动过吗?”
宝珠摇头:“未曾。今早奴婢听到?老太爷呼喊,忙赶进来,当时门和窗都关着,奴婢没注意到?屋里有别的东西。之后老太爷嫌房间闷,奴婢才打开窗户。”
李华章嗯了声,未曾说话,但明?华裳和他相处那么久,愣是从他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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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声“嗯”中听出了背后的意思。
他是说帷幔上并没有破洞,窗户也没有损坏,那就?意味着,对方是站在?屋里,朝封老太爷床头射了一箭。
这么近的距离,完全可以射死封老太爷,但对方只?是留了一封信。这个盗贼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同寻常。
明?华裳想到?了便问:“封老,敢问此?贼信中的失传至宝是何物?”
封老太爷叹了口气,扶着拐杖说:“老朽仰慕雍王德行,便不拿那些虚话糊弄二位,直说了罢。早年老朽游历时,无?意觅得一珠宝,卖主说此?为随侯之珠。后来楚国伐随,随侯珠落入楚国,楚国又被秦灭亡,随侯珠和楚国公主一起进献给秦王,秦亡后,随侯珠便不见下?落。老朽本以为此?物只?是传闻,没想到?竟看到?了真品。老朽不忍如此?珍宝流落在?外,便高价将其买下?,藏于家?中。老朽从未和人提过此?物,哪怕两个儿子都不知晓,却不知如何被外人听去,还借此?来威逼利诱。”
明?华裳听到?“随珠”,颇为惊讶:“可是与和氏璧并称随珠和璧的随侯珠?”
封老太爷点头:“正是。”
明?华裳发出惊叹,封老太爷见状,对宝珠说道?:“宝珠,把?随珠拿出来,请雍王妃过目。”
明?华裳忙说不用,然而宝珠已应了一声走了。没过多?久,宝珠捧着一个檀木盒回来,屈膝捧在?明?华裳面前:“雍王妃,请。”
说着,她打开木盒,明?华裳都来不及拒绝就?看到?了里面的明?珠。
珠盈径寸,纯白,在?檀木中散发着明?月般的光辉,难怪古书说“流悬黎之夜光,缀随珠以为烛”。明?华裳叹为观止,但谨记瓜田李下?,再喜欢也没有拿起来看,免得以后出了什么问题赖她。她示意宝珠将木盒收起,由衷赞道?:“果真极美,怪不得古人称其为明?月珠。”
封老太爷看到?明?华裳喜欢,立即说道?:“雍王妃喜欢,乃是封家?的福分,若雍王妃不嫌,老朽愿将此?珠献予雍王妃。”
明?华裳本是无?心?之言,女人看到?珠宝总没有讨厌的,这颗夜明?珠确实漂亮,她就?大大方方称赞,谁能想到?封老太爷竟然要送给她。明?华裳吓了一跳,连忙推辞:“此?乃封家?爱物,我怎可横刀夺爱?我对珠宝首饰只?是泛泛,并不了解,封老不可,莫辱没了珍宝。”
明?华裳是发自真心?不想要,珠宝再美也是外物,人赋予它们价值,它们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若是没有人,那不过是一堆石头。明?华裳对金银珠宝向来随缘,有固然好,没有也不强求,随珠这么大的名气,连失踪多?年的神偷都念念不忘,明?华裳可不敢要。
奈何封老太爷看了却认定她是客气,一定要送给她。明?华裳坚决不要,在?背后用力拽李华章的袖子。李华章感受到?她的求助之意,适时说道?:“封老,我与夫人来是为了抓盗贼,并非为了外物。夫人喜欢自然,无?意外在?,望封老将随珠收好,莫要为难我们了。若您执意相送,我们只?能告辞了。”
李华章语气浅淡但坚定,说到?告辞掷地有声,没有一点商量的意思。封老太爷见明?华裳是真的不想收,这才遗憾道?:“王妃高义,是老朽冒昧了。老朽自从收到?奸贼的信后,惶惶不安,连神志都不清醒了,得罪之处,望雍王、王妃莫怪。”
明?华裳笑了笑,自然道?无?妨,封老太爷客套了两句,说:“不瞒王爷王妃,老朽收到?信后就?加强了防卫,已将府里所有家?丁都调到?主院周围,定要让此?贼有来无?回。但贼子昨夜能悄无?声息潜入我的寝室,保不齐还有什么神通,随珠价值不菲,老朽大半身?家?都压在?上面,实在?不敢让它冒险呐。还望雍王、王妃施以援手,助老朽捉拿贼子,保全家?产。”
说着封老太爷颤颤巍巍下?拜,李华章忙扶住对方,正容说:“封老放心?,我们今日来就?是为了解决贼子,还商州安宁。不知封老对随珠有何安排?”
封老太爷见李华章愿意插手此?事,再次高声道?谢,说:“多?谢雍王、雍王妃仗义援手,老朽感激不尽。老朽粗粗想了几道?应对之策,府内有一摘星楼,共三?层,唯有一口可出入,三?楼更是毫无?遮挡,就?算一只?鸟飞过都明?明?白白。老朽想借摘星楼之势守宝,将随珠藏于三?楼,并命人把?守出口,便是只?苍蝇来了都插翅难飞。这只?是老朽陋见,不足之处,望雍王不吝赐教。”
李华章沉吟:“听起来可行,但随珠如此?小巧,完全可以藏在?身?上,若盗贼混入换班队伍中,巡逻人越多?,越容易被钻空子。”
“老朽知道?,所以老朽还有一妙计。”封老太爷示意宝珠拿东西,宝珠叫进来几个小厮,三?四个人合力才呲牙咧嘴搬出一座玄铁匣子,宝珠当着众人的面将檀木盒放入铁匣中,然后将铁匣锁上。封老太爷说道?:“这是我为了藏宝特意定制的机关箱,只?有按正确顺序转动下?面十?个齿轮才能打开,不然机关箱就?会射出毒针。这个箱子由精铁打造,十?分沉重,三?个成年男子才能抱动,若将此?箱搬到?摘星楼三?楼,再在?出口处布下?天罗地网,莫说盗贼,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也无?计可施。”
李华章听完,说:“既然封老已有决断,我自无?异议。不过,封老可确定随侯珠无?恙?”
封老太爷听着这话紧张起来:“雍王此?言何意?”
李华章如实说:“昨夜贼子潜入寝室射箭留信,却未对封老做什么,我原先以为他是哗众取宠,现在?想想,也有可能他并不知随珠藏在?何处,所以故意留下?一封信,诈封老将东西拿出来。”
封老太爷一听顿生紧张:“老朽并未想这么长远,一看到?信就?立刻让人去拿随珠,莫非,正中了贼子奸计?”
李华章说:“已经?发生的事情?,再多?思也无?益。封老,您取随珠后,可有人经?手?”
封老太爷沉沉说道?:“唯有老朽和心?腹。雍王放心?,老朽一早就?查过,随珠是真的,并未被人调换。”
“那就?好。”李华章说,“随珠现在?已被封入机关箱中,贼人若想盗宝,要么向知情?人骗密码,要么将机关箱直接搬走,您小心?防备这两条,就?能预防盗贼。若府上人手不够,我可以从刺史府调人过来,封老有需要尽管开口。”
封老太爷听到?大喜过望,颤巍巍道?谢:“多?谢雍王,老朽感激不尽。”
明?华裳冷眼注视着这一切,眸光一转,扫到?旁边的封家?人。二郎君封铻还算平静,但大郎封锟的眼睛紧紧黏在?机关上,仿佛恨不得穿过铁片,将宝物掏出来。
明?华裳心?里轻轻啧了声,看样?子,封二郎知不知道?密码不好说,但封大郎肯定是不知道?的。封锟身?为长子,竟然还不如老太爷身?边的丫鬟。
看宝珠熟稔随意的样?子,显然她早就?知道?随珠的存在?,并且是除封老太爷外,另一个掌握机关密码的人。
李华章和封老太爷商量官兵巡逻安排,不知不觉间到?了午饭时分。封老太爷盛情?邀请李华章、明?华裳留下?用饭,从府衙调人过来也需要时间,李华章见封老太爷执意,就?没有推辞。
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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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早就?准备好筵席,封家?的女眷在?宴会厅等着,明?华裳才靠近,她们就?忙不迭迎出来:“给雍王妃请安。早就?听闻雍王妃年轻貌美,今日才有缘见到?王妃真容,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明?华裳笑着寒暄。她记得封老太爷妻子已故,并未续娶,女儿们俱已嫁人,现在?并不在?家?里,为首的两个女子看打扮不像妾室侍女,那就?是封老太爷的儿媳妇,封锟、封铻的妻子封大太太、封二太太了。
寒暄过后,宾主落座。女客和男客分席,李华章那边不知道?,但女宾的席面设在?一个凉亭中,四周小桥流水,草木垂落,残雪薄薄覆在?树枝上,宛如仙境,而亭子四角放了火盆,烤得亭内温暖如春。
菜肴一道?道?端上来,明?华裳不知道?他们厨房设在?哪里,但在?十?二月的天气里穿过一个花园,上桌时菜还是热气腾腾的,明?华裳忍不住感叹封家?会享受。封二太太端详着明?华裳的脸色,说:“我们小门小户,不及世家?大族的排场,听闻王妃出自长安镇国公府,应当看不上我们这寒酸席面吧。”
“哪里。”明?华裳道?,“封府管着这么多?人还能井井有条,我看着极为佩服。娘子掌家?有方,改日,我还想和娘子讨教一二。”
封二太太听着笑了,缓缓扇动团扇,推辞道?:“王妃谬赞,妾身?出身?乡野,哪比得上王妃门第?高贵,论掌管中馈自不敢和长安贵人比,不过出些辛苦力罢了。”
明?华裳笑着应和,余光注意到?封大太太翻了个白眼。明?华裳暗暗将这些官司记在?心?里,听二太太的话音,封府内院管事权也掌握在?二房手中,看来不止封二郎受老太爷重用,连女眷里,也是二太太当家?。
封老太爷这心?偏的委实彻底。
这是别人的家?务事,明?华裳是来抓贼的,别的事她只?当听不懂看不到?,一概不理。明?华裳和不认识的人同桌,实在?没什么胃口,随便扒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封二太太见状,让侍女奉来漱口茶,问:“王妃,可是菜不合胃口?”
“没有。”明?华裳昧着良心?道?,“我本身?胃口就?小,吃不了许多?。”
封二太太了然,道?:“是妾身?冒昧了。王妃千金之躯,却因为贼子的事,不辞严寒来封家?帮忙,妾身?实在?感激。真是希望郎君和公爹早些将贼人抓住,省得人来人往的,闹得人不得安生。”
明?华裳见状道?:“娘子放心?,一会雍王会从府衙调兵来,这么多?人守着封府,谅那贼子也翻不出花来。”
“那就?好。”封二太太骂道?,“也不知是哪来的贼子,如此?猖狂,竟敢将主意打到?封家?头上,还放话三?日后来盗宝。若抓住此?贼,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封大太太扯了扯嘴角,嗤道?:“恐怕是福是祸,犹未可知。我听说那珠子上有诅咒,谁沾谁死,也不知道?公爹为什么要将它当个宝,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知道?。要我说,被盗贼偷走,省得留在?封家?祸害全府,也是好事。”
封二太太刮了封大太太一眼,嘴角微抿,显然已不高兴了。明?华裳只?当看不出她们妯娌间的龌龊,好奇问:“随侯珠上有诅咒?这是怎么个说法?”
封大太太名为长媳却管不了钱,早就?积了一肚子不满,今日盗贼下?战帖的事闹开后她才知道?,原来公爹还藏了一枚价值连城的珠宝,却不告诉长房。
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封大太太越想越气,噼里啪啦说道?:“可不是嘛,这珠子叫随侯珠,最开始在?随侯手里,然后随国被灭了;后来到?了楚国王宫,楚王将它赏给了最受宠的公主,可是没多?久楚国也被灭了,公主下?场凄惨,横死他乡;便是秦始皇那么硬命格的人得了它,同样?难逃亡国。君王公主都镇不住它,何况平民百姓呢?随侯珠前一任主人原是商户,得到?它后没多?久被害得家?破人亡,如今它又辗转到?了我们家?,怎么能是吉兆?”
“大嫂,当着王妃的面,你说什么浑话?”封二太太沉了脸,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咒谁死呢。”
大丫鬟宝珠负责传菜,她看大太太、二太太果然闹起来了,忙圆场道?:“太太,您这话就?说岔了。随侯珠本是最吉祥不过的物件,乃是灵蛇报恩之物呢。”
“哦?”明?华裳更好奇了,转向宝珠,“此?话怎讲?”
宝珠是封老太爷身?边的人,替老太爷打理财物,很多?封老太爷都记不清的东西,她能准确说出在?哪,因此?府中人都给她三?分薄面,宝珠也能在?主子面前插话。她娓娓说道?:“传说有一年随国的君主随侯出门游猎,在?路边看到?一条受伤的蛇,随侯心?生恻隐,命人给蛇包扎,放归草丛。没过多?久,他梦见一条蛇衔着夜明?珠来到?宫殿,说它乃龙王之子,感谢随侯救命之恩,特来报恩。醒来后随侯便发现烛台上多?了一颗夜明?珠,正是随侯珠,因为此?珠是蛇衔来的,又叫灵蛇珠。寻常珍珠鸽子蛋大的都罕见,若非出自龙宫,哪会有这么大的明?珠?”
明?华裳笑着鼓掌,道?:“有道?理。没想到?宝珠如此?博学,连这些典故都知道?。”
宝珠抿嘴笑了笑,说:“奴婢不过跟在?老太爷身?边,多?听多?看了些,不敢当王妃的赞。”
封二太太暗暗乜了封大太太一眼,同样?附和着说吉祥话。封大太太不忿,低声嘟囔:“蛇这玩意最是阴晴不定,忘恩负义,它吐出来的东西,邪门的很。随侯珠的主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爱信不信,反正也传不到?我手上。”
明?华裳听到?了封大太太的嘟囔,只?做不觉。她被迫卷入封家?两房内斗,听两个妯娌指桑骂槐,实在?心?累。幸好李华章很快来接她了,明?华裳松了口气,告别封大太太、封二太太,跟着丫鬟去找李华章。
李华章见到?她,抱歉道?:“让你久等了,我们这就?回府吧。”
明?华裳摇摇头:“无?妨,封家?本就?是我要跟来的。怎么样?,封老太爷那边的防卫布置好了吗?”
“差不多?了。”李华章指向前方一座三?层阁楼,说,“那就?是摘星楼,铁匣已搬入三?楼了。我亲自检查过,摘星楼唯有一个出口,再无?他路。出口十?二个时辰都设了巡逻,除非他们家?出内应,否则盗贼不可能混进来,混进来也没法带走东西。”
明?华裳点头,稀奇道?:“所以那位所谓盗圣到?底为什么要提前下?帖子呢,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他要怎么偷宝物?”
李华章淡淡道?:“二十?年过去了,他是否活着都不好说,谁知是真是假。说不定有人想借他的名义搞事,就?在?三?天后,等一等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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